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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伦斯坦》看席勒"审美状态"的内在断裂

2019-09-24曾瑜

长安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断裂席勒

曾瑜

摘 要: 《审美教育书简》的“审美状态”作为席勒美学思想的核心概念,存在着两层内在断裂,体现着席勒所声称的思想实践效应和其实际发生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审美状态”通过自身涵义与理性间的定位断裂,在美育和文化的机制中产生种种“区分”效应,社会更加分化,人也被划分到不同等级中。这种效应和席勒构想的审美共同体王国不同,落实在席勒以《华伦斯坦》为代表的戏剧政治实践中,实现了“审美状态”的实践断裂。由此,席勒的乌托邦理想奇异转化,并发挥出他并未预料到的公共效果。

关键词:席勒、审美状态、华伦斯坦、断裂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19)04-154-08

目前国内对席勒《审美教育书简》的研究总体呈现现代性走向,主要可分为两个方向:其一是席勒书简的先验观念研究,它一方面关注席勒主观上能够认识到的提出和解决问题的方式,这种方式在《审美教育书简》中表现为美、“游戏”等先验概念,试图在传统形式框架内梳理席勒完整性理想的建构;另一方面聚焦席勒书简体系的客观意识,要么將上述主观意识放置于观念史中的历时、共时空间,从而对应现实政治并阐发席勒的美学意义;要么将客观意识放置于席勒整体的美学思想中,试图在整体性内阐发观念之意义。其二是席勒书简的现实含义研究,这部分研究一方面关注席勒声称的现实性,通过把握席勒面对现实政治的态度,在艺术-政治中重新确立艺术自治的浪漫地位;另一方面阐释席勒与现实的断裂所表现的现实性。而国内现下相较国外对席勒历史剧《华伦斯坦》的研究而言,内容相对较少,且都集中于对华伦斯坦本人的性格分析。在此基础上,试图将席勒戏剧和思想贯通阐发的研究,特别就书简和《华伦斯坦》的阐发更为少见[1]。

本文拟基于伊格尔顿在《审美意识形态》中对席勒美育思想的现实性思考,创新性地提出《审美教育书简》中“审美状态” [2]核心的内在断裂问题。这种断裂实则是席勒在美育思考与实践中的误认,其典型症状表现在席勒以模糊的方式,在美育和文化的戏剧机制中实现种种分裂的“区分”效应,人和社会都不断被划分。为此,“审美状态”在《华伦斯坦》中实现了乌托邦理想的异常转化,并发挥出席勒并未预料到的公共效应。这种效应和席勒所声称的审美共同体理想立场不同,席勒在此表现出的内在断裂,是他乃至历代美学家与现实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本文的问题在于首先公开“审美状态”通过《华伦斯坦》的戏剧实践所显现的内涵秘密,以科学、客观的态度破除“审美状态”等权威或权威之上的权威。其次,本文将通过聚焦剖析《华伦斯坦》如何通过美育、文化机制发生作用,来进一步揭露“席勒化”的意识形态效应,由此更实事求是地与席勒所称谓的文化、美育机制拉开距离,从而更审慎看待整个美学体系的现代性意义和未来发展。

在席勒《审美教育书简》中,人性理想和“审美状态”是美的“异型同构”[3]。前者主要体现在先验层面的美的天性,而后者体现在现实的人的状态中。如果要洞察席勒审美理想的现实作用,则必须从“审美状态”出发,在“审美状态”与人性理想的互为观照下厘清其发生机制,由此才能在席勒描述的现实性中发现他无意识下真实的想法,进而在其戏剧实践中发现“审美状态”真正所起的现实作用,这也即是席勒思想内在断裂处之所在。

在席勒看来,“我们的本性既不能长期处于动物的状况,也不能老是继续理智的的更为径直的劳动,便要求一种中间状态(本文作者注:即审美状态)……首先选中剧院,剧院为那些渴望行动的心灵打开了一个无限广阔的天地,使每一种灵魂的力量得到滋养,而不使它们过度紧张,它把理智和心灵的修养跟最高贵的娱乐结合起来”[4]。这即意味着,席勒“审美状态”的现实作用是要通过戏剧政治的途径实现的。

戏剧作为审美教育和公共性文化培养的场域,接过宗教在感性教化的领导权,“此时它仅仅支持人间的法庭审判——还有一个更广阔的领域对它敞开着”。为此,在剧院更宽广的审判和立法中,席勒将剧院作为现代公共政治的最终功能落脚在对现代民族国家“审美状态”的培养和教化上,通过“审美状态”之凝聚力展望了“审美的共同体”的诞生。但问题在于,“审美状态”的层层二元分裂所导致的无限区分似乎正体现出现代性本身与政治自由对抗的难题性。在十八世纪还是革命阶级的统治者通过美育教化在十九世纪一跃而为剥削阶级,剧院机构所显现的历史哲学二元分裂的基本隐喻结构之功用不可忽视。故要真切地认识到“审美状态”的历时性统一与共时性分裂的内在断裂效应,则必须联系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创作前后的戏剧作品《华伦斯坦》[5]进行系统分析。

