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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煤兵

2019-10-18王培静

阳光 2019年9期
关键词:部队

那时部队搞三产,每个大单位都有自己的煤矿。我们是基建工程兵的最后一批兵。

坐了一夜火车到了大同火车站,天气寒冷,温度很低。我们又爬上了车箱很浅的翻斗车,用大衣盖上头,相依着趴在前面战友的后背上。车不知颠簸了多长时间,我们的全身几乎被冻麻木了,有的人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喊,到了,全体人员带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下了车,向四周一看,天哪,这是什么鬼地方,三面环山,只有车进来的沟是通往外边的唯一通道。

我们被班长带回了宿舍。进屋一看,全是大通铺,除被褥和生活用品外,剩下的东西都要放到储物间去。地下生着个大炉子,老兵们用铁锨向里添煤,一添就是好几锨。

第二天每人发了一身旧棉衣、一双胶皮靴子、一个黑色的安全帽,到矿灯房领了一个矿灯,学着老兵的样子,把电瓶穿在腰带上,把灯头别在帽子的前方,跟着队伍上了路。路边到处都是煤堆、煤矿,遇到下班的地方煤矿的人群,每个人的脸都像黑包公,根本看不到一点儿本来颜色。我们走了五六里路到了矿井旁,班长交待了注意事项,每人打开头上的矿灯,相随着从井口向井下走去。井下伸手不见五指,有的矿灯接触不良,灯一滅,四周什么也看不见。

井下是没有四季之分的,冬天在下面干活,也是挥汗如雨;夏天在下面干活,如停下来时间长了,也会感觉到冷。所以下井的人,一年四季都穿棉衣。

我们到了工作面上,学着老兵的样子,先用钻机打眼,有时候一个面上要打几十个眼,然后向里放雷管和炸药,把口封紧,接上放炮器的线,人都撤到巷道的拐弯处和百米外的安全距离后,便开始放炮。等炮连续响完,冒着浓浓的烟尘,回到放炮的地方,用铁锨向两边的传送带上装煤。传送带把煤拉到外边,有人用矿斗接了,挂在一起,被上面的绞车拉上井口,倒在煤池里,拉煤的车就从煤池里放煤拉走。

由于烟尘大,每人还发了一个防毒面具那样的口罩。由于年轻气盛,大家为了表现自己,大部分人都不戴,只是挂在腰上当个摆设。

工作时间是三班倒,晚班是十二点吃完饭下井,早晨八点回来;早班是八点下井,下午四点回来;中班是四点下井,十二点下班。

有时连里吃包子,还没到半下午,全团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机关的、卫生队的,别的连的老乡,一个个装着散步的样子全都来了。炊事班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你进我出的。人们用尽各种方法,把包子掩盖着偷进宿舍里,老乡们吃完了,抹抹嘴,装着没事似的走了。那真是像过年,人人像打了兴奋剂,脸上放光,逢人就说,晚上吃包子。更有从窗口向外递的,还有从墙头上翻的。往往是自己连的人都没吃饱,外来的人却撑得直打嗝儿。

下井的战友们讲究的少,机关的领导或干事们是比较爱干净的,有时团里的领导来洗澡,会让公务员跑过来说,让提前烧水。一般干部,他们总是在第一拨下班回来的队伍到达之前来。他们会带不少报纸,铺在更衣柜里或放在长条凳子上放衣服用。他们走后或最后打扫卫生时,我会把报纸全捡起来,不是为了卖废品,而是等工作之余,在墙根儿一坐,一张张找上面的文学作品看,下井的战友们回来,有的就和我开玩笑,王培静,墙头上看报纸,又在加强学习啊。记得刊登文学作品最多的是《人民日报》的副刊和《中国青年报》的副刊。有好的短小说和诗歌、散文我就放在一边,等下班时带回住处,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几年下来,我竟剪了好几大本。

两年后,我攒下了点儿钱。请假坐部队去买菜的“一三○”去了大同。坐在车后的车厢里,颠簸得厉害,好像车不想让你的屁股和它接触。一般干部进城,也是坐这样顺路的车。不过坐这样的车也好,可以看路两旁的风景,包括路边偶而闪过的美女。

