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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儿歌,何时再度唱响

2019-09-10谷珵

教育家 2019年27期
关键词:儿歌创作儿童

谷珵

当各类直播、短视频平台被成人化的“洗脑神曲”占领,当学校和幼儿园播放着远离当下儿童生活的歌曲,当社会渐渐离开优质儿歌的音乐启蒙……孩子们的心灵空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涂上了一抹阴影。

孩子们唱着“满头白发”的儿歌

每到迎新季,校园里少不了大大小小的活动,儿童歌曲也成为教师必备的“撒手锏”。然而细心倾听不难发现,《小螺号》《让我们荡起双桨》《小星星》《外婆的澎湖湾》……占据歌单大部分的还是这些“上了年纪”的歌,新近创作的儿歌几乎集体“失踪”。

“目前适合孩子们唱的歌多半是像《小燕子》这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创作的,已经很‘老’了。”儿童歌曲作家苏勇对记者表示。不久前,他刚刚和同是儿童歌曲作者的爱人为上海音乐出版社编了一部《小朋友歌曲666首》,因为出版周期的原因,收录了2017年前的作品,“但666首儿童歌曲大部分还是老歌,新歌多的话很少有人愿意购买。”他和老伴儿到当地最大的书店逛歌本,发现包括自己这本在内,偌大的书店内只有三种儿歌出版物,“其中还有14年前出版的第一版666首儿童歌曲,收录的歌曲就更久远了”。

让孩子们记得住、唱得开的新儿歌凤毛麟角,大多数作品只在特定比赛上演唱,而后便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海草舞》《学猫叫》之类“网红”歌曲:家长上网时无意的渗透,抖音上影像的随处可见,小伙伴间的传唱……无孔不入地向孩子输送著泛娱乐作品。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天津广播电视台高级编辑谷世乐告诉记者,许多“网红”歌曲的意境比较苍白,旋律艺术性不高,更近乎快餐文化,对儿童成长缺少正能量的润泽。不少幼儿园教师苦于音乐素材的匮乏,但又碍于网络歌曲的歌词不适合幼儿、审美格调不高等顾虑,不敢贸然将其运用于教学,期待着新儿歌的支持,却迟迟未见普适性强的新经典诞生,反而是一些粗制滥造的作品“大行其道”。

儿歌创作之路缘何越走越窄?在谷世乐看来,创作队伍萎缩是当前儿歌陷入“断代”窘境的重要原因,“满头白发的创作者在给孩子写歌”。苏勇便是这其中的一员,耄耋之年的他从解放初期开始创作儿歌,眼看着同期写儿童歌曲的作家越来越老、越来越少,变成了“濒危动物”,整个队伍已经老化到快要消失。令他倍感遗憾的是,“我们国家的孩子有几亿,现在还是在唱老歌,真的是一件可悲的事。”

“隐退”的录制与出版

为什么没人给孩子写歌了?儿童音乐的人才培养机制出了什么问题?无人写歌的表象背后,发生了怎样深层的变化?

刊物和平台的锐减,造成了第一波冲击。苏勇讲述,曾经许多省市都有专门的儿童音乐刊物,比如上海的《哆瑞咪》、广州的《小音乐家》等,都会定期发表儿童歌曲。然而随着时代变迁,目前知名度高的全国性儿歌刊物只剩下北京的《儿童音乐》,“每个月挑选发表二三十首”。其次的输出平台就是“春晚”和中央电视台节目,因为受众少的原因,儿歌并不是主角。再有,就是全国性的儿歌比赛。留给儿歌的整体空间相当逼仄,许多创作无缘与大众见面。

另一个事实是,由于音乐的市场化、功利化倾向鲜明,儿歌创作长期显得“无利可图”。“一首刊发出来、享有音乐著作权的作品,词曲各得150元稿酬,”苏勇说,“如果能出CD和‘大师课’还不错,词曲各得250元,能出DVD、动画片就再高一些。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愿意写了。”

中央少年广播合唱团常任指挥孟大鹏曾指出,由于社会和市场对儿童歌曲的关注度不够,大批呕心沥血的作者迫于生活转换赛道。坚守阵地的多是爷爷奶奶辈的作者,却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许多儿歌信息量不足,说教味太浓,缺乏时代性和时尚元素,孩子们接受起来颇为困难。虽然也不乏个别年轻作者能写出充满童趣且富有时代感的好作品,借助网络渠道迅速走红,但数量毕竟太过稀少。

