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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关卖骡的叹息与喜悦

2019-11-09杨训波

大理文化 2019年10期
关键词:骡子张良小丽

杨训波

前  言

既然有人问起老关,那我就讲讲吧。

老关的学名叫关胜利,但大家都只叫他老关。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虽然一直都生活在花村,却与花村人不同。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生活在深山老林中的村民要外出办事,都只能靠走路前去。但老关不同,无论到哪里,他都是骑着骡子前去的,他把自己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交给了骡背,直到一条车路打通了与外界的联系,他才离开了骡背。

如今,老关已是70多岁的老人了,他时常坐在家门口,看着那条宽敞的马路上驶过的车辆,回忆起自己赶马40多年艰难而辉煌的岁月,感叹不已。

我觉得,他的这声感叹,是对骡马时代结束的一声叹息。

我现在所写的这个故事,就是老关的那一声长叹。

第一章

那是1997年夏天的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时值牛街赶集的日子。老关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棕色骡子,一大早就从花村出发了,他要到牛街将这匹骡子卖了。这是他的最后一匹骡子,卖了它,他40多年的赶马生涯也就结束了。

40多年来,对老关而言,骡马的步伐虽然慢一些,但每走一步都是实实在在的,如今,他那用之不尽的钱财,就是靠骡子一天接着一天地驮出来的。弹指间,40年的岁月就在骡子的蹄子下踩踏殆尽。40多年来,他赶着骡子走遍了无量山中的鼠街、牛街、虎街、兔街等所有他能去的乡村集市。

故事讲到这里,我来作些说明。老关所生活的这片土地处在哀牢山与无量山的怀抱中。在这两座大山中,遍布着许多乡村集市,这些集市都是按十二属相来命名的,赶集的日子也是按当天的属相来进行的。比如说今天属牛,那么人们就去赶牛街。

牛街是花街镇的政治经济中心,花街镇政府就设在此处,该镇下辖的30多个自然村,30多个自然村里生活的3万多村民都是走路去赶集的。当然,和老关一样,每个村子里都有像老关一样的人,他们赶着骡子或毛驴上街。在那个骡马盛行的时代,人们的运输大都是靠它们的。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市场化大潮已涌进山村集市。当时的村民们早已习惯把家里的东西拿到集市上换成钱,一些小商贩也习惯到城里批发一些商品到乡村集市上去销售。因此,乡村集市是一个商品多得无法细数的市场,是一个骡马成群男女老少成群的地方。这些乡村集市,每6天赶一次。一到街天,村民们就会像过节一样,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从家里赶来。一时间,大街上塞满了各色人群,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本地人外地人,人人都往街上涌,一时间,人声、骡马的叫声、车子的喇叭声、音乐声,声声入耳,酸味、香味、臭味,五味入鼻。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到这里享受难得的偷闲时光。那些年,大家的日子还不富有,许多农户家吃饱肚子都还是一个问题,一些贫苦人家,几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但来到集市上,即使你身上没带一分钱,琳琅满目的商品是免费让你看的,打扮各异的人群也是免费让你看的,各種味道也是免费让你嗅的。如此一说,你就知道了,对于那些生活在深山老林中的人来说,赶集也是一种奢求,只有老关是例外,不管是哪里的集市,只要他想去,他都可以骑上骡子前去,因为他有的是钱和总也驮不完的东西。

牛街的街场呈V字型。那天,老关骑着膘肥体壮的骡子来到牛街的入口处并喝住了骡子。这个入口处在V字的底部,老关从这个入口进去,将沿着V的左边前进。此时,他骑着骡子停在路边,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一辆辆形状各异的汽车,不禁感叹道:“4个轮子就是比4条腿跑得快呀!”

在这声长长的叹息声里,他再次想起了小儿子关得利来。唉,要是当时就答应给他买辆大卡车的话,如今的老关就可以坐在大卡车里了。想到此,他又一声长叹:“哎,世事难料呀,难料!”

是呀,骡马的步伐虽然走得不缓不急,但时代前进的步伐却是飞速的。也就3年多的时光,村中就有两户人家买了大货车跑起运输了。如果3年前就应了儿子的要求,那么,老关也就成了村里第一个买车的人了。

是呀,世事的确难料,让他更难料的事还在后头。作为一个一直生活在大山深处的赶马汉子,他虽然整天骑着骡子行走在花村与周边的乡村集市中,但他并不知道,我们的时代已在他的骡马的蹄子下快速发展了,许多不用吃粮食的车子已快速地向乡村驶来。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初,在云南的大山中,虽然还遍布着许多骡马行走的小道,但一条条宽敞的乡村公路已像毛细血管一样逐步在大山之间扩展开来,随着那些毛细血管的延伸,各种车辆也逐步向乡村进发了,只可惜,花村离城太远,毛细血管还没有延伸到那里,因此,老关的骡子依然还是跑在路上的主角。

如你所知,骡子是我们山里人最好的运输工具了,山高坡陡的地方,山路的崎岖不平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对这种坑洼不平的山路,马是适应不了的,毛驴倒是能适应,就是速度太慢。只有骡子这种马与驴的子女才能适应,骡子是能吃苦耐劳的我们山里人的好朋友。

骡子虽然是老关的好朋友,但他的小儿子关得利却不以为然。他曾给老关打过一个比喻。关得利说,骏马就像轿车,只能跑好路,而毛驴则像拖拉机,虽然不挑路的好坏,但走起路来却慢腾腾的,只有这骡子最像那货车,能快速地跑过这崎岖的山路,但当山路变成车路,骡子也就被车所替代了。他最后感叹道:“爹,你赶了一辈子的骡子,到我们的新时代,当然得骡子换成车了,这就叫进步,一代比一代强嘛,这也就是人家说的时势造英雄嘛。”

儿子的话虽然有道理,但老关不爱听,就儿子那个小样,居然还想当个英雄,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呀。

1991年,小儿子关得利初中毕业后就到外面打工去了,已有3年多不回家了。那一年的夏天,关得利的哥哥关得胜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城报社当编辑。关得利就到县城找大哥玩,玩了几天,就从县城出发到外地打工去了。临行前,他给哥哥留下一张字条,上书:“哥,我拿走了你的100元钱,我到外地打工去了。如果不成功,我就不回来,只要成功了,我就还你1000元。”

关得胜下班回来,看到这张字条,无奈地摇了摇头,写了封信寄回花村,把这事告诉了爹娘。老关看到信,破口大骂关得利是个畜生,太不听话了。

骑在膘肥体壮的骡子背上,想起了关得利来,老关突然就流泪了,也不知是想儿子了,还是后悔自己当时的糊涂决定。哭到伤心处,他索性从骡子背上跳下来,蹲在地上想起心事。惹得前来赶集的人,纷纷走过来关切地安慰:“大哥,骡子卖不掉,可以杀吃嘛,你又何苦躲在骡子背后伤心呢!”听着这些好心人的话,他哭的心情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骑上骡子,继续前进。

那些年,生活在无量山深处的花村人还热衷于耕种,他们生活在大山之中,靠山吃山,小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的。那些年,打工的浪潮还未席卷到山村。在他们的观念里,出门打工就等于到外面讨饭吃。讨饭,那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在花村人的心中,人活一世,就得用双手养活自己,因此,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他们都不会选择去打工。但关得利是个异类,他从小就有跳出农门的念头,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初中一毕业,他就迫不及待地到外面打工去,这可让老关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有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挖苦道:“哎,老关,你花了那么多钱,供出了大学生,却让小儿子出门要饭去了。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哎!”