到了大同,和司机说好,几点在什么地方等车。然后各自去办事。我找到了一家卖相机的商店,这时一个中年人,手举一张报纸凑到我跟前,装着也看商品的样子,一位工作人员咳嗽了两声,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摸我装钱的上衣兜,我的手和他的手似乎碰了一下,他放下了手,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好像还回头向我这边笑了一下。很少有机会进城的我,差一点儿被小偷偷了。我买回来一台“东方”120相机,是天津产的。还有胶卷、曝光机、相纸、定影液、显影液。

那时想的是,如果将来不能在部队了,回到家,走村串巷去照相,也算有一门手艺。

洗相片是跟矿灯房的陈士玉学的。他的家境比较好,早买了相机。他的腰不好,下了一年井后,被安排去了山阴精神病院去陪护一个老乡,在那儿待了一年回来,他自己也快成神精病了,眼光都有些呆滞。回来后他被安排在了矿灯房,由于是老乡,和原先在连部当文书的张方生我们几个走得很近。

白天到山里给战友们照相,有时让他们给我照。晚上开始洗照片。由于住的小屋里有光亮,就到战友们换衣服的更衣室去洗,因为那儿的窗户都是封死的,门口也挂了破褥子当门帘,拉了灯是最好的暗房。先用温水把定影液调好,在黑暗中把胶卷从相机里拿出来,抓着两头,活动着轻轻在水里泡,大概三到五分钟后,拉开灯就行了,然后把胶卷晒干,这是第一步。洗相时,先拉了灯,在曝光机里放一张相纸,把剪开的底片放一张上去,按红钮让灯闪三下,把相纸拿出来放在显影液里,五至十分钟后就可以开灯了。最后把照片贴在干净的玻璃上,等晾干了,照片就自己掉下来了。第一次自己操作,心里充满了好奇感,当全部过程完成,看到成像的照片时,别提有多激动了。

到部队后,我就让家里把我高中时的课本全寄来了,我没事就复习功课。三年兵时吧,有老乡传过信来,说连里挑的先进,去大同三二二医院体检,准备送他们去北京参加军校考试。但只有三个人身体合格,剩下的都是转氨酶高。这次你有机会了,到时回来当干部,关照点儿老乡,别装不认识。

我心里还在暗暗高兴。没过几天,人家去北京考试的人都走了,我才知道消息。那时我心里绝望到了极点,我不知自己的前途在哪儿。

先是孙班长转业走了,王副班长当了班长。我被安排去怀仁县城参加司炉培训班,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兴奋。万一碰上漂亮姑娘一起学习,说不定……

没想到,报到时一看,清一色的老爷们儿,你想呀,谁家漂亮女孩去烧锅炉?天天有工程师给我们上课,讲锅炉的构造,讲气压,讲上下排水。别以为烧锅炉不需要什么技术,要是锅炉里没水了,烧的气压再高,会发生爆炸。我天天认真听课,记笔记,画图。由于我们那个班是全雁北地区的班,所以学员来自的面很广,大部分是煤矿的。有时夜深了睡不着,到住的招待所门口转一转,由于年轻,不抗饿,看到门口有卖馄饨的小摊,花一块多钱买了一碗,那是我平生头一次吃,吃完后回味无穷,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

老乡当中,考学走了一个,上教导队去了三个。上教导队的人提了干,都回到了煤矿,有的当了排长,有的当了司务长。几年后传来消息,考学走的那个老乡,分配到东北某部当参谋,因家里老人逼婚,从家回部队的路上,在住的招待所里开枪自杀了。

我们归机电排管。我们的排长叫杨昭明,贵州人,很精神,爱笑,就是眼睛小点儿,一笑两只眼睛就成了两条缝。他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工作能力特强,井下的机電设备没有不精通的,为了节约经费,没事就组织几个年轻电工缠电机。他很正直,干什么都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他经常对我说,小王,你要好好干,锅炉房这一摊我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那年冬天,本来入党的名单中有我,杨排长也提前告诉了我,群众评议,我的得分很高,连里开支部会也研究过了。我心里很激动。可宣布时,新发展的党员名单中没有了我的名字。我很失望,也想不通。一天晚上,我在宿舍喝醉了酒,放开嗓子,喊着名字,把那几个连领导挨个儿痛快地骂了一顿。

