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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的药方中到底缺少啥

2019-09-14霍佳鑫缪秋民

民主与科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基准线高技术场域

李 侠 霍佳鑫 缪秋民

如果我们把教育药方设定为,Σ 教育=真理之维+伦理之维+审美之维,那么,根据上面的分析,中国各区域整体的文化基础依然比较薄弱,究其原因,中国教育的最大短板就是伦理之维与审美之维。

2019年5月,华为CEO任正非在接受央视采访时,直接越过当下中美贸易摩擦的热点话题,就教育问题谈了很多。结合最近一段时期以来他在数次访谈中关于教育的观点,总结下来,主要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把教育做好,国家就有未来;要提高老师待遇,再穷不能穷教师,要让优秀的人才愿意去当老师;重视基础教育,创新的发生需要扎实的知识储备。从这个简单梳理中可以清晰发现,任正非的眼界远远超过同辈企业家和一些政府官员的认知水平。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企业家关于教育的观点之所以获得热议,是因为他直接切中了当下教育的软肋。联想到前些年热议的“钱学森之问”,再加上今天的“任正非之问”,凸显出当下中国教育存在的诸多深层问题。这些难题解决起来绝非易事,它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代言人,借助于任正非的光环,教育领域长期存在的晦暗不明区域被呈现出来。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意识到存在的问题也是一种进步。在寻找有效的解决办法时,我们还需要解决关于教育的几个基础性认知问题,否则无共识基础的改革是很难取得成功的。

教育、场域与国民习性的塑造

教育的最基本功能就是塑造公民的世界观。我们可以把世界观分解为三维:真理之维——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伦理之维——解决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审美之维——解决人与我自我之间的关系。这三维的匹配度决定了一个人的创造力与和谐度。见图1。

从图1中可以看到,教育的微观功能就是培养一个人的三维,以此塑造个体的认知图式,这个过程已经被认知心理学的研究充分证明。基于此,我们可以检视一下当下教育系统是否实现了这个目标。

中国的教育系统高度重视理工科教育,这是真理之维(人与世界)的内容,坊间所谓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说的就是这种情况。相对而言,其他两维一直处于变动之中,而且长期被严重忽视与扭曲,总体上处于孱弱状态,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国人通过教育系统获得的认知图式是有缺陷的,这种缺陷导致的后果就是中国人的创造力比较孱弱,而且后劲不足。创造力是多种能力之间相互耦合作用的结果,如果在认知图式中存在严重的短板,将不可避免地造成个体认知格局与认知视界的狭窄化。这也就是任正非所谓的“缺少灵魂”的表现,软环境恰恰是创造力可持续生长的土壤。而且这个短板也是满足人类内心需要的部分,是无法绕过的。试想这些年为什么会出现“韩流”、美国大片热等文化现象,就是因为我们这部分内容严重供给不足,而对个体而言,这部分是刚需的。当一个社会在伦理之维和审美之维上存在缺陷的时候,它所提供的教育是无力支撑整个社会走向文明与秩序的。同时,这个图式也可以解释“钱学森之问”背后的深层原因。由此可以推出,在微观层面,一个人的认知视界或格局越大,其创造力越强,反之亦然。从宏观层面来说,整个社会提供的教育内容在三维上越匹配,这个社会就越有秩序,越文明,反之则易陷入无序和充满不确定性的状态。这也说明,中国当下的教育亟需补足这两个短板(伦理之维与审美之维),否则社会转型也将变得异常困难。

按照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1930—2002)的说法,我们可以把中国教育覆盖的区域称为一个巨大的场域。按照场域与习性之间的关系,可以做出如下推论:教育场域塑造国民习性和认知方式;而国民习性又反过来强化原有的教育场域。这里就存在一个潜在的陷阱:如果教育场域内的认知图式是有缺陷的,那么经由这种场域所塑造的个体又会反过来强化这个场域,从而导致严重的习性路径锁定现象,即一种文化深陷退化纲领而无力自拔。这也是中国历朝历代的变革都如此缓慢与艰难的深层原因所在。

教育、区域文化基准线与创新潜力

一个区域的整体文化基础决定了该区域的社会发展程度与创新潜力,根据下面公式:

我们测算了2016年全国文化基准线是9.08年,整体平均达到初中毕业水平,各区域的具体文化基准线分布如图2。

图2:全国各区域文化基准线(根据相关数据整理)

图3:2016年全国各区域高技术产业企业数量分布(根据相关数据整理)

图4:2016年全国各区域高技术产业主营业务收入情况分布(根据相关数据整理)

图5:2016年全国各区域高技术产业的生产效率分布(根据相关数据整理)

图6::2017年高等学校(机构)研究生毕(结)业生数(根据教育部数据整理)

图7:2017年全国各区域专利申请量分布情况(根据相关数据整理)

从图2可以大体上看出各区域文化基准线的分布情况,结合各地的发展情况可以初步得出一个结论:虽然文化与经济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但经济发达地区的文化基准线普遍偏高,在此基础上相关的高科技产业的产值也随之偏高;而经济落后地区的文化基准线则普遍偏低,高科技产业的产值也随之严重偏低,见图2与图3。目前只有北京的人均受教育年限超过12年,整体达到高中毕业水平,紧随其后的是上海(11.01)、天津(10.69)与辽宁(9.92),最低的西藏只有5.06年,接近小学毕业水平,贵州(7.73)、青海(7.75)与云南(7.95)这些省份刚刚超过小学毕业的水平。

高技术企业排名前4的区域也是我国GDP排名前四的地区,抛开制度层面的要素不谈,任何高科技企业的存活在人力资源方面都需要具备两个条件:首先,区域内拥有比较充足的中高级人才储备;其次,具有一定知识水准的劳动力市场,而后者直接是当地文化基准线的具体体现者。

根据图4,虽然文化基准线偏高的区域不一定能带来高技术产业数量的增加(这说明影响高科技产业数量的因素还有很多),但文化基准线偏低的地方,其高技术产业的数量与收入一定是严重偏低的。文化基准线比较高的区域其高技术产业的生产效率也有良好的表现,具体见图5。

其中,高技术产业的生产效率由该年份高技术产业的主营业务收入除以企业个数得到,结合图5大致可以判断出文化基准线较高的区域其高技术产业生产效率也较高,这一方面说明高技术产业的生产有赖于基础性人才所受教育的知识转化,另一方面还印证了区域对于知识的接受程度越高,高技术产品的市场需求力度也随之增大,创新的动力也越发明显。一个区域的文明程度与社会秩序不是靠少数精英决定的,而是由那个区域的大多数公众的平均水平决定的,而这一切又最终归于教育的发展程度。换成哲学家波普尔的话说就是:客观知识丰富的地方,也是文明与秩序之地,反之亦然。而且,区域文化基准线也决定了该区域整体接收新文化和新知识的能力,早些年中国推动的区域间产业转移之所以失败,抛开其他制约因素不谈,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从东部向西部转移存在太大的技术梯度差,这个梯度差把所有的产业利润空间耗干,从而导致技术转移失败。

一个区域的思想活跃程度则与该区域高级人才的存量密切相关。我们可以把一个区域的研究生毕业数量作为衡量思想活跃程度的一个指标(见图6),据图可以大体看出,博士硕士毕业生较多的区域也是思想活跃程度比较高的区域,而那些研究生毕业数量较少的区域也是思想比较沉闷的区域,其接受新观念与创新能力也比较弱。在校研究生数量显然已经成为一个区域的高级人才蓄水池。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们不妨从各个区域间的专利申请量指标来检验一下。

结合图6与图7可以看出,大凡区域内研究生毕业数量大于20000人的地方,创新表现(以专利申请代表)都比较好,反之则表现较差。为了更好地从宏观上展现区域间思想的活跃程度,我们采用连续两年(2016、2017年)的研究生毕业数据,可以直观地发现各区域的思想源以及强度表现,见图8。

图8:2016-2017年全国研究生毕业数量分布(根据教育部数据整理)

中国教育的药方中到底缺少啥

在一个缺少耐心、只争朝夕的时代,我们所有行业都习惯了追求短平快、挣快钱的生存范式。但是,教育是典型的与时代风向完全相反的一种知识生产与传递的行业,它需要缓慢、踏实的工作,其回报与收益也是漫长和遥远的事情,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在这种认知悖离的年代,教育为了生存必然会扭曲自身的发展路径与规律,这就出现了所有人都重视教育,但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扭曲教育,所有人都有责任,但每个人又都无能为力的尴尬处境,最终导致我们的教育大而不强。