“你们懂个屁。”对于这些人,老关总是这样说。他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加深了一层对小儿子的怨恨。但让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几十年后,关得利会连连得利,成为村里第一个拥有千万资产的人。

1994年腊月,从牛街到花村的车路终于开通了。就在此时,关得利回家来了。让村里人都吃惊的是他带回一个身材苗条、美丽漂亮的女人。走在村里,他逢人就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小丽,美丽的丽!”

“女朋友?不就是你的媳妇嘛。”有人打趣道。

“女朋友不等于媳妇,你可真是老土呀!” 关得利纠正道。看到一个大美女整天跟在关得利的后面,这让村里的那些年轻男人甚是羡慕。有人问道:“阿关,你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

“那还用说,混得不好,我能找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关得利说道,“她是我在外面打工3年来最大的收获了。”

那是1994年的腊月间,关得利带着女朋友回家来过年。在村里逗留的那些日子,只要一到黄昏,他就带着女朋友小丽在村里的车路上走啊走,走啊走。

“几年后,这条土路就会变成柏油路的,到那时候,我们可以带着孩子在柏油路上散步了!”行走在刚刚挖通的宽敞的马路上,关得利牵着小丽的手,大声说道。

小丽挣脱了他的手,停下脚步,认真地说:“在村里,我们可不能这样,要不然,人家会说我不知羞耻的。”

“怕个球,就让他们去说嘛!”

“你当然不用怕,但我怕呀!”小丽说。

“都听你的,” 关得利说道,“我的小宝贝!”

小丽的真名叫张娴慧,人长得很美,但她的命运却不美。她生活在一个叫红星的村子里,初中毕业后,她本想继续上高中,但他父亲张良卻说,一个女孩读那么多书干啥,嫁人生娃才是实际。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私下里就把她许配给了村里一个大富人家的痴呆儿子。她不从,父亲就打她,甚至不给她饭吃。于是,在一个街天,她逃了出来。

她是一个极有智慧的人,关得利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那双眼吸引住了,几天都忘不掉。于是,就多次去找她,这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就谈起了恋爱,成了恋人。

那年除夕吃团圆饭的时候,关得利说起想买辆大货车跑运输的事,老关第一个不赞成。从关得利回到家那天开始,他就看他不顺眼,尤其是看到他带着女朋友没完没了地在车路上散步的行为,更是不满。因此,当听到关得利要买车的时候,他几乎想都不想就表示反对,这种反对,其实是对儿子不满情绪的一种表达。

老关的婆娘瞅了他一眼,说道:“儿子有这个想法,多好呀,你一个当爹的应该支持才对,老关!”说话间,她用眼瞟了眼小丽,看到小丽在埋头吃饭,顺手给小丽夹了只鸡腿放进她的碗中。小丽抬起头,用她美丽的双眼瞄了眼她,小声地说了声谢谢,继续埋头吃饭。老关的婆娘对于这个女孩是喜欢的,喜欢她的漂亮与文静。她也曾多次向她表示友好,但小丽不敢过多地表示出她的热情。问起她的家人,她只说自己是红星人,不爱读书就选择打工了,一个哥哥也到外面打工,她娘也跟哥哥出去打工了,好些年没有消息了,如今,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家里。

老关瞅了眼婆娘,又看了一眼小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老关的两个儿子,老大名叫关得胜,人如其名,上学那些年可谓连连得胜,从来没让他操过心。如今已大学毕业,在县城一家报社当编辑。只是这个老二,名字虽然叫“得利”,但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没有“得利”过。读初中时,经常逃课在外,还时不时和同学打架。初中毕业后,老关本希望儿子继续读书,像老大儿子那样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他却瞒着家人到外面打工了。去打工也罢,但他从未给家里寄回过一分钱甚至连封信都没有写回来过。对此,老关甚是不满,将他当作一个不听话的“畜生”来看待。如今,几年未回家的他突然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女人来,这还了得。他的大哥有了稳定工作,都还没有谈婚论嫁呢,他就忙着找女朋友。老关越想越生气,因此,只要关得利一说话,他就会打击他一番。

只听关得利大声喊道:“我不会用你的一分钱,几年后我会开着一辆大卡车回来给你瞧瞧的!”

“小二,好好和父亲说话!”关得胜劝道,“小弟,你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你的想法很好,但要开车,你得先学一个驾照。等你有了驾照,我们再去买车。爸,你说是吧?”

老关喝了一杯酒,看着大儿子关得胜。看到父亲看着自己,关得胜连忙端起酒杯道:“小二,来,我兄弟俩敬父母一杯。”

老二端起酒杯,但他并没有和父亲碰杯,他一口将酒喝了,又接着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端着酒杯说道:“哥,从小我就喜欢车,梦里都多次梦到过我开车在马路上奔驰的场景。爹就因为我读书不成器而瞧不起我。”他说话间,委屈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但他全然不顾,看了一眼父亲,又将一杯酒喝了。喝完酒,他掏出三个红包,一个给妈妈,一个给小丽,还有一个给哥哥。哥哥接过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有1000块钱。

“这么大的红包,居然有1000块,小二,你发大财了?” 关得胜看着兄弟,惊讶地叫道。他工作3年多了,一个月工资也就400多块钱,这10张大钞,是他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发大财?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给家里带回过一分钱,嗯?”老关接过话头挖苦道,“就他那熊样,也能发大财?”

妈妈和小丽听到关得胜的话,也急忙拆开红包,里面却只躺着一张百元大钞。

“哥,那是我还你的,那年我拿走了你的100元,说好要10倍还你的。现在,我就是还你那笔钱的。”关得利说着,端起酒杯敬了哥哥一杯。

“小二,少喝点。你买车的事,家里会支持你的,但要好好和父親说话,啊?” 关得胜说。说话间,他把红包还给小弟,可关得利并不接,他说道:“汉子人,说话算话,当时说要还你1000元,就还你1000元,哥,你就收下吧!”