杨排长安慰我,按什么条件评都应该有你的,可最后的名单,有人捣了鬼。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要气馁,下批再没你,老子这个排长不干了。

过年时,我们几个老兵在他家喝酒,他们一个当副连长的老乡也在,那人说起了入党的事,杨排长板着脸说,今天别给我提入党的事,说那事我烦,喝酒就是喝酒。大家都知道,当时炊事班的一个副班长群众评议没过关,他趁黑夜给几个连里领导送米送面,被人碰上了好几回。

不记得是排长先转业走的,还是我先去的北京,分别后就一直没了联系。老排长,你过得好吗,还记得我这个兵吗?我现在写作上有了点儿成绩,真想向你报个喜,给您寄几本书看,可不知书寄向哪里?

五点半吃过晚饭,到晚上十二点前还得烧一次热水澡,都是年轻小伙子,干完活后饿得不行。我们经常和上夜班的矿灯房的人轮流到包工队里找领头的队长要点儿油或肉,两拨人凑到一起,到老百姓的土豆地里扒几个土豆回来,炒了一人吃上一大碗,即当饭又当菜,每人都吃得好香好香。

老去跟人家要,自己也不好意思,人家也不是每次都给。

特别是冬天,夜长,晚上饿得难受,我们就拿一个矿灯,摸着黑去了连队废弃的菜窑,扒开门,侧着身子进去,想找点儿吃的。发现几个土豆,一看是烂的。一听到点儿动静,就不敢动了,万一被巡逻的发现,会把你押到连部去,到时丢人可丢大了。所以心惊肉跳,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里边转了个遍,也没找到吃的。最后发现了一棵白菜,干得像柴火,扒了一层又一层,只剩下了半个拳头大的心儿还有点儿水分,回来的路上我们一人吃了两口。

部队的电视机在连部里,雪花太大不说,不到九点,文书就关了电视。这是施工部队,第二天大家都还有工作。有人趁熄灯后偷跑到离部队一公里外的村里煤窑上看录像。人家地方电视房里的电视,每天都放到十二点。那录像是真清楚,像真人在里边表演。

有人当了两年兵,回家探亲就娶了媳妇。我是当了三年兵后,才第一次探亲。回家要先搭车到金沙滩,到了金沙滩,坐过路的车到大同,再从大同买最早的火车票到太原,下车再倒济南的火车,到济南下了火车,坐公共汽车到长途汽车站,再找去平阴的车,我坐上到平阴的公共汽车时已经快天黑了,那是最后一班去我们县城的车。

到了平阴,在小车站等了好久,以为当天走不了啦,最后好不容易坐上了到东阿镇的一辆小公共。当时我想,虽然车不能直接到洪范,但到了东阿,总是离家近了一些。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父母亲和弟弟了,心里就无比激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他们开门见到我时会惊喜到什么样子。在东阿镇下了车,我鼓了鼓勇气,伸了个懒腰,背上大黄提包就上了路。一路上总想着,要是碰上个顺路的拖拉机该有多好。可前后看看,连个人影也没有。走了几里路,过了刘庙村,终于遇上了一个拉毛驴车的,我向人家打招呼,大叔,您去哪儿,能不能给我捎下东西。人家看我穿着军装,问我去哪儿?我说,王山头,从部队回来探家。人家说,我是任庄的,你能相信我?我说,相信。他说,你包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我说,没有。他说,那好吧,我把东西给你捎上,就放你们村中小店里吧。我说,行。谢谢你了。我把东西放他车上,人家坐上车先走了。虽然坐了一天的车很乏,但咬了咬牙又上路了。从东阿到我们村有二十五里路。我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当我敲响家里的外门时,父母都睡下了。父母看到我,惊喜地说,大小怎么回来了,也不捎个信,让你爹拉地排车去接接你。

我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看到了父母和长大了些的弟弟。娘给我做了面条,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

