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霞长安时期艺术转型影响因素与创作研究
2019-09-11何宇婧
何宇婧
(重庆师范大学 涉外商贸学院 文学与创意传播学院,重庆 401520)
何海霞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画的研究,长安时期无疑是他艺术生涯中承上启下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何海霞的艺术实现了从传统语汇到现代写生的蜕变,也为他后期锤炼独特的笔墨语言,进入绘画的自由王国积累了能量。在长安期间他与石鲁、赵望云等人一同致力于中国画的变革,不仅使中国画以新的姿态呈现给世人,而且对研究中国画的变革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本文试图以何海霞先生客居长安的这段关键时期作为切入点,探索他在长安时期艺术转型的因素及对其后期创作的影响,从而为我们以后的绘画学习提供些许参考。
一、长安时期画风转变的影响因素
何海霞在经历了“师法古人”和“研究老师”的阶段之后来到长安这片令他神往的大地。这里深厚的文化、独特的地域、众多“长安画派”优秀画家以及革命根据地炽热的爱国主义思潮使这位从传统中走出来的大师对艺术有了新的见解,他根植于这片古老的土地,在艰辛中寻找自我,诠释自己对宇宙和人生的感悟。
(一)人文——深厚的汉唐文化积淀
长安是中国早期的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以及民族文化的奠基地,自千年前周文王定都于此,筑设丰京,揭开了长安作为帝王京师而历经千年、雄踞华夏的序幕。这座拥有7000多年文明史的古都先后有周、秦、汉、隋、唐等13个王朝在这里建立都城,成就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辉煌历史。在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长安无疑是文化发展积累凝结成的丰碑,而汉唐文化则是其中最为璀璨的明珠。
在文学方面,两汉时期,大一统的鼎盛帝国需要用文学来歌颂统治者,辞赋便应运而生。赋是两汉最为流行的文体,是汉代文学的代表,至汉武帝时代献赋诵赋风气大盛,产生了一大批的赋家。西汉时期的赋辞铺张扬厉,多以歌功颂德为宗旨,如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到了东汉时期,辞赋风格与西汉时已经有所区别,如班彪的《北征赋》《冀州赋》等则开创了抒情小赋的先声。汉赋可以说是雄浑博大的汉代文化缩影;唐朝文学成就的巅峰当推诗歌,唐代诗人们用超凡的意境来表达内心与生活。唐朝诗歌集大成者当属“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李白飘逸洒脱的浪漫主义色彩与杜甫体现现实主义之情怀,显示了唐诗宏大的境界和气派,被誉为“盛唐之音”。
在艺术方面,汉代时期造型艺术已逐渐趋于成熟,汉代的艺术工匠们不仅用特殊的艺术手法描绘现实生活、历史传说、自然现象,而且能够以写实的手法描绘达官贵族的逸乐和劳动人民的辛劳。汉代的陶俑、石雕、青铜器以及书法绘画都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意义,而西域与佛教等外来艺术的传入,愈加丰富了汉代绘画与雕刻的题材与技法;唐代时期,中国封建社会达到顶峰阶段,国力空前强盛,中外文化交流空前活跃、国内各民族关系融洽,使得这一时期的艺术表现技巧更加丰富,创作题材更为广泛。唐代中期的一百多年间,中国绘画进入具有跨时代意义的阶段。在这一时期,人物画更加注重反映世俗的生活题材和刻画人物的精神气质;山水画分出青绿和水墨两大体系,产生了南北方不同的地域风格;花鸟画创立工笔设色和水墨淡彩、没骨等多种表现方法,宗教画、壁画也在这一时期发展到高峰。
从历史文化因素的影响而言,大汉雄风、盛唐气象陶染下的长安历史遗存丰富、文化积淀深厚,创造了艺术史上的巅峰和典范,承载着特有的文化内涵。何海霞曾说过,“……这是一个能使华夏儿女引以为豪的地方,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历史在这里诞生,龙的精神在这里发扬光大,多元文化光灿灿的文化遗产在这里沉淀……”[1]7-8