上面用了大量篇幅论述教育对于整个社会的价值,这里的价值既有短期的产值与收益,也有长期的文化环境与创新土壤的建设,以及理性精神的培养等,从而再次凸显教育对于当下的意义和价值。在此共识的基础上,我们需要厘清中国教育药方中到底缺少什么。

如果我们把教育药方设定为:Σ教育=真理之维+伦理之维+审美之维,那么,根据前文分析,中国各区域整体的文化基础依然比较薄弱,社会软环境所带来的能顺应世界的新文化仍处于稀缺状态,究其原因,中国教育的最大短板就是伦理之维与审美之维。伦理之维处理的是善恶,追求至善。审美之维解决的是对美丑的判断,追求的是完美。真理之维本是解决真假、正确与错误的认知,追求的是真理,但由于前两维的不足与扭曲,已经影响到我们原本强项的真理之维的发展,结果导致我们的真理之维也变得不强,真理经常搁浅在利益的中途。更为严重的是,伦理之维的孱弱,导致我们的社会总是容易出现无序状态,为了维持秩序和稳定,必须拿出额外力量和资源处理社会秩序。如果教育能够有效补足这个短板,将极大地增加整个社会的福祉。非常遗憾的是,我们总是不肯采用先进的伦理内容,总是希望从传统文化中去借鉴,结果总是事倍功半,当下甚嚣尘上的文化复古主义就是典型表征。我们要知道维系社会秩序的关键指标是法制、契约与公平,而这些内容是传统文化所缺乏的。工业社会的逻辑与农业社会的逻辑是两套完全不同的范式,至于审美之维,更是长期处于孱弱状态,这一维的薄弱削弱了我们对于自我的理解与关怀,导致整个社会的审美能力呈现出粗鄙化的趋势。当崇高退出日常审美的视界,也就为平庸的罪恶开启了后门。总之,三维之间是相互支撑的,任何一维的薄弱都会危及其他两维的发展;如果更多维出现短板,那么就会出现教育功能的损失,甚至导致教育的规训功能出现严重扭曲,以致失灵。

长远来看,教育的主要功能是塑造社会群体的认知图式。全球化时代,如果教育导致的认知图式与世界主流的教育认知图式高度趋同,那么会降低社会交往的成本,这点对于超级大型国家来说尤为重要。否则,如果认知图式相差太大,就会出现哲学家库恩所说的:范式不可通约性的困境。即便抛开交往不谈,我们通过上面的数据与图表也证明:先进的认知图式比退化的认知图式具有更大的进步性,无论对于微观的个体而言,还是对于宏观的社会而言,这一点都是非常明确的。

说到教育对于人格的培养,不能不提到陈寅恪的名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时至今日,此言仍是掷地有声。每每想到这句话,内心总会生发出一种感慨:五四那代学人,其境界与格局是远超当下的!但是,也不得不说,陈先生的这句箴言是严重超前的。数千年的封建思想之文化遗传因子,怎么会轻易隐退思想舞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不妨把人格培养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一个人通过教育可以直接说出真假、善恶和美丑;只有这一阶段实现了,才会有走向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跃升的可能性。当我们对真假、善恶与美丑的判断都出现常识性困难的时候,奢谈第二阶段是不现实的。

最后,对于广大教育受众而言,笔者曾说过一句话:知识只有溢出了才会有效应。这就意味着,通过教育获得回报是一项漫长的投资事业,而且随着整个社会的快速进步,通过知识获得回报的时间将再延后。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有耐心去学习,否则非但没有回报,还会被这个社会逐渐抬高的门槛所无情拒绝,成为多余的人。试想,当全国平均受教育年限已经达到9.08年的情况下,初中毕业生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对于社会而言,教育保证了文明与秩序的延续性与继承性,正如捷克作家克里玛所言:至少去了解某些经验,了解人类已经创造出来的知识和价值——并且不要离开地面,不要滑到已经达到的水平之下。在这个意义上说,教育是保护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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