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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阶层在微博话语中的主题、利益诉求及情感表达*

2019-09-12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年8期
关键词:中产阶层阶层话语

■ 沈 浩 罗 晨

一、研究缘起

本研究希望突破对日常语境中中产阶层相关话语少有问津的盲点,从下述方面展开探索:首先,发掘在日常相关话语中,围绕中产阶层有哪些主要的讨论维度;其次,将主要维度结合利益诉求与情感两个指标,借鉴信息扩散相关理论,对论争点予以实证回应,利益诉求是代表性最直观的体现,而情感则是社会心态的有力反映,也是实际行动的重要推促①。以往的阶层相关研究以思辨分析为主,本研究的研究策略、研究方法与既有研究存在较大差异。在具体实现上,新浪微博(后称“微博”)作为一个活跃的意义生产场,汇聚着多元主体发布的多样态话语②,本研究遂以微博上的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作为考察对象。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一)中产阶层及其社会功能

现有研究主要从经济、政治两方面归纳中产阶层的社会功能。在经济维度,研究者观点较为一致,认为中产阶层与消费市场形成双向刺激,中产阶层是经济发展的重要贡献群体,能拉动消费、促进投资、提升所在国家的资源储蓄水平③,而且中产阶层的消费能力也受到传媒领域的重视,中国大众传媒市场化发展的结果就是媒体城市化和中产阶层化④。关于中国中产阶层对政治领域的影响,一派观点认为中产阶层虽有不满,但是对现行政治制度总体评价较高,他们并不希望社会进行剧烈变革,而是青睐渐进式、缓慢的改革,也无意于攻击现存社会秩序⑤;另一派观点则认为中产阶层具有更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转型时期的中国风险频发、生存压力增大,这些因素刺激着中产阶层的敏感神经,促使他们对现行秩序发起挑战,并凭借较丰厚的技术资本和文化资本来引领舆论⑥。对比中外研究结论,可以看出中国中产阶层更多地围绕自己的利益得失而选择遵从或挑战社会秩序,并未如西方发达国家中产阶层一样持有较强烈的民主化社会目标和政治参与意愿。而且对东亚国家而言,中产阶层主要是国家政策催生的产物,他们的行为会受到来自宏观层面的较强约束⑦,因此,有理由相信中国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中充斥着更多的个体利益诉求表达,而且这种表达可能会在转型中国的不确定性背景下得到更多关注。综上,提出研究假设:

H1:在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中,包含个体利益诉求的话语数量显著多于包含公共利益诉求的话语数量。

H2:在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中,相较于公共利益诉求话语而言,包含个体利益诉求的话语将获得更多的关注。

(二)情感作为行动的重要解释变量

情感作为行动发生机制的重要解释变量还体现在集体行动的相关理论之中,在20世纪60年代欧美社会运动浪潮兴起之前,集体行动主要根植于经济学解释,认为集体行动的发生主要源自人们在经济层面上的不满⑧,这一解释顺承了马克思主义和现代化理论的核心要义,将行动视为占有不同经济资源的阶层之间的冲突;进入20世纪60年代,激进社会运动频频出现,初代社会运动理论家开始强调集体行动参与者的非理性特征,着眼于负面心理因素对于行动的影响,代表观点包括“社会不满”⑨等,这一解释范式可称为情感主导范式;之后,第二代社会运动理论家受经济学思想影响,偏好用理性选择理论来解释集体行动,认为加入社会运动是经过理性权衡后的选择,典型代表包括蒂利(Charles Tilly)的资源动员理论和麦克亚当(Doug McAdam)等提出的政治过程模型,动员网络、政治机会结构、行动框架、可调用资源等要素被学者们所强调,这些要素及相应的机制实则都源于行动参与者对利益的追求。魏万青基于集体行动理论发展的三个阶段将集体行动研究视角总结为情感、理性、阶层,阶层主要是指行动参与者的身份,尤其强调中产阶层的集体行动参与,理性侧重参与者的利益诉求与代价付出,而情感则聚焦于负面情绪对于集体行动的助推效用。

