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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本宋拓汉石经的聚散看万中立与端方的交谊

2019-10-24柳向春

紫禁城 2019年10期
关键词:端方拓本光绪

柳向春

端方,晚清重臣,屡任要职,地位显赫。万中立,平平小吏,名不见经传,才具亦无过人之处。

但在万中立殁后,端方不仅为其撰作墓铭,亲书上石,又复篆盖、点主,可谓是垂青备至。

以两人地位之悬殊,他们的交谊颇可令人称异。而个中缘由,则离不开两本宋拓汉石经的流传……

颇可称异的交谊

光绪三十三年(一九〇七年)正月二十七日,湖北汉阳人万中立突遭恶疾,竟然不治而亡,卒年四十有七。据湖北省博物馆馆员刘信芳:「万中立生于咸丰十一年,原名立,字欣陶,号梅岩(厓),湖北汉阳人。尝官江苏道员,好藏彝器、碑帖,时有甲东南之誉。」(杨先梅辑、刘信芳校注《杨守敬题跋书信遗稿》之《散氏盘拓本跋》注释四,巴蜀书社,一九九六年,第四页)可见,万氏当时以收藏而富盛名,而百年以往,知汉阳万氏者,已经屈指可数了。《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中所收光绪二十四年的引见折述万氏前半生之经历相对要详细一些:「万中立现年三十九岁,系湖北汉阳县人,由附贡生于光绪五年遵筹饷例,在晋捐局报捐道员不论双单月选用,同案内报捐分发试用,六月在部库捐免保举。复在山东赈捐局捐戴花翎,又在直隶藩库报捐三品衔。十九年,应癸巳恩科顺天乡试中式举人。本年四月,遵新海防例报捐,以道员分指江苏试用。本月初十日吏部带领引见,奉旨照例发往。」不过,万氏虽是乙榜(举人)正途出身,可惜《清代朱卷集成》中没有他的履历,不能对他的出身有更加详明的了解,实在令人遗憾不已。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近见卢康华主编《近代稀见碑拓史料丛刊》第一辑(商务印书馆,二〇一八年)中,竟然收录有万中立的墓志铭,可谓是万氏生平的绝佳记录。而尤其使人称奇的则是墓铭的落款:「头品顶戴陆军部尚书南洋大臣两江总督兼管两淮盐政端方撰并书丹篆盖。」据墓铭,万氏衔为「清故荣禄大夫二品顶戴江苏候补道」,不过所谓荣禄大夫是从一品封阶,二品顶戴也是捐纳或者保举所得的虚衔,真正的职位不过是四品的候补道。以万氏的资历,他其实是候补道中的即补道,即以捐纳而得,一般无缺可补,仅能得到或长或短的临时差委,据端方所撰墓铭:

「(万中立)二十四年入赀为道员,待次江南。二十六年,今协揆定兴鹿公巡抚江苏,以淮河久淤不利运,檄令踏勘。君周历河壖,不间风雨,浃月而毕。筹疏濬之法甚备,为图说以进。」知万氏在鹿传霖任上曾被委派查勘淮河淤情,这正是即补道所获之差委。除此之外,万氏似乎并无职事可称。也就是说,从职衔来说,万中立其实只不过是江苏众多捐纳候补道之一,并无特出之处。再据端方所撰墓铭:「丙午夏,余归自欧美,与君遇于沪上,各出所获相赏析。及重莅江南,将以皖南茶事畀君筦榷,而君不及赴矣。」另据同时的缪荃孙《艺风老人日记》中记载:「(光绪三十二年六月朔)端、戴两大臣上岸,住洋务局。」则端方与万氏相识,大概就是在此前后。墓铭又云:「其有位不副德,容貌若中人,而精鉴好古,敦行不怠,足与诸家相颉颃者,则莫如吾友梅岩万君。」玩其辞意,端方与万氏之交往,并无渊源,最初仅系普通长官与属吏关系,不过因共同爱好,曾互相赏奇析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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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荃孙

◎ 缪荃孙(一八四四年~一九一九年),字炎之,晚号艺风老人,江苏江阴人。中国近代藏书家、目录学家、史学家、教育学家,擅长金石、书画鉴定,著有《艺风堂藏书记》、《艺风堂金石文字目》、《艺风堂文集》等。缪荃孙与万中立、端方皆有交往,两人收藏多经其寓目。端方的金石书画著录书,如《壬寅消夏录》等由其参与执笔。