家里买了块猪肉,母亲切成拳头大的块儿放进锅里煮。我在灶前烧火,十一二岁的弟弟放学后,问,哥,锅里是什么?我说,是肉。弟弟犹豫了一下,掀开锅盖说,嗯,真香,我尝尝熟了没有?他用勺子弄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向院子里走了几步,转了回来,又掀锅盖,我说,你干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再尝尝。等他又弄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我大喊道,你怎么这么馋,等熟了家人一起吃不行?他委屈地哭了起来,娘听到弟弟的哭声,过来问,怎么了?我说,他这么馋,回来掀了两次锅了。娘说,他是弟弟,他掀锅,你也不应该这样吼他。

听了母亲的训斥,我委屈地掉下了眼泪。我在部队几年,也没有大口吃过肉。闻见肉香,我也是老咽唾沫。母亲这样说话,好像都是我的错。我说,这个家不待见我,我明天就回部队。母亲见我这样,又回过头来劝我。

我家的情况也太一般,父母在農村种地,弟弟上学,没有新房子。我在部队上还是个义务兵,虽然个子一米八,但脸上长满了青春疙瘩豆。

周广芹当了两年兵就退伍了,他和大舅家是一个村。我拿礼物去他家串门,吃完中午饭他没让我走,我在他家住了一晚。他的小屋拾掇得很干净,像个女孩子的闺房。我们聊部队的一些人和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还骑车去了陶峪的靳维存家,他也是提前退伍回来的,他到山西就被分到了机关的公务班,为团里的领导们服务。如果好好干,一定会有个好前途。去学车什么的都可以优先。

记得我有一次病了,感冒很厉害,好几顿饭都没有去吃,他买了两个罐头到锅炉房宿舍来看我。感动得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这位好兄弟,这辈子我交定了。

可他脾气倔强,有一次和北京来的一个副矿长发生了争吵,到年底死活要退伍,我们怎么劝也没有劝住。

他爷爷、奶奶都很大岁数了,家境很是一般。他白白净净的,长的胖乎乎的。戴着一顶烧了一个窟窿的军帽,我心里想,回到部队,一定给他寄一顶新军帽回来。

十几天的假期眼看就过完了。这天我去了东阿镇的叔叔家。这个叔叔是我五爷爷家的孩子,由于父母走得早,他和他哥哥是在我们家长大的。他哥哥后来下了东北,他十六七岁到东阿铁器厂当了学徒。我当兵前到东阿赶集卖粮食,曾打听着找过叔叔家,但没有找到。

叔叔问我找对象的事,我说没找到合适的。

饭后叔叔和婶商量,要不上去问问姑奶奶家,她家的一双女儿快二十了。叔去一问,小的去她大姐家了。大的在地里干活。一等不回来,二等也不回来。最后婶和后来的岳母领我去了百货楼东边的地里,大娘和婶先和她说了会儿话,然后介绍我们认识,她们就躲开了。我见了女孩就脸红,不太敢抬头看她。没想到,她还挺健谈。我们聊爱好、聊生活,也谈了各自的家庭情况,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她问我什么时候回部队,我说,后天。她告诉我,你如果没事,明天上午九点到百货楼前来,我在这儿等你。我说,行,保证准时到达。

第二天在百货楼前见了面,我买了花生和糖块儿,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向黄河边走。走了一会儿,我开始骑车载着她。我们到了荒野地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我们一边吃着花生和糖块儿一边聊天,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我说,我们回百货楼前去吃饭。她说,不饿。我说,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骑车去买回吃的来。她说,我自己在这儿害怕。越聊,两颗年轻的心贴得越紧,我们都觉得找到了人生的知音。

我们回到百货楼时,已经是晚上了。正好那里放电影,一起看了会儿电影。我把她送到小学前,那儿离她家很近了。她不让我向前送了。

我们相约,第二天她到百货楼前送我回部队。我骑着车唱着歌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我告诉母亲,您有儿媳妇了。

第二天到达车站等车时,她并没有来。我想等她来了,一起进百货楼给她买个信物留做纪念。我去她干活的地头看了好几次,她都在远处干活。没办法,我怀着些许失落又恋恋不舍的心情上了车。

到部队后,我给她写的头一封信寄给了叔叔让他转的。后来她写信告诉了我她一个表舅舅家的地址,让我把信寄她表舅舅转她。

我们开始了半个月一封的鸿雁传书。我们谈各自的工作、生活和心情,心里高兴,终于有了家人之外自己牵挂的人。她的来信每次都是鼓鼓囊囊的,有好几张纸。我们互寄了照片。有了爱的动力,工作起来更有了劲头。没人时就想唱歌。家里来信说,她妗子领她去了我们家,并留她们吃了饭。父母信上说,人家要是不乐意,不会留下吃饭的。