“小二,你们兄弟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你不用还那么多,如果要还,那就还给你哥100元得了。”母亲说道。

“我现在有钱了,妈,你不用担心!”关得利说。

老关看在眼里,对小儿子的做法表示鄙夷。那些年,在我们花村,压岁钱这种新东西还未出现。当时,作为小男孩,大年初一的清早,我们会被邀请到别人家,意为“踩门”。我们往往会穿上新衣服,到了人家,给老人磕个头,说上几句吉利话,主人家就会给我们糖果和几块钱作为“压岁钱”,但在自己家里,是没有这种做法的。因此,老关对关得利的做法表示鄙夷,以为那是在显摆,也是可以理解的。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们花村还流行“万元户”的说法,那些年,挣钱非常不容易,哪家有上万元的收入,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因此,关得利还给他哥哥的千元大钞,说明这个小子的确有点钱了。

只听老关突然说道: “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就等着瞧吧!”关得利说,“你就是看不起我,要是你不希望我回家,我明天就走!”

“你想走就走,谁也不会拦你。”老关吼道。

“儿子,别听你爹的,他赶马40多年,如今车路通了,他赶不成马了,心里不好过。你想买车就买,你爹不支持,我和你哥支持。”老关的婆娘说道。

“别护着这个畜生,他眼里还有这个家吗,他就是个畜生,你要滚就给我滚远点!”老关喝了口酒吼道。吼叫中,他将酒杯重重地砸在地上。

关得利盯着父亲的脸,眼泪再次缓缓地流了出来,他感到委屈,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如此地对待他。他喝了杯中酒,将酒杯轻轻地放在桌上,轻轻地站起来,轻轻地走出门去了。看到关得利出去了,小丽立刻停止了吃饭,瞄了眼老关,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那个除夕的团圆饭,就在他们父子俩的吼叫声里过早地结束了。关得利因为与父亲吵架,大年初二就带着小丽离开了家。

“哎,也许是我太粗暴了!”想起这些往事,老关叹息道,“以后,我要对他好一点。”

鞭子轻轻地落在骡子的屁股上,老关喊道:“跑起来,小伙子!”那骡子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轻快地跑起来,蹄子的嘚嘚声,有节奏地飞进他的耳中。

骑在骡背上,想到陪伴他10余年的“小伙子”就要被卖掉,老关的双眼都湿润了。3年来,他已陆续卖了4匹骡子了。3年前,村里还未通车路时,他赶着5匹大骡子搞运输,如今,车路通到了家门口,一时间,摩托车、面包车、大货车、小轿车突然就多了起来,他经营多年的骡背上的运输市场逐年在缩水,之后的3年中,他一年卖一匹骡子,此次上街,他要将最后一匹骡子也卖了。

他骑着膘肥体壮的骡子行走在马路边上,看看眼前昂着头颅在吃力奔走的“小伙子”,几滴老泪几次从他脸上滚落下来。

从花村到牛街,也就10公里的路程,但老关骑着骡子,用了3个多小时才到。到牛街的街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孤单。几十年前,在牛街上随处可见的是成群的骡马,当时,车子那玩意还没有跑到乡下来,也就10年的时光,那些骡马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如今,马路上已很难见到骡马的踪影,只有形状各异的车辆在没完没了地奔跑着。他骑在膘肥体壮的骡子的背上,拉住缰绳,不让骡子前进。看着从眼前飞驰而过的车流,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激荡着他:“我要骑着骡子到县城去,让这匹生活在大山深处的骡子也到城里溜达溜达。”

这个疯狂的想法让他开心了起来:“好,就这么干,我老汉活了60年了,也该疯狂一回了,你说对不对啊,小伙子?”

“小伙子”低下头去,他一提缰绳,“小伙子”抬起头看着前方。他又一提缰绳,“小伙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同意了主人的疯狂想法。

“好,那我们就疯狂一回!”此时,老关60岁的心脏里似乎飞进了一只青春的小鸟,在鼓捣着他激励着他继续前进,前进到县城去。

“从牛街到县城,有60公里的距离,开车也就两个多小时,骑骡子的话,10个小时应该可以到了。”他盘算着,“要不要告诉婆娘一声呢?不行,既然要疯狂,就只能秘密地进行。我要牵着这最后一匹骡子,站在大儿子的面前,让他看看,赶马一辈子的老关骑着骡子进城了。”想到这,他的心情好起来。他寻思着到县城后,要让大儿子给他的小弟打个电话,告诉他,他要的那辆大货车,老爹一定给他买,他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买。

想到此,他扬起马鞭,“小伙子”踏上马路,继续前进,开始了他的疯狂之旅。

第二章

小说写到这里,我得交代一下老关的赶马史。

在上世纪90年代初及更久远的年代里,在咱们云南的大山深处,车子这种东西还是非常罕见的,许多农村的小孩上街,买东西不是主要目的,他们花上几个小时、走了很长的山路,到集市上就是为了看一眼各种各样的车子。村里的孩子见得最多的就是毛驴和骡子,要不是到很远的乡村集市上见过汽车,那么,他们想破脑袋瓜,也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不用吃粮食就比骡子还能驮更多东西的汽车。

老关是我们花村的最后一个赶马人,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村里通了车路之后,他才终止了他的赶马生涯。

时隔多年后,回忆起当年的老关,我仿佛又看到他赶着他的5匹骡子组成的马帮一大早就从村里出发,到了下午又回到村里来的壮观场面。当年,在我们小孩的眼中,那些骡子是神秘的动物,它们在月光下站着,打着响鼻,一有动静,就会扭过头来。不用出门的日子,老关就赶着5匹骡子到山上,骡子们一到山上,就会撒开蹄子奔跑起来,那场面壮观极了。

值得说明的是,“赶马”是我们地方对“赶骡子驮东西”的一种叫法。我们那个地方山很高、坡也很陡,真正的马是无法适应的,因此,我们地方的人只选择骡子。

说起赶马这事,老关就有很多故事可讲。他的爷爷当年就是一个马锅头,帮着地主老爷家赶马,他手下有十来个弟兄,每人照料3匹騾子。30匹骡子组成的马帮队伍,可谓浩大。但生活在旧时代,他的爷爷再怎么辛苦,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因为他们的汗水是属于地主老爷的,有时候,连他们的小命也是地主老爷的。

那是民国时期,牛街有一户大地主,名叫朱世仁。据说在明朝末年,明朝大军曾到我们这块蛮荒之地征伐。朱世仁的祖先作为一名将领,在一次战败中,他仓皇而逃,掉到把边江上的鸡蛋石下而逃过了一劫。明军离开后,他就把家安顿在牛街。经过多年经营,到民国时期,他的家族已成为方圆几百里势力最大的家族,家里养着兵马,上万户佃农种着他家的田地,上百名贫困的汉子帮他催收各种粮款。他家有一支30多匹骡子组成的马帮,为的是将大量的粮食运送到各地。

老关的爷爷就是朱世仁家的马锅头。他时常带着弟兄们驮着粮食在各个街场做交易,有时候,他们也会到普洱地界,配合着其他马帮,驮上茶叶到西藏等地。到了老关父亲这一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大地主之流已被镇压,穷苦农民的生活有了奔头。吃尽了赶马苦头的爷爷坚决不让自己的儿子赶马。因此,老关的父亲就当了一个自食其力的农民。当然,为了方便生活,家里也养了一匹骡子。到了老关高小毕业时,又想到了赶马,这事自然得不到家里人的支持。

当老关告诉父亲自己要赶马时,父亲坚决不同意。

“赶马?”父亲关其福问道,“你不读书了,你爷爷就赶马一生,到了我这辈才脱离了那个苦海,难道你又要重走老路?”