从作于1787年的《唐·卡洛斯》,到1799年完成《华伦斯坦》,其间席勒未再创作戏剧,而以《审美教育书简》的形式整理并形成以“审美状态”为核心的美学思想。在完成书简创作后,席勒迫不及待地“关闭哲学的店铺”,开始《华伦斯坦》等一系列的戏剧创作实践。席勒虽然在法国大革命开始后便已构想华伦斯坦的悲剧形象,却在法国大革命成功后更为迫切地想要完成以此为主题的戏剧创作,可见大革命的历史因素对于促成席勒创作《华伦斯坦》非常重要。《华伦斯坦》之所以被创作,除却席勒1790年撰写《三十年战争史》,为华伦斯坦形象所吸引的表层原因,更重要在于:一是书简创作前后,席勒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认识要“把精力集中在最重要的事情(《华伦斯坦》)上,这意味着他要返回到文学创作,回到他原先的本行”[6]。此时他刚完成《大钟歌》等叙事谣曲,试图进行他“审美状态”思想的戏剧实践,“将诗歌天赋转化为高贵和善良的形象”[7]。席勒这种从诗神之泯忘到史思之唤醒的转变恰恰反映了他试图通过叩问历史之本真来思考德国如何应对大革命的问题;二是从华伦斯坦所在的三十年战争背景中反映出的民族统一精神,是四分五裂的德意志贯穿始终的问题,也是作为“时代精神的单纯的传声筒”[8]的席勒,在后启蒙语境之大革命的思考点与落脚点:“《华伦斯坦》的剧中情景以及人物形象都要更贴近于席勒生活的时代,而不是三十年战争时期——它只是个布景”[9]。藉此,席勒认为“诗人的想象力又一次在诸位眼前展现着阴郁时代,更加欢快地看见现在,和充满希望的遥远未来”[10]。

为此可以说,通过席勒《华伦斯坦》的戏剧实践,才可以真正观照《审美教育书简》中“审美状态”的思想内在断裂,这种断裂才可揭示出席勒美学思想之于现实的意味深长性。笔者将在文章第一、二部分重点展开介绍“审美状态”的表层意义和作用机制。

一、《华伦斯坦》中“审美状态”的意义断裂

1618年,波西米亚首都布拉格成为宗教斗争的中心,新教教徒占多数的国家却被天主教国王的统治,这在17世纪开始的由君主决定其臣民宗教信仰的神圣罗马帝国是一个例外。正当哈布斯堡家族的斐迪南考虑如何使波西米亚人重新皈依天主教时,天主教君主被掷出窗外,斐迪南寻找盟友夺回政权,其中一位盟友就是德意志化的天主教徒华伦斯坦。他屡战屡胜,却因功高过主等原因和斐迪南产生嫌隙,为此华伦斯坦作为民族英雄,实则面临着人性选择之矛盾:是自立为王更好地以实现民族统一还是忠心不二,继续为皇帝拼命征伐?华伦斯坦摇摆不定。

郭沫若指出,席勒之所以使用这种笔法是因为他“对于剧中的人物一兵一卒都尽其宽大的容忍”,但我們可以看到,席勒的确是想“克制自己的主观感情,想正确地反映出历史发展的真实”,但本剧的全体构成却又是席勒苦心经营的结果,华伦斯坦面对现实问题的这种模糊性实则又是剧中所有人物的共性,体现出一种模糊性的共性。在这种”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罅漏”的锦绣图中,似乎又体现了一层席勒态度的模糊性。这层模糊性绝非“诗人之敦厚”[11]所能道尽的,它恰恰显现席勒无意识下的意图,是席勒“审美状态”意义断裂的具体呈现。我们要最终洞悉席勒“审美状态”模糊性的断裂问题,需要从华伦斯坦乃至剧中人物所共同反映的具象模糊性入手分析。

(一) 华伦斯坦“审美状态”理想的断裂

华伦斯坦是一个席勒试图通过模糊性,也即“暴露的现实”来“弥补缺乏的理想”的,在“纯粹的、最现实的道路上行进的戏剧意义上的伟大人物形象”[12]。他身上的模糊性体现为以下两层断裂上:

首先是华伦斯坦的理想矛盾,这深刻反映了“审美状态”理想的内涵断裂问题。华伦斯坦作为宗教改革的时代最强音,“表现了一个普遍意义的宏伟目的,即德意志的统一与和平”[13]。这种统一理想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华伦斯坦希望自己的军队团结统一,为此他体恤部下,考虑到缺少军饷、潮湿寒冷、部队休整等问题而拒绝再进兵灾难深重的巴伐利亚;另一方面在于,这次皇帝要求的进兵只会挑起自“掷出窗外”[14]事件后更激烈的战争,这与他的民族统一理想不符。在此,华伦斯坦反映出与人性完整的先验理想对应的“审美状态”现实理想,他似乎是追求终极形式秩序下的民族一统、军队一统的,他为此不怕抗拒封建皇权的感性命令。这一如书简所描述的“审美状态”作用那样:作为审美状态基础的游戏冲动,它支撑起的“审美艺术和更为艰难的生活艺术”,此时似乎没有了先验人性下游戏对感性和理性冲动的和谐统一,单单指向“审美纯粹性的理想”,“形式应该起全部作用”[15]。但问题在于,华伦斯坦实现这种形式理想时,却又是极具感性质料表现的,他试图在成为军中的国王;他一直暗自和皇帝的对敌如新瑞典首相奥克森斯蒂恩、新教联盟首领阿恩海姆、金斯基、图恩等保持联系,并有多次谈判;他甚至在最后联络员塞因被抓、阴谋败露后,还答应了割让布拉格等领土给瑞典,此时华伦斯坦的私欲成为实现统一性理想“勉强凑合”[16]的手段。

