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草儿
2009-10-29余显斌
余显斌
草儿不是野草,是一个诗人,一个无名诗人。
草儿站在田野上,看见草,看见花,嘴一张,就是一首诗,很难懂很难懂的诗。大家都笑:“什么狗屁诗?梦话!”草儿轻蔑地一笑,说:“阳春白雪,和者寡。”
一句话,说得我们懵懵懂懂,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他又说的是什么狗屁话。
草儿头发一拂,走了,很得意。
草儿不是他的真名,是笔名。他的真名叫曹迈。我们喊曹迈,他不答应,说喊草儿吧。于是,一来二去,一个五尺高的汉子,就变成草儿了。
可惜,曹迈变成草儿,诗,仍然难以发表,一篇篇投出去,石沉大海,白白损失了一些邮票钱。
草儿发一声狠,死劲写。别人打牌,他写诗;别人钓鱼,他写诗;别人耍嘴皮子,他也写诗。功夫不负有心人,一首二指宽的东西发表,稿费十元。我们说:“草儿请客请客。”草儿就高高兴兴地请客,花了一百三十元,还喝翻了草儿,鼻涕眼泪地淌,说不得志啊,诗人不值钱啊。“诗完了,诗人完了。”草儿痛心疾首,大有力挽狂澜舍我其谁的样子,让我们感动,我们又有些不屑。
为了拯救诗歌,草儿更是废寝忘食。桌边,废纸堆了半人高。气得草儿的妻子杏眼圆睁:“你个窝囊废,曹迈,嫁给你,我倒霉透了。”
这会儿,草儿也不敢理论该喊草儿了,而是一迭声地说:“别打扰别打扰,马上就构思出来了。”
妻子一把扯了稿纸:“构思了十几年了,写了几首?”
一句,戳在了草儿的痛处。草儿停了笔,软塌塌的,如一条被打折腰的狗,灰溜溜的。
妻子又白了一眼草儿,狠一声,高跟鞋叮叮地走了。第二天,妻子给草儿指出一条路:“整日窝在这个穷学校,胀不死饿不坏的。人家都去应聘,你也去应聘找所好学校。”
好学校在本县,也只有两所:一所重点中学,一所就是自己的母校。
草儿去了,先到母校,拿出自己的诗歌,让校领导看。草儿陪着笑说:“我是诗人,想到你这儿混口饭吃。”
领导一笑,吐个烟圈,说我们学校不需要诗人。
草儿张张嘴,咽了口唾沫,走了。他又去了旁边的重点中学,拿出草稿,让领导看。领导手一拂,说:“我不看这些,你找编辑部看去。”
草儿又咽口唾沫,裹着昏黄的夕阳,走了。
草儿回到家,把经过一说,妻子破口大骂:“什么诗人?摆什么臭架子?狗屁诗人。”草儿垂头丧气,为了躲清静,转身去了朋友那儿。那天,酒喝到半夜才结束。草儿趁着酒兴,踏一地月光,回去了。
草儿回到家,打开门,进了房中,拉开灯,发现床上躺着两个人。草儿喝多了,一时迷糊了,不知道自己是躺在床上,还是站在地下。
床上的人也醒了,慌做一团。草儿才醒悟过来,床上的人不是自己,是别的男人。草儿就吼一声,很英武地扑过去。妻子眼光如冰,瞥他一眼。草儿手上立时没了力气。
“你都看到了,离婚吧,我已经腻了。”妻子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
草儿没说什么,默默地退出来,走了。
第二天,人们在水边发现了草儿,已经死了。有人说他是跳水自杀;有人说他喝醉了,下河游泳,淹死了。
一堆土,掩埋了草儿。
草儿死后,他的草稿被卖了废纸,八角一斤,卖了十六元。
收破烂的正在整理时,一个著名作家来卖废书,看到这些手稿,读了几首,大惊:“大家手笔,真是大家手笔!”一番惊叹后,称下这些稿纸,拿回去,付梓印刷,并写了序言,给予高度赞美,说是诗歌的丰碑,当代的李杜。
一时,草儿的遗诗风行天下,洛阳纸贵。
草儿成了名人,草儿的一切都成了人们膜拜的遗迹。
草儿的母校知道后,忙在校门前挂一横幅,大书“伟大诗人草儿的母校”。
草儿当年应聘的重点中学也不甘落后,挖空心思,想一横幅“伟大诗人草儿曾在本校参加应聘,名落孙山。”
草儿的妻子早已嫁人,知道这事后,状告二校,认为侵犯了草儿的名誉权,要求赔偿二百万。至今,三方还在打官司。
只有草儿,静静地躺在土里,坟头的草青了一片,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