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故事新编》对《新石头记》的超越性
2019-10-20毛琳琳
毛琳琳
摘要:《新石头记》和《故事新编》都经过了对原有故事的续写和改写,体现出相较于原故事的“新”特点,本文运用对比的研究方法,通过分析两者在思想内容和创作手法上存在的差异及其形成的原因,管窥晚清至民国社会转型时期,文学表现内容和表现方式的过渡和变化。
关键词:《新石头记》;《故事新编》;表现内容;表现方式
一、表现内容
相较于《红楼梦》,《新石头记》的续写跳脱了大观园的叙述空间,借贾宝玉在晚清社会与“文明之境”的游历,向读者展现了处于时代变革期间的晚清社会的生活状况,并勾画出一幅理想王国的蓝图:境内有四个花园,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气候随人调控;一切耕种、刈获普遍采用机械化的方式;饮食经过化学提炼,营养均衡,食用方便;医术精进,疗效奇特,既可“制造聪明”,还可“容颜永驻”;“飞车”、“隧车”、“水靴”,上天入海,均有相应的交通工具……在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文明境界”都呈现出高度的发展。
但在极端发达的科学技术的包装下,吴趼人的乌托邦蓝图却是依托儒家忠孝仁爱的旧有道德来维系的,“要问敝境奉的是什么教,那只得说是奉孔子教了。敝境的人,从小时家庭教育,做娘的就教他那伦常日用的道理,入了学堂,第一课,先课的是修身。所以无论贵贱老少,没有一一个不是循理的人。那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人人烂熟胸中。”文明境界内部采用的政体始终保持着对皇权的依赖,政治的开明需要皇帝做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外,通过儒教对个人的教化以实现“君子国”的构想,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吴趼人对未来社会的空想,这就使得《新石头记》在物质文明的“新”中,呈现出精神文明“旧”的特点。
与《新石头记》相比,鲁迅在《故事新编》中则通过历史故事的重写,寄予了他讽喻性的现实诉求:如《补天》中,宣扬了他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的观念;《采薇》中,对固守先王之道的伯夷叔齐加以揶揄;《铸剑》中,对始终保有奴性意识的平民大加讽刺,借以传达封建思想观念的顽固与彻底变革的迫切性;《非攻》更是借墨子之口,对儒家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行径嘲弄不已,“你们儒者,说话称着尧舜,做事却要学猪狗,可怜,可怜”,鲁迅对儒家思想极尽讽刺之能,大力抨击作为封建统治工具的儒教经典,改造国民思想观念中落后保守的一面。由此可见,鲁迅在对故事进行新编的过程中,注入自己的思想观念,使原有的文本呈现出“新”的特点。
通过对比《新石头记》与《故事新编》,前者的“新”主要体现在“器物”方面,而在制度与思想层面,吴趼人依旧固守“为封建补天”的理念,而鲁迅则明显强调社会各个方面的变革,尤其是在“思想文化”上的革新。
二、表现方式
从叙述模式上看,《新石头记》依旧采用了《红楼梦》的章回体小说模式,并保留了传统说书艺术的部分叙事特点,作者承担着故事组织者和与读者交流的重担,而《故事新编》在重写时,则明显体现出向现代小说过渡的创造性变化。
《新石头记》每章末尾的“且听下回分解”和开头的“却说”使得读者自始至终都能感受到作者的存在,而在小说第二十二回,作者更是跳出文本,打断叙事进程,“却说上回书中……我做书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荒唐话,岂不是自甘野蛮被看官们唾骂么!不知此中原有个道理,是我做书人的隐意,故意留下这一段话,令看官们下个心思去想想。”作者频繁出入故事之中,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叙述的完整性,影响了作品的艺术效果,但同时也反映出作者已经意识到自己与故事的叙述者是有区别的。
此外,吴趼人在极尽想象,产生了明确的虚构意识时,“新”中存“旧”,依旧残存着把写小说当作记实、记史的旧观念,如第四十回中,“看官如果不信,且请亲到那里去一看,便知在下的并非说谎”,极力强调事情的真实性。