“时代不同了嘛,爷爷那个年代,是穷人被欺压的年代,而如今,我们都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创造新生活了。我赶马,是要跑运输赚大钱的。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赶着1匹骡子,到我手上,不出3年,我家的骡子就会增加到3匹,甚至更多,那时候,我就是马锅头啦!”关胜利高兴地说道。

“我家里养匹骡子,驮驮粮食,那不叫赶马。你爷爷年轻时就给地主老爷们赶马,几次差点死在路上,你不是不知道。你记住我说的话,不出几年,我们这些地方也会通车路,到那时,路上跑的只有车,再不会有骡马。”父亲慢条斯理地说道,“到那时候,骡马就要被车子所替代!”

“还是我爹厉害,能看到几十年后的事,我就在家里赶马过日子,我会给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关胜利说道,“真的到你说的那样,我就把骡子换成车嘛。”

“他爹,儿子爱赶马,那就依了他嘛,别拦着他了!” 关胜利的娘插嘴道。

“你懂个啥,都说男怕入错行,儿子正是读书的时候,现在就让他赶马,我怕毁了他呀!”父亲说道。

“不会的,爹,赶马这事,我做梦都想着。我也不会像你们一样种田种地了,我要当个不种地的农民,我要赶马走天下!”关胜利说。

“赶马很辛苦,你要想好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父亲劝说道。

“我都想好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如果走不好,我也不会怪你们的!”老关说道。

就这样,老关20岁时就开始了他的赶马生涯。40年来,他将村里的茶叶、核桃、白豆、玉米等特产源源不断地驮到附近的街场,又将街场的大米、肉、糖果等东西驮回到花村。

是呀,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人马行走都很慢很慢,慢得每一步都会留下记忆。凭着这些赶马人留下的故事和传说,我们今天的人,才能看到当年的花村。

第三章

花村是一个藏在无量山深处的一个彝族村落,这是一个充满着许多传奇故事的村庄,全村300多户人家。村民以彝族居多。村口有一排整齐有序的大树,被人叫做“守护树”,村间有一条古道叫 “茶马古道”。翻过村庄前面的一座山,就是如今的普洱地界了。翻过村子背后的一座山,就是如今著名的无量山樱花谷了。

据说,在远古时期,生活在这里的彝族部落时常与他人发生矛盾。由于村庄四周被大山所围困,很难防范坏人的入侵。于是,先民们就在村庄的四周建起瞭望塔,一旦发现敌情就吹牛角提醒村民。但是村子里湿气太重,木头做成的瞭望塔经不起风雨侵蚀,一两年后就得重建,人们只好就地取材,在村子周围栽植许多香樟木将村子围起来守护。站岗放哨者就躲在树梢上观察外面的敌情,一旦发现敌情,就用绳索将树与树连接起来,再用藤条、竹篾、木棍编制成的10米高的栅栏竖在树与树之间,形成一座易守难攻的“守护城”。

通过村间的那条古道,据说是明、清时期由普洱进入西藏的茶马古道。当年,马帮弟兄就是从普洱地界驮着茶叶、烟草通过这里,然后沿着把边江直行到达牛街,然后再过虎街、定边、大理,最后才到西藏等地的。

村庄的脚下是一条被叫作把边江的河流。这条河流横插在哀牢山与无量山中间,它发源于无量山,从北向南流淌到下游的阿墨江,汇入李仙江,继续向南奔流,流入红河流域。

前文说到的大地主朱世仁的祖先在战争中落入到鸡蛋石而侥幸存活下来。这鸡蛋石就是把边江上的天生桥了。

这里有一个美丽而神奇的传说。据说,当年把边江上的流水甚是湍急,宽敞的把边江将无量山与哀牢山分割开来,生活在两边的人无法过往。观音菩萨看到此,决定帮助人们在这里造一座桥,让两山之间的人方便来往。于是她将一块滚圆的巨石放在此处,形成了天生桥。后来人根据传说,将此石称为鸡蛋石,将此桥叫作天生桥。

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好地方就好赚钱。可以说,关得利是最早看到村里隐藏着巨大商机的人。在他还在读初中的时候,他就多次畅想只要村里通了车路,他就要买辆车,将村里的特产运到外面的大市场上去卖,不出几年,他就可以成为万元富翁了。可这个远大的理想,他的老爹是不理解的。

话接上头,老关骑着膘肥体壮的骡子走进牛街。这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路两边都是枝繁叶茂的香樟树。香樟树下就有人支起张桌子在卖无量山油粉。老关吹着口哨慢悠悠地前进着。想起到了县城,就可以见到老大儿子,只要见到大儿子,就让他给他的兄弟打电话让他回家来买车。想想这些美事,他的心情舒坦起来,嘴角露出笑容,可就在他准备嘿嘿一笑的时候,一辆蓝色大卡车的喇叭声刺耳地响起,吓得“小伙子”蹿了起来,“小伙子”一蹿,就把老关从骡子背上甩落下来,那辆蓝色大卡车戛然止住,一声叫骂声从驾驶室里飘出:“老头,拉好你的骡子嘛!”

“你再说一遍,小子,小心,我把你这辆新车砸成破车。”老关仰着头叫嚷道。看到车子将人撞倒了,就有许多人围了过来,有人还堵在了车前面,有人将骡子拉回来交给老关。

那个卡车司机看到这架势,急忙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极不耐烦地问:“老头,伤到哪了?”

老关盯着那个穿着白衬衣的司机,那个司机也盯着老关。眼神确认之后,两人都生气起来。

“你这个畜生,你都开上大卡车了,你想用喇叭吓死你爹啊,你这个畜生。”

那个被叫作“畜生”的司机单腿跪在老关前,双眼四处搜寻父亲受伤的痕迹。

原来是儿子撞倒老子了。大家伙了解情况后,就陆续走开了。

“你先别管我,先看看伤到骡子没有!”老关叫道。

司机抬头看时,就见那匹骡子正俯视着自己呢。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似乎在说:“小子,你吓到我了!”

