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竹青—新曲聊斋志异》对《聊斋志异》的两点误解
2019-09-10孟新华
孟新华
摘要:日本无赖派作家太宰治在他创作中期,改写了《聊斋志异》中竹青一篇。两篇中关于吴王庙和汉阳的位置关系是不一样。原著中汉阳在吴王庙西面,而太宰治《竹青》中,汉阳在吴王庙东北,那么究竟是蒲松龄原本的位置关系就是错误的,被太宰治改为正确的;还是太宰治在改写的时候对原著有一定的误解。除此之外,关于太宰治《竹青》中春秋的时间设定和清朝科举春闱秋闱也出现了逻辑上的错误。
关键词:竹青;吴王庙;聊斋志异;科举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19)23-0005-02
1两篇中汉阳位置的差异性
日本无赖派作家太宰治曾把《聊斋志异》中《竹青》一篇进行改写,创作出《竹青——新曲聊斋志异》。笔者在读完两部作品后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太宰治所描写的汉阳位置,与蒲松龄描写的汉阳的位置是不一样的。
蒲松齡《竹青》前半段讲的是主人公鱼客①落榜而归,身上资斧用尽羞于行乞,饿甚在吴王庙中休息。后吴王将其纳为黑衣队的一员,吴王又可怜他无配偶,赐他雌鸦名竹青。之后鱼客中箭,醒来仍卧于庙中,后有人资助他归乡。三年后鱼再次路过吴王庙,欲再见一次竹青,未能见成。鱼容中举后,归来时拜谒吴王庙,望再见一次竹青,于是当夜,一位女子称自己就是竹青,两人久别重逢,鱼想要带竹青归乡,女如今为汉江女神,想要邀鱼一同前往汉阳。次日醒来,两人已至汉阳。同竹青在汉阳两月,鱼念及家乡欲归。竹青设宴饯别,鱼醒来已经到船原来所停泊的洞庭湖。
蒲松林《聊斋志异竹青篇》中提及地点和方向的有以下几句:
鱼客,湖南人,忘其郡邑。
羞于行乞,饿甚,暂憩吴王庙中,拜祷神座。
后领荐归,复谒吴王庙,荐以少牢。
是夜宿于湖村。
“妾今为汉江女神,返故乡时常少。”
生将偕与俱南,女欲邀与俱西,两谋不决。
此汉阳也。妾家即君家,何必南!
即醉而寝,醒则身在舟中,视之洞庭湖旧泊处也。
于是南发,达岸,厚酬舟人而去。
在此,我们先整理一下聊斋志异《竹青》的地点和位置关系。第一,鱼容家在湖南;第二,鱼容成为神鸦认识竹青是在吴王庙;第三,竹青作为汉江女神住在汉阳。第四,两人再次相见是在湖村,因为白天鱼刚拜谒过吴王庙,所以湖村是紧邻吴王庙的。第五,所谓“生将偕与俱南,女欲邀与俱西。”可以看出湖南位于吴王庙的南边,而汉阳位于吴王庙的西面。第六,归乡时船停在洞庭湖。
太宰治《竹青》所述故事大致相同,但人物设定有差异,在此不再叙述。但关于汉阳的方向,两篇是不一样的。向上文提及的原著中,汉阳在吴王庙的西边。这一点在太宰治的《竹青》中是不一样的。
むかし湖南の何とやら群邑に、魚容という名の貧書生がいた。
あたしは遠い漢陽に。
这两句可以看出,湖南和汉阳两个地点和原著《聊斋志异》中提到的是一致的,不同是汉阳的位置:
月下白光三千里の長江、洋々と東北方に流れて、魚容は酔えるが如く、流れにしたがっておよそ二ときばかり飛翔して、ようよう夜も明けはなれて遥か前方に水の都、漢陽の家々の甍が朝靄の底に静かに沈んで寝っているのが見えてきた。
在皎洁的月光下,三千里长江汹涌地向东北方流去,鱼容仿佛醉了一样,沿着河流大约飞了两个时辰,天终于亮了,远远的前方能看到,水都汉阳各家各户的屋瓦正静静地沉睡在晨霭当中。(笔者译)
鱼容与竹青沿着向东北流去的长江飞到了汉阳。可能会有人有疑问:沿着河流飞也可以是朝着西南,如果是朝西南的话,日语中会用有“逆流而上”之意的“遡る”而文中用的是従う。原著汉阳是在吴王庙的西边,而太宰治《竹青》中汉阳在吴王庙的东北。
2造成汉阳位置差异的原因
其原因是两篇中吴王庙的位置是不同的,太宰治《竹青》明确提到了吴王庙的位置在洞庭湖岸“洞庭湖畔の呉王廟の廊下に這い上がって、…(鱼容)爬上了洞庭湖畔吴王庙前的廊下”,而蒲松龄是没有提到的。那太宰治是否受到译作的影响呢?太宰治在写《竹青》的时候,所参考的底本是昭和四年(1929),北隆堂书店发行的公田连太郎批注的,田中贡太郎翻译的《聊斋志异》。该书沿用的是“女欲邀与俱西”。日语的译文是这样的:
そこで、魚容は竹青を自分の故郷へ伴れて往こうとした。
「南へ往かうぢやないか」
竹青は魚容を漢水の方へ伴れて往こうとした。
「北へ往かうぢやないか」
以上证明,太宰治并没有受到所参考译作的影响,那对于没有来过中国的太宰治是怎么对汉阳和洞庭湖的位置做出判断的呢?