鉴于此,本研究在关注参与阶层和理性逻辑的基础上,继续引入情感作为行动的重要解释变量。话语同样是建构意义的行动,对社会身份、社会关系、知识信仰体系皆有影响。近年来,中产阶层的话语实践频繁发生于以“维权”为核心诉求的各种集体行动中,且在社会剧烈转型与社会矛盾突出的背景下不断在网络空间中表达出对安全、稳定和秩序的期望。可以认为,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中可能更多地包含对现实生活状况的失落与不满,这些负面情感也更容易在网络空间中感染他人并获得扩散。因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设:

H3:在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中,包含负面情感的话语数量显著多于包含正面情感的话语数量。

H4:在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中,相较包含正面情感的话语而言,包含负面情感的话语将获得更多关注。

此外,本研究还希望了解中产阶层相关话语中涵盖哪些讨论维度,这是以往研究中都未曾涉猎的。除却传媒领域内“消费导向”式的中产阶层主体塑造,以及中产阶层成员的身份认同焦虑,是否还有更为丰富的面向得以呈现?在这些话语主题当中,又存在怎样的利益诉求差异与情感差异。研究者希望通过对主题、利益诉求和情感进行并置讨论,对微博话语中的中产阶层建构予以更全面、细致的检视。由此,提出研究问题:

RQ1:中产阶层相关话语涉及哪些主题?

RQ2:利益诉求和情感在不同主题中是如何分布的?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研究数据从微博平台获得,选择微博作为话语收集场的原因在于,微博平台的繁荣和用户的广泛参与对社会变迁形成推动效应,在一些社会热点事件发生时期,微博中往往聚集着多样化讨论。研究者利用 Python程序语言编写爬虫程序,以“中产”作为检索关键词通过微博高级搜索平台抓取了2017年1月1日至2017年6月30日间的所有微博数据。数据包含发布者、发布内容(微博文本)、发布时间、转发量、评论量等属性。通过中文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对原始数据进行语义消歧,过滤掉讨论重点非中产阶层的噪声数据,最终保留63978条与研究目的严格契合的微博数据。

(二)分析方法

为从大规模文本中提取主题,研究者选择基于LDA(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潜狄利克雷分布)算法的主题模型(topic model)方法,该方法是目前较为流行的非监督类机器学习方法,其将文档视为潜在主题的集合,每一个主题又建立在词语分布上,LDA算法通过变分(variation)和吉布斯采样(Gibbs sampling)来从文档-词语矩阵中推演主题-词语矩阵和文档-主题矩阵,最终给出每个主题对应的关键词表示。

利益诉求、情感表达往往隐匿于文本中,需要对文本进行深入理解方可获知,目前的非结构化数据处理算法对这些任务的应对尚不完善。因此,研究者引入内容分析法,采用分层(以月为层)抽样的方式从整体微博语料中抽取500条微博作为样本,招募两名传播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并施以培训,两名编码员对入样文本进行编码。内容分析单位是每一条微博文本,所获数据用来检验提出的研究假设。

(三)变量的操作化

主题是对微博文本的抽象概括,通过主题模型方法无法直接获得具体主题,只能得到每个主题对应的关键词。研究者将根据关键词来概括主题,具体的主题数量和主题内容由模型运行结果决定。

利益诉求的测量依照既有研究提供的经验,拆分为公共利益诉求、个体利益诉求、无利益诉求三类。公共利益诉求内容意指包含关切大多数人利益,涵盖美德、公平等价值理念,呈现出无差别弱者保护原则的内容;个体利益诉求内容意指文本仅包含个体或其所属群体之利益;无利益诉求内容表示客观陈述事实,不存在利益声明或利益表达不清晰。