他正想去拉它,后面车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他只好跳上车,开着车一溜烟跑了。

老关不知道儿子的用意,叫骂着:“小畜生啊!”看着淹没在车流中的那辆蓝色的大卡车,他悲从中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

他坐在地上,拉着骡子的缰绳,看着洪流般向前蠕动的车流,无声地哭泣起来。泪眼中,看到一个年轻的女郎朝他走来,那女郎走近他时,他才看清原来是小丽。

“叔,没事吧?他把车停好就过来,停在这里影响交通。” 小丽蹲在他身边,温柔地说道。

小丽的话温柔地滑过老关悲伤的心灵。

“小丽,你去牵着缰绳,我们也找个空地休息吧!”老关吩咐道。

“要是我们现在走了,关得利来这里就找不到我们了!”小丽牵着缰绳说道。

“别提那个畜生,他丢下他的老子开着车跑了。”

小丽噗嗤一笑,告诉他,关得利是去停车了,车停好了就会回来找你的。听小丽这么说,老关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在此时,关得利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一到就背起老关朝前走去,小丽牵着骡子跟在后面。关得利背着老关一口气跑到卫生所。幸运的是,父亲没有什么大碍,这让关得利松了口气。

“既然你没有受伤,那就去卖你的骡子吧,我们还要把货拉到县城去的!”关得利说完就转身走了。老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本想问问儿子什么时候买的车,拉着什么东西,要到哪里去,他还想告诉儿子,家里有钱,可以买车了。

“小伙子,你今天踩了我一脚,你我的交情算完了!你这个小畜生呀,小畜生!”牵着骡子走向骡马市场的时候,他和骡子说道,“你说,我是卖了你好呢,还是养你到老呢?”

那些年,在乡村的集市上都有一个骡马市场,这个市场虽然名字叫骡马市场,其实是大牲畜交易市场,它们一般都在街道的尾巴上了。只要进行牲畜交易的,都来到这里进行。

在这个猪、牛、羊、鸡混杂的大市场里,他终于看到了许多骡子。“小伙子”看到同伴,也异常兴奋,大声嘶鸣起来。他将“小伙子”牵到有许多骡子的地方,解下挂在裤袋上的一个袋子,将它放在地上。袋子里装着许多蚕豆。“小伙子”低头吃了起来。他蹲在一边,看着它吃。

此时,就有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走过来问道:“大哥,你的这匹骡子要卖多少钱?”

老关看了一眼来人,思索了半天也答不上来。是呀,自己来卖骡子,要卖多少钱呢?这个问题,他还没思考过。

“你买它做什么?”

“我是开饭馆的,专门卖骡马肉的。”

这个男子来买骡子,是要杀了它卖肉呢。想到这个场景,老关看了眼“小伙子”,问道:“那你给多少钱呢?”

“300块!”

“就300块?”

“就300块,我看它还胖些,一般的骡子我就给250了!”

“你说谁是250?我的骡子不卖了。”

“哎!”那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儿子都开上車了,那车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小丽家的?”他想到,“他忙着要到县城,到底拉着什么东西呢?我的这骡子到底卖不卖呢,卖了可就被人杀吃了?”

这一系列问题让他想起了大儿子关得胜来。他将“小伙子”请人照看着,到一个商店打电话给关得胜。

那时候,手机那种移动电话还没有出现,年轻人喜欢玩一种叫BB机的寻呼机。只要BB机一响,主人就要看一下号码,然后到附近找电话给对方回过去。老关先是将电话打到儿子的办公室,却被告之他下乡采访去了。他又接着打儿子的BB机,却始终呼叫不通。

“老关,你是在呼叫你儿子吗?你去忙,他打过来我告诉他,你忙完了再来,我保准你能和你儿子通上话。”店主说道。

“也好,也好,那就让你费心了。”

“你的骡子都卖完了吗?”店主问。

“还剩下最后一匹。”

“卖了算了,将骡子换成车,我听说你们花村也通车路了嘛。”店主说道, “你把骡子换成车,就是村里第一个有车的人了!”

老关听了店主的话,笑了笑,离开了那个商店。走到人群中,一股浓郁的汤锅味钻进他的鼻孔里。只有嗅到香味,老关才感到自己肚子饿了,于是他就朝着“良哥羊肉”走去。

“良哥羊肉”作为一个招牌,写在一块黄色的布条上。那黄布条挂在一棵大榕树上,在不停地飞舞着,似在为主人招揽顾客。大榕树下有一块平坦之地,那就是“良哥羊肉”的饭店了。

当然,说饭店是有些夸张,那只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小食摊,用几块土基搭起一个灶台,灶台上支有一只大锅煮羊肉,灶台边是另一个更小的灶台,那是用来蒸饭用的。灶台前,用两三块木板搭起一个饭桌。客人来了,一碗羊肉,一碗饭,收取5元大洋。

这里的老板名叫张良,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良哥”,可没有人叫他“良哥”,大家习惯叫他“张烂人”。“烂人”是我们地方对坏人的叫法。

在小说的前部分,我曾写到关得利的女朋友小丽,提到了她的父亲张良。是的,这个张良就是小丽的父亲。他在这里开店,主要就是为了寻找小丽。

张良曾经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他从来没有和老婆、儿女下地干过劳动,即使在家里他也不会主动做点家务活。只要一到附近街场赶集的日子,他就会抓上只鸡呀,赶上头猪呀到街上卖了,大吃大喝几天,等钱花光了,他才回到家里来。他完全不顾家里人的生活,因此才赢得了“烂人”的称号。后来,儿子到外打工,女儿也跑了,他的老婆也索性离开了他,到她儿子打工的地方去了。

四口之家,因为他的为人太烂,最终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他痛定思痛决定重新做人,四处寻找他的女儿,找了几年都没有踪影,于是就想到在牛街开一个羊肉汤锅饭店的想法,梦想着有那么一天,她的女儿突然来这里吃羊肉,就算她不来吃羊肉,他也可以赚了钱再去找女儿。

这3年多来,每次来花街赶集,老关都会来他这里吃一顿羊汤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写到这里,又得作些补充说明。那些年,在乡镇集市上,真正意义上的饭店还不多。就牛街而言,也就有三家饭店一年四季在营业,因为饭店不多,就是乡村厨师来到花街找个临时的摊位,扯上一块塑料做招牌,支起一口朝天锅就算灶台,锅下烧起柴火,煮上一锅羊肉和一锅饭。在锅前的空地上,搭起几块木板算是临时的餐桌。人们来到此,主人就打上一碗羊肉和一碗饭,人们花三五块钱就可吃一饱。街天一结束,这些乡村厨师又回到家里继续劳动,等待着下一个街天的到来,他们是属于亦商亦农的一类人。

那天,老关来到“良哥羊肉”小摊前,看到食客很多,他就走到灶台前,喊道:“一碗羊肉!”

张良看了他一眼,嚷道:“自己动手,我忙呐。”

老关自己打了碗羊肉,找了些葱花、辣椒放进去,又舀了碗米饭,蹲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你吃完就去忙,等下来找我,我有个事要问你!” 张良在切羊肉时,头也不抬地喊道。

“有啥事,你现在就问嘛!”老关回道。

“现在忙,等下再问你!” 张良说道。

老关没有言语,心里却想这个“烂人”会有什么事呢?吃完饭,他摸出5块钱塞进张良挎在身上的帆布包里,说道:“等下我再过来!”