端方自海外考察归来,于光绪三十二年七月任两江总督。据上文所言,他本拟以万中立掌管皖南,即担任皖南茶厘局总办。而在此之前,据《那桐日记》光绪二十九年六月:「初八日。早,江苏候补道万中立来拜。万号梅岩,湖北襄阳县举人。人精明,似有烟瘾。因黎玉屏介绍来拜也。」又数日之后:「十四日。早,江苏试用道万中立因黎玉屏介绍持贽来拜。万为湖北汉阳县人,癸巳科举人,年四十三岁,号梅岩,行六。人甚明白,于江南情形尚熟。」根据万氏墓铭 「(光绪二十六年)是年,居母田太夫人忧。二十九年服除,复至江南」,则万中立此次京中之行,正为起复候选。而那桐对其评价,虽有门生黎氏为之奥援,仍不过平平而已,由此可见万氏才具当无过人之处。再据袁飞《试论清末皖南的茶厘与茶厘局》{《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二〇一五年,第一三八~一四〇页}一文研究,皖南茶厘局,初名皖南茶引局,由两江总督曾国藩于同治元年在徽州创设。皖南茶厘局总办由两江总督任命,茶厘局其他属员设置则由总办决定,各分局卡或由总办决定或由总办会同知县协商办理。茶厘作为厘金的一种,是许多地方政府和地方大吏的主要财源之一,地位非常重要。皖南历来就是著名的产茶之地,茶叶贸易非常兴盛。清末以降,茶叶贸易虽呈下降趋势,却没有改变茶厘的重要地位,两江总督对其控制丝毫不懈。再据《中华民国档案史料汇编》所录一九一四年《陆溁关于安徽汉口茶叶调查报告稿》:

「皖南茶厘局(又名茶税局)设立屯溪,前清向归两江总督管辖,每年征库平银三十三万余两。」(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档案史料汇编》第三辑《农商》,凤凰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第八〇七页)可见,皖南茶榷一事,其实是一个优缺。

万氏殁后,当时身在江宁的缪荃孙曾在其日记中留下来一些相关记录,据《艺风老人日记》光绪三十三年三月十六日:「万公馆约陪午帅点主,申刻方回。」午帅即端方(字午桥)。综上所述,端方在担任两江总督不久,即拟委派万氏优缺,出掌皖南茶厘局。在其殁后,则不仅为其撰作墓铭,亲书上石,又复篆盖、点主,可谓是垂青备至。而以两人地位之悬殊、相交时间之短暂、相知之浅来论,似乎颇可令人称异。

若即若离的流传

如前文所言,万氏一生不显,所藏虽富,但也少有人知。幸其与当时主江南学术坛坫的缪荃孙交好,因此可以藉缪氏日记来勾勒其藏品。《艺风老人日记》光绪二十五年三月八日:「欣陶出视汉石经两册,一黄小孙(松)藏本,一孙渊如藏本。」光绪三十年十一月廿五日:「万欣陶招饮……万藏宋商丘侍东坡象(像)、杏园雅集图、翁覃溪题郭巨石室,又金拓本四册、兕觥归赵图,均极佳。」光绪三十一年七月廿五日:「见馨(欣)陶雪浪石盆铭拓,较旧,覃溪跋。又见程清溪卧游图,亦覃溪题长款。」同年十月十八日:「万梅厓招饮……书画则明文衡山三绝图,马守贞、吴娟娟、林雪四人合绘,王百谷题黄瘿瓢屠琴坞山水。金石则太室图、谷朗碑,东坡海市诗、覃溪札子二本,均极佳。又见双汉石经。」十月廿四日:「还万梅厓寉铭拓本。」十二月八日:「借欣陶元拓礼器碑。」十二月廿三日:「梅厓送集古印谱来。」光绪三十二年三月十日:「欣陶见示宋板目。」三月十六日:「拜万欣陶,见顺治戊戌、□□、□□三科殿试录,法梧门藏洪稚存书签,又见祝允明行书手卷,题跋亦多,再续药洲图。」四月二日:「题双石经歌次覃溪先生韵。」次日:「还双汉石经歌与万欣陶,借顺治壬辰、乙未、戊戌三登科录回……题三登科录,再次覃溪先生韵。」十九日:「诣万梅岩谈,还三科齿录,又见明刻宝祐登科录并摹文、谢二公印,佳刻也。」即便仅从这些记载来看,万中立石经龛中所藏,都能当得上是一时之选。而所有这些东西里面,最值得重视的,便是两种宋拓汉石经。

