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仍愿过得万重山

2019-09-27辽宁卢冶

名作欣赏 2019年31期
关键词:老师

辽宁 卢冶

写作此文,想到一个有趣的循环因缘。

四年前,刚刚麻烦黄子平老师批改过我的博士毕业论文,又继续“上脸”,烦他为我正在整理出版的论文集作序。黄老师同意了。我一面受宠若惊,一面暗自担心,老师下笔慎重,写文章恐不及备课勤勉,临近交稿,怕要“悔不当初”呢。果然过了小半年,记得是1 月26日左右,春节将至,出书在即,编辑老师催稿,我只好硬着头皮扮演地主老财,寒冬腊月向黄老师讨文债,老师也如杨白劳一般,哭诉大雪封山十几天,可否宽限时日。我征得编辑同意,将截稿日向后挪了数格。黄老师得悉大喜,并表示对1 月有31 日一事极感欣慰。之后为表明进度,老师每写出一节文字便发来给我,我觉得胜利在握,静候佳音。不想过了deadline(最后期限),却没动静了。忐忑着再次微信“催逼”,老师最终“露头”,称因远赴外地讲课,累得瘫在床上起不来,希再宽限。我愧疚无比,又怎不知“拖延症”的心情,过了那令人欣慰的31 日,幸福感当即清零,眼见整个2 月的好心情也将沦陷。我只好隔空摇旗呐喊,鼓励黄老师“爱拼才会赢”,至少别让旧事影响大好新年,他勉力振奋写了数段,却不意在某处“卡住了”,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呻吟。如此这般折磨了一番,忽然文气畅通,发来整篇完整版,并附言“轻舟已过万重山”,至今还是我电脑文件夹的标题。

这回浴洋向我约稿,也是半年前的事。当时亦知,此文必然也要等到燃眉之际方才动笔。不知老师“拖延症”的“病因”为何,我则是越想郑重对待,就越是拖延,如无截稿日必然无疾而终,落入“最好的文章总是没写出来的那些”的阿Q 式妄想。果然一切如老师当年,看日历上7 月多出来的第31 天,简直像多出一个月一样丰盈。

师友往来作文,在世人眼中,无非是“同行间互相衬托”,本就不好下笔,黄老师慨允为我作序,是我的意外之喜,我应浴洋之约写他,同样是意外之喜,完全是出于私心,觉得与有荣焉。然而以往我唯一会写的文体是书评,对捕捉文字后面的人心,多少还有点自信,盖因书是主,人是宾,尚可借读者身份壮胆,如今要把人提到台前,就头疼了。写人论事,只要事实丰满亦可,但我跟黄老师的往来很是清淡,平日里怕打扰他,也仅满足于在微信里与他偶尔互相“安利”书籍、电影,就时事评说几句,毕业后更难得有拜见他的机会,如今提笔,自然舟桨不利,处处搁浅。尽管如此,仍愿试过万重山,写篇最诚实,也最主观的文字,与其说是写黄老师,莫如说是梳理他在我心中留下的刻痕。

我初读黄老师文章时,还是准备考研的大四学生,在魏公村的地下室里读黄色封皮的《“灰阑”中的叙述》。当时的印象,除了知道作者“黄子平”系20 世纪80 年代新文学理论体系三位“破冰”才俊之一,只觉得这个人的评论和分析比一般教材更生动,有清晰的叙事线条,更好记诵,是枯燥的复习中难得愉快的阅读体验,但也仅此而已,不曾悟出什么般若醍醐。彼时,那些堆积成山的作品和理论书,对我而言哪里是文学,只是准备考试的敲门砖罢了。

后来真上了“贼船”,文学成了宿命的冤亲债主,才有机会见到黄老师本人。那是2011 年,他在北大上“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本科课程,大受欢迎,研究生都跑来抢座位。我到课程快结束时才得知消息,听了几讲,从此“沦陷”。

关于黄老师的讲课和文章何者更殊胜,“江湖上”隐隐有两派意见。有人认为其文字远胜过口语表达,因为黄老师说话很慢,从不会滔滔不绝,而是嗫嚅的、讷讷的,用拉长音的“嗯—-”“阿——”来停顿转接,有时甚至听不清楚。但我却像许多人一样,更爱他的课堂,事实上,我第一次现场见到对文字符号的感受力如此敏锐的人。话不多,看似不经意,却字字句句如磋如磨,像他的文章一样,有精严的线性铺排和旁逸斜出的幽默感,一堂课的主题内容精简,提笔去记时,却会发现他的思维有时快到令人跟不上,事后复习,更如同打开活宝库,激发你自身的想法生出无数枝叶来。