由于华伦斯坦理想定位的矛盾,德意志统一的命题变成以勾结瑞典的叛国方式获取本身的最大化政治利益——华伦斯坦的理想实践之断裂相较于内涵断裂而言,要更耐人寻味了。通过上文分析可知,华伦斯坦是具有实现民族统一等和谐理想之憧憬的,这种理想实则即是“审美状态”,它基于调和了感性和形式冲动的游戏冲动,是一种在自由心境中通过教育使得“感性能力和精神能力的整体达到和谐”的中间状态,是一种对应先验人性的完整性理想的终极追求。为此,华伦斯坦尊重以天主教为代表的正统权威,为皇帝开疆辟土,在所不辞,对“把德意志祖国出卖给外国人”[17]的行径咬牙切齿。华伦斯坦说:“人生的暧昧不清控告了我”[18],他也尝试过把和瑞典的联盟谈判一拖再拖,在会见完瑞典苏德曼兰蓝色团的古斯塔夫·弗兰格尔上校后还非常气愤,认为“忠贞对每个人都是最亲近的挚友”[19]]。但具有如此和谐人性之向往和实践的华伦斯坦,却是把这种人性理想作为一种过渡性状态,它实现“从感觉的受动状态过渡到思维和意志的主动状态”[20]之过程。这种过渡性状态的最终指向落实成华伦斯坦的政变独立野心, 这让他衷心的和谐统一理想成为莫大讽刺。华伦斯坦在独霸称王、依附外敌和尊重正统、民族统一之间的强大张力致使他总是不能很好抉断:他要么回到私欲原点,要么充满误认,两者间的徘徊实则让他在审美状态的过渡状态和终极状态间游离,他“被党派的恨和爱搞得混乱不堪,在历史中的肖像被不断变换”。[21]

通过华伦斯坦理想定位和实践的断裂,我们会发现,席勒通过华伦斯坦的“审美状态”向现代人展示了迄今为止最为完整的现代审美共同体的蓝图——一个审美的王国,尽管审美仍然被显示为过渡,但通过席勒的论述,“审美状态”使这一过渡本身已上升到与现代历史信仰的同样的高度。在某种程度上,民族统一的审美王国就是历史现实性与可能性的最高统一,在美的世界中才真正意味着人类走进了自己的历史。但问题在于,这种现代意义的美往往通过共同体理想,在看似统一的私欲区分中不断进行现实审美的负值体验。席勒思路中所出现的这种断裂不容忽视,为此,我们需要将华伦斯坦的这种模糊性放在剧中人共性的维度上审视,从而更接近审美状态的共同体目标和现实性分裂的断裂缝隙。

(二) 剧中人物“审美状态”理想的断裂

在《华伦斯坦》中,席勒极具“席勒化”的人物塑造实则都以华伦斯坦为中心展开,可主要分为华伦斯坦的亲人、将领、士兵、盟友及皇帝集团五类。他们是以华伦斯坦为中心展开的模糊性塑造,共同服务于华伦斯坦所代表的人性理想断裂,这种共同的断裂恰恰是审美状态问题所泛起的层层涟漪。

华伦斯坦的妻子公爵夫人柔弱怕事,只想尽忠皇帝,是哪怕逢上叛乱,别人都需要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强打精神”[22]以免她受到惊吓的,是在华伦斯坦让妻眷先行去埃格尔避难时,只会轻轻偎在华伦斯坦身边的。而其妹妹伯爵夫人则主张在复杂的政治局势下要实现政权独立,是果敢有谋的。她的多次预感,包括对奥克塔维奥奸诈等的怀疑都成为现实;在《华伦斯坦之死》的第一幕第七场,伯爵夫人就以“权力和机遇”道穿了华伦斯坦和皇帝的关系,让华伦斯坦真正下定联盟外敌叛乱的决心。在全剧最后,她以服毒自杀捍卫了自由勇敢的尊严与风光,将华伦斯坦的私欲实现推到极致。她们两姐妹实则是镜像关系,互为映照衬托华伦斯坦的忠心和野心。华伦斯坦的女儿苔克拉则作为这种镜像间的综合体,一方面,她敬畏父亲和家族利益,不惜放弃自己和马克斯的幸福;另一方面,当马克斯问苔克拉如何在华伦斯坦和奥克塔维奥间做出抉择时,她又是极具痛苦地让马克斯听从自己的心,以致最后马克斯在与瑞典人的诺伊斯塔特激战中慷慨战死。

华伦斯坦的将领们亦然,他们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是奥克塔维奥、阿尔特林格、戛拉斯等为代表的皇帝派,声称只对军旗尽忠;另一派还有以特伦斯基、伊洛为代表的统帅派,真心实意地只是想尽忠于华伦斯坦。这组镜像中的矛盾体是左右摇摆的人,如布特勒、伊索拉尼和马克斯。布特勒从底层士兵到龙骑兵团长,是华伦斯坦一手提拔的,为此他对华伦斯坦充满感激。但当他得知自己的封爵是华伦斯坦暗中作梗而不了了之时转为对华伦斯坦全然的愤怒和背叛;伊索拉尼亦然,华伦斯坦已经替他还了三次赌债,当奥克塔维奥亮出皇帝诏喻并许以更大利益时,他发生了动摇;马克斯则是对华伦斯坦的人性理想充满信仰的,他自认为在这种信仰中对皇帝的忠诚和对华伦斯坦的敬慕是一体的,却不料还是在得知父亲奥克塔维奥阴谋后无意间加速了华伦斯坦悲剧,同时自己也断送了爱情,身死沙场。在此,个人私欲和众人利益的矛盾更为彰显出来了,其中折射出的华伦斯坦关于美还是理性的理想断裂也更明晰显现。

同理,将领手下的士兵、皇帝集团和瑞典盟友等都同构为镜像,这组组镜像共同服务于华伦斯坦的模糊性,甚至服务于席勒的模糊性。通过这层层模糊性的展开,我们可见席勒对于象征人性理想之“审美状态”的把握是极其游离的。席勒一方面认为“审美状态”服务于审美王国的建立,在这个王国中,人“应该是人;自然不应该单独支配他,理性也不应该有条件支配他。两种立法应该彼此完全独立地存在,但又应该是完全一致的”[23],为此华伦斯坦和他的拥护者们勾结外敌以独自称霸似乎可以理解了,因为传统的、封建的理性、道德束缚是可以背弃的,它们最终也指向民心向归的华伦斯坦,让英雄之和谐理想照耀革命;另一方面,席勒又在“自然-审美-道德”相互衔接的进阶次序中,以“审美状态”指向的审美王国作为过渡阶段服务于理性、道德的建立,为此华伦斯坦事实上又应该忠心耿耿服务于封建皇权下的统一幻梦。在此之下,席勒试图将先验的美的纯粹理想下拉至和谐统一的“审美状态”发生机制中,以此塑造经验美的终极目标,建立“能使社会成为现实”的美的王国,但他同时又表明,具有先验“人性”和现实“审美状态”的一体二面之美是走向政治自由的途径,美的王国要向上伸展直至“理性以绝对的必然性进行统治”,这恰恰表现的是在美与理性之前的游离,这种游离通过文化、美育機制的戏剧实践发生作用,反映出席勒回应现实启蒙难题的暧昧态度。

