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魂常伴征程
2019-10-30航鹰
航鹰
女人独自远行,怕的不是车船劳顿,而是形单影孑。每到一地,朋友迎送总还是有的。洗尘,饯行,相逢,话别,热闹一阵,终归得应了林黛玉那句话:千里搭长篷,没有不散的筵席。长途之中,临时旅伴总还是有的,聊天说笑,消磨时间,终归是来去匆匆的过客,一旦分手即成陌路人。人生亦是一次单程远行,不论男人女人,阔人穷人,伟人凡人,都只能是独自远行完成个体生命历程。情侣夫妻,子女亲眷,莫逆高朋,总还是有的。男欢女爱,天伦之乐,朋友义气,人间温情,终归躲不过生离死别。世态炎凉,荣辱盛衰,世俗是非,大家各自为了生计去挣扎奋斗,谁又能和你永相伴呢?人,孤零零赤条条落到世上,总是想找个永远相伴的朋友,万般无奈养起了宠物花草。狗儿猫儿花儿草儿虽说忠实地抚慰你落寂的心灵,但花儿草儿总要枯萎,留给你更多的伤怀惆怅。狗儿猫儿的小命不如人寿长,一旦它们走失夭折,那一番难以割舍痛苦思念不亚于人类之间的离情。那么,人天生就没有伴你终生甚至对你的子子孙孙也陪伴下去的长久朋友了么……
我在远行途中,常常凭窗而坐,久久地眺望车窗外向后闪去的树木。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白天黑夜,风里雨里,寒冬炎暑,山峦平原,只要有路的地方,几乎都有树。沉默而坚贞的大树,一排排一队队守望着公路铁路,陪伴着远行的人。试想一下吧,如果没有这些绿色朋友,人生将是怎样的荒凉!将是怎样的贫瘠干渴!
我对树的一往情深始于幼年,早期记忆有时能够决定人一生的感情倾向。引导我对树木感兴趣的是外婆,那时我才四五岁,寄居在山东外婆家。我能一一叫出各种植物的名字,可惜后来进城上学又把他们忘记了。不过,爱树的情愫已经深埋心底,使我走到任何地方都爱了解那里的花草树木,而不是高楼、大街或酒店。我特别喜欢独立于悬崖上的大树,也留恋黄昏时原野上的树影。俄国风景画家列维坦的成名作《绿茵喧闹》,这名字算是起绝了,一幅“哑巴”绘画能叫人听出森林的音乐。我在后来写小说时,总是寻找机会描写大自然的美景,延伸大自然的主题。如果碰到一棵高大优美的树,我会仰望很久,寻思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树,有没有灵魂呢?
成年以后,世俗的纷扰,人间的浩劫,使我挚爱的绿树也蒙上层层尘埃,心中涌出种种人生的悲剧意识。倘若树真的有灵魂,而他是生了根的,永遠被捆在固定地方寸步难行,不是只会加深他的痛苦吗?倘若他向往自由,想走出去看看世界,又有什么用呢?倘若他知道了人们要锯掉他,他有血有肉,难耐疼痛惧怕死亡,又怎能逃开劫数呢?既然如此,还是没有灵魂的好。
然而,树确是有灵魂的。在我远行的征途上,领略过那么多独具秉性的绿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