情感的类别设定主要参照行为主义研究成果,分为恐惧、愤怒、快乐、悲伤、鄙视、无情感六类,在编码时,以文本中体现的最主要情感为准。

文本获关注度用转发量来衡量,转发量是社交媒体信息扩散研究中用以衡量信息受关注度和影响力的最主要指标。

回溯信息扩散的一系列研究,本研究进一步引入微博文本形式、文本发布者入度(粉丝数量)、文本关涉议题类型和发布者认证情况作为控制变量。

四、研究结果

(一)中产阶层相关话语包含的主题

研究者利用多维尺度分析法(multidimensional scaling)对主题模型运行结果进行视觉化转换,使主题之间的距离反映在笛卡尔坐标系中,根据主题交叠程度与区分程度不断调整模型中的超参数,最后依照主题边界清晰和主题含义可阐释原则确立4类主题。主题名称和所占比例分别是:生存压力(34.5%)、消费方式(26.9%)、中外对比(19.6%)、身份界定(18.9%)。

生存压力主题最核心的关键词当属“焦虑”,焦虑来源于包括子女教育、身体健康、生活成本、社会流通在内的多个领域。其中,与子女教育相关的焦虑最为明显,语料显示,从幼儿园开始,中产阶层家长就在尽力给孩子营造最佳的教育氛围,他们纷纷将孩子送往私立幼儿园,直接导致公立幼儿园遇冷。不少用户认为教育起点的不同直接决定了子女未来的发展,因此很多中产阶层家长已经着意培养孩子的“另类社交”,即鼓励自己的孩子去高档学校认识更多中产及以上阶层家庭的孩子,与此同时,中产阶层内部也存在教育“鄙视链”,如“孩子没有英文名就会被嫌弃”。与教育相关的学区房虽然所费不赀,但是已然成为一种与文化资本直接挂钩的商品,阶层之间的一项差异即体现在是否有能力购买学区房,与教育相关的一系列衍生品俨然演变成阶层区隔的重要标志。这一主题体现出中产阶层面临转型社会中各种不确定状态时背负的压力,他们正在通过增加教育投资、进行资产配置来维护自身利益,实现向更高阶层继续跃升的目标。

消费方式主题对应的话语体现出三个明显特质:第一,中产阶层的消费能力得到强调和吹捧,他们被认为是拉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第二,围绕消费,一系列二元对立概念得到凸显,比如“富人-穷人”“富豪-屌丝”,部分话语认为中产阶层是低迷经济的“救世主”,但是也有一些话语认为中产阶层的消费实际上是商家和媒体“一厢情愿”式的想法,中产本身的消费能力是被裹挟的,更有可能是“表面光鲜而实质空虚”,研究者进一步发现发布中产阶层消费升级相关内容的多为商业机构类账号,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产阶层在消费能力上是“被建构”的;第三,中产阶层直接与一些商品符号绑定,成为优雅、格调的代名词。简言之,这一主题下中产阶层的消费能力和对经济的推动能力得到突出强调,但这与很多中产阶层成员的自我判断是不一致的,然而,一系列围绕消费的对立概念进一步推崇了消费主义和市场主义,表面上叙述的是“中产的消费”,实质上更像是资本力量和商业诉求在“消费着中产”。

中外对比主题相关话语主要呈现出中国中产阶层在与国外(尤其是欧美发达国家)中产阶层进行对比时的差异。对比维度涉及宏观的政治经济政策、法律保护、阶层界定标准,以及微观层面的生活方式等。以宏观政策上的对比为例,大量话语认为中产阶层是美国社会中的主流群体,也是推动社会进步的中坚力量,美国也颁行了一系列直接受益者为中产成员或惠及中产群体的政策,相比之下,中国的中产阶层在改革开放后逐步形成,目前在社会中还不算主流阶层,只呈现出“精英化”态势,当下中国政策虽然鼓励扩大中等收入者比重,但更多情况下颁行的政策还是大力倡导社会公平、关注底层权益的,中产阶层居于社会结构中间,并没有针对性的培育政策。当微博用户开始以欧美国家中产阶层作为参照来具象化本国中产阶层时,容易意识到中国中产在就业、收入、公共生活参与等多个方面的落差,对应地,有不少话语包含对中国中产阶层生存状态、社会地位、所处政治经济环境的反思,这一主题深层次上体现出中产阶层对利益保护的呼吁和对良好发展环境的诉求。