二、《华伦斯坦》中“审美状态”的实践断裂

基于含义的本身断裂,“审美状态”通由文化和美育的两种发生方式从戏剧由内而外地发生公共效应。“审美状态”在美与理性间的定位断裂具体到完整的发生机制,则表现为“区分”与“统一”的实践断裂:在席勒处,区分人与人的不同阶级或等级恰好是凭借“审美状态”的文化、美育形式完成的,但他本意却是想要构造审美共同体的德意志王国。

(一)“审美状态”的文化断裂

首先是文化的发生方式。席勒认为,通过文化“把最大的独立和自由与存在的最大丰富性结合”,“审美状态”才使人身上潜能获得最大程度发挥,但事实上席勒崇尚的服务于“审美状态”的文化其实作为既定社会的精英意识形态形式,是“统治者直接或间接地、通过教育或其它手段试图向他们所统治的群众反复灌输的意识形态,并且这种灌输是以歧视为基础的”。此时文化“使人就是在他的纯粹的自然生命中也一定受形式的支配,使人在美的王国能到达到的范围内成为审美的人”[24],人们在文化中构建着他们与阶级社会必须充当角色相适应的意识形态,在此以华伦斯坦运用文化机制统治的实践为例:

具有模糊性的华伦斯坦是马基雅维利式的君主,他通由文化的感召来维系军权,满足私欲。一方面,华伦斯坦是位表演家(a man of acts):他似乎经常处于不够聪明的模糊状态:在得知皇帝要求削权出征后,他自言自语皇帝要干掉自己的悲哀处境;和瑞典人、新教首领联盟时,华伦斯塔屡屡犹豫,声称痛恨那些觊觎国土的恶殍,他“从不给人书面的承诺”[25];就连在塞欣被抓、联盟外敌阴谋暴露之时,华伦斯坦还在为自己的忠诚辩护,犹豫是否叛乱。在这种犹豫的表演中,他的忠将们都为他着急,抱怨“谁也不知道怎样看待你的犹豫,你的优柔”,连伯爵夫人也不惜晓之以情劝他叛乱。由此,华伦斯坦恰恰成了行动家(a man of action),他搭建起舞台诱使将领按照他的意志大胆发挥,试图以非成功的文化道德冷漠实现完美政治统治。伊洛为此提出让将领联名签名的建议,以达成华伦斯坦“无条件效忠于我”的心愿,而华伦斯坦对此事却采取欲擒故纵的态度,还急忙撇开自己,说道:“你怎么能办到这点!我不闻不问!”[26]在奥克塔维奥掌握了塞欣的文件后,华伦斯坦以“没有一点我的手迹”为自己的叛乱还试图留下后路,却实则在等将领表态,于是特伦斯基、伊洛等都为他辩护,让他“不要比敌人更加丑化你自己”[27],伯爵夫人都忍不住一表忠心、慷慨陈词。士兵们也将在此开始一段军事之旅,作为各自私人生活的教育,把个人利益融入公共事业。士兵尽忠于他,心甘情愿充当被模糊面孔的运转齿轮,因为是华伦斯坦把他们“铸造在一起,以至于彼此无法区分”。

通过表演与行动,华伦斯坦的野心在以民族统一、军队存亡等文化感召下合法化了,但华伦斯坦所在的权位限制使得他仍不可避免显现出一些文化症状:

爱将民如子的华伦斯坦却嫌弃出身贫寒的马克斯求爱于自己女儿苔克拉,因为变成新贵族的他嫌自己身上贵族味不浓,充满草莽的自卑感,所以他尽管把马克斯视如己出,却仍然嫌弃他门第低微。这一如华伦斯坦拒绝婚事所说:“拥有她,这小子疯了吗?”[28]尽管如此,在众叛亲离的谋反中,他又动之以情,试图用“至高无上的神圣感情”,那种“审美状态”信仰再次笼络马克斯。另外,促成華伦斯坦悲剧的一大角色是他的爱将布特勒。布特勒原本对华伦斯坦忠心不二,他说“一但公爵高兴自立门户,我就是弗利特兰的臣仆”[29]。他从马厩里卑微的工作干起,步步高升,自以为华伦斯坦“以高贵的朋友的热忱”写信,亲自为他争取头衔。但最后通过奥克塔维奥的揭示,他才发现华伦斯坦在写信为他争取荣誉的同时又写密函奉劝大臣阁下,务必要让等级低下的自己认栽。