菊田义孝在‘『竹青』についての思い出’(《关于竹青的回忆》)中提到“大约在昭和十九年秋天的时候(略),我访问他家,在他的桌子边放着一册《世界地理风俗大系》。我依稀记着他指着那一页中的一张照片,说‘这就是洞庭湖’《竹青》当中(略),或许是为了那样的描写,那人才看着那样如此印刷粗糙的,也不美观的照片逐渐创作出作品中的洞庭印象的吧。” 太宰治通过《地理大系》,知道汉阳在洞庭湖的东北,但吴王庙在洞庭湖这一点想必是太宰治因为“是夜宿于湖村;视之洞庭湖旧泊处也”误以为吴王庙是在洞庭湖的吧。
3吴王庙的实际位置
实际上《聊斋志异》中并没有提及吴王庙的位置。接下来我们看一下吴王庙究竟在哪里。
《聊斋志异》中的吴王庙供奉的吴王是谁,因为有神鸦的出现,吴王指的是三国时,东吴大将甘宁,宋代被人们封神。关于甘宁这点,太宰治在他的作品中也提及。吴王庙指的就是甘宁庙(昭勇祠),那甘宁庙在哪里?据清代王士禛(1634-1711)《分甘馀话》“梦神告盗”记载:“沈辽睿达,存中之侄,善书,舟过富池吴将军甘宁庙,遇风,遥祷于神。风止泊岸,乃作赞,手书之,留庙中。后为好事者取去,郡守梦神告之,追获而还之庙。然则兴霸亦嗜书也”。另外,清代《筠廊偶笔》和《滇行纪程》中也对甘宁庙神鸦事有所记载。富池一带早在两宋时期就有“神鸦护主”的传说,说甘宁当时带兵同蜀国作战时,中流矢而亡,幸有大群乌鸦护住甘宁将军尸身,得以被地方百姓发现,然后予以安葬富池口。也就是说,众多资料可以证明吴王甘宁庙在富池,那么富池在什么地方?湖北省阳新县富池镇位于阳新县东部,长江中游南岸,东邻江西九江,北面隔江与武穴市相望。
吴王庙在富池,汉阳在西,湖南在西南。这样文中的西、南大致就可以解释得通。
其实关于《聊斋志异》中的位置移动笔者还是留有问题的:蒲松龄生于崇祯十四年(1640),逝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四十岁时基本完成《聊斋志异》。而康熙年间湖南湖北还没有分闱,“两湖分闱”是在雍正二年(1724)。所谓两湖分闱是:康熙年(1664),“析置湖南布政使司,为湖南省,移偏沅巡抚驻长沙”,湖南从湖广省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行省,但是一直到雍正二年(1724),湖南士子仍要到湖北武昌参加考试。如果鱼容从武昌府回湖南为什么要向东到富池,显然是南辕北辙,就很难理解。按照太宰治的位置移动就会合理一些,但是实际情况是吴王庙并不在洞庭湖。我想太宰治在读《聊斋志异》时是发现了“女欲邀与俱西”这一问题的,所以才会改为东北。但为什么鱼回乡经过富池还有待笔者继续查阅资料。
4太宰治有关“科举制度”的改写错误
文中类似于这样的问题其实还有一处,即鱼第一次落第,化作神鸦,与竹青一起飞翔时是秋天的景色。
秋風嫋々と翼を撫で、洞庭の煙波眼下にあり、遥かに望めば岳陽の甍、灼爛と落日に燃え…
而第二次科举落第是在春天,他这样描写到:
春霞に煙る湖面を眺めてただやたらに溜息をつき。
太宰把时间定在春秋,这一时间原著中是没有的,笔者认为他是去了解了中国的科举制度,但是,深究科举制度的话,故事的逻辑会出现问题。
清朝的科举层层选拔的,首先是县试、府试、院试,考中以上的人叫做秀才,接下来是科试、乡试,考中乡试的叫做举人,然后是会试(贡试)、殿试(一甲、二甲、三甲),乡试叫秋闱,会试叫春闱。上京赶考是会试,乡试通过中举后第二年春天可以参加会试,科举三年一次。
原著鱼第二次中榜用的词是领荐,领荐意思是乡试考中,即中举,参加的是秋闱。而在太宰治《竹青》中,鱼第一次参加的是乡试,第二次参加的是会试。但是,没有通过乡试是不可能参加第二年的会试。所以如果鱼参加三年后的会试,证明他在去年秋天已经中举了。但显然太宰《竹青》中的鱼没有中举。那么,在这里细讲的话是不合道理的。由此可以看出太宰治虽然对科举制度有所了解,但对细节方面的掌握并不全面深入。
这些细节上的误解其实是学习外语、翻译的过程中常常会遇到的问题,因为作为一个外国人,太宰治仅能靠书本认识中国,出现一些理解上的偏差在所难免。同时也正是由于这样的误解太宰治才描绘出了洞庭湖一片水光潋滟。
注释
①原著主人公的名字为鱼客,太宰治将其改为鱼容。
参考文献
[1]太宰治.『お伽草子』[M].新潮社:新潮文庫,2009.
[2]蒲松齡.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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