稿酬低廉,录制费用却在一路攀升。起初,电台是极少数拥有优质录音设备和播音棚的地方,国家会拨出专门款项支持录制。伴随市场化竞争的开启,20世纪80年代后期,录制费以眼见的速度上涨。曾经,谷世乐在与著名作曲家施光南聊天时得知,对方录制出来的作品只占全部创作的1/3,“施老作为北京中央乐团的专职作者,谁都愿意唱他写的歌,但这样的大师级人物还有那么多作品无法录制,更何况普通的创作者”。

即便能够录制出来,良好的宣传渠道也极度稀缺。谷世乐坦陈,受制于个人专业水平,有些编辑选出的歌曲境界不高,而素质过硬的音乐编辑往往需要具备几项能力:一是能够辨识歌曲的艺术水平高低,二是注重歌曲呈现的思想性,三是兼顾文学色彩与专业知识介绍的解说词。这样才能选出真正优秀的曲目并加以推广。基于音乐传播的艺术规律,他建议选出的好歌必须反复推荐和播放,否则便会被淹没。“过去的好歌立刻能被选拔出来,反复播放化成社会效益。现在缺少渠道将作者的坚持转化成好声音,写了多少都锁在抽屉里,久而久之也就产生了消极影响。”

13万元天价作品裹挟了谁

有淡定坚守者,亦有赚得盆满钵满者,同一个世界演绎出冰火两重天。业内人士指出,一些儿歌比赛参赛费用不菲,初赛、复赛、决赛,每个环节明码标价,创作渠道也呈现被少数人垄断的趋势,走上了被商业加持的道路。一些家长为了让孩子获奖、出名,便想方设法地聘请词曲作者进行“私人订制”式创作,制作MTV并全国发行。这笔“酬劳”从几年前的五六万,已经逐渐跃升至今年的十二三万元,开销着实令人咋舌,可不乏敷衍了事者。

然而,锁定奖项而诞生的歌曲往往过于“高、大、难”。用苏勇的话说,“这些孩子都是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声乐课,为了在参赛时表现出演唱水平,订制的歌曲难度大、音域宽,歌词也不一定适合儿童,在没有学声乐经历的孩子中间,这种‘一次性歌曲’是无法普及的。”在他看来,当今的儿歌创作走入了一个误区,即脱离儿童的心理、生理年龄特征,违背儿童成长的规律,造成了“小孩没有歌、小孩唱大歌、小孩唱大人歌”的现状。成人化思维和套路化技巧制作出的儿歌,缺少童真童趣,自然难以在比赛之外流传。各种“大赛”热闹过后,并没有改变儿歌创作乏力的现状。

也有不少幼儿的父母选择用英文儿歌来填补空缺,但问题是,由于文化背景差异,孩子甚至家长无法理解其背后的社会、历史内涵。诸如《鹅妈妈童谣》中的一些曲目,述说着死亡、暴力的歌词,难免给孩子尚未成熟的心智蒙上模糊的暗影。进一步说,当英文儿歌取代了母语儿歌,我们的文化根基又将受到多大冲击呢?

实际上,涉及儿童内容的创作,必须紧跟儿童需求而改变,孩子们早就从“唱着整齐划一的歌”时代里走出来,诉求也是多种多样。谷世乐认为,随着生活的多元化发展,新时期儿童更加活泼,注重音乐的旋律和节奏,让人听着便想“闻歌起舞”的歌曲更受孩子欢迎,还按照老歌的方式创作肯定行不通。

“儿歌是一种游戏。缺少孩子生活的语言只会显得生搬硬套,没有生命力;而节奏太过华丽的歌,孩子觉得难学,自然就不愿去唱。”在河南省军区幼儿园原总园长李萍看来,孩子们的喜好正是歌声唱响的地方。优秀的儿歌创作者,需要了解孩子的语言和兴趣,并用幼儿能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营造一种歌词的画面感。“网络歌曲并非全部不适宜孩子,但选择时一定要坚持真善美的基本原则。幼儿是吸收性心智,如同一块海绵,清水、脏水都会照单全收,一定要给他们高尚向美的内容,避免污染纯洁的心灵。”