至于士兵,他们只是华伦斯坦的工具。当帕彭海姆团的十名甲骑兵代表要求对话时,华伦斯坦可以准确报出他们的名姓、事迹,试图在对士兵叛乱质问的模棱两可回应中感动他们,笼络人心。无可厚非,人心向归异常关键,但华伦斯坦眼中的这支军队,实则是“由许多外国渣滓组成的部队,是本民族早已抛弃的那批群氓,他们一无所有除了大家共有的太阳”[30]。为此可见,底层士兵,或者说大众怀着构建美好人性的幻梦,以服从的“审美状态”为目标继续被压榨、被剥削。他们要极力摆脱体现“粗野的无法无天的本能”的、由感性冲动驱使的质料状态。他们忍受来自贵族、权威等带来的不公和歧视,却还得温驯,还得服从,还得以星期五抬头望鲁滨逊的仰慕姿态那般摇头摆尾。就此,高雅与大众愈加分化、富有与贫穷更加悬殊,作为革命阶级的统治者们通过美的文化教化在十九世纪一跃而为剥削阶级,现实社会里生产和生产资料私有之间关系成为根本矛盾。就此,席勒认为的,可以充当自然国家周转至社会国家支柱的“审美状态”文化形式似乎倒塌了,它的统一实际是在社会根本矛盾前对人的进一步区分,不同社会实践被分解和重组,从而被分配到一个耐人寻味的区分和等级秩序中。历史与时俱进,我们对审美状态更应是在“历史科学”[31]的维度上审视并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即是对历史矛盾的盲目转移

(二)“审美状态”的美育断裂

其次是美育的发生方式。美育作为“审美状态”的另一作用机制,是在《华伦斯坦》中以艺术为载体,通过教育发生巨大公众效应的。

就教育而言,在席勒看来,“就后果而论,再没有比教育这件事对国家更重要的了,可是也再没有比教育更受糟蹋、更加无限制地信托给市民的谬见了”[32],他试图通过剧院培养心灵的途径更恰当地发挥教育的能动性。他认为“如果你通过教诲把这个世界的思维提高到必然事物和永恒事物,如果你通过行动或者造型把必然事物和永恒事物变成这个世界冲动的一个对象,那么,你就已经给这个世界指出了这种向善方向”[33]。可问题在于,通过《华伦斯坦》表现出来的“审美状态”已经本末倒置,席勒重塑的美的宗教恰恰将康德宗教论和道德论的顺序颠倒,此时善良、道德或者心灵变成了对美的宗教的邀宠,这一点在《华伦斯坦》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华伦斯坦声称要维护德意志民族的统一,但事实上他在遭到皇帝误会、官职罢免后,还是“把德意志祖国出卖给外国人”[34]。他口口声声呼唤的统一,实际上是建立在个人政权独立的基础之上的。这从个体角度而言,其实就是为了获取其本身阶级的最大化利益,这是当权者本身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有占有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这个程度上,文化和美育所起的效应是殊途同归的。通过这种内在断裂,华伦斯坦实则以文学触及了政治之本质,此时个体为达到自己和共同的目的而结合。席勒藉此鼓励《华伦斯坦》的观众去体验审美状态,却实则遮掩了权利分配对共同体和个体的善所产生的影响。如果说解决政治问题的最完美方案是克服这种分裂,那么,这个方案会使我们比原来的样子更缺乏人性。

在美育的艺术载体上表现的断裂则是:席勒同样认为,艺术对审美状态的和谐统一起到促进效果,因为“审美状态”作为一个在自身中的整体,充满精神的高度宁静和自由,而艺术则是“真正审美品质的最可靠的试金石”,它在剧院“试作更高的飞翔,而且非试不可”[35]。为此我们可以在《华伦斯坦》中发现,所有人物其实都已经华伦斯坦化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成为民族统一和尽忠封建之间矛盾的代言人。华伦斯坦等一类在革命中的贵族,一方面使自己变成当代思想的传播者,另一方面又在实际上代表着统治阶级的利益。在他们的统一和自由的口号后面一直还隐藏着旧日的皇权和强权的梦想,此时“艺术把它装饰成欢快的神殿。和谐崇高的精神向我们欢呼,激起我们的感情肃穆庄严,在这高贵的廊柱之间”。席勒首次选择了“诗体戏剧”的形式,将古典主义的悲剧格律(五音步抑扬格)引入,就是为了增添这样的悲壮气氛。藉此,席勒将公众“引出市民生活的闭塞狭小,置于更加崇高的戏台之上”,使公众在同情的共鸣中无意识地接受美学思想,建立起实则贯穿区分利益的“统一”世界,那时“千百个人的心脏,犹如随着一根魔鞭的有力挥击,根据一个诗人的幻想震颤”[36]。

三、“审美状态”的断裂深层与现实反思

(一) 断裂深层的时代与席勒

席勒所处的环境中,人从未成年状态中走出,要求有个体的自由,这时公共领域发生变化,社会开始以私人占有为基础。因此,社会的主要矛盾在于如何处理共同生活与个体改进之间的关系,而造成这种矛盾之根源在于,统治者掌控的观念,或者说私有产权运作致使出现的社会基本矛盾。此时的德国由于历史原因和地理原因等限制[37],致使他们早已出现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发展缓慢、落后。他们一度寄希望于法国大革命,但一方面,现实中的法国大革命所构建的理性王国蓝图似乎并没有缓解个人与社会的矛盾问题,甚至还转变成对德国的侵略,加剧了德国四分五裂的邦国问题;另一方面,以席勒为代表的德国资产阶级对于这样血淋淋的革命是恐惧的,渴求民族统一的他们“对于保守派来说是革命的,对于革命派来说是保守的;不相信自己的口号,用空谈代替思想,害怕世界大风暴,同时又利用这个大风暴”[38]。他们无法正视这些矛盾,只好将现实矛盾转移到美学和文学的人性探讨之上,其阶级本身具有的软弱性和两面性便在面对现实和文字创作间呈现出来。