如今我给学生上课,总会举出黄老师曾讲过的一句话:“爬雪山,过草地。”大意是,红军长征,过雪山的时间很短,草地却很长,最大的牺牲都是在草地上。事件本身的时间虽参差不齐,但这个动宾结构,却是汉语习见的整齐偶句。指出这一点有何意义?因为它可能会影响,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对这段历史的叙事或抒情再现:歌舞剧、MV、电影、电视、小说等文本,往往也正像这个句式一样,习惯用均等的时间和空间的分配去表述并不均等的事件。

这个小小的例证深刻地影响了我。此前,我的思考围着语言与真实的关系打转,却总是雾里看花,隔着一层。黄老师的雪山和草地,轻轻地点破了这层纸。它解答了一个至为核心的问题,即语言符号自身的形式特征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我们的身心体验,影响我们对历史的感受和传承?反过来,充满孔隙的讲述又何曾自外于历史本身?语言的边界,才是国族真正的边界,一如我们听外国人说话,就只能听到奇怪的声响——维特根斯坦的本体感悟,在黄老师的课堂上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文学叙事的本质是故事,是观看别人面对困境时如何抉择,然而更深层的问题是,那些“别人”是在怎样的时间和空间中面对困境的?诚如临到截稿日,我们就盼望着当月有31日一样,一天从来不是均等的二十四小时;所谓时间,更多的是“时间感”,所谓历史,更多的是“历史感”。正像黄老师喜欢的另一个譬喻:时钟“滴答滴答”响,这个拟声词如此自然,然而何曾有“滴”和“答”呢?那开头和结尾,是我们用语言符号设置出来的。同样,黄老师在课堂上展示出的当代中国文化史、政治史和文学史上的诸多文本——小说、日记、告密信、文件材料、档案,无不是为已发生或未发生的思想和行为设置开头和结尾,而有了开头和结尾,也就有了“事件”。

这只是黄老师无数妙喻中的一点碎屑,却足见其才华、睿智和想象力,因其皆源于对文学和人生之根源关系的敏感:文学绝非茶余饭后之消闲,而是生命本具的幻梦。安立语言,识草木虫鱼之名,是我们试图寻找意义、主宰人生的基本习惯。从此我方识文学之乐,更知其苦,所读之物也不再是修学分的教材和别人的故事,反而满眼皆是“我”,自我的执念和自我的价值,接受怎样的讲述,排斥怎样的讲述,境同心异或境异心同,皆是以心印心罢了。

正是黄老师的课堂,让我在此后的求学生涯中,从未缺乏过思考和写作的素材。我的博士毕业论文,写佛学与现代中国文学史的关系,讲到受大乘佛学影响的汉语修辞常用“烦恼即菩提”式的整齐的“即”字结构,也正因这种对称性的句式表达,造成了一系列对宗教修行、对中国哲学和文学在解读和认识上的错位。后来,我执意请黄老师批改我的论文,却并未告诉他,整篇论文的思想内核,都是受他的“雪山草地”启发而来。

如此经过课堂上的震撼,再回过头来读黄老师的文字,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符号的能指之美与所指之事实之间的微妙缝隙,也意识到,正因为有这天然的缝隙,文学的魅力实在于“准确”,而非华美。真实是最狡猾的猎物,永远不能被语言杀死,但作家、学者,以及一个需要传道授业的教师,却仍要努力挑选最合适的捕兽笼,扣住对象,在它周围形成一个场。转过头来,所谓历史也正是语言的围城,是“灰阑”中的叙述——对此,没有比20 世纪的中国文学史更有力的证据了。知识分子最大的危机,就在于仅当语言是语言,语言符号与所描述事实的分离,造成了活在虚伪状态的人,以及采用语言标签来异位于人的历史。

理所当然地,黄老师成了我的偶像。想获得偶像老师的认同,大约是每位学生的心态,比如那个“滴”和“答”,让我知道黄老师同我一样喜欢英国学者克默德的《结尾的意义》,为能“get”到这些相同的喜好而窃喜不已。但我天生“社恐”,绝不敢主动跟老师交流。曾见到一位香港的学姐与黄老师一起在校园里边走边谈,学姐神情激昂,态度坦然,滔滔不绝,令我十分羡慕,黄老师背着小书包,穿着运动鞋,静静听着,背影清癯,像当代小说里回国教书的乡村高中教师。

那之后不久,竟有了意外的幸运:黄老师课上的两位助教、我的师妹朴婕和陈欣瑶即将出国交换一年,要为老师接下来的研究生课程“当代传记写作的历史编纂学与政治实践”的助教找“替补”。她们知道我崇拜黄老师,就引荐了我。