我攒钱到大同给她买了一块天津产的“海鸥”牌女表,钉了个小木盒,里边用棉花垫上,从邮局寄了回去。我戴的手表是托邻居士德叔买的一块泰山表,好像才三十八块钱。

她给我织了盖被子的东西,还纳了鞋垫寄给了我。

她信中解释说,她去砖窑上给人家开绞车,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回到家什么都不想干。

她从小就喜欢唱歌。镇里来了个戏班子,她没事就去后台看人家化妆什么的,戏唱了好几天,最后她提出要跟人家去学戏。人家答应了。她偷偷跟戏班子走了。她母亲知道了,第二天让她哥哥把她从黄河西截了回来。也难怪,那时她才十八岁。这事是后来她告诉我的。

信里她让我回家,和她家谈结婚的事。我认为她年龄太小,她家人肯定不同意。她信上说,家人基本上同意了。

回家后我们俩坐车去了一趟平阴县城,买了些结婚用的床上用品、镜子、脸盆什么的,我们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是叫《冰山上的来客》还是什么,才开始只是各坐各的,后来我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她很害羞的样子。我看了看四周,光线很暗,我大着胆子亲了她。电影散场后,我们吃的水饺。吃饭后去了车站,我买票后骗她说,坏了,没有回去的车了。她着急地说,那可怎么办。我说,没关系,我哥厂子里有间房子,我们去那儿住。她着急地说,那可不行,我们没结婚,哪能住在一起?我怕她害怕,赶紧拿出了票,她脸上才有了笑容。

结婚头一天,我先到了她家住下。第二天,我自己骑车带她回的我们家。路上刚过窑头村,自行车脚蹬子中心的那个螺丝丢了,差一点儿把她扔进路边的沟里去。走到刘庙,找地方修了车子,才又上路。

我们的婚礼只办了三桌酒席。

在家住了几天,她跟我踏上了去部队的路。到了济南,在火车站买好了票,寄存了行李,我们去了大明湖和趵突泉逛了逛,下午就坐上了去北京的车。因为北京有一帮战友,他们是从山西借调到总后植树的。到了总后,赵成库和张型环他们组织老乡一起喝了酒,领我们去看了天安门。住了一晚上,才又坐上了去山西的火车。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

倒几次车到了金沙滩,去部队的工作站,在那儿吃了饭,记得吃的是带鱼和米饭,然后坐商连长的车回了部队。一路上,看到的全是拉煤的大车,路很险,有的地方转弯儿很多不说,还泥泞得不行,路也很窄,有的路段,一边就是很深的悬崖,有的路段,车颠得人的屁股根本挨不上坐。

我們虽然在家办了婚礼,但没有领证。原因是我回家时,没有肯定会结婚,所以并没有从部队上开介绍信。我们去五家窑公社领证时,吃了至今还可以回味的炖羊排。

不上班时我领她去爬山,一起去沟里边散步。从连队买了面粉,她经常自己动手擀面条吃。想要改善生活,就去买罐头吃。什么鱼罐头、午餐肉、蛋圈、花生米、梨、桃、苹果,都吃过。特别是那花生米罐头,说明上除了日文外,还有中文,罐头产自日本,可原材料是从中国进口的。每次从大山里买十几斤鸡蛋回来,怕吃不完放坏了,就用盐水腌起来。有时把鸡蛋煮熟了再腌,三天后把鸡蛋磕几条缝,用不了一个星期,鸡蛋就咸得可以当咸菜吃了。

那时没有电视,我有一个小收音机,她特别爱听文艺节目。有天晚上睡下了,她听着相声,我听声音有些嘈杂,就好意地去调一下台。结果那台转走后找不到了,她骂我笨,转脸向里睡去了。我伤了自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能独自唉声叹气。

这天,我正在水房里干活。杨排长走进来,大声对我说,王培静,你放下手里的活,什么也别干了,给我回家去。我说,怎么了,排长?杨排长说,我们刚才过来,你爱人在屋里哭得那个委屈,你们俩是不是打架闹意见了?我说,没有呀。杨排长说,赶快回去劝劝她,咱是老爷们儿,不能和妇女一般见识,知道不知道?我回去后,看到她在地上打滚,原来她来事了,肚子疼得受不了。

待了几个月送她回家时,还不知道她怀孕了。由于时间紧,我只把她送到了济南,看她坐上了回平阴的车,我去坐回部队的车,心里很是惆怅。她太多愁善感了,我还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不知我们的未来会是怎么样?