具体到席勒身上,我们可以通由席勒和康德、歌德的联系来审视。席勒在第一封信便声称“以康德的原则为依据”,但事实上面对法国大革命,他不得不对康德提出质疑[39],同时作为康德崇拜者的席勒和歌德交好,将艺术作为大革命避难所的歌德启发了席勒,为此在哲学和文学的碰击中,席勒试图对启蒙以后社会分裂的局面[40]进行意识形态内部的缓解,他试图要将革命的原本的自由冲动保存在“审美状态”中。在这里,自由受到演练,变得完美,以便有朝一日更好地在政治领域建立民族国家。席勒同时又对歌德代表的柔软美保持距离,通过一种紧张美的振奋力量试图表现自己作为康德主义者的坚持。由此,“审美状态”与理性若即若离的关系愈发扑朔迷离,事实上却彰显了席勒不由自主地在现实中与封建贵族相妥协,在现实遁入观念中主客倒置,试图以“审美状态”之和谐以革命的立场。

席勒对“审美状态”的探讨应运而生,它试图在理性之上将形式推至极致。为此席勒提出“审美状态”,试图将感性力量对应在启蒙前的“自然国家”和“未成年人”,将理性力量对应在启蒙后的“理性国家”和通过理性向宗教邀宠的个人,通过将感性和理性的融合试图处理社会和个人的关系,试图建立审美的民族国家。席勒自述其创作《华伦斯坦》的具体过程时,谈到“我做哲学思考时,作为诗人的我便匆忙行动起来”[41]。席勒破除了理性的权威另立美的权威,他所反感的“作为作用力的道德法则”戴着审美化的面纱出现,此时粗野、无法无天的下层民众、文弱和性格腐化的文化贵族都似乎可以向善向美了,此时法则的定立者变成了“审美状态”的政治立法者,在普世价值和人性的教化中建立起和谐的、整体的统治。由此,统治者的意识形态保证了自己对人文知识的控制。

但同時,席勒对于深切审慎的自私的社会抱有的反感又是情绪激昂的。一方面他赞美真实和淳朴,强调和谐整体,“相信这注定会把宫廷的诡计和教权主义扫荡到一边”,为此席勒以“审美状态”给予社会实践以统一性和指南,力图通过建立完整的审美国家来“把各个学派的私有财产转变为整个人类社会的共同财富”[42];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日益扩张的欧洲贸易和企业逐渐破坏社会秩序,“在土地上引入自由主义,就像某种无声的轰炸,粉碎了农村以往的社会结构,而除富人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43]。为此,席勒对能否真正实现这种纯粹理想同样表现了怀疑,他同样在问“真的存在着这样一个美的外观的国家吗”[44]?于是席勒又情不自禁地对康德的理性做了百感交集的回望,此时在哲学思考中的诗人席勒和康德一样似乎终究不能摆脱对现实妥协的窠臼。“审美状态”虽有对现实的反思,但它更神似理性的同质衍生体,在根本上它没有跳脱传统形式、特别是康德“新形式”[45]的脉络。“审美状态”同康德的“历史理念”一样,追求一种先定和谐的世界可理解性,通过一种终极神秘的“形而上”形式[46]引导意义,形成秩序的乌托邦。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此至高无上的秩序面前,“不论你们要思考多少、思考什么,用理性去思考吧!但是要服从”[47]。这也即是说,思想着急地与权力保持一定距离,但它们只是由于政治才存在,同时,它们又是为了废除其存在所仰仗的这个政治而存在。“审美状态”亦然,它可以争辩,可以高雅,可以革命,但必须服从。

(二) 断裂之外的历史与现实

为此可见,席勒“审美状态”定位及其实践机制的内在断裂,实则是极具“榛子壳里的激情的席勒”试图用文学的笔法掩盖思想的断裂。而“审美状态”活动所产生的社会秩序,将和理性王国那样充满分裂性,席勒所提倡的“完整性”和最后达成的社会秩序恰好又是矛盾的,就好像西欧社会在法国大革命和工业革命中取得事实上的胜利后之情形一样,“浪漫主义便会成为其本质上的敌人”[48]。这是席勒所在的阶级特性所无法超越的,是植根于席勒本身无意识状态下显现的政治立场,反映的是席勒思想中现代性分裂和审美共同体的断裂难题。这个难题正如蒋孔阳对德国古典美学的评述那样:“一方面,它不满意现实,要去为改造现实而进行斗争;另方面,它又没有能力去改造现实,而不得不回过头来,与现实相妥协,并在某些方面去为现实进行辩护”[49]。

为此,我们更需要回到启蒙时代,从美学与专制政治权力间的关系出发,尝试在此共时基础上以一种更宏观的眼光批判地看待作为一套话语的、极富“激情” 的审美教育。艺术更应从供奉的神位上走下来,它需要一个更历史、更科学、更客观公正的评价。由生产引发的高雅与大众、富有与贫穷等等矛盾是在资本主义世界生产体系前提下无法解开的死结。在情与理/自然与道德/激情与讽喻/灵与肉的二元关系中,我们必须承认自启蒙以来引发的这些复杂矛盾。现实也同样如此,人们在其间不断寻求王安忆所说的“在与社会相对独立中保持自我”的平衡,也在心甘情愿或迫不得已地逼入理性或感性的极端——这种摇摆的意旨或许就在于没有意旨,它仅仅是为了呈现世界本来如此的面貌。这也即是说,我们不必总是尝试在事物底下寻找脚手架并试图支配它,更不必总是尝试否认通过它来建造理性、自由或审美的和谐状态。正确的科学历史观是引领我们在现实世界看到这些和谐的“审美状态”与现实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席勒将审美启蒙的通由戏剧的公共政治形式进行实践,此时作为道德机构的剧院必然承担起审美共同体理想现实化的关键情节,而审美共同体与现代性分裂的难题愈加分裂与完成,逐渐被逼进了法权问题的反思与重建中。这一方面关涉到思想史上的“古今之争”[50]背景,另一方面与霍布斯“力的王国”、康德“法则的神圣王国”、卢梭的“自然理论”等息息相关。席勒的审美乌托邦思维范式在对以上思路进行超越的时候,事实上又在自身的断裂中回到前人的原点。这是我们未来需要将问题放置在席勒的戏剧整体、放置在同时代同样受困扰的思想家乃至历代美学家中进一步进行思考和反思的。这不是用席勒来解释一切,而是珍视席勒思想中存在的这个重要难题,并以其为线索和拐杖把握住矛盾现实中的趋势和潮流,更好地进入近现代思想的基本格局。