何海霞蛰居长安30余年,客观的历史遗存与传统的民风习惯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感染和影响,他的作品中所呈现出的构架宏大、笔力遒劲的磅礴气势与汉唐雄浑博大的文化浸润是无法割离的。何海霞在长安这片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里,写生创作、艰苦探索。
(二)地域——伟丽雄浑的西北地域特征
“八川分流绕长安,秦中自古帝王州”,陕西省地处西北内陆腹地,地域南北狭长,地势由西向东倾斜,有高原、山地、平原和盆地等多种地形。秦岭山脉横贯全省东西,成为中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被陕西人民亲切地称为父亲山。陕西境内由于南北地域延伸较长,从北到南可以分为陕北高原、关中平原、秦巴山地三个地貌区。因所跨纬度多,所以南北气候差异明显,陕北及关中平原为暖温带半湿润气候,而长城沿线以北为温带干旱半干旱气候,特殊地理环境造就了其雄浑苍茫的地域特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道出了西北地区粗犷苍凉的雄浑意境。在这片广袤的沃土之上,不仅有秦腔的高亢激越、信天游的悠远单纯,还有黄土造就的朴讷爽直的人们。“西北地域粗犷大器的民族性格,也成就了西北地域艺术文化伟丽雄浑的基本特色。”[2]何海霞被这连绵的黄土地深深地吸引,被西北人豁达的气质所感染,八百里秦川给予了他力量,孕育着他的激情,这种豪迈、朴素的美为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当面对那“一片令人神魂飞扬的大地,雄浑连绵的黄土地,玛瑙般的红高粱,白云尽头蠕动的羊群,还依稀传来牧羊老汉的信天游……我真的有些醉了”[1]4-5。他描绘险峻的华山、咆哮的黄河、沸腾的宝成铁路、古朴的长安古城……在这里他与自然融为一体,与地域紧密结合,为这片土地谱写了一首首赞歌。
(三)“集体观念”的影响
20世纪40年代初,众多画家从沦陷区聚集于古都西安,赵望云与石鲁将流散于社会的优秀画家聚集起来,创办了国画创作研究室,在研究技法的同时深入生活进行创作,为西安画坛奠定了基础。何海霞在长安期间与石鲁、赵望云等结为至交,他们在北京、上海等地共同举办“中国画研究室习作展”,在中国美术家协会的大力支持下,又先后赴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巡回展出,在当时的美术界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画坛刮起了一股强劲的“西北风”。何海霞和“长安画派”其他画家一起在接受党的“与工农兵结合,为人民服务”的文艺方针之下,喊出“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艺术口号,将“长安画派”的发展推向新的高度。
在“长安画派”众多画家之中,何海霞的绘画功底无疑是最为深厚的。初到长安的何海霞还没有完全脱离恩师张大千的影子,不论在生活还是自己孜孜追求的艺术上都有些许的迷茫,身处长安,上天给了他莫大的恩赐,历史机遇让他来到这片黄土飞扬的大地,心态和艺术风格都产生巨大的变化。在“长安画派”这个群体之中,赵望云素面朝天,将笔锋落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身上;从革命圣地中来,决心做革命的艺术家的石鲁,将毕生心血都注入自己的政治信念当中。赵望云的还淳返朴以及石鲁的激情豪放使从传统中走来的何海霞对艺术有了另一番感悟:艺术不能够只陶醉于古人古法之中,必须紧随时代的步伐,承载全新的社会文化。从传统到生活,何海霞的艺术道路与长安画派艺术宗旨如出一辙,他同“长安画派”其他画家扛起“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这面大旗,将自身对于艺术的追求与西北地区独特的自然景观、人文特色结合开拓了黄土高原绘画题材与西北画风,将自己独特的传统特色与西北地域独有的风貌有机融合来表现社会主义革命内容与高尚的民族气派,不仅为“长安画派”开宗立派做出了贡献,也在探索中国画新的领域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