回到骡马市场,“小伙子”依然在嚼着蚕豆,见到主人回来,它轻轻哼了一声。他看了它一眼,又想起要带它到县城的念头。是的,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回到了他的脑海中。继而,他又想起了张良的话,寻思着他会问什么事呢?想了想,依然没个头绪,索性就不再想,转而去想如何实现他那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儿子还没有回电话的话,我就骑着它进城,如果儿子回电话了,我就把它卖了。”他想到这,就快步走到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小店。店主却告诉他,没有他的电话。知道儿子没有给他回电话,他甚是高兴,以为那是天意,看来,老天都支持他骑着骡子进县城呀!

他牵着骡子到张良的小摊前。此时,赶集的人已陆续回家了,热闹了一天的街场也冷清了下来。张良正坐在灶台前的一个凳子上吸着水烟筒。忙碌了一天的生意人都坐在自己的店门前休息。

“把骡子拴到一边去,我和你问个事!”看到老关,张良连忙叫道。

老关将骡子拴在一棵树桩上,快步走到张良的面前,拉了个凳子坐下,问道:“有什么事,搞得这么严肃。”

“我是想和你打听打听一个人。”

听到要找人,老关挪近了点,关切地问:“什么人呀?”

“我的姑娘三年前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下落,我找了她三年了。”

“一点音讯都没有吗?”

张良摇了摇头,说道:“一点线索都没有。”说话间,眼泪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

原来,自从女儿离家出走后,他就四处寻找,但一直没有结果。后来,他就想了在花街开个羊汤锅的办法。一来是打听女儿的消息,二来是赚些钱作为寻找女儿的路费。三年来,他已不知跑了多少次县城和附近的街场了。

“这就是报应呀,你知道,过去别人都叫我‘烂人,是我的好吃懒做,让家里人都离开了我!”张良哽咽着说道。

张良喝了一口烧酒,將酒碗递给老关。老关接过碗,喝了一口,劝说道: “我家老二也是离家走了,几年都不回来一次,我可不找他,三年前,他自己回来了。我建议你也不用找,时间到了,她会自己回来的!”

张良看了他一眼,又喝了口酒,将碗递给老关。老关接过酒碗,大大地喝了一口。

“我今晚就要上县城,我帮你打听打听!”老关说道,“你给有她的照片?”

张良听到此,摸出一张彩色的五寸照片递给老关。老关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一眼。端起酒碗,将碗中的酒一口喝了,他的心里泛起一丝喜悦。

张良看着老关的表现,狐疑地看着他。老关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你见过她,啊,你快说,快说。”

“先倒酒!”

张良连忙将酒倒满,端起碗递给老关,再次问:“你见过她,你见过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关卖了个关子。张良听到此,抓住老关的手,说道:“你快告诉我呀,你要急死我呀!”

“今天早上,我看到她坐在一辆大卡车的驾驶室里。”

“真的吗?”张良急忙问。

“你还不相信我的眼睛吗?”

女儿终于有了消息,这让张良如释重负。他立刻找来一个碗,将酒倒满,又将他喝的那个碗也倒满,将一碗酒递给老关,然后郑重地端着酒碗道:“来,我敬你一碗,太谢谢你了,这是三年来,我最高兴的一天了,我终于知道女儿还活着,她还活着。”

老关听到此,也很郑重地和他碰了一下,一口将酒喝了。

“我就不耽误你了,你还要回花村,我呢收拾收拾,明早就回村里去!知道她还活着,我就知足了,我也不想再找她了。”张良说道。

“你不去找她了?”

“你不是告诉我,时间到了,她自然会回来吗?”张良轻松地说。

“话是这么说,但你就不想早找到她吗?”

“只要她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找到她,她也不一定和我回家。当年,我伤透了她的心了。” 张良说道。

太阳落下山了,花街上赶集的人已走完了,老关看着冷清的街道,心情又沉重起来。他站起来,离开了张良,骑上骡子,准备沿着虎街的方向走去。

张良追了出来,问他要上哪里去。

老关说:“我要到县城找我儿子去。”

“你喝了那么多酒,你就别去了。”张良劝道,“要不,我和你去。”

“不用不用。”想到他的疯狂旅行,老关拒绝了张良的好意。

“不让我去也行,那你今晚就别走了,明早再走嘛。”张良说道。

老关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眼张良,同意了张良的建议。当晚,他们两人就在羊汤锅店里搭了地铺睡了。第二天一早,他就从牛街出发朝着虎街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老关没有骑“小伙子”,他想让“小伙子”轻松轻松。驮了他那么多年了,如今就要卖了,是该让它轻松轻松了。

第四章

前文说到老关的小儿子关得利在牛街卫生院扔下老关,开着车急匆匆地前往县城交货的事。我现在接着来讲他的故事。

如前所述,关得利在初中毕业后拿了他哥哥的百元大钞来到昆明闯荡。在昆明找工作的那些日子,他的脑海中只想着车子。天遂人愿,他最终在一家汽车修理铺里找到一份工作。在那个店铺打工三年后,他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回到了县城,做了一名驾驶员。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帮老板拉货。车是老板的,货也是老板的,他赚的就是点辛苦费。每次看到一车货能卖到几万块钱,而老板开给他的工资就是几百块,这让他心头痒痒的,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干,以后也当一个大老板。

关得利的老板是做季节性生意的人,有茶的季节就收茶,有粮的季节就收粮,一句话,他是一个倒买倒卖的小商贩。

那些年,牛街四周的山上菌子奇多。一到夏天,山上就会长出许多菌子,村民们都会到山上找些菌子到市场上卖。每到这个季节,关得利的老板就会到牛街附近收菌子。

那天,关得利的老板收了许多菌子,要关得利将菌子拉回县城。去迟了,菌子就会坏掉。因此,他才丢下他的老爹,急匆匆开着车前往县城的。

当时,这个老板的媳妇在县城开着一个大饭店,专门做些家常饭菜,这个店最大的特点就是速度快、数量足,吸引着许多打工者和工薪阶层前来消费。一到饭点,饭店里就像赶集一样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因此,这个季节,老板到乡镇上收购些菌子,一来是自己饭店使用,二来是临近的饭店也去销售一些。

关得利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他当时就想,要是他在牛街有一个收购点,专门收购来自无量山上的土特产品,然后再让别人开车来买,如此这般,生意不就做大了吗?这个道理很简单,难道老板就不会想到吗?他也曾想把这个想法告诉老板,告诉他可以这么干。可被小丽拦住了,小丽告诉他,那就是做生意的窍门啦,我们想到了,那我们就先试试吧。

“只是谁会来买我们的货呢?”小丽问,“我们拿什么去买那么多的东西呢?钱在哪里?”

“这也就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你这样问我,把我头都搞疼了。”关得利辩解道,“我们只能先自己收购了自己去卖,等找到了大的买家,我们可以让他们来买。”

“想到就做,做了才会成功。”小丽鼓励道,“可你想怎么做呢?”