汉石经,因其始刻于汉灵帝熹平四年(一七五年)而得名,又称熹平石经。又因为它单以隶书一种字体书写上石,所以又叫一字石经、今字石经。一般的说法是,这部石经包括了《鲁诗》、《尚书》、《仪礼》、《周易》、《春秋》、《公羊》、《论语》七部著作,分刻于四十八块石碑上面。其中正文四十六碑,又后记两碑。虽然当年也曾是众多求学者心中的圣典,但没过多久,熹平石经就因战乱和政权频繁更迭而多遭厄运。据《隋书·经籍志》:「又后汉镌刻七经,著于石碑,皆蔡邕所书。魏正始中,又立三字石经,相承以为七经正字。后魏之末,齐神武执政,自洛阳徙于邺都,行至河阳,值岸崩,遂没于水。其得至邺者,不盈太半。至隋开皇六年,又自邺京载入长安,置于秘书内省,议欲补缉,立于国学。寻属隋乱,事遂寝废,营造之司,因用为柱础。贞观初,秘书监臣魏徵,始收聚之,十不存一。其相承传拓之本,犹在秘府。」(魏徵、令狐德棻等撰《隋书》卷三十二「志第二十七·经籍一·经」,中华书局,一九七三年,第九四七页)而后东汉衰亡,直至李唐肇建,海内方才重告乂安。期间,尤其是东晋以还,胡蛮乱华,中州洛阳早已是荆棘铜驼,不可问矣,熹平石经也自此而湮没数百年之久。残石在有唐一代已经有所发现,并曾经拓墨,黄长睿《东观余论》云:「开元中,尝藏拓本于御府,以『开元』二字小印印之,与法书名画同藏。盖唐世以前未录前代石刻,独此见收,其可宝如此。」另外,在《隋书·经籍志》中也著录了不少石经拓片,其中显然有一部分指的是汉石经。入宋以来,也确有拓本存在,如黄长睿《东观余论》又说到:「此石在洛宫前御史台中,年久摧散,洛中好事者时时得之。今张焘龙图家有十版,最多。张氏壻家有五六版,王晋玉家有小块,洛中所有者止此。予皆得其拓本。」但以上所说的这些拓片和残石,都早已湮没在历史之中,毫无踪迹了。宋代熹平石经的拓本其实不止于此,在残石出土之际,这些汉代文献的遗存就已为当时的学者视为瑰宝,故而多曾翻刻,比如洪适曾刻于会稽蓬莱阁,胡宗愈曾刻于成都西楼,另外还有越州石氏本等,但这些本子之间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没法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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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石经与三字石经

◎ 熹平石经又被称为一字石经、一体石经。事实上,一字石经不止于此,但所以如此称呼的原因,可参张国淦先生所言,他认为:“石经言一字者始此。石经有一字、二字、三字(即一体、二体、三体)之别,汉一字隶书,唐、后蜀、南宋、清一字真书,北宋二字篆、真书,魏三字古、篆、隶书。今以一字对于三字言者专属汉。《后汉·儒林传序》古文、篆、隶三体书法,顾蔼吉《隶辩》一体为一字。所谓三字者,古文为一,篆为一,隶为一。曰一体、二体者,盖言三体而推言之。”(张国淦《历代石经考第一编》之《汉石经》,民国时石印本)隋唐时人将汉石经(熹平石经)和魏石经(正始石经)字体数目混淆,认为汉石经是三体,而认为魏石经是一体,故而《隋书·经籍志》载:“魏正始中,又立一字石经。”而中华书局本《隋书》云据《晋书·卫恒传》,将“一字”改为“三字”,当误。

