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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师》“撄宁”浅释
——结合《聊斋志异·婴宁》来看

2019-10-18马天舒武汉大学文学院武汉430072

名作欣赏 2019年29期
关键词:宗师外物动静

⊙马天舒[武汉大学文学院,武汉 430072]

一、至“撄宁”之过程

“撄宁”一词,出自《庄子·大宗师》:“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大宗师》一章的主要内容是庄子对“道”的阐释和“悟道”的描述。不管是把大宗师理解为“宗大为师”还是“大/宗师”,核心都落在“大”上,而“大”就是“道”,《老子》有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可知本章核心就是“道”。开篇所描绘的“真人”就是庄子心中悟道者和达道者的完美典型。中间言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这段对于“道”的描述至关重要,道为“自本自根者”,自己就是自己的原因,它没有理由,不会永远存在,并且同时它一定是其他一切存在之物的源头。道是万物的起源,也是万物的终结,在起源和终结之间的变化只是一种过渡的阶段或者短暂的片刻,因而悟道的真人和普通人的作为是大相径庭的。

在这段之后,庄子就列举了南伯子葵向女偊询问如何达道的过程的例子。南伯子葵因女偊年龄较大但却“色若孺子”而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女偊说是因为自己闻道了,于是便告诉南伯子葵自己教“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的卜梁倚闻道的过程:“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体悟道的过程共有七个循序渐进的步骤: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不生,在不死不生之后达到“撄宁”的道之境界。所以,“撄宁”既是学“道”达成的状态,又是达“道”成功的过程。一言以蔽之,“撄宁”是对这样一个状态和过程的描述,上升到理论的概括则称“大宗师”。这个过程能让我们想到在杂篇《寓言》中颜成子游对东郭子綦所言的“闻子之言”的九个步骤:“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把这两段结合起来看,“朝彻”和“三年而通”是同样的意思,即忘却了外物而顺从世俗之后能够从心里豁然开朗、通达明晰。“见独”“无古今”和“天成”所暗含的意思也颇为接近,达到一个整体,而无所谓古今之分就是同自然融合为一了。那么女偊所说的“不死不生”和颜成子游所说的“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是一样的,在达到道的境界之前的最后一步是做到不分生死。“大妙”,成玄英疏为“妙,精微也……理穷众妙,知照宏博,故称大也”,也就是到达了领悟透彻精微玄妙之理的境界,这种境界就是“撄宁”的境界。

二、“撄宁”释义

庄子自解“撄宁”为“撄而后成者也”,杨柳桥先生在《庄子译诂》中对“撄宁”加按语道:“《广雅》:‘撄,乱也。’庄自解‘宁’为‘成’,韦昭《国语》注:‘成,定也。’亦静之义也。”如果从字面意思来看的话,撄宁即是由乱及定的过程。成玄英疏“撄”为“扰动”,“宁”为寂静,他说:“道济苍生,妙无本名,动而常静,故撄而宁者也。”这里的“妙本无名”又能令人联想到《寓言》中的“九年而大妙”,道的精微之处没有原本的命名,因为它在扰动的状态中还能时常静止,故而叫“撄宁”。成玄英认为撄宁并不是在最后达到绝对静止的状态,而是有动有静、有乱有定的状态。屈复认为:“撄宁,所谓静亦动、动亦静也,非不动之谓也。非不动静者,撄也;本无动静者,宁也。道体本无动静。故学道者,不可厌动而求静,必于撄处得其静体,则其宁矣。”这段话可以说是对成玄英疏的详细注解了,达到道的境界并不是“静”,而是没有动静;但其实在求道的过程中是不可能无所谓动静的,所以求道者应该乱中取定、不能厌动求静。

“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这句说明了撄宁的状态:不送不迎、不毁不成,并不是某种特定状态,而是始终处于变化之中的。晋郭象注“撄而后成”云:“物萦而独不萦,则败矣。故萦而任之,则莫不曲成也”,释“撄”为“萦”。作为达“道”成功的过程,“撄”“宁”间有前后因果的关系,其注“见独”则谓“当所遇而安之,忘先后之所接,斯见独者也”。“独”即随遇而安、无先后古今之见的精神状态,也就是“撄宁”的“宁”。所以郭注“撄宁”句的意思即是说:人为外物所扰乱,才能成就宁静自如的心境;否则便不能成功。也就是说,在遭遇外物干扰时而能够顺应它(任之),委曲求全,无不能成功。郭嵩焘云:“赵岐《孟子》注:撄,迫也。物我生死之见迫于中,将迎成毁之机迫于外,而一无所动,其心乃谓之撄宁。置身纷纭蕃变交争互触之地,而心固宁焉,则几于成矣,故日撄而后成。”就是在扰乱变化之中心仍然保持平静。总之,“撄宁”既是对“道”的静态的写照,又是对“道”的动态的描述,是《庄子》所谓“道可得学”达成的境界与途径。

三、《聊斋志异》之《婴宁》篇与“撄宁”

“撄宁”一词,极易令读过《聊斋志异》的人联想到《婴宁》。《婴宁》是《聊斋志异》中的名篇,讲述了男主人公王子服在上元节之夜对女主人公婴宁一见钟情,回家后相思成疾。后来他去山中探访,竟然寻到了婴宁的住处,最后结为夫妇。其中塑造了主人公婴宁天真无邪、娇憨可爱的形象,这个形象在中国古代文学的女性形象中是极为少见的。婴宁生长于与外界几乎隔绝的山谷村落之中,天性爱笑。抚养婴宁的秦媪向王子服介绍婴宁时说:“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后来又说“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婴宁从小是没有接受过礼教训养的,所以她仍然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天真娇憨、不经雕饰,似乎很符合本无动静的“宁”。婴宁总是在笑,不分场合,并且喜欢纵声大笑,正是她天真性格的自然流露。因为她对于人生缺乏阅历,更不解什么叫世故,遇见什么事,都觉得新奇可乐,所以情不自禁要笑。但《婴宁》中除了婴宁其他人都是世俗之人,故事的后半段因为西邻子对婴宁有不轨之心而被她狠狠惩罚了一番,王子服的母亲因婴宁差点对簿公堂给家族蒙羞而训斥她,婴宁可能因此有所畏惧,此后就再也不笑了。婴宁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忧愁:“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矣。”她思念死去的秦媪,在完全信任王生之后告诉他自己想去寻找她的尸骨并好好安葬。婴宁并非全然不知忧愁为何物,在渐知世事之后也隐藏了某些自己的想法。婴宁不笑之后确实不如她肆意狂笑之时那么单纯可爱,不过我们也不该认为她就脱离了“宁”而变得世俗。以此看来,婴宁仍旧是贴近最为接近道的大妙“撄宁”状态。

撄宁作为《庄子·大宗师》中极为重要的一个名词,阐发了达道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婴宁》作为深受蒲松龄喜爱的《聊斋志异》名篇,通过婴宁形象的塑造,揭示了作者所理解的于世俗之乱中保持内心安宁的“达道者”状态。两者有着不可否认的联系,阅读《婴宁》也对我们理解“撄宁”有着一定的帮助。

①③④⑤⑥⑧⑩⑪⑫⑬〔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31页,第225页,第231页,第838页,第839页,第233页,第231页,第233页,第232页,第233页。。

②〔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62—63页。

⑦⑨杨柳桥撰:《庄子译诂》(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31页,第130—1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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