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地区原生态音乐的传承与创新
——以“哈尼组合”为例
2019-09-24陈子萱佟占文
陈子萱 佟占文
(1,2.内蒙古师范大学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内蒙古地区的原生态音乐是来自于草原的声音,鸟儿鸣唱,骏马飞驰,牧牛铜铃,露水滴落。这些关于人们在草原中所听到的声音,都成为了他们感谢自然,感谢神明而谱写的赞颂之歌,表达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特殊形式。
近年来,原生态音乐进入人们的视线,被人们所熟知,不少歌手艺人以此打造自己的艺术风格。与此同时,原生态音乐的传承和创新的理论研究,也成为学界较为关注的焦点问题,不少学者以此为切入点,发表了一系列研究著述。较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有西安音乐学院的史小亚老师发表的《少数民族音乐的原始困境与现代传承》(载《贵州民族研究》2015年第6期,第59页~第61页)、清华大学社会学系的王黔老师发表的《传统和现代的矛盾与融合——原生态音乐的流行性的探讨》(载《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1年第4期,第93页~第100页)、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田青先生在中央音乐学院“现代音乐节”上的讲演《原生态音乐的当代意义》(载《人民音乐》2006年第9期,第16页~第19页)等。本文是在前辈学者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实地采访考察一支年轻的内蒙古原生态音乐组合——哈尼组合,来实录并探索今天年轻的声音如何传承蒙古族古老音乐的历史文化,又怎样在新时代去开拓未来。
一
所谓原生态音乐,从字面上来解释就是“纯正的”、“原汁原味”的传统音乐。再深刻解释,就是未经雕琢过的音乐,所谓有什么唱什么,只是简单地唱出自然的声音。这种音乐源自于劳动人民在生产生活中所产生的音乐,通过模仿自然中的声音,编排出不一样的曲调,歌唱自然,赞颂神明。内蒙古地区的原生态音乐可以按地区来分别解释,东部地区的长调短调悠扬广阔,体现出那里的人们在草原上放牧打猎,民风淳朴。
中部地区的二人台轻快高亢,幽默诙谐,更偏向汉族的民歌,体现出当年走西口时带来的文化植入。西部地区的漫瀚调更是节奏明快,曲风热情奔放,体现出了蒙汉两族人民相互帮助,和睦相处的景象。通过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出,原生态音乐是一种来自于人民,而且从头至尾都贯穿与人民日常生活的音乐。这些音乐是来自于人们最深沉的感情,是人与自然的和睦相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亮丽瑰宝。
“艺术的本质是真诚,音乐的本质是快乐”这是田青先生在中央音乐学院“现代音乐节”上的讲演中曾说过的话。原生态音乐的本质在于它是源于人民自身通过劳动实践中而吟唱出,编奏出的音乐。而人民正是因为快乐才会激发出创作的灵感。例如内蒙古地区的长调民歌,这是一种代表蒙古游牧文化和地域特色最为鲜明的音乐,那种悠扬的旋律、繁复的波折音与神秘的内在节律使得其成为了蒙古族独特的民歌音乐,也就是说,哪里有草原,哪里就有长调。再例如呼麦,这是一种来自于阿尔泰地区原住民的神奇歌唱艺术,是一个歌手仅仅通过自己的发声器官唱出两个声部,这种唱法的产生源于特殊的生产生活环境以及地域特征,正因为如此,才形成了这种杰出的演唱方式。
内蒙古地区的原生态音乐正因为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地理环境,生产方式,生活习俗而形成了与众不同的音乐形式。这些音乐形式具有独特艺术魅力的同时,也透露着当地人们虔诚的敬畏自然之力,淳朴的传统习俗以及热爱生活的态度。
二