(四)革命圣地与思潮的影响
1935 年 10 月,中央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西北革命根据地。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军队和人民,在以延安为中心的陕甘宁边区进行了长达 13 年的艰苦斗争。延安和陕甘宁边区成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领导中心、解放战争的总后方和万众瞩目的革命圣地。与此同时对于文化艺术也进行了重建,创建了以鲁迅艺术学院为中心的创作基地,集结一大批革命艺术家创造了包括文学、美术、音乐、戏剧等多种艺术形式在内的延安革命文艺,被称为延安时期红色文艺。
何海霞与“长安画派”其他画家一起积极响应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的精神,用苍厚质朴的笔墨来描绘浑朴苍茫的西北风光和革命题材,创作了一系列歌颂领袖、表现延安生活、体现延安精神的作品。如何海霞创作于 1979 年的《延安颂》,此幅作品用恢宏的境界、博大的胸怀将陕北高原的壮美景色收入笔端,画中延水奔流,宝塔耸立,笔墨雄放又不失细致,画家炽热的爱国之情和迸发的民族自豪感犹如奔腾的延河水,宛如一首革命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的交响曲,具有十分鲜明的时代气息。
二、长安时期的写生与创作
长安时期是何海霞艺术的大裂变时期,也是他“画生活,画政治” 的时期。他深入生活、师法自然,由“师古人”向“师造化”转变,依照“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艺术主张来表现现实生活与自然山水,在自然与生活中不断寻求新的绘画题材。他从三秦大地的山水、风貌以及独特的地域文化中获得契机,创作出一幅幅构图奇险、笔墨浑厚、色墨交融的优秀画作,营造了一个玲珑生动、气象高华的新世界。
(一)难以割舍的华山情结
华山,又称西岳,是我国著名的五岳之一,海拔2154.9米,位于陕西省西安市以东120公里的历史文化故里渭南市华阴境内,秦、晋、豫黄河三角洲交汇处,南依秦岭,北临黄河,扼西北进出中原之门户。华山山体倚天拔地,四面如削,被誉为“奇险天下第一山”。在长安生活许久的何海霞,对于华山可谓是情有独钟,他称华山是祖国西部一朵永开不败的奇花,是华夏民族的骄傲。何海霞八上华山,创作了许多以华山为题材的画作,不仅得华山之形,更得其神。他在泼彩和青绿山水的基础上强调线条与结构的运用,表现变幻莫测、气象万千的华山形象。华山的奇险峻秀深深地吸引着他,他笔下的华山奇险雄崛,气势非凡,将“自古华山一条路”的崎峭山势表现得淋漓尽致。正如中国国画院原院长龙瑞评价:“何海霞先生以深厚的传统功力和独特的观察角度,深深体悟出北方山水特别是西岳华山的精神气象,其所画山水苍茫浑厚、朴茂雄秀,有长枪大戟、错彩镂金之美,充分体现了北方山水的独特魅力。”[3]他笔下的华山,构图别具匠心,笔墨不拘一格,一落笔便有壁立万仞之势,折射出一种积极向上、大气凛然的精神内涵。
在这种独特的情结之下,何海霞对于华山的描绘可谓是得心应手。如他所创作的《峰插天界外》(见图1),构图雄伟奇险,笔墨纵横飞扬,画幅中以一挺雄壮险峻的山峰作为画面的中心主体,陡峭的云梯直达山顶,山石轮廓用方曲有力的粗壮浓墨线条参以斧劈皴并兼用揉笔来表现其坚硬与凹凸,再以浓淡墨皴擦,浓墨重彩下,云蒸霞蔚、蔚为大观。
图1 《峰插天界外》
由于华山在日光照射之下呈现出辉煌灿烂的峥嵘景象,所以在峰顶又以颜料稍添色彩,不仅使华山更具真实感,又增添了几分日照巅峰、紫烟升腾的气势感,可谓“咫尺之内有万里之遥”,呈现出一派气势恢宏的新格局。在何老所创作的华山作品中,不论绘画语言还是审美风格抑或思想境界上,无不表现出其豪迈之气魄。
(二)黄天厚土的苍茫写照