自清代以来流传至今的熹平石经残石宋拓,其实只有两本。一本后来因曾藏于仁和黄易而被称作小蓬莱阁本,另一本则因曾藏大兴孙承泽而被称作砚山斋本。小蓬莱阁本存《尚书·盘庚》五行、《论语·为政》八行、《论语·尧曰》四行,共计一百二十七字;砚山斋本则较小蓬莱阁本《尚书·盘庚》又多出「凶德绥绩」一行四字。共计一百三十一字。据顾炎武《金石文字记》中所言:「予两见此本,一于邹平张氏,一于京师孙氏(当指孙承泽)。」(顾炎武《顾炎武全集》第五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一一年,第二三六页)仔细考究顾氏所言,则他要表达的意思或许是,这个宋拓本他曾先后在张、孙二氏两处获见;张本、孙本其实就是同一拓本,即现在所谓的砚山斋本。而既然张、孙二氏并联而言,则此本之流传,当即就是由张而孙。那么这个「邹平张氏」究竟指的是谁?现在还不敢确定。但顾炎武在顺治十五年(一六五八年)过邹平时,曾与张万斛有过交游,并作有《邹平张公子万斛园上小集各赋一物得桔橰》一诗,则这里所说的「邹平张氏」,或者就是张万斛吧!据《梁邹西张氏族谱》(孝册)「忠定公幼子万斛」小传中所言:「万斛,字幼量,号定庵。拔贡,性情淡远,胸襟洒落。善书法,别业在城西美井庄。号药圃,自署其门曰『桃花源里人家』。诵读其中,琴樽盛友,徜徉自适。晚家不幸,家人徐升龙充巡抚署中书吏,后为公仆殴毙,事连公,有司文致其罪,陷文网,十年乃脱。」亭林(顾炎武被学者尊称为亭林先生)过张氏之时,想来已是万斛出狱之后,此时张氏家族已渐衰落。如果以上推论无误的话,那么这个石经残字拓本,应该就是在这次观赏之后不久,从其府中流出,转入大兴孙氏退谷(孙承泽,号退谷)之手的。

顺治十五年(一六五八年)八月,此拓本已经为孙承泽所藏,曾被孙氏著录入其《庚子销夏记》中。孙退谷殁后,此本并没立即转手,直到康熙二十四年(一六八五年)时,朱彝尊还在孙府中再次观摩了此拓,并予以题跋。最晚在康熙末年时,此本以三十金的价格被转让给了华亭王鸿绪,一直流传数代,直到乾隆中期,尚在王鸿绪的孙辈王显曾之手。

到了嘉庆年间,此本从华亭王氏家族中散出,流入济南市肆。嘉庆十一年(一八〇六年),时任山东督粮道的孙星衍从济南购得这个宋拓本,存于江宁的孙氏祠堂之中。但在嘉庆二十三年(一八一八年)渊如(孙星衍,字渊如)去世后不久,这个本子可能就从孙氏家中流出了——顾千里于道光四年(一八二四年)至孙氏冶城山馆拜访时,这个拓本已经不见踪迹了。到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川沙沈树镛费一年之力,终于在年底时以两万金购得此本及小蓬莱阁本,并于川沙正前街沈宅西斋专辟汉石经室来贮藏这两册拓本。自此,这两册宋拓开始了大概有四五十年的聚合期,其中存于沈氏凡三十五年,之后又同储于汉阳万氏直至光宣之间。光绪二十七、八年(一九〇一年、一九〇二年)间,万氏将两本宋拓同携上海,付诸石印,从此化身千百。之后,这两册拓本就转让给了长白端方。可惜的是,宝华庵中的长物,随着陶斋(端方,号陶斋)身殁,很快就散失了。这两册宋拓也随同陶斋的其他藏品转入了衡永及景贤叔侄之手。现在砚山斋本封面楷书题签「宋拓汉石经/孙退谷本/寸园酒仙氏臧」,下钤「酒仙所臧金石」白文方印,小蓬莱阁本封面楷书题签「宋拓汉石经/黄小松本/寸园酒仙氏臧」,下钤「酒仙所臧金石」白文方印,就是衡永收藏时留下的印记。(衡永,别号寸园酒仙,其住所称寸园思鹤庵)衡永一九六五年四月二十二日病故,终年八十四岁,而这两件宋拓本应该是在此后不久再次分散了。小蓬莱阁本在一九七二年时经文物商店售予了故宫博物院,而砚山斋本则又曾经康生收藏,直到一九八四年也进入了故宫。这两本宋拓残字,分分合合多次之后,终于又得延津剑合,一起安藏于故宫博物院文物库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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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蓬莱阁与砚山斋两本宋拓汉石经