哈尼组合成立于 2012 年,“哈尼”为蒙语,意思是伙伴、团结的意思。该组合的所有成员,均来自内蒙古自治区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乐队以改编内蒙古的呼伦贝尔民歌为主,包含了巴尔虎民歌、布里亚特民歌、达斡尔民歌、鄂温克民歌、额鲁特民歌,同时也有自己的原创作品。作为来自呼伦贝尔地区的年轻乐队,哈尼组合以传承家乡民歌旋律和曲调为主要音乐脉络,他们完整的继承了呼盟地区的广博和深远,用家乡的民歌支撑起自己的精神世界。哈尼组合的音乐质朴感人,传统的民族乐器在他们手上成为了向家乡致敬的绝好礼物。
哈尼的音乐是在保留传统的基础上,深刻挖掘现代音乐在传统中的位置,既是致敬,也是寻找。在呼伦贝尔这片神启之地,哈尼组合希望借用永恒的天地能量,将大雪、牧人、奔跑的马群、温柔的羊群和牛群,用音乐统一融合,呈现一幅现代当的呼伦贝尔音乐油画。
哈尼组合的表演形式与平常的原生态组合略有不同,他们展现出年轻人的一面,将家乡的音乐通过它们的方式向外传递,哈尼组合在原编制时其音乐风格中规中矩,民歌的改编上也小小改动,基本保留了民歌的原本的旋律,但是在近期乐队编制改编,其音乐风格也是令人眼前一亮,或者可以理解为,哈尼组合开始向大众审美的方向靠拢,对于组合发展是好的,但是对于原生态音乐的传承方面,不容乐观。
简表1
因为哈尼组合是一个自由音乐组合,在寻找合适的演出地点十分困难,目前在酒吧,live house里演出较多,而在音乐厅,剧院等这类合适的演出地点演出少之又少,从此问题上,笔者认为原生态音乐有这样一群年轻人能够秉承的自己的信念不断传承创新是一个好的方向,但是如此艰难的传承之路却又让人担忧。上面的简表1,反映的是哈尼组合成员的基本情况。
简表2,哈尼组合的演出经历。
三
哈尼组合由五名大学生共同组成,由此可以看出他们是一支具有青春气息的原生态组合。我曾多次采访过这几位有着自己音乐理想的年轻人,对于原生态音乐,他们拥有不一样的看法。对于他们的音乐理念,伊利奇说:“我们的音乐理念主要是对呼伦贝尔地区民歌的改编,重新编配,但尊重本质,我们不会将其中传统性,历史性的内容抛弃,而是在此基础上增加属于我们的年轻人的东西,赋予传统民歌新的生命。同样我们也会利用一些传统的曲式曲调,加入现代元素,靠近世界音乐,编排出组合音乐成长路上的原创作品。”笔者认为,对于他们来说,内蒙民歌不仅仅是传统的,历史的,陈旧的,而是一颗颗未经打磨雕琢的璞玉,通过不同的抛光,雕刻,打磨手法,会展现出不一样的光芒,被赋予新的生命。在当代这个快餐文化的冲击下,没有人会仔细体会民歌中的深刻意义,但哈尼组合似乎是找到了对的方向,用大众感兴趣的方式,吸引他们的好奇心,传播蒙古族的文化,这似乎是他们眼光的独具所在。
他们在音乐理念中说明了他们是进行对民歌的改编,给予民歌新的生命。以此笔者提出了关于他们如何改编传统民歌的问题,伊利奇说:“首先肯定以及一定会尊重原作,保留原始的旋律,语言,歌词,歌曲创作年代,创作者当时所要表达的含义及感情。在融入自己的理解加上乐器的编配,给传统民歌第二次生命,而且是全新的生命。”他们似乎在民歌改编的这方面拥有十分敏锐的直觉,他们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从小就与草原有着不解之缘,每天聆听着草原牧人的歌声,悠扬的马头琴声,他们与自然亲密接触,他们懂得当祖先演唱这些古老的民歌时,对自然的崇敬,对生活的热爱,这似乎便是他们的优势所在。
笔者从他们日常排练中发现,哈尼组合的音乐似乎没有固定的曲谱,仅仅是凭借着记忆去演奏音乐,同样在排练的过程中他们也在不断的重新编排,为他们的音乐增添新的内容。他们是在娱乐中顺其自然的创造出他们的音乐,这点很贴近原生态音乐最初的创作形式,在劳动生活中,创造出表达内心情感的音乐,这种音乐是具有愉悦感的,是纯粹的,来自于人们最自然的声音。从这样的创作方式来看,他们确实在回归音乐最初,用原始的方式,传承古老,创造新生。组合音乐里原创《希文》(译为太阳)是组合鼓手编曲,采用民族角调式,使其更加具有民族特色,乐曲进行悠扬婉转,没有采用大跨度的音程,以二度三度音程为主,乐曲开头先是由单纯的人声和三弦、羊皮鼓伴奏进行,副歌部分时加入马头琴,间奏以马头琴重奏过渡,进入到第二部分时在开头原先基础上加入呼麦铺垫,连接结尾部分同样以马头琴重奏连接,结尾处以合唱与马头琴、三弦、羊皮鼓伴奏结束。