“我想回家和老爹讨点钱,在牛街租个大场地。这个场地要足够大,既可停车,又可存货。你呢,就专门收购;我呢,专门拉着东西往外卖。等我们的实力壮大了,我们就可以请小工,也可以买几辆车来拉货了。”

如前所述,当年小丽初中毕业逃到县城,在这家饭店打工。她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下班后,大家都去玩了,但她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她不仅爱读书,还喜欢写点文字,将自己的遭遇写在文字中。

关得利就是从昆明到县城找到这个老板后,在老板家的饭店里偶遇小丽的。

再说,关得利的老板是个乐于帮助人的有钱人。知道关得利和小丽建立了关系后,一直关照有加,告诉他们要相互帮助相互信任,他说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的基础,只有这个基础有了,爱情才能天长地久。因此,当关得利提出要带着小丽回牛街开店时,他就爽快地答应了。

“我想借你的车?”关得利怯怯地问。

“借车那不可能,但我可以租你,租几年都行,只要你给我租金就行!”老板爽快地说道。

“哦,这个想法太好了,那我就先租一年,行不行?” 关得利又怯怯地问。

“当然可以,只要你把我想要的菌子、洋芋等定时给我运来就行,我不想再跑运输了,我想在饭店里帮老婆收收钱算了!”老板说道。

事情谈妥了,关得利高兴不已,萌生了当晚请老板一家吃一顿饭的想法,想到此,他立即呼叫哥哥的传呼机,想请哥哥出来一起庆贺。不巧的是,正当他传呼关得胜的时候,关得胜正忙着编辑报纸。他看了眼来电号码,看到的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号码,也就不去搭理。关得利在电话亭里等了几分钟,没有接到哥哥的电话,索性就不再等了,和小丽一起与老板一家吃了一顿大餐。

第二天一早,他和小丽就开着向老板租来的车回花村了。一路上,他時而哼着小曲,时而唱着小调驱车前行,想到父亲看到车子停在家门口那惊讶的表情,他得意地笑出声来。

小丽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想起了三年前那个除夕团圆饭时关得利父亲的表现,忍不住问道:“你爹会把钱给你吗?”

“只要我好好说话,我爹是会支持我的,那年过年的时候,是我的不对。其实,我爹一直都希望我读书上大学,但我就是不喜欢读书,所以,他对我有意见。” 关得利说道。

“是呀,好好说话,才会有好结果,所以,这次你回家,要好好地和你爹说话,不能像流氓一样。”

“你的意思是上次我在家里耍的是流氓。”关得利问。

“有那么一点点!”小丽说着,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禁悲从中来,不再说话。

车到牛街,关得利在百货商店里买了一瓶白酒,一袋红糖。酒是给父亲买的,糖是给母亲买的。站在百货商店门口,他放眼牛街大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几年后,这里将有我的一片江山。想到此,他将车停在路边,带着小丽沿街散步,说是考察考察未来的商铺。这一天不是街天,所以,街场上来往的人并不多。两人兴步走在大街上,不觉间就到街尾,站在那株大榕树下面,抬头就见树上挂着块写着“良哥羊肉”的布条。那布条在迎着风呼呼飞舞。树下就是一间简单搭建起来的房子。

“你看,就这模样,还敢挂牌做生意呢,因此,我们要有信心做大我们的生意。不出两年,我们就会有自己的车了。”关得利指着那间张良的破房子说道。此时的小丽并不知道,那就是她的父亲为找她而搭建起来的做生意的羊肉铺子。

他们俩在牛街吃了早饭,就驱车赶往花村了。两个小时后,一辆红色的卡车停在了家门口,老关的婆娘听到声音,打开门一看,吓了一跳。

“妈,没吓到你吧,我爹呢?”关得利将头伸出车窗,问道。

“小二啊,你回来了!” 母亲喊出声来,眼泪也就流了出来,“你终于开车回来了,可你爹他刚走了!”

母亲的话,把关得利吓得立马熄火、立马跳下车、立马冲进家门,可家里依然像当年那样冷清。

“什么时候走的?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呢?”关得利哭喊着,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流出来。

“小二,你怎么了,我是说你爹出门去了,见不到你开车回来,你想到哪里去了!” 母亲看到儿子的表现,安慰道。

关得利听了母亲的话,才安然地坐在地上,抽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后,说道:“我的老娘啊,你把我的魂都吓飞了,我还以为老头子死了。”

“没大没小的,你爹就是你爹,老头子是你叫的?” 母亲教育道。

父亲没有看到他开车回家的激动一刻,关得利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他却笑了。一切都是天意,父亲不在家,和母亲要钱可就方便多了。母亲听了儿子的计划,转身走进她的房间,几分钟后,就拿着一个针线盒出来,交给关得利。

关得利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有序地放着一些钱,一叠用红色扎头线捆着的10元大钞和用黑色扎头线捆着的5元小钞,还有1元的票子用一根黑线捆着。他连忙数了数,共有606块。

“这些钱是这几年来,我为你攒下来的,本想一直攒下去,给你做讨媳妇的钱,今天,你领着小丽回家来,我就先给你了。”母亲说道,“你就拿着这点钱去做生意吧,不够的部分,你自己去挣。”

关得利问道:“娘啊,你就有这点钱啊?太可怜了。你有多少全都拿出来,等我成功了,我100倍还你!”

母亲并未接儿子的话,她只说:“钱这个东西,给你多少都不够,你就用这些钱去挣你想要的那些钱吧!”

小丽看在眼里,给关得利使了个眼色。关得利会意,取了600块,把其余的部分放回盒子里,交还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盒子,高兴地说:“那我就等着你去发大财了。”

母亲是村中的女強人,因为老公喜欢赶马,常年不做农活,她一个人承担了家里的所有农活,种地的时候,她赶上耕牛自己耕地,收割庄稼的时候,她就请村里人帮忙。因此,在她的辛勤劳作下,家里的粮食年年都丰收,村里人都说:“老关的那个婆娘,干起活来,比一般男人还厉害!”