参考文献:

[1] 对《审美教育书简》的研究,首先在文本译介方面,席勒美学文本的译介始于20世纪30年代。40年代,冯至翻译了《审美教育书简》,在80年代由范大灿校阅后出版;60年代初,张玉能首次把《审美教育书简》补译完整。后来还有徐恒醇、缪灵珠、张佳珏和高燕、李金伟等译本。而在研究方向,就先验观念研究而言:在主观意识方面,知网收录的探讨席勒游戏观、自由观、艺术观、美育观等的论文目前分别有492篇、756篇、868篇和535篇,相关专著有卢士林《美与人性的教育:席勒美学思想研究》等专著;在客观意识的客观探讨上,关注先验概念的观念史运动的研究一方面趋向于将概念放置在历时的史学维度进行审视,有文学史(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等)、美学史(鲍桑葵《美学史》等)、哲学史《维塞尔《席勒美学的哲学背景》》等)、历史学(刘新利《启蒙史学家席勒》等)等维度;另一方面则是在空间维度上丈量概念的内涵影响和发展,如“席勒与中国”这类型的议题不断被提出并强调,如有杨武能选编《席勒与中国》等专著;还有研究试图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将席勒和卢梭、歌德等进行联系、对比从而剖析概念之涵义,如赵静蓉《论卢梭与席勒的现代性批判》、萨弗兰斯基《歌德与席勒:两位文学大师之间的一场友谊》、叶廷芳《歌德、席勒的现实意义》等。除此之外,席勒的客观意识还被放置在席勒整体美学思想中审视,这部分研究有席勒评传(萨弗兰斯基《席勒传》等)、席勒美学思想研究专著(张玉能《席勒美学论稿》等)等。而就现实含义研究而言,关注席勒声称的现实性的有朗西埃《审美革命及其后果》、《美感论》,闫翠静《席勒的美学思想及其现实意义》等;关注席勒与现实的断裂所表现的现实性的有新左派伊格尔顿的《美學意识形态》也有现代心理学对于书简问题的探究,如荣格《荣格文集:心理类型》等就席勒的“类型观”进行的探讨。对《华伦斯坦》的研究,首先就文本译介而言,有郭沫若1936年译的《华伦斯坦》和收录《席勒文集》第三卷的张玉书译本。其次在文本研究上,国内研究相对较少,仅见张玉能《浅析席勒的历史剧<华伦斯坦>三部曲》等寥寥几篇期刊文献,而提到《华伦斯坦》的地方散见于陈恕林《论德国浪漫派》、卡西尔《国家的神话》等处。通过JSTOR检索,可见国外相关的英文文献大约有1838篇,基本聚焦于《华伦斯坦》的戏剧艺术、人物分析等方面如Rothman, John "Octavio and Buttler in Schiller's Wallenstein"、Zucker, A. E. "An Ahnfrau Scene in Schiller's Wallenstein"等处。另外,将席勒戏剧和思想贯通阐发的研究仅见于叶隽《史诗气象与自由彷徨——席勒戏剧的思想史意义》、冯亚琳《德语文学与文化:阐释与思辨》等中的部分片段。

[2] “审美状态”(sthetischen hei en):又称“中间状态”,是一种在自由心境(die freie Stimmung)中“实在的和主动的可规定性的状态”,是和先验的人性这个美的纯粹理想概念相对应的现实机制理想,它最高实在地表现为艺术。席勒以此规定审美教育,试图培养感性能力和精神能力的整体达到尽可能有的和谐。参见: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70.

[3] 关于席勒美学的人类学性质及其“异型同构”的论述,请参看张玉能.席勒的审美人类学思想[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01-260.

[4] 席勒.席勒文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论剧院作为一种道德的机关.

[5] 席勒的书简创作集中在1794年至1795年:他于1792年冬季计划写对话“卡利雅或者论美”,1793年1月或者2月向克尔纳陈述他关于卡利雅的准备(卡利雅书简),构成《审美教育书简》前身;1795年1月《季节女神》开始出版,最初几期刊有席勒1794年创作的书简;1796年12月席勒发表书简,认为“我该暂时关闭这哲学的店铺”。而就《华伦斯坦》而言,席勒酝酿题材是在1791年,在1792年完成《三十年战争史》后,于1793年内着手写《华伦斯坦》却又很快搁置。在1796年10月席勒着手原始资料研究,写下初稿。虽然席勒在书简创作期间,包括创作之后都有诗歌(《异国的姑娘》等)和戏剧《克赛尼恩》等产生,但《华伦斯坦》不失为席勒这期间最有代表性的文学作品之一,本文以下部分将详述原因。参考:萨弗兰斯基.卫茂平译.席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席勒年表.483-500.和席勒.席勒文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附录.

[6] 萨弗兰斯基.卫茂平译.席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7] 见歌德1796年11月15日给席勒的信:“现在我们该努力创作有气魄和有价值的艺术作品,将我们的诗歌天赋转化为高贵的和善良的形象。”引见:约翰·雷曼著. 我们可怜的席勒 [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7.175.

[8] 出自恩格斯.致斐迪南·拉萨尔[A].见:马克思、恩格斯著.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9] 张弢译.彼得·沃森著.德国天才(一)[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207.

[10]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58

[11] 译完了“华伦斯坦”之后.郭沫若译. 华伦斯坦[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471.

[12] 引见席勒1796年3月21日致洪堡的信,引见:叶隽著.史诗气象与自由彷徨:席勒戏剧的思想史意义[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7.159-160.

[13] 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320.