◎ 小蓬莱阁与砚山斋两本汉石经拓本皆传为宋拓,但马子云在《碑帖鉴定》一书中因未见熹平石经孙承泽本(砚山斋本),以为已经亡佚,只说“现在所存只有黄易于乾隆四十二年(一七七七年)购得《盘庚》五行,行五、六字,《尧曰》四行,行六至九字,《为政》八行,行六至十字,皆为宋拓本。”(马子云、施安昌《碑帖鉴定》,《中国文物鉴定丛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第六二~六四页)碑帖鉴藏家张彦生也认为黄易本(小蓬莱阁本)毫无疑问是汉代原石所拓。(张彦生《善本碑帖录》第一卷《秦汉碑刻》“汉熹平石经残石”条,《考古学专刊》乙种第十九号,中华书局,一九八四年,第三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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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永、景贤叔侄

◎ 衡永(一八八一年~一九六五年),完颜氏,满洲镶黄旗人,晚清重臣崇厚第三子,字湘南,号亮生,民国之后又名衡亮生、王衡永或王湘南。清末民初北京地区重要书画鉴藏家,所藏甚富,元赵孟頫、管道昇、赵雍《赵氏一门三竹图》卷(故宫博物院藏)以及元吴镇《渔父图》卷,皆为其旧藏。

◎ 景贤(一八七六年~一九二六年),完颜氏,满洲镶黄旗人,崇厚次孙,衡永之侄,字享父,号朴孙。与其叔父同为清末民初北京地区重要书画鉴藏家,书籍书画收藏甚富,当时与端方往来频繁,端方逝后,其收藏多入景贤之手。

与砚山斋本相较,小蓬莱阁本见于记载更要晚上百年左右。根据清代中期江都江藩的说法,这个本子先是藏于扬州马氏小玲珑山馆。至于后来又如何北上入京,被汉军董元镜所藏,则不得而知。乾隆四十二年(一七七七年)七月,仁和黄易晋京,听说董氏藏有汉石经残字宋拓本三段(《尚书·盘庚》五行、《论语·为政》八行、《论语·尧曰》四行)共计一百二十七字,固求一见而不得。但黄易并未就此放弃,一月之后,董氏以嫁女需资,黄易抓住机会以数十金获得此本,将其重新装池,又请吴江沈塘绘制小像、嘉定钱坫题耑(即题端,指题文字于其首)以为纪念。黄易得到此本之后,喜不自胜,多次邀请大兴翁方纲共同赏玩,并由翁氏为其于卷首题「小蓬莱阁」四字,自此此本就被称为小蓬莱阁本。黄易殁于嘉庆七年(一八〇二年),想来这本宋拓应该一直由他保藏。而其殁后是否仍存其家,则不得而知。咸丰六年(一八五六年)时,此拓本惊鸿一现,为碑估(指以售卖碑帖为业的商人)携至潘祖荫处访售,但却终入他人之手。小蓬莱阁本再次有了明确的藏家线索,是在同治二年年末,沈树镛同时得到这两个宋拓石经残字。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年)秋,万中立因翁绶祺(翁同龢门生,工诗文,官广西梧州、平安等县)之介,从沈树镛之子手中购得小蓬莱阁本。之后,则如上文所述,此本又经万氏之手转入了端方的宝华庵中,再入衡永的寸园思鹤庵。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两本宋拓再次分道扬镳,一则入了故宫,另一则被康生收藏,直到一九八四年,才再次合璧。

从石经龛到宝华庵

两种宋拓汉石经残本,都是万氏购自川沙沈树镛之灵寿华馆之中,其详情据帖后题跋大概如下:

光绪十九年癸巳(一八九三年)

九月,汉阳万中立于海上得翁绶祺之助,得以借观沈氏汉石经斋所藏之小蓬莱阁本三日,并钤阅记。

光绪二十二年丙申(一八九六年)

万中立始于沪上获睹砚山斋本。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一八九七年)

四月二十八日,武进费念慈偕两子获观砚山斋本于吴下,并题观款。(按:时此本尚存川沙沈氏,携去苏州,当为觅缘求售)

秋,万中立因翁绶祺之介,购得小蓬莱阁本。遂请吴江沈塘重摹小松小像于册前。

万中立题记:「乾隆四十二年丁酉,黄秋盦先生三十六岁,得汉石经遗字时小象。后一百二十载光绪廿有三年丁酉,此册归我某(梅)岩精庐,因倩沈君重摹以志景仰。梅岩学人万中立。」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一八九八年)

