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的心中抽丝织布
2019-11-01张学青范丽伟
张学青 范丽伟
【关键词】统编语文教材;《昆虫备忘录》;略读课文
【中图分类号】G623.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5-6009(2019)65-0049-05
【文本分析】
汪曾祺的《昆虫备忘录》被选入统编语文三年级下册教材。选入教材的共有四则备忘录,约770字,是一篇略读课文。
“汪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贾平凹对汪曾祺先生的评价一点也不为过。汪曾祺的文学修养道行深厚,文字功夫炉火纯青,貌似随意的背后,是一种饱含灵动与才情的苦心经营。这篇《昆虫备忘录》也是如此,任何一段拿出来,单看用字取舍,都是做足功夫,堪称精华。
这篇文章作为略读课文,虽然文字上有些生僻的字眼,如“膜翅”“严丝合缝”“瓷漆”等,但它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汪曾祺以老小孩的视角写昆虫,以返璞归真的儿童心态玩味昆虫,里边有一种拙朴的童趣,一种儿童式的真诚的生活品格。这种玩味昆虫的情趣和兴致,自然而然会赢得学生的喜欢和热爱——这是自主阅读的原动力。教师必须清楚地认识到,汪曾祺的这篇文字不是科普说明文,虽兼作考证,但重心并不在于穷究物理,而在于表现一种欣欣然的生活气息,因而字里行间充盈着一种轻甜的乐趣,动人的情趣。如果让学生像学习科普说明文那样把昆虫“解剖”了,条分缕析地去填信息表格,于学生来说相当枯燥,于文本来说更是一种误读和资源浪费。
【设计理念】
这是一篇略读课文。统编语文教材建构了精读(以教读为主)、略读(以自读为主)、课外阅读(“和大人一起读”“快乐读书吧”)三位一体的课型结构。对于略读课的定位,叶圣陶先生在《略读指导举隅》一书的前言中指出,“就教学而言,精读是主体,略读是补充;但就效果而言,精读是准备,略读才是应用。”“如果只注意于精读,而忽略了略读,工夫便只做得一半儿。其可能想象的弊害:当学生遇到书籍文字的时候,也许会因没有教师在旁做精读那样的详细指导而致无所措手。现在一般学校,忽略了略读的似乎不少,这是必须改正的。”
统编教材略读课文的编写理念,与叶老的这个提法是吻合的。教材从三年级开始安排略读课文,笔者对每册教材试用稿的略读课文安排做了一个初步的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统编教材略读课文安排一览表
从表中可以看出,基于“应用”的需要,略读课文在各册教材中所占的比重不小。为了避免教师“精讲”的冲动,在略读课文的编写架构中,除了导读引言,或者少量的资料链接、拓展延伸阅读以外,没有生字教学任务,也没有思考练习题的设置。这样的编写也在提示教师:在略读课文的教学中,“守正”之路是启动学生的自我阅读。笔者以为,略读课文的教学需要把握以下几个要点:
第一,学生独立阅读的时间要得到保证。在读的形式上,重默读,少朗读;同时关注学生阅读的速度,落实浏览、扫读等阅读要求。
第二,内化阅读方法,能用勾画、贴便签条等方式,批注阅读重点,强化阅读的理解和感受。
第三,重视阅读后学生的理解和讨论。教师要有“处下”的智慧,绝不以教师的讲解代替学生的理解和感受,即使问题悬而未决也不要紧,可以暂时搁置或者引导学生自己解决。
第四,由一篇带多篇,或者由一篇带一本,引发学生从课内走向课外的阅读兴致,培养其发现新材料、阅读新材料的能力。
当然,略读课文放手让学生去读,不是指任由他自己读而不给一点儿指导。叶圣陶先生说,教师没有给一点帮助的话,“很易使学生在观念上发生误会,以为略读只是‘粗略的阅读,甚而至于是‘忽略的阅读”。叶先生进而指出,“精读指导必须纤屑不遗,发挥净尽;略读指导却提纲挈领,期其自得。”因此,笔者在教学实践中启动学生自我阅读的“纲”与“领”,努力从情趣出发,设计阅读指导的话题。
【话题推进】
一、虫虫的名字啥来头
《昆虫备忘录》有四个小标题,每个标题就像一道老街的路牌,貌似随意,却顾盼有姿。四个小标题下分别介绍了苍蝇、蜻蜓、瓢虫、甲虫、蚂蚱等昆虫,其中写到北京人把瓢虫叫作“花大姐”,河北人把尖头绿蚂蚱叫“挂大扁儿”,而甲虫呢,作者写的是一种叫“独角仙”的虫。“老小孩”的视角不失童趣又蕴藉厚重——各地对虫子的俗称,多了一层特别的中国符号,同时又有一种淡雅的文化韵致,所谓大俗即大雅。
话题就从北京人为什么把瓢虫叫作“花大姐”开始。学生披文阅读,发现并交流:
师:北京人为什么叫瓢虫“花大姐”呢?你找到了课文中的哪些词句描写了它像花大姐的样子?