[14] 1618年5月23日,布拉格发生了起义,起义的新教徒冲入王宫,把斐迪南派遣的两名钦差从20多米高的窗户扔出,史称“掷出窗外事件”,这也是三十年战争的开端。

[15] “在一部真正的美的艺术作品中,内容不应该起任何作用,而形式应该起全部作用;因为只有通过形式才会对人的整体发生作用,相反通过内容只会对个别能力发生作用。” 参见: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74.第二十二封信。在席勒文本中,形式其实是感性质料的代言词,他并不是形式主义者,而是在康德哲学的特有意义上运用形式和内容的术语。康德假定,“在单纯未经组织的感性资料和人的精神范畴之间存在着一种二元论”。参考:韦勒克著. 近代文学批评史(第一卷)[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7.308.

[16] 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320.

[17]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470.

[18]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90.

[19]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05.

[20] 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75.第二十三封信.

[21]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序言.

[22]  当得知马拉达斯、埃斯特哈齐、葛兹、科拉尔托、考尼茨等将领相继背叛,奥克塔维奥是叛徒后,伯爵夫人留在可怕的惊恐中,但是她还得在公爵夫人面前强做镇定。引见: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84.

[23] 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82.第二十四封信.

[24] 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77.第二十三封信.

[25]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71.

[26]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74

[27]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06

[28]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67.

[29]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35.

[30]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98.

[31] 历史演进的逻辑是由矛盾的不平衡发展过度决定的,这意味着不把人类历史看成是精神的或人的发展史,不把它看成是(已经由现代自然科学的伟大发现所揭示出的)必然世界中的独立王国,而是看成“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的历史(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章),这是一部自然史和人类史统一的历史,是区别于进步论历史哲学的“自然向人生成的历史”。

[32] 席勒.席勒文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论剧院作为一种道德的机关.

[33] 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42第九封信.

[34]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70.

[35] 席勒.席勒文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58.

[36] 萨弗兰斯基.卫茂平译.席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413.

[37] 历史上,德国由于宗教改革和农民战争的失败,封建割据更为加剧,十七世纪连续的战争特别是三十年战争更影响了德国的发展。而德国还“距离已经成为世界贸易要道的大西洋太远”,种种这些原因造成了德国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发展的落后性。参考:恩格斯.德国的革命和反革命.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503.

[38] 马克思.资产阶级和反革命[A].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126-127.

[39] 大革命其实证明了人作为理性存在者,有能力作出改善进步的行动,但席勒对大革命持谨慎态度,他其实在观察革命取得的自由是否会被很好地利用,“是否在铲除了障碍之后,新的暴政会取而代之,还是真正的共和精神和卫护公共利益的纪律能够占据上风”。他“待在榛子壳里,从那里往外看,大约像人和在其身上往上爬的毛虫”。对于席勒,大革命是一次原本让人抱有许多期望的巨大事件,因为“带来自由的那个时刻遭遇的是没有接受能力的民众”,为此康德主义者的席勒对理性却体现出了游离,这也就反映在了《审美教育书简》中。参考: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马文韬译.歌德与席勒:两位文学大师之间的一场友谊[M].上海:三联书店.2017.87-89.

[40] 德国资本主义发展极不平衡,它长期四分五裂。黑格尔就曾指出,德意志还不是一个国家。而民族国家的建立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建立的前提,为此德国这个资本主义发展的后进生并未跟法国、西班牙等一样在实践层面推动启蒙运动向资本主义过渡,它只能在思想上设想启蒙运动。席勒正是在这一启蒙背景下,试图在思想上对启蒙出现的问题用美学观念纠偏,以图更好建立和谐统一的民族国家。

[41] 引自席勒于1794年8月31日致歌德的一封信,本句论述参考:萨弗兰斯基.卫茂平译.席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406-407.

[42] 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94.第二十七封信.

[43]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王章辉等译.革命的年代:1789-1848[M].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208.

[44] 席勒.张玉能译.席勒美学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295.第二十七封信.

[45] “形式(form)”这是自古希腊以来西方哲学传统的核心。古希腊哲人将事物分成形式的一面和质料的一面,二者分别代表引导意义上的原因和生成意义上的原因,通过前者引导后者进而指向终极真理和秩序。康德的理性便是这样一种古典形式下的新信仰。理性是有限之人的机能及其知识,但他并不坚守自己的有限性而是喜爱僭越。这种僭越不仅仅意味着人的狂妄,而是认为世界上的确存在有更深的秩序。在席勒看来,审美状态就是这种秩序。参见:康德著.邓晓芒译.纯粹理性批判[C].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第一版序.

[46] 这一点和席勒早年的经历有关。那时,神经生理研究虽已取得重大进展,但人们依旧迷惑不解,一种可以测量的物质作用,如何能被当做意识经历或者相反,意识又以何种途径刺激发生理变化。席勒沿着这样的思考轨迹,设想着存在一种把物质和精神联系起来的“中间力量”,并称之为“神经精神”。这种对“其间”的设想和崇拜,体现的就是席勒对于终极神秘力量的崇拜,而美就在于这种神秘力量。参考:萨弗兰斯基.卫茂平译.席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序.

[47] 康德.李明辉译.答“何谓启蒙?”之问题[A].见:康德历史哲学论文集(增订版)[C].台北:联经,2013.

[48]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王章辉等译.革命的年代:1789-1848[M].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349.

[49] 蒋孔阳.德国古典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20.

[50] 席勒“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的区分来自于此。首先挑起这场证论的是意大利诗人塔索尼,他于《混杂的思想中》建议比较古人、今人的优劣,1687年爆发的以布瓦洛和佩罗为代表的“古今之争”拓展了争论影响。这场争论实质上凸显出作为人类生存和心性结构深层的时间-历史意义的架构性质,是现代性问题不可以回避的观念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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