原生态音乐正因是传统的,具有历史性的,所以需要后人不断的进行传承与发展,笔者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作为这个组合的队长,伊利奇对这个问题有他独到的见解:“对于原生态音乐的发展,人人理解都不同,我觉得首先原生态的歌曲尽量要做到传统民歌,不能大程度的破坏歌曲原有的东西,歌曲中所包含的东西,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不管是好还是坏,毕竟是具有年代感的内容,是包含着传统的,所谓回归歌曲本身,这点是必不可少,保留的应该传承的内容。发展就要给让更多人听到,看到,想要传播,就要通过舞台,音像,视频,网络或者学术研究来体现。在发展的的同时,也要注重如何创新,改编原生态歌曲中有瑕疵的地方,同时加入一些年轻的元素进去,例如架子鼓,吉他,键盘等等。都是可以在保持传统的基础上,更加丰富饱满原生态音乐,更让大众所接受喜爱。”在解释这个问题的同时,让我有些想法,当今社会民族性的音乐本应该是大众化的,却在迅速发展的城市文化,现代音乐中逐渐没落,走到小众化,大众无法接受的现状中。新的时代环境使得少数民族原生态音乐的传承发展陷入困境,对于困境的突破并不是倒退至原有的生活环境中,而是需要在基于少数民族原生态音乐民族根本意义的保持上,借助新的时代要素,创新传承发展路径,与时俱进,只有这样,少数民族原生态音乐才能获得新的生机并不失特色。[1](58-61)
从哈尼组合上反映出来的现状可以说是乐观的,因为有年轻的力量在进行着音乐的传承,同样在用他们的方式进行着一系列的创新。同样,就像著名的安达组合,笔者近期去听过一场安达组合②的专场音乐会,对于一个语言不通,不理解蒙古文化的局外人来说,笔者当时是被鼓舞的,听到其其格玛演唱《我的蒙古》时,心情是感动的,眼睛是酸涩的。安达组合的音乐同样是改编于传统民歌,他们也是在传承和发展本民族的音乐,那场音乐会之后心里流露出的只有两个字,感恩。似乎这两个字贯穿于整场音乐会,引起所有观众的共鸣,这便是原生态音乐的传承与发展的一个鲜明的例子。
四
文化多样性是什么?其中所代表着不能仅仅只参照一种文化,而不去发展它,终究这种单一的文化会走向衰落。所以要多方面思考,学习其他文化的精华,去掉他们的糟粕。从哈尼组合自身来看,他们在更换编制前依旧是根据原生态音乐组合的传统打法,尽量原汁原味的展现出民歌的特色,但是向现如今的大众音乐市场推进情况并不乐观,“歌唱三遍无人听,戏演三遍无人看”原生态音乐也是如此,适当创新才能够继续发展,哈尼组合在更换编制后,保留了民族传统音乐的元素,同时又加入了架子鼓,电吉他,大马头琴和贝斯的现代音乐元素。丰富其音乐风格的多样性,以此贴合大众审美,吸引更多的年轻人从另一个方向了解蒙古族传统音乐文化,清华大学的王黔老师曾在论文上表述:“对于少数民族原生态音乐来说,主体回归的大众传播是个尚需建构的终极目标。在主流文化的强势冲击下,少数民族原生态音乐日渐势弱,为传统民族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少数民族原生态音乐的大众传播必须在固守特色的基础上开拓创新。”[2](93-100)
在当代的艺术形式传承中,“国家在场”是各领域研究者重视的核心内容,国家意志的传达,可以推动一门艺术形式的具体发展,而内蒙地区的原生态音乐的传承中,也应秉持“国家在场”。例如,内蒙艺术学院进行的国家艺术基金2016年度艺术人才培养项目“蒙古族呼麦艺术人才培养”项目,有来自全国各地,不同民族的呼麦爱好者来到这里进行呼麦学习,这便是“国家在场”的体现,正因为内蒙地区的原生态音乐形式丰富,哈尼组合的成员也参与到其中,借此机会提高自身的专业素质。同样我们也可以从哈尼组合看出,这样年轻的音乐组合在不断产生发展,但他们缺少官方支持,凭借一己之力艰难的走在传承蒙古族原生态音乐的道路上,无法真正的传扬本民族的音乐文化,这是需要社会各界认真看待的问题。
总之,通过哈尼组合,我们可以看到未来内蒙地区的原生态音乐前景是可观的,正因为年轻的力量在逐渐崛起,我们的传统文化才能发扬光大。苛刻地坚守所谓的“原汁原味”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同于要强行将社会的部分人群从社会的发展进程中隔离出去,因为城市里的知识分子梦想一种纯粹的原生态文化而 要求他人重返刀耕火种的时代。没有哪种形式的艺术处于静态。[3](91-94)文化需要发展,艺术也需要不断成长才能结出更好的果实。原生态音乐是一种需要与时俱进的艺术形式,是需要年轻的血液进行创新,发展的。这就需要音乐学界的各位学者进行重点的关注。
注释:
①安达组合:组建于2003年,10名成员都来自内蒙古大草原,大部分成员曾是内蒙古民族歌舞剧院民乐团的演员,平均年龄30岁左右。著名的蒙古族原生态音乐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