生:我找到了一个词语“朱红色”,朱红色可以形容花非常鲜艳的样子。我还找到了一个词“特别漂亮”。
师:“漂亮”这个词一般都用来形容女人,对不?红色呢,你认为是鲜花的颜色,当然也是女孩子比较喜欢的颜色。
生:(朗讀句子)“瓢虫款款地落下来了,折好它的黑绸衬裙,顺顺溜溜……收拢硬翅,严丝合缝。”因为文中说到了“黑绸衬裙”,一般只有女孩子才会穿衬裙……
师:非常好,这个女孩子还挺讲究,挺有样子的。黑绸衬裙太透太漏,外面还得有件罩裙吧?
生:还有一层硬翅,盖起来严丝合缝。
师:嗯,这样的大姐就文雅了。还有吗?“花”,是指不止一种颜色或是有纹哦。
生:它的硬翅是朱红的,上面有小圆点是黑色的,所以叫它“花大姐”。
师:说得好!还有吗?
生:“瓢虫款款地落下来了,折好它的黑绸衬裙,顺顺溜溜,严丝合缝。”“款款地落下来”就是有好多瓢虫一起落下来。
师:(笑)“款款”是说瓢虫多吗?再说了,瓢虫的“多”和“花大姐”也没关系啊。有同学可以帮助他吗?“款款”是什么意思?
生:就是慢慢的意思。
师:对的。瓢虫非常优雅地慢慢地飞下来,是不是像女孩子的样子了?好,我们来看一看花大姐的样子,真的非常漂亮。(PPT出示照片,学生读句子)
基于学生对“花大姐”的阅读理解,寻找并说明“独角仙”之所以得名就轻松多了,学生会扣着“独角”与“仙”来理解命名的缘由,而到了“挂大扁儿”那里,文章根本就没有写这种尖头绿蚂蚱因何叫这个名字。教师出示尖头蚂蚱的照片,让学生猜读,于是,气氛开始松动并热烈起来——学生扣着“挂”“大”“扁”纷纷说出自己的猜想,因为他们知道老师那里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需要生成自己心中的“挂大扁儿”。这个话题的意义价值还在于——命名是重要的,一个名字的诞生,意味着一种新的东西被理解、被认识、被廓清、被把握,从哲学的层面上看,命名即意味着新生。
二、虫虫的秘密知多少
师:虫儿有虫儿的秘密,关于这些虫儿,通过作者的介绍你知道了哪些秘密?有哪些秘密作者不知道可是你知道?还有哪些秘密你想继续探索的?和同学们讨论一下你感兴趣的内容。
这个话题一抛出,学生之间的交流就有停不下来的感觉。除了讲通过阅读课文知道的秘密,他们更乐于谈自己知道的或者想知道的秘密。
生:蜻蜓的复眼可以看到四面八方,包括它头部后面的东西都能看到。
生:瓢虫它飞行的时候会发出“咯咯咯”的声音,是因为它飞得非常非常快,翅膀拍得快,所以会有声音。
生:土蚂蚱是在乡下的那种蚂蚱,所以比较土。土蚂蚱色黑如泥土,这是它的保护色。
生:土蚂蚱吐口水是为了让人觉得恶心,然后就放了它。
生:我知道有一种二十八星瓢虫是害虫。
…………
在这个教学环节,课堂状态是最为热烈的——几乎每个学生都乐于交流自己的探索发现,即便说不上来的,也会倾听他人发言。虫儿的秘密,为他们打开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这个环节,往往最为语言文字派质疑:这样上还不成科学课了?怎么不让学生好好来学习怎么写昆虫备忘录,而把时间浪费在昆虫秘密的交流上呢?关于这一点,纪伯伦在他的《论工作》是这样写的:
而我说,生命确是黑暗,除非有着热望;所有的热望是盲目的,除非具有知识;所有的知识都是无用的,除非有著工作;所有的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有爱……怎么样才是怀着爱工作呢?就是自你心中抽丝织布,好像你心爱的人将穿它。就是以关切之情造屋,好像你心爱的人将住进去。
所以,如果没有撩拨起学生对昆虫世界的好奇与兴趣,没有让学生做到“自你的心中抽丝织布”,仅仅是让学生鹦鹉学舌般写一则昆虫备忘录,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内容的空洞与乏味可以预见,而这样的写作无疑是一种苦役。
三、我的备忘我喜欢
当然,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做一份自己的昆虫备忘录,也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一般精读课,我们采取的方式是先拿文字来细读,分析、讲解,然后让学生仿照着说、写;而略读课,最好是反其道而行之,先让学生自己来谈,再基于学生的学习经验引领其生长、发展。
师:昆虫的秘密在今天的课堂上说也说不完。那么如果让你来写一则昆虫备忘录,你打算写什么?
生:我打算写一种甲虫,它会和独角仙打架的。
师:这种甲虫叫什么呀?(生摇头)
师:哦,你打算写另外一种甲虫,但很可惜的是,另外一种甲虫的名字你还叫不出来。张老师给你一个建议,假如你要做这则昆虫备忘录,你一定要搞清楚它的名字。它的学名叫什么,它的小名叫什么,甚至你自己也可以给它取名字。(板书:名字)你还打算写什么?
生:我还打算写那两只虫打架是为了抢地盘。有一次,我看到那两个虫在打架,独角仙和那个虫……
师:那个叫不出名字的甲虫,对吧?
生:嗯,我打算给它取个名字,就先叫它双角仙吧。(众笑)
生:它们俩在打架。双角仙把独角仙翻倒在身下,独角仙又重新把双角仙翻回去了。
师:好,你要写它们打架时的样子。打架之前可以写写它们各自的样子、特点。(板书:样子、特点)那它们为什么看中这块地盘,你知道吗?
生:不知道。
师:不知道的东西你可以猜啊,就像刚才,我们根本不知道挂大扁儿为什么叫挂大扁儿,可是我们可以猜测。
师:非常好,我们可以向汪曾祺老爷爷学一招嘛。他知道复眼是怎么看东西的吗?他不知道,可是他照样能写。(出示写复眼的一段文字)
生:琢磨。(学生读写“复眼”的一段文字)
师:对,一琢磨,我们心里就明亮起来了,就看见了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了。这场打架最后谁输了呀?
生:双角仙。
师:双角仙输了,你想不想跟它说说话?
生:双角仙一定要加油啊,下次战胜独角仙。
师:嗯,对。双角仙,你好好养伤吧,下回再战!就像作家也跟瓢虫说话一样——(出示文字,学生齐读:我说,吃马铃薯嫩叶的瓢虫,你们就不能改改口味,也吃蚜虫吗?)