身份界定主题所辖话语回归到一个本质问题,即“如何界定中产阶层”。语料中关于界定标准有多重说法,但每一种说法都遭受到质疑和挑战,甚至不少话语中直接包含与“#你觉得自己是中产吗#”类似的讨论话题,非常鲜明地体现出话语主体在判断自身所处阶层时的困惑和怀疑。还可以发现,话语主体的自我阶层认同有向下倾斜的趋势,以至于中产阶层往往倾向认为自己属于社会的中下阶层。驳杂的界定标准反映出一个基本事实:目前中国中产阶层的认同是分化的,遑论形成一个统一的阶层意识。因此,中国中产阶层目前更偏向于一个经济学概念,而非一个成熟的、有阶层意识的、可以介入社会公共生活的群体。

(二)情感、利益诉求与话语被关注程度

主题分析是对于整体话语的把握,为了对话语属性的具体关系进行考察,研究者选择内容分析方法来获得话语的细致属性。面对500条通过分层抽样获得的微博样本,两名编码员根据每一条微博文本的含义,确定其情感类属、利益诉求、微博形式等。通过主题模型,每一条微博文本的所属主题已经获得,无需人工编码。试编码20%(100条)样本的结果显示,所有项目的平均 Krippendorff’s Alpha信度系数达到0.84,证明编码员间一致性程度较高。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1、表2所示。

表1 类别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2 连续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从主题上看,样本中各主题所占比例与运用全部语料的主题模型输出结果接近,因此无需对样本进行加权处理。在利益诉求上,包含个体利益诉求的话语数量显著多于包含公共利益诉求的话语数量(χ2=143.76,p<0.001),在情感层面,将恐惧、愤怒、悲伤、鄙视情感合并为负面情感,可以发现体现负面情感的话语数量显著多于体现正面情感的话语数量(χ2=125.87,p<0.001)。研究假设H1、H3获得证实。

本研究利用回归分析来探究情感、利益诉求如何影响话语被关注程度,由于样本中因变量(转发量)呈现明显的偏态分布,进行对数转换后仍不满足线性回归所要求的正态性假设,因此研究者将取对数后的因变量按照等百分位距处理为“低、中、高”三个水平,这样可以减少悬殊的转发量差异对统计结果的影响,保证准确性。

利用有序多分类逻辑斯回归(ordered logistic regression)模型对处理后的数据进行分析,首先对类别变量进行虚拟变量转换,其次对自变量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结果显示自变量的最低容忍度(tolerance)为0.28(>0.1),最高方差膨胀因子(VIF)为3.53(<10.0),解释变量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接着,需要确定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回归系数与因变量分割点无关,平行线检验结果(χ2=17.15,p>0.05)显示研究数据适合用该模型进行分析。

在表3展示的4个模型中,模型1仅纳入控制变量,不纳入自变量;模型2至模型4依次纳入本研究的3个重点考察变量——主题类型、利益诉求、情感表达。对于情感表达变量,研究者分别将不合并负面情感(6个类别)与合并负面情感(3个类别)两种情况下的变量纳入模型,结果保持一致,此处仅给出合并负面情感的模型结果。

在研究选定的控制变量中,仅有粉丝数量与中产阶层话语受关注度存在显著关系,且为正相关,这与既有研究保持一致,而其余在以往研究中显著的控制变量在此并不显著,可能证明中产阶层这一议题有其自身的特殊性。在未纳入利益诉求和情感表达两个因素前,消费方式(β=-0.466,p<0.05)、中外对比(β=-0.551,p<0.05)、身份界定(β=-0.835,p<0.01)三个主题的被关注度都不如生存压力主题,纳入利益诉求和情感后,仅有生存压力主题的被关注度显著高于身份界定主题(β=-0.650,p<0.05),证明中外对比、身份界定与利益诉求之间有所关联,这需要进一步的考察。生存压力话语得到广泛关注,是模型得出的第一个重要结论。