与她不谋而合的,是苏勇对于词曲意境的看重。针对内容的拓展,苏勇提出,儿歌可以从传统古诗词中汲取营养,去粗取精,以上口的词曲结合方式诠释传统文化,给孩子以大美的熏陶。他应邀选取了500首适合儿童的经典古诗词为其谱曲,尝试融合出新效果,正在出版前的最后录制阶段。李萍也呼吁创作重视教育内涵:“只要有音乐便一定有教育存在。对孩子来说,音乐应该是一种感受和体验,掌握歌唱不仅意味着学会技术,更是掌握了幸福的能力。当文学性、音乐艺术性与对儿童的真爱交织,美好的歌曲便会喷涌而出。”

代代传唱的记忆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儿歌是孩子成长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经典作品之所以代代传唱,不单在于美妙的歌词和旋律能引起孩子的愉悦与共鸣,亦在于以真切、纯粹的情感,唤起每个人内心深处永不消逝的童年梦想。

“儿歌是永恒的记忆和欢乐,孩子长大之后可能会忘记所学的知识,但爱唱的儿歌永远不会忘。当他遭遇生活的沟沟坎坎,只要唤醒内心那首儿歌,就是唤醒了一种力量,会帮助他战胜眼前的困难。”潜心幼教大半生的李萍,创作了几十首作品在许多园所内流传,深知儿歌对孩子心灵的滋养。事实上,许多网络歌曲、“灰色童谣”能够被孩子们大范围传唱,恰恰说明了当今儿童对好儿歌的热切期盼。让儿童在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欣赏到彼此契合的歌曲,使优质儿歌从良莠不齐的文化样态中沉淀下来,这不仅需要创作者的担当,借助优秀的社交、数字平台,从创作和传播环节与儿童拉近距离,更需多方的关注与发力。不少词曲作家呼吁,单纯依靠市场化运作来推广儿歌作品并不现实,政府和有关职能部门应该给予支持,借力新时代的渠道传播。谷世乐建议,一方面从人才培养机制上下功夫,定期举办儿歌论坛和研讨会,保持创作队伍的热情,同时重點培养年轻的骨干力量,并有意识地加强幼儿园教师的素养培训;另一方面设立录制基金,制定奖励机制,加大重视力度,把好作品转化为好声音推广。

作为孩子由家庭迈向社会的第一站,幼儿园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李萍指出,幼儿园需要为儿童音乐教育提供沃土,并将“拿过来就能使用”的教材系统梳理,让教师的工作有抓手、有依托。为此,她成立了卓尔语言工作室,每个周末带着二十来个孩子进行各种游戏以及与音乐相关的活动,用来支援儿童音乐教育的教学研究。80平方米的小屋虽不广阔,却被她视为播撒幸福种子的空间,“让真善美的歌声进入孩子的灵魂,让幸福在心底生根发芽”。

给孩子写了一辈子歌的苏勇,60多年来发表了千余首作品,由于工作需要,他经常到幼儿园开设讲座,有一段经历令他印象尤深。“解放初期,我曾写了一首表达期盼祖国统一的《小船》,歌词一共4句:月儿弯弯像只小船,飘在海上扬起风帆,我要乘它去到台湾,接回奶奶接回姑姑回家过年。很多孩子唱,但其实并不像我的《小司机》那样广泛传播。”几十年后的一次教师培训中,他无意中提起这首歌,一位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幼师,突然哭了起来。

苏勇不解她流泪的原因,询问后方才得知她的故事:这个姑娘还在咿呀学语时,身为教师的母亲便教她唱《小船》,这也成了她会唱的第一首歌。长大后她才知道,原来歌词中“奶奶姑姑”刚巧契合了母亲的经历——母亲的爷爷是国民党军人,几十年前带上奶奶和姑姑前往台湾,聚首遥遥无期。直至母亲去世,团圆仍没能盼来,母亲只留下一张泛黄的黑白合照以及珍藏的《小船》歌片。听清来龙去脉的苏勇百感交集,一首小小的歌,居然承载着令人料想不到的厚重。

回顾留在大众心头的儿歌,每一曲皆唱出了时代的雪泥鸿爪,牵动着无数情思。或许,懵懂的梦想会随成长远去,但追梦的情怀将始终铺陈在生命的底色里。从国家层面来看,守护儿童的歌声,也就留存了那个年代的故事和心语,以歌声记录历史,延续着文化根脉的传承。我们期待社会为儿歌的流传营造更多的空间和时间,让富足的精神食粮替代心田的杂草,让新时代的儿歌再度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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