我欣喜又忐忑。喜自不必说,忐忑的是,平时连对日常基本琐事的处理都笨拙无比,恐难辅助老师。果然一学期课程下来,无“助”无“教”,除自身受用课堂和老师的种种恩惠,毫无利他之功。黄老师每堂课下来都请我午餐,背着小书包走在校园路上的交谈对象变成了我,但我却无法像师姐那样轻松坦然。沉迷于他讲课,就顾不上课程听打,录音则因设备充电的问题搞不明白,时有缺失。黄老师对于文字向来精益求精,至今该门课程的文字稿未能面世,此一巨大遗憾,皆误在我这个“猪队友”。饶是如此,黄老师到了期末还孜孜以求,为我这个在职生申请助教经费,每忆及此,都羞惭得几欲“遁地”。

诚如陈平原老师说,课堂是珍贵的,是活体的文学史,对我来说这门课更是如此。小说、诗歌、散文的论资排序,是20 世纪文学史的“设定”,而黄老师的课堂里,一切体裁平等,“报屁股”也有其况味和玄机,且平等当中,又见差异:选择传记、私人日记、回忆录为研讨文本,有着别样的意味——这些“非虚构写作”声称写真实,在公信力上高高俯瞰虚构作品,但为什么不同的当事人、目击者的讲述,却形成了复杂难言的罗生门?

第一堂课,黄老师在讲东西方的史传传统时,其实就给出了答案:非虚构与虚构文本唯一真正的区别,不在于它真实,而在于它声称真实,这意味着,“爬雪山,过草地”的修辞陷阱对于这类文本来说同样有影响,甚至于作用更强,因为对真实的承诺加重了作者的心理负担和自证欲望,导致了更多下意识的修辞动作。

但这并不是说,黄老师所推崇的是无尽的解构。讲述历史,重构回忆,是盲人摸象,充满个别生命和集体“共业”的重叠与冲突,然而重要的是,尽管每个人都说错了,却没有一个人的形容离开了“象”。

在黄老师的引导下,我们这些研究者,亦是盲人,亦是侦探,在同一事件的私人与公共的记忆之间比照,也是侦破历史和文学悬案的过程。不同的是,侦探小说要有固定的答案,而黄老师的教学重点不在答案,在于问题,在于不断有人在此言说。戴锦华老师曾有一问:两面镜子对映,会发生什么?这个答案,在黄老师的课里找到了:所选择的文本和讲述本身就带有强烈的互文性和对话性,循着这些文本,学生的分组讲解,充满意外展开和多重回响(此外,该课程还成就了两对以上的学生情侣,被传为佳话);无须刻意制造提问环节,文本只要打开就会自动说话,人的自我彼此碰撞,衍生,折射,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重重无尽,何止是前后两面镜呢?

结束了北大的课程之后,黄老师又到人民大学去讲学,此后便离开了北京。我并不确知他学术生涯中的曲折,只隐约知道,在饱经中西各类学术制度后,他在香港浸会大学“落脚”,同时应邀四处讲学,随遇而安,随遇而兴,是大陆高校学府里的游侠过客,偶现江湖便给人惊喜。

人的精神体力有限,聪明的学者都懂得清理篮子,把蘑菇往外捡。有人终生耕耘于同一个主题,用变迁的时代和经验去充实它,有的则抛绣球一样抛出一个个主题,任同行们检视、探讨、伸展,黄老师大约属于后者。他并无野心于著作等身,或去经营统一自洽的理论体系,自早年为20 世纪80 年代的文学圈暖场起,他便更擅长隐身幕后,编辑、参与、成就一些话题。这些年来,他似乎把更多的精力都用于课堂。这是一种点滴启蒙的努力,日久方见其功,却是功不唐捐。

比起观点,老师对学生更大的意义,在于思维方法的启蒙,因为观点是会过时的。黄老师教学的魅力在于,他的主题会同时见出观点和方法。它们都是一种现象学式思考的产物,从那些对日常生活影响至深的表象生发而来,透着法国哲学家擅长的灵性,而其更贴近的起源,或在于东方的诗学传统。如《诗经》所传之道,亦是为学之道。有人正大平实,始终关怀世情,此即用“比”行“风”,如钱理群老师,黄子平老师则更擅用“兴”法:所谓“缘情造端,兴于微言”,兴法胜在自由联想,于常人不经意处着眼,正是所谓“有趣的灵魂”。比如他近年来提出的“统计与文学”“表格现代性”。统计与表格是最日常不过的现象,每一个现代人的生活都充斥着它,学者尤其如此。但很显然,它的见地更“高端”,非空谈理论,亦非着眼时事,而是游移于“风雅颂”之间,向外可待机接物,向内则归到哲学的本体,剑指人存在的本质;从社会学、大众文化研究、启蒙主义到后结构主义,有太多的相关学科和理论可以接通和激活这一主题,但比起筑成理论的巢穴,黄老师更愿搭建场地,抛出问题任人思考:从出生到死亡,统计和表格正在代替我们认识自身;现代的进步,同时是人格的异化,就像那些已隔绝了身体经验、成为套路的语言符号一样,反过来又深刻地嵌入我们的生活方式中。表格中的自我和统计学意义上的人类漏失了什么?被过度诠释的又是什么?我们是怎样把那些远去的文学时代也填放到统计学里去的?……