当小说完全成熟,变为纯粹的虚构文学时,作家则退居幕后,隐化在小说的叙述中。《故事新编》即采用现代小说的叙述模式,相较于吴趼人以贾宝玉为叙述主体,鲁迅通过自由地切换叙事者,将自身从小说叙述中尽可能地抽离出来,实现了叙述的完整性与客观性,而且他也不再出面证实故事的真实性,反映出鲁迅在文学创作时形式上的自觉。
不同叙事模式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物形象的塑造,贾宝玉在吴趼人的笔下,明显成为一个看与听的工具,读者借贾宝玉的游历了解晚清与文明境界的社会环境,这就使得贾宝玉的形象既缺少心灵的感受,也缺少性格的变化,人物形象具有单一片面的缺陷。而鲁迅则通过对人物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开拓性创造,在消解了历史人物神圣性的同时,对部分人物形象进行了重构,反讽的张力,更使得部分人物形象充满了荒诞性,如《采薇》中的伯夷叔齐,鲁迅在对此二人“不食周粟”的故事进行重写时,消解了他们抱死守节行为的神圣性。
此外,《新石头记》和《故事新编》在涉及到对原有文本的处理问题上,也体现出明显的不同。《新石头记》处于续写的框架中,《红楼梦》是叙述空间中人尽皆知的秘密,贾宝玉也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前世今生,这使得小说的想象空间受到原有文本的限制,而所谓“新”也只能通过外添的方法实现,作家以“睡了一觉”的形式将《红楼梦》中的薛蟠带进叙述空间,就可以明显看出作者在对原有文本处理时的力不从心。而鲁迅对原文本的处理方法显得更加高明,他对故事的选择是自由的,一切皆可为我所用,服务于自己的思想观念。因此,相较于原有文本,鲁迅从不同角度入手,将各类历史故事信手拈来,并与当时的文化融合,这使得《故事新编》相比于《新石头记》的“拓新”,体现出一种对故事再造的“全新”。“从旧孔明到新孔明,从旧梁山到新梁,翻新小说家们做的是控制变量的文学试验:承认旧著的一部分符号价值,添加符合自己意愿的新型空间;而鲁迅将旧老子变成新老子,从旧庄周变成新庄周,他们的话语体系被整个的颠覆、翻转,语言与听言者、出言者、环境形成对话、交锋。”
三、原因分析
在晚清新小说革命的旗帜下,《新石头记》的创作体现出作家的政治理想和对社会发展方向的思考。吴趼人曾受康梁维新思想的影响,积极地参与君主立宪等运动,并形成了自己对政治改革的构想。《新石头记》即反映出他复杂的心理,他对当时“崇洋媚外”的社会现象进行了纠偏与反拨,但也固守孔孟之道,崇尚君主政体,并试图将其作为改造中国的良方。
与吴趼人相比,鲁迅对中国问题的思考则显得更为成熟和超前。在创作《故事新编》之前,鲁迅已经广泛接触各种西方文化,并对法国小说家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进行翻译,而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对《新石头记》有所涉及,这就使得他不论在思考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还是创作小说的艺术技巧时,站在了更为开阔的视野上。除此之外,鲁迅不断地自我反思也加深了他对社会问题的理解,“在痛苦中成书的《故事新编》不仅仅包含着新文化运动以来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批判观,也将批判上升到了反思的高度。”对批判进行反思的观念,在《铸剑》结尾对义民的描写中体现出来,暴君已死,百姓却对皇帝的棺木跪拜不起,鲁迅在肯定黑衣人的复仇行为后,进一步反思,牺牲并不能换来平民的觉醒,也无法动摇他们的奴性意识,这就使得复仇沦为个人化的行为,毫无意义。
总之,相比于吴趼人,鲁迅反映在《故事新编》中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和在小说创作时创造性地探索,使其对《新石头记》具有了一定的超越性,但是吴趼人在文本内涵和文体变革上的自觉也为后期的作家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
參考文献:
[1] 鲁迅.鲁迅全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