关得利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和小丽开着车离开了花村来到牛街,开始了他们的创业生涯。

小说行文至此,基本的故事情节已告一个段落,按寻常逻辑来思考,我们可以想到的结果就是关得利与小丽艰苦创业获得了成功,关得利与父亲的关系也和好如初,张良找到了女儿,他的老婆与儿子也回家来了,大家都走进了新时代,过上了新生活。但是,小说是生活的延伸,它在生活之外。所以,我所讲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第五章

老关牵着骡子,走在从牛街到县城的马路上,但水泥做成的路面实在太硬了,才走出两公里,老关就感到脚面有种疼痛感,他忍着疼痛继续前进了一段距离,最终实在忍受不了那种疼痛,只好骑上骡子继续前进。过了3个村,翻过两个山头,终于到达县城的入口处。此时,夜色正好降临县城。他从骡背上下来,给骡子喂点蚕豆,但那骡子却拒绝吃蚕豆,它慢慢地移步到马路边的一棵树下,慢慢地躺了下去。

老关知道,“小伙子”是太累了,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它已经走了10多个小时了,这么长时间走这么长的路,它应该累了。虽然过去也多次这么长时间地走这么长的路程,但那时走的路都是山林中的土路,而且是走走停停的。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着向前延伸开去的灯光下的小城,想起了儿子关得胜来。此时,他是多么希望儿子就在身边。看着躺在地上的“小伙子”,他蹲下身,再次将几颗蚕豆喂到“小伙子”的嘴边,但它依然没有张口。他索性坐在“小伙子”的身旁,悲从中来,伤心地哭出声来,此时,夜色更深了,他感到全身都充满着疲惫。

城里出来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他几次想请求帮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一对老夫妻路过他们身边时,那个满头银发、一脸慈祥的老太太停下脚步问道:“这个大兄弟,是你生病了,还是你的那匹骡子病了?”

“我们都病了,我想请你给我儿子打个电话!”他的声音很小,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说话间,他将写有儿子传呼号的那个纸条递给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眼字条,一边递给老头一边说:“我在这守着,你去打这个电话。”

那个老头接到老婆的命令,连忙向城中跑去。

当老关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医院病房中的灯光,接着就是儿子的脸,听到儿子焦急的声音:“爹,你醒了?”

他想到“小伙子”,立刻从病床上坐起来,忙问“小伙子呢?”

“哪个小伙子?”儿子迷惑不解地问。

“我的那匹骡子呀?”他喊道。

“哦,我把它处理了。”儿子轻松地说。

“处理了!”老关拉着儿子,急切地问,“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处理它的,把它卖了?”

“没有,我请人将它拉到兽医站去了,它的脚掌钉都掉了。爸爸,你也太残忍了,你到底走了几天啊,把骡子的脚掌钉都磨掉了。”

“处理得好,处理得好,那就让兽医给它重新钉上脚掌钉吧!”老关舒了口气,重新躺下。突然,他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拉着儿子的手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要好好地处理。”

“什么事?”

“那对帮助我的老夫妻,你要替我好好感谢人家,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这是自然,我已处理好了,当面感谢了他们,记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等你出院了,我带着你上门去感谢他们吧!”儿子关得胜说道。

“好好好,你处理得很好,很好!”说话间,他慢慢地躺下,闭上了双眼,他想安心地、长长地睡上一个安稳觉。

后  记

我是花村人,但离开花村已有20多年了。

年幼时,从花村到外界,只有一条土路,我们都是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土路步行到外界去的。当年,在我的家族里,有一个叔叔,他从未下地干过农活,他一年四季都赶着5匹大骡子来往于村子和乡村集市之间,风雨无阻,行踪莫测,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些年,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不得不离开花村到外面上学了。每到周日,我和村里的同学就得背上点米和面,走5公里左右的路程,到村公所所在地白达村上小学。在那所名叫白达小学的学校上了3年之后,我考取了设在无量牛街的一所县属初中,每到周五,我就走路回家,周日又从家里出发,走路到牛街,所不同的是,这个时候,我不用背着粮食上学了,学校里设有食堂。后来,就到县城上高中、到省城上大学。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另外一个乡镇教书。时间已经进入到上世纪90年代末期。有一次,我回到家里,惊奇地发现,村里的土路已加宽变成车路了,村里的年轻人都骑上了摩托,有两户人家还买了大卡车跑运输。我的那个赶马的叔叔也将骡子换成了车子,家里还开起了一个小百货店,许多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都离开了花村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

这些来自我身边的变化,我感受在身,也一直想通过小说这种方式来讲述,所以就有了这篇小说。

当然,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许多故事情节,我做了艺术的加工,我试图通过一个赶马人40多年的经历来展现中国农民的变化。

值得一说的是,老关骑着骡子进县城,将骡子累倒在地上,他自己也生病了,幸好,他们已置身在县城,医疗很方便,最终他和骡子都得到了救治。当他出院的那天,他的骡子,那匹叫做“小伙子”的骡子也恢复了健康,在他大儿子关得胜的建议下,他没有卖掉“小伙子”,而是骑着它回到花村,“小伙子”继续做他的坐骑。这里隐含着一个故事背景,千百年來,我们赶马的祖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匹骡子遇到过和老关类似的经历,就是行走多天后,生病了、累倒了,但因为没有条件医治,最终,人和骡子都死在了他乡。

如前所述,老关的小儿子关得利,和村里人不一样,一心想走经商之道,这其实是对他父亲的一种继承,他和父亲老关一样:不走寻常路。他和小丽当年从花村出来后,就用他妈妈给的600元钱做起了季节性生意,他们没钱租房子,因此,那辆租来的汽车就成了他们两人流动的家。他们开着车到处收购茶叶、核桃、粮食,收好了就开着车到县城卖,卖了又继续回到乡村集市上收购。如此反复,一年后,他们终于在牛街有了自己的收购点。也就在牛街的收购点,张良见到了小丽,知道女儿在做“大买卖”后,他拿出3000元钱给女儿,他自己则继续经营“良哥羊肉”,他的老婆和大儿子回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经营这个饭店,他们重新装修了饭店的门面,当时就成为牛街第一家正宗的“大饭店”了。

关得利和小丽结为了夫妻,如今,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在上大学了。当年的收购点已变身成“得利农业有限公司”,老关成了公司的顾问,村里的一些年轻人纷纷返回到家乡,成了他公司的员工。公司专门收购、加工、销售当地的农特产品。规模虽然扩大了,和当时一样的是,他们依然走季节性收购的路子。茶叶采摘季节,他们就收购加工鲜茶,等春茶收购加工结束,无量山上的豌豆又熟了,他们就收购豌豆,豌豆收购结束,核桃又上市了,他们就收购加工核桃。一年四季,季季有生意,天天有加工,附近的村民在农闲时节,就到这个公司里打工,大家的生活都在不停地发生着变化。

编辑手记:

老关叹的是卖掉最后一匹骡子意味着他40多年赶马岁月的结束,喜的是时代的发展将农村和农民的生活变得快捷和美好。作者在小说中讲诉了一个故事,写出了老关那一代人和小关新一代人不同的奋斗,而肯干、吃苦、有想法是一以贯之的。

在时代的浪潮中,大山深处的这些农民们也在经历着历史变化带来的变革,农村从马背驮物走向车来车往,农民们也在经历思潮的转变,勤劳肯干的他们也在市场的浪潮中富裕奋进。作者在小说中诸多的自白,是一种论述,也是一种展现。他期待展现时代浪潮中的故事以及我们国家农村农民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转型和变化。读罢小说,会莫名地回想起那个充满光荣和梦想的90年代,而现在这个光荣、伟大、奋进的新时代更激发着我们去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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