正月,万中立因翁绶祺之介,得砚山斋本于松江沈氏。又自为题签。

万中立题记:「北平孙氏砚山斋本,今藏楳(梅)岩之石经龛。汉阳万中立。」

九月九日,万中立于小蓬莱阁本卷后题写长跋,以纪其获取两本之经过。

冬十月朔,万芳(南泉)过万氏梅岩精舍,为砚山斋本题签。

万芳题跋:「光绪戊戌春正月,梅岩得于松江沈氏。其冬十月朔,南泉万芳过某(梅)岩因题。」

光绪二十五年己亥(一八九九年)

七月初七,万中立于石经龛撰砚山斋本长跋。

光绪二十七年辛丑(一九〇一年)

十月,江陵郭秀为万中立绘制四十一岁小像,装于小蓬莱阁本卷前。

郭秀题记:「梅岩先生四十一岁小景。江陵郭秀题。得黄本石经后四年。」

十月二十日,蕲水陈曾望(畏斋)为万中立绘制《石经龛图》并题绝句三首。同月,万中立和其韵,成五绝四首,后又续成两首。

陈曾望题记:「小松先生得石经,名其阁曰小蓬莱,绘有《小蓬莱阁图》。梅岩得黄本后,复得孙本,拟做一龛合储之。既属沈君雪庐绘图于孙本,而以黄本之图委余,欣然写此,并题绝句三首,即请梅岩先生同年两政。光绪廿七年辛丑十月廿日蕲水陈曾望畏斋灯下书。」

万中立题记:「光绪辛丑十月,和畏斋同年《石经龛图》韵,自题四十一岁小像。粤十日,足疾作,枯坐无聊,复得二断句。」

十一月十五日,陈曾望为砚山斋本撰长跋,述万氏将以两本石印之事。

十二月,吴江陆恢为万氏绘制《石经龛图》,装于小蓬莱阁本前。

约本年年末,万中立至上海将两残

拓付诸石印,又拟请吴门碑拓名手汉贞阁唐仁斋将两本上石(似未果)。(柳向春《两种宋拓熹平石经残字年谱》,《曲终雅声:汉石经极其拓片研究》,上海大学出版社,二〇一八年)

此后传世两本宋拓中,虽然再无万氏相关题记,但前引《艺风老人日记》中,记载了光绪三十二年三月缪氏尚为梅岩所藏双汉石经残拓题诗一事,则直到此时,这两本宋拓应该还是收藏于汉阳万氏斋中。那么,这两本珍贵的宋拓,究竟是何时入藏端方宝华庵中的呢?结合前述端方对万中立在生前身后的种种青眼,很有可能就是在光绪三十二年三月至三十三年一月万氏辞世之间,万中立将此传世之珍赠与上司端方的。如果这一猜测无误,那就可以很好地解释端方所以格外关照万氏之故了。而缪氏题诗系因新题,尚未及装入,故今存故宫博物院之此两宋拓本中,并无缪氏手迹。

另外值得说的还有一点,就是万氏墓铭最后所署刻碑者为「句吴唐文杰刻」。唐文杰即唐仁斋,实系无锡人。清末民初时,曾于苏州护龙街设碑刻铺汉贞阁,主要承揽碑石的镌刻、碑帖的贩售等业务,曾为苏州地区各园林、寺庙及私家刻过各种碑石,如网师园中的书条石、寒山寺的《寒山拾得像》与《枫桥夜泊》诗碑、裴景福的《壮陶阁帖》、《吴大衡墓志铭》等,皆为汉贞阁的杰作。唐氏因寓居苏州,故而署名多作「句吴唐仁斋」等。而万中立生平最为珍视的两种汉石经拓本,据光绪二十七年冬至后三日陈曾望跋:「梅岩怀宝兢兢不肯自秘,近合二册携赴上海石印,然后倩吴门唐仁斋博士上石。仁斋为近日翻刻古碑神手,刀法不在芑堂下。更得石印以为之模范,则他日汉阳万氏之摹本必有加南昌翁刻一等者,而梅岩不朽矣。」此两本最终何以未曾上石,现在尚不可知。但唐氏为万中立所心赏则可由此而知。不料数年之后,万氏自身墓铭竟又交付唐氏,中立九泉有知,也算是可稍得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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