几个陕西兵都退伍走了。又给我排来了两个河北兵,一个叫谷龙,一个是小张,都是河北赞皇县人。小张个子小,干活有点儿费劲,谷龙呢,干活还行,就是太潦草。不是把炉膛给捅掉了砖,就是把水泵给烧了。时不时就给我请假,我问,去干什么,总是说去买点儿东西什么的。后来见我很温和,就直说,去看看能不能碰上个漂亮姑娘。

矿长(也就是团长)叫刘友,他很胖,皮肤很白,戴着个近视眼镜,每次来洗澡,都是让勤务兵提前来告诉我。来了经常笑眯眯的和我说话,小王呀,好好干。锅炉房是个重要部门,你是顶梁柱了。

部队赶上改革,有一部分兵去了太原的燕郊,到那儿改工了。

有一阵子,人家收煤的嫌我们的矸石太多,不要了。刘矿长让我们锅炉房和矿灯房各出一个人捡矸石。每天天不亮,也就四点多钟的样子,听到有人鸣笛,就赶紧爬起来,两个眼皮直打架,外边天寒地冻,寒风刺骨,咬咬牙起来,胡乱穿上衣服,赶紧去煤场。我们一人站在一辆车上,把沉重的石头掀下车,等车走了,再把石头一块块或抱或掀挪到边上码起来。半天下来,一个人要捡几十辆车上的石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脸和手通红通红,全是麻木的。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脸上黑得和下井的战友没什么两样,还要照常给大家烧洗澡水,真怕有一天,躺下就起不来了。

因为快到了改志愿兵的时间,再苦再累也不敢抱怨一声。矸石也可以卖钱,是造瓷器的原料。当时给我们许愿,说捡了矸石,到时给你们量方算钱。我们捡了上百米长的矸石,最后只给了三四百元钱。我们心里很难受,自己对自己说,我们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革命工作。

有一段时间不捡矸石了,又让我们跟机电组的去干活。单位的一个土工程师是姓苏吧,部队为了节约经费,让他设计了新矿的煤仓方案。我们跟着焊工们一起,先是搭架子,后又爬上爬下的抬管子、三角铁,天天风吹日晒地站在脚手架上干活,有时得手脚并用,在上面干活,最重要的是安全,稍有不慎,就可能摔下去,手上、腿上被磕破是常有的事。架子越来越高,我有恐高症,但也咬着牙,不敢说什么。完工后,望着那个几百吨重的庞然大物,想想,这上面的每根角铁、管子,都是我们抬上去的,都有点儿不敢相信。

我后来搬到王木匠住的那个小屋住。

下了班经常拿本书,从沟里向上走,然后爬上东南的山坡,走一会儿,地势低了下来,西边有一片树林,我走进去,找一片平整的地方躺下,看会儿书,有时困意上来,就睡着了。那儿很静,特别适合思考。那片天空,飘满了我的胡思乱想。

在山上走,时而会惊跑一只野兔或山鸡,我放开步子去追。它们往往并不跑远,跑开一段距离后,停下来向我回望,意思好像是说,你追我呀。我再加紧步子追时,他们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村里有个木匠叫泉子,三十岁的样子,比我大几岁吧。当时部队上没有木匠。有活时就雇他来。他经常给我们带他家自做的土豆粉,教我们如何吃。我们相处得不错。我走时他还请我到他家吃了饭。由于是煤矿,部队又要解散,所以后来管得不是特别严,他的妹妹嫁给了我们的一个战友。