黄土高原地处华夏腹地,孕育了黄河流域文明,是中华民族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她以独特的地理特征,在历史的长河中巍然屹立。黄土高原面积约 40 万平方千米,是世界上最大的黄土沉积区,来自西北部的甘肃、宁夏以及蒙古高原等地域的沙漠经过几十万年的堆砌形成了独特的地貌。这里绵延不绝的黄土高原、纵横起伏的沟壑丘陵、浩浩荡荡的黄河无不给人以无限悲壮与苍凉的美学启示,为生活在这里的艺术家们提供了绝佳的创作题材,也时刻督促着艺术家们开创新的艺术形式来展示西北地区特殊的美。
何海霞生活在黄土高原之上,这里独特的地域人文色彩为他的创作注入了新鲜血液。黄土高原由于历史上大规模水土流失呈现出干裂、荒凉的面貌,而这与传统山水画讲究清新、湿润的效果产生了矛盾。传统笔墨是无法将这干裂雄浑的地貌完全表现出来的,这也对何海霞的笔墨表现提出了新的要求。于是他力求创新,将传统与现实结合以找寻新的笔墨形式,创作了《陕北高原处处歌》(见图2)、《驯服黄河》、《大地长春》等诸多描绘黄土高原的佳作。
图2 《黄土高原处处歌》
《陕北高原处处歌》是何海霞于20世纪70年代初创作的宏幅巨制,当时的他受到“文革”迫害,游离于陕西、河南等地,但他仍然坚持创作,以长卷的画幅再现陕北高原的山、塬、水,画面中传统功力与现实山水相得益彰。与此同时他亦把赵望云的朴实与石鲁的狂野融入画中,小青绿的着色手法也将陕北高原的地貌特色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大气磅礴中体现了山水艺术的现代审美感受。在长卷中,画家以盛大的气势、精心的布局、丰富的手法描绘黄土高原萧索荒僻、高远空旷的苍茫境界。在此期间,何海霞将古法与现代绘画技法同自然山水娴熟地融合在一起,相辅相成形成强烈的对比与高度的统一。他的足迹踏遍西北地区,将青绿、金碧、泼墨、泼彩及碰色等技法运用至自己的山水画创作中,注重色彩与墨法的相生作用。他认为,墨色与敷彩是山水画的重要部分,在提笔落墨间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强调在绘画过程中要注意墨色的保存,即对于笔墨精到之处要以颜料赋之,加以保存,随后再对画面进行大染处理。
《征服黄河》(见图3)创作于1979年,从这幅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何海霞之前的作品中少有的大视野、大手笔。他将黄河水作为表现的特殊对象,研究水流的各种形态表现出了黄河水急浊的特点,将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意境融入创作构思中,用浪漫主义手法表现现实生活,再以细致的笔墨描绘出高架、桥梁,为我们再现了一个穿凿自然、驯服浊龙的宏大场面,也映衬出劳动人民顽强拼搏的精神和人定胜天的壮志。
图3 《征服黄河》
三、结语
在陕西这片土地上,何海霞深入自然、生活之中,用艺术歌颂真善美。华山的雄伟、八百里秦川的壮阔、黄土高原的朴厚,都化为他的山水灵魂,增强了他绘画的感染力,赋予山水画新的时代气息并且提升了人们的审美理念。此外,兼具南北气象的陕西山水又极好地连接了他的才华和艺术品格,他似乎体悟到一种足以代表华夏的山河气象:意境悠远又雄阔壮大。他用一生的时间探索并实现对艺术的追求。在本文中,通过对其在长安时期艺术转型的几大重要因素的深入分析,不仅使我们更加全面地了解了何海霞的艺术经历,而且对笔者以后的山水画创作与学习有着积极的影响。
何海霞在动荡的时代漂泊至陕西,在西安的30年间,有着一身传统绘画本领的他,对于传统技法如何表现新生活进行了深入的探索与研究。在1956年至1965年间,他三攀秦岭、四登华山、五上陕北,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陕西。陕西地区深厚的文化底蕴、特殊的山川地貌、淳朴的风土人情促进了他的艺术转型,兼具南北气象的陕西山川孕育了他雄浑大气、苍茫凝重的山水画风。 忙碌的建设工地、宁静的山村小野都被他纳入笔底,他在“长安画派”勇于实践精神的影响下与石鲁、赵望云一起深入生活、表现生活,为开拓挖掘中国山水画新程式不断探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