顺着这些问题走下去,会越来越深地感受到这些主题无尽的产能,及其所携带的深刻的反讽力量——你围绕着它所做的努力,最终同样会被填进职称评审、科研奖项的表格里。

黄老师善谈悖论,生命和历史的“鬼打墙”,而越是深刻的反讽,由他讲来越是云淡风轻,在人民大学讲“劳动”主题时,他几句话谈过早年在海南橡胶园工作时的经历:“为了逃离繁重的劳动,我写了很多歌颂劳动的诗歌。”

人间私语,天上惊雷,是他常见的表述姿态。他是深通叙事学的学者,更善于在别人的故事里表达一己心境。表面上,他冷眼旁观,不破不立,我从未听过他慷慨激昂地批判过任何社会、历史、时代和他人,但奇妙的是,他的态度就像正午的月亮,是一早就存在的,虽难以言传,却一定与“统计学”有所不同:前者的风景,是修剪整齐的城市园林,“有用”的植物必然与野草稗类势不两立,而黄老师所钟爱的文学场,更像是热带雨林——那是没有一根杂草的。

文学启蒙的意义,我想就在于不断重新确立自我和世界的关系。我们可以对这类主题施以博物学的好奇,放在透明的玻璃皿里,用种种的理论去撬动,却终会察觉,自身早已身在皿中。一如那位同样善用“兴”法的犹太天才本雅明终生未尽的“拱廊计划”,本身就是对统计学的挑战,自己却免不了在学术体制内天涯飘零,身后被人频频“异化”,引用,填进表格。就我浅薄的印象而言,黄老师比本雅明更幸运,也更擅长安排一己之生活。我毕业前后,不时烦请他写各种推荐信,难免填表;我每次都填得手忙脚乱,而黄老师一边说他“晕表格”,一边早早把需要他提供的资料签名规规整整地备在那里。从那次蒙他作序的经历,我感到他写文章虽笔头不快,却写一句,是一句,次第清楚,字字前行,打结之处要理清,一路走来一路承担;言谈间知道他是模范病人,饮食控制和锻炼谨遵医嘱,其恒心毅力,让医生想颁发奖状给他;游侠式的讲学生涯总要四处奔波,他和夫人张枚珊老师却奔波出一派舒缓从容,岁月静好。他们似乎是天生的soul mate,站在一起像幅简素的画。两个人身外物极少,大约也谈不上什么极简主义,只是常常搬家,比一般人更容易体会到,物质带来的麻烦并不少于快乐。对我们想送的小礼物、纪念品,他们从来不收;讲学签约期满后搬家,每每有书籍物品,都便宜了我们这些学生,还总要破费给大家打牙祭。偶尔见到面,就好脾气地聆听我们诉苦科研、求学和找工作的不易。黄老师惜字如金,却乐意跟年轻人接触,人虽远在香港,却知晓内地最新或最俗的热词(2018 年的杨超越锦鲤图,还是他发给我的)。我曾得到一个在深圳的工作机会,微信报喜给黄老师,他回道:“深圳年轻人多,而且还有一点:深圳离香港近。”后因种种意外,我放弃了这个机会,接着又后悔,再跟他见面时,他也只苦笑着说了一句“我都觉得不应该(放弃)”。

隔着一道港湾,学术的制度或有差异,而知识分子的处境、心态,或许仍是环球同此凉热,难道安慰我们,倾听我们的老师,就一定过得更潇洒吗?他不露声色,冷暖自知。只是在他的话里,我仍能感到他内心的流动,如佛经有言,将开悟之际,心识如波澜灭,化为澄水:那是海中更深细的水流。又有一年在北京见面,吃完饭我们边走边聊,黄老师照旧背着小书包,和张老师两个人一起走在前面,如《周易》的卦象中唯一吉祥的那一卦——“地山谦”,高山巍峨,山顶上却是一片平原。

这就是我的“盲人摸象”,是我自己关于黄老师的浮光掠影,无法抵达这位学者的“真相”。但或许碎片本来就是完整的、全息式的,就像古人说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也原本是一回事。对黄老师来说,写文章可能像作曲一样,要从头至尾,勾出完整的谱线,对我来说,这个过程则更像雕塑,开始自由散漫,左一点,右一点,到整理成形的阶段最辛苦,不过音乐也好,雕塑也好,走到这里,都是殊途同归,轻舟已过万重山。

猜你喜欢

老师
老师,我总是想起你
好特别的老师
“制定”和“制订”
老师都做过哪些糗事等
老师,节日快乐
老师,节日快乐!
老师的见面礼
六·一放假么
追老师
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