家信是我和家人联系的唯一纽带,我给父母写信,让他们注意身体,让弟弟好好学习。家里回信告诉我,生产队的牛棚全划成了宅基地,我们家分到了最前面的一块,准备找包工队先盖三间北房。记得上初中时,四爷爷家的后人从新疆回来,卖属于他们的旧房子,我们家凑钱买了下来。你不买,他的西屋和一间北房都和我们家在一个院里,人家要买去,你这个家就不成个家了。后边的一个小院子快塌完了,后沟的房子因为在沟里,位置也差。买过那旧房后,因为那间北房西墙快塌了,父亲工余时就领我二姐去村南的山坡上开石头,也去东山根开过。爹先在一块选定的石头上,用小钎子打一个小窝,我或姐扶大钢钎子,爹用大锤使劲砸,一个眼要打好几个半天,爹有时累了就自己喊着号子,才开始扶钎子震得手疼,也害怕,爹就说,唉,真笨,害怕什么,我又不向你手上砸。

打好了几个眼,里边放上雷管和炮捻子,然后向里边放黑炸药,填实了,人躲开好远,如有放羊割草的人,也让人家躲远点儿,说要放炮了。这时只有父亲一个人留在那儿,他点着几根捻子后,快速跑在远处。等炮接连响过后,烟尘还没散去,爹就着急去看,看石头炸的怎么样。把石头截成两人能抬动那么大,然后用架子车往家拉。拉石头要下好几个崖子,有的崖子坡很高。父亲架车在中间,我和姐在两边帮忙扶着。那是很危险的活,一块石头几百斤重,向前滚了会砸着人,向后滚了前面会扑把,人也会有危险。

忙乎了多半年,家外路两旁放满了石头。父亲找了几个石匠给垒墙,给人家工钱外,还要管饭。想想,家里要蓋三间房子,得需要多少石头。

后沟里的几间北房,墙慢慢有了裂缝,房顶开始漏雨。为了盖新房,父亲上房顶去卸岩板,就是房屋墙壁上的石板,一不小心,人和几百斤重的石板一起掉了下来。把帮忙干活的乡亲们都吓坏了,忙围上去看父亲摔得怎样。他痛苦地用手捂着自己的腰,培来哥他们慢慢把父亲放木板上,抬回了家。娘当时吓坏了,以为父亲不行了。父亲和石板是一起滑下来的,只是腰被石头硌了。抬回家后,父亲躺了半天,让扶他坐起来。幸亏岁数不太大和身体好,他竟一点儿事也没有,第二天就站了起来。

因为是在煤矿工作,除了津贴,每月还有点儿补助。我攒了点儿钱,又借了点儿钱,寄给了家里,希望能给家里盖房子解决些困难。这是结婚之前的事。

我结婚后,父母和弟弟搬到了新盖的房子里住。爱人一个人住在老家。邻居家的几个女孩子都陪她一起住过。半个村的小媳妇和姑娘们都爱到她那儿去玩。她们有时一起打扑克,有些一起去割草。

她要生产时,正好赶上我要改志愿兵的关键时候,所以我不能回家,只能写信安慰她。那时心里也很紧张,万一改不上,不知第二年还有没有机会。让你退伍,你也没办法。一天没拿到志愿兵工资,心一天踏实不下来。工作上再苦也不敢发牢骚。当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真像范进中举那样高兴,虽然没法和上教导队提干的老乡们比,但总算端上了铁饭碗,我是我们家第一个吃上公粮的人了。我写信把这喜讯告诉了父母,告诉了妻子。后来领到了和干部一样的四个兜制服,没多久穿上它回家探亲,见到儿子时,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了。

休完假,爱人带着儿子跟我一起回了部队。我每天上班回来能看到爱人和儿子,那是最知足的事。洗尿布时嘴里都会哼着歌。听说去北京植树的人都不回来了,除了退伍走的,剩下的都要在北京部队上改工。煤矿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汽车队都去了大同搞运输。有一天,部队政治部的干事领着北京来的一个干部找我谈话,说总后勤部派出所要从部队上调两个志愿兵过去,你是候选人之一。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当然高兴,痛快地答应,服从组织决定。后来我和一个甘肃兵孙建国一起调去北京。

走时,又是激动又是不舍。别了,我生活了整整六年的山沟煤矿,别了,这走了无数次的弯弯曲曲的布满煤灰的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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