师:你写的时候也可以跟这个虫虫说说话嘛,一琢磨一说话,你心里的眼睛就看到了虫儿了。当然,你还可以给它配个图,手绘的、摄影的,都可以呢。
汪曾祺的这则《昆虫备忘录》,极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写出了情感的温度:他当然可以去查资料弄明白“复眼是怎么回事”,然而他偏不,他就是想自己琢磨(所以这不是科普说明文),他跟虫子们说话聊天,他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挺喜欢”和“顶讨厌”……这些体悟,教师可以点拨,但并不需要强求一致,因为“备忘录”本身是写给自己看的私人写作形式——因生活、学习、工作的需要留下印记,留下资料。学生要写出自己的昆虫备忘录,也必会引发新的阅读需要,其中包括在生活中“阅读”大自然、“阅读”昆虫。这样的写作指导,学生从文本中获得但绝不拘泥于文本;教师尊重学生的自我体验和感受,而不是被动地牵着学生跟着文本走。
在略读课的阅读指导中,教师的作用是做好助读系统,以润物无声的方式,为学生提供思考的角度,优化思维的图式,指导学生找准阅读的重心,培养阅读的习惯。相信学生,发展学生,解放课堂,解放学习的“生产力”,理应成为略读课教学指导的根本宗旨。
【课例赏析】
昆虫本身就是儿童感兴趣的事物,这个兴趣是建立在一种无意识的逗趣或捉弄上的,仅仅是一种不自觉的“好玩”。而汪曾祺笔下的昆虫是具有审美性的,“花大姐”“独角仙”“挂大扁儿”,这些昆虫的名字,传递着昆虫为了生存在上百万年的进化中形成的外形和特点。独特本身就是一种美感。
张学青老师执教的《昆虫备忘录》有一种趣味的“小气候”。不止一次听这节课,这里且截取一个侧面,看张老师是怎么在一篇略读课文里,以虫之名施展身手的。
“花大姐”是瓢虫的外号,它在汪曾祺的笔下以“款款”的姿态优雅出场。教学时,张老师的切入也是轻巧的。“你有没有小名?你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怎么叫你的?”有个学生说,妈妈喊自己叫虎妞。
张老师迅速地抓住了这个资源,追问:为什么叫你虎妞呀?这个追问可以让学生思考“虎妞”中的“虎”和“妞”对应了自己的什么特点,也是在向别的学生传递:小名、别名、外号都是有来由的。女孩回答:“因为我属老虎。”张老师又跟了一句,“而且你又是女孩,叫妞就合适了。”
简短的问答后,学生阅读文本,一点一点寻找且交流瓢虫之所以被叫“花大姐”的原因,老师随机点拨,细致而全面。解释“独角仙”这个外号时,学生的寻找更有方向了,能自发地去勾连句子和词语之间的意义。“独角”是很具体的实相,学生不需花费多少脑力就能理解;“仙”就抽象了,是对这种甲虫个头、貌相、体力超凡的提炼和概括。第一个学生看到了“飞”和“仙”之间相关性,“飞来一只独角仙”,因飞而仙,但他忽略后面的“摔在灯下”。毕竟会飞的昆虫很多,而会飞的虫也并不都被叫作“仙”的。张老师并没有急于否定这位学生的解释,而是顺着学生的话茬,用“呜——撲!”对学生的回答作一个略显夸张的演绎,再用“仙人本事不大”作一个判断,让学生修正自己的理解,让他顺着“仙”的厉害去寻找“甲虫”的厉害。
关于名字,海子写过这样的诗句: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名”指向事物的本质属性,也就是所谓的名和实要相符。理解名字也是带领学生走进汉字广阔丰盈的内在。对昆虫的别名,汪曾祺表达了“很喜欢”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名字是人们对昆虫长期观察、与其相处的经验总结,因此这些名字透着原始的生命力,鲜活生动。汪曾祺的表达也是活泼有趣的,张老师的教学延续了这份有趣。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实验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