其次,包含个体利益诉求的话语相较无利益诉求的话语而言被关注程度更高(β=-0.401,p<0.05),但是与包含公共利益诉求的话语相比,被关注度并不存在显著差异。就情感表达而言,涵盖负面情感话语的被关注度并不会比正面情感话语更高。因此,研究假设H2、H4被拒绝。

表3 转发量的有序多分类逻辑斯回归模型

注:“_”之后为对照组,表中系数为非标准化系数,*<0.05,**<0.01,***<0.001

(三)利益诉求、情感表达在主题上的分布

前述两部分依次探究了整体话语中的主题以及不同主题、利益诉求、情感表达如何影响到话语的传播效果。本部分旨在将主题与利益诉求、情感表达这两个阶层研究中的核心概念相结合,对主题予以更细致的检视。

为回答研究问题2(RQ2),利用卡方分析来执行百分比同质性检验,表4、表5的结果显示:不同主题在利益诉求上存在显著差异(χ2=101.967,p<0.001),生存压力主题中的个人利益诉求表达多于无利益诉求,这与上一部分生存压力话语备受关注和个人利益诉求话语受关注度显著高于无利益诉求保持一致,但是在中外对比主题上,无利益诉求话语的比重显著高于个体利益诉求话语。在情感表达上,不同主题的情感表达亦存在显著差异(χ2=236.857,p<0.001),就生存压力主题而言,负面情感占据主导,这与常识保持一致;在消费方式主题上,快乐、鄙视两种情感也显著多于恐惧情感;而无情感话语则在中外对比和身份界定两项主题中占主导。

表4 不同主题对应利益诉求的卡方检验摘要表

注:***p<0.001,事后比较结果由调整后的残差值(AR)得出

表5 不同主题对应情感表达的卡方检验摘要表

注:***p<0.001,事后比较结果由调整后的残差值(AR)得出

五、讨论与结论

(一)讨论

关照本研究的核心问题,研究者结合主题探索与话语传播的分析结果展开批判性讨论,主要论断包括以下三项。

1.处于双重矛盾状态中的中国中产阶层

生存压力是与中产阶层关联度最高的特征,从生存压力相关话语被广泛关注的角度来看,这一特征是被公众普遍认可和接受的,中产阶层被建构为怀揣焦虑、惴惴不安的群体。但与此同时,他们的消费能力被无限吹捧,在消费主义洪流的裹挟中,中产阶层成为商家追逐的目标,商业机构对中产阶层消费水平与购买力增长的论调深信不疑。可事实并非如此乐观,不少话语已经呈现出对中产阶层“消费主力军”说辞的反思,这一点可以从消费方式主题下兼具快乐与鄙视的情感中窥见端倪。快乐情感往往源自景观社会中消费主义和商业主义的想象,鄙视情感既来自中产阶层对自我消费的怀疑和对类似商业论调的鄙视,也来自于社会其他阶层对中产阶层的批判。这是第一重矛盾状态所在。

现代意义上的中国中产阶层尚属一个年轻群体,缺乏本土的可参照对象,当他们选择以西方发达国家的中产阶层作为参照对象时,便浮现出第二重矛盾状态。一面是中产阶层成员的确有着发展获益感受,另一面则是进行中外对照时意识到自己在就业、收入、受保障程度、公共生活参与上与国外中产阶层成员的鲜明差距,这种矛盾心态最直接的影响即中国中产对于自己身份的不确定,或称为阶层认同模糊化,面临中外差异和身份游移,中产阶层坠入了“听之任之”的陷阱,这可以从中外对比、身份界定主题中的无利益诉求、无情感话语居多中获得佐证。

