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隐含谜底的故事

陈丹笛子

到这个时候，城堡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在一个接一个轮流被讲述的故事过程中，人们大约都产生了些许疲累的感觉。此刻桌上放着杯盘，盘中盛着热气腾腾的汤，壶中灌满着酒。大家摆弄着杯盏抿着酒，屋子里却显得有些许安静。

在尚未讲述自己的故事的同桌就餐者里，有一个人轻盈得就像个机灵的小伙子，他不时扭动着并发出颤音地跳跃起来，好像我们的失音反倒成了他开心寻乐的难得机会。我仔细观看他，发现他很可能就是在上一个故事中所描述到的那位骑士，于是将整副牌中我认为最像他的那张递过去，明确地邀请他讲述他的故事。那张牌是饰着羽毛的欢快的权杖骑士。这个小伙子微笑地伸出一只手，不是接牌，而是用食指在拇指上弹了一下，使得牌飞起来，像风中飘动的一片叶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又落在桌面。

随着牌落在桌面，此时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沉着并闪着一丝狡黠的神色。他紧接着把一张圣杯国王放到了那权杖骑士的上面，似乎试图想让我们了解他并非如同权杖骑士的表面一样看起来好动鲁莽，而是像圣杯国王那样一个有优秀直觉能力与决断力的人。一张高挂的太阳更是表明他对未来的道路充满了充沛的信心和热情：在太阳热力十足的照射下，骑着白马的裸体小孩毫无恐惧地尝试着新鲜事物。也许他此时是想要开口问：“为什么不能如新生的小孩子一样抱有希冀呢？”或者打算问：“你们是想要什么呢？”

接下来，我们的骑士/国王放下一张圣杯十，牌中的十个圣杯在天空中组成一条弯弯的桥，这种桥梁式的稳妥形态看起来让人感觉颇为愉悦，又美感十足。然后他在左侧放了一张教皇和一张圣杯八，又在右侧放了女教皇和圣杯二，我猜测出他想先给我们指出当下一种普遍的状态。他放牌时越发沉着缓慢，使我们能有充足的时间凭借着自己的判断力对他出的牌进行猜测，并对头脑里闪现的各种问题做出思考及梳理。毕竟我们都得依赖着这些无声的牌来讲述故事和理解故事。78张一副的塔罗牌，只凭其摆放顺序就可以呈现一个故事的线索，将顺序变化后，又能够组成新的故事，谁也不希望自己作为一个听故事的人对故事本身的猜测出现了太大的偏差。

围在桌边的男男女女都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在大家等待的目光中小伙子又丢下一张宝剑二，这张牌不偏不倚地正巧落在了两边的中心，它所在的位置也许是为了说明他的真实立场。如果这位年轻的讲述者所追求的唯一东西有可能会是一种对立的结局，就像握在手中的那两把沉重的剑一样，他需要抉择其一或是将两个想法合并，那么聆听内心的想法将是无比重要的。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世界：“世界女神”正以完美的舞姿，在植物环绕的空中起舞着，她手执代表了生命活跃的权杖，掌控着拥有无穷力量的莫比乌斯环和四元素，天空则光芒四射，这一切简直比在那圣杯二里两人友好默契地对饮着一杯香醇迷人的液体的画面还要使人心情愉快。

是的，故事一直包含在这些纸牌的交错摆放之中，我们必须把它从众多的事物中明确地分辨出来。现在这一行牌从下到上是星辰、塔、月亮。在高塔周围的星空下，在溪水旁，一位女子正凝视着水流的漩涡，一只脚踏入水里，代表深入潜意识的精神领域，而另一只脚停留在岸边，则是通往意识层面的物质世界。高高的塔的顶上直通向那金黄色的月亮（在塔罗牌里，月亮被画得比平时的还要柔和，月亮中还有一张女性的侧脸）。我心中窃笑起来——我们这位同伴的想法还颇为罗曼蒂克和理想主义，也许这恰是因为他一直在艺术的氛围中浸染着的缘故。

接下来的牌就更好玩了：一张年轻的魔术师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高举着一根棍子（抑或是一支魔杖？），对着他面前的桌子上的一把宝剑、一个圣杯、一根权杖和一枚金币施展术法。给我的感觉很类似当代艺术中的装置艺术（当代的艺术家经常会应用多种材料来创作自己的作品，可能是金属的、木的、组合的，或各种可以找到的现成物）。通过像大转盘一样的命运之轮，诞生了一种天马行空的幻想，认为月亮是一个颠倒的世界。在那上面，人们生活在一个大转轮里，内轮和外轮通过相對的旋转互相拆解和重新编排规律，使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物出现，或许还会像马修·巴尼（Matthew Barney）的作品中一样充斥着各种奇幻怪异的形象。在月亮上人们异形的躯体中还露出尚处于早期发育状态的鲸鱼尾巴，具有兼备着生物学与物质性的独特长相。在命运之轮的持续滚动中，想象终归永无止息地进行下去。

现在的月亮就像一个难以区分现实与虚构的中间地带，我们不能从日常习俗或源自习惯和记忆的角度去理解它。假如那马力十足的战车能任由我们驾驭，我们或许能征服月亮，能征服任何一座塔，任意一座城堡与城，还能满足我们那企图在随意一个地方获得某种完美的和谐的愿望。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在对卡牌的选择中把我们所期望的和我们所拥有的之间的那空白都填充起来吗？

接下来，正当我们众目期待着要看他继续对月球世界做何等奇异有趣的描述时，他悠闲地摆上一张星币A。“月亮是个荒漠！”——我们根据金币光秃秃的圆周来判断。就如同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的《泉》和放在公共厕所的小便池相比，尽管两者的外观是相差无几的，但性质将是截然不同的。我们眼前这金灿灿的金币光辉和月亮的光辉也是一样的明亮，不过它们的意义却绝不相同。

与此同时，他摆上星币十与权杖十作故事最终的结尾。他又恢复他一开始那轻盈欢快的样子：“这是我给你们留下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