2.中国中产阶层的公共利益诉求缺失,尚不具备广泛代表性

中国中产更偏好于展现自身的压力,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倾吐困境。这一发现也顺应了之前学者提出的一些初步观察,即中产阶层没有形成奠基在阶级性上的公共性,建立在市民社会想象上的公共领域只是迷思,民主进程无法依赖中产阶层来实现,现阶段中产阶层的诉求具有个体的、分化的、实用主义的特征,往往紧密围绕自身而无关乎其他。而公共利益的核心在于对“普遍原则”(universalizability principle)的强调,必须使利益或潜在获益惠及社会上尽可能多的民众。从本研究来看,公共利益诉求话语是严重缺位的,更谈不上获得普遍关注。

中产阶层不具备广泛代表性的原因还来自于其自身的支离破碎,严格来说,一个成熟意义上的“中产阶层”在中国并不存在。如Jackman等学者(1973)所述,如果一个阶层成员有强烈的身份认同,那么他们就会有共同的阶层利益认知,进而推动践行更多保护本阶层利益之举措。但是本研究所探析到的中产阶层更偏向于经济学概念,而非一个成熟的、有明确阶层意识的群体。

3.有限效用的情感:宣泄压力而非推进行动

悲伤情感大量出现在与生存压力主题关联的话语中,体现出中产成员们对诸如“教育附加项”等有限社会资源进行抢占时的叫苦不迭,但又因焦虑所牵制而不得不承受的现实境遇,这一种现实生活中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极有可能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寻得相对自由的宣泄出口,使得相关微博话语中弥漫着悲伤哀怨的气息。与之相对应的是消费方式主题中占主导地位的快乐情感。但无论是悲伤抑或是快乐,都无法作为集体行动的有力助推。

进一步地,如果详细思考生存压力之悲伤情感与消费方式之快乐情感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过度的悲伤情感遮蔽了许多心理动因转化为实际行动的潜力,尤其是这种悲伤被消费主义渲染的快乐所中和,促进中产成员着力追求“消费过程中对身份认同的品牌生产和彰显社会等级的快感”之时,商业权力用意义套接来使得中产阶层与各种隐含经济目的的意义元素相联,使得其怀具诉求、追求进步、崇尚民主的本体应有之义被遮蔽,中产阶层被征用的也许是用消费来弥补“悲伤”的那一部分作为经济生产力的价值。

(二)结论

由于中产阶层本身界定标准的不明确,本研究选择从与中产阶层相关的话语入手,以阶层研究中的两个重要概念:利益诉求和情感表达为脉络,用实证结果对以思辨为主导的阶层研究予以补足。研究发现中产阶层处于矛盾的建构当中,缺乏广泛代表性,更多地为自己的利益而奔波。在生存压力话语和消费主义话语的双重支配格局下,情感对于阶层行动的推促效果十分有限。

本研究存在的局限在于:第一,仅对一个特定时间切片内的话语进行考察,如果收集更长时间范围的数据进行对比分析,则可以结合中国社会变迁情势来探寻中产阶层在不同时段的表达缘由及相应的现实意义;第二,尽管研究者对量化分析得到的结论进行了政治经济学向度的批判式解读,但更行之有效的路径是结合福柯的“微观权力”理论资源对微博话语进行批判性解读,从而更好地理解话语的意义产出机制及其背后蕴藏的权力关系。

注释:

① Forgas J. P.,(2006),AffectinSocialThinkingandBehavior. New York: Psychology Press.pp.269-290.

② 师曾志、胡泳:《新媒介赋权及意义互联网的兴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62-70页。

③ Chun,N.,Hasan,R.,& Ulubasoglu,M.TheRoleoftheMiddleClassinEconomicDevelopment:WhatdoCross-countryDataShow? Asian Development Bank Economics Conference,Philippines. January,2011.

⑤ 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54页。

⑥ 张翼:《当前中国中产阶层的政治态度》,《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2期。

⑦ Jones,D. M.Democratization,CivilSociety,andIlliberalMiddleClassCultureinPacificAsia. Comparative Politics,vol.30,no.2,1998.pp.147-169.

⑧ 裴宜理:《社会运动理论的发展》,《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06年第4期。

⑨ Smelser,N. J. (1963).TheoryofCollectiveBehavior. New York,NY: The Free Press of Glenc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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