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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0汪峰

散文诗世界 2019年5期
关键词:大凉山彝族

汪峰

永远记得:冶勒的山梁和谷地。雪水越过石头激溅出的沉沉的喧哗。简单的小木屋。木片圈起的开放式的马圈。盛开的苦荞与洋芋花。与之相邻高寒的草场。草场上移动的云影和低头吃草的马,群马。散淡,安恬。当我们靠近。马低着头,用明亮的眸子看你。有一匹花斑马,个头不大,见我们,眨了眨眼睛,它的身子修长而洁净,一条发辫一样的长尾巴甩了甩,便又兀自转过身去吃草。或者当我们靠近,马会突然奔跑起来,一匹马带动一群马,有力的四蹄在草尖上溅起草屑,扬起的尾巴抽打着热风。马奔跑起来像头顶上的白云飘过来荡过去。马像狂风卷过一条小土埂。马越过小河,溅起雪白的水沫。马并不是受到惊吓,它是想给我们展示它的肌肉和烈性,展示它的激情和血——马就这样奔跑起来,空气中的安恬会被马小小的冲动刺破,于是山梁和谷地又多了一种美与力的展示,多了一种自由的亮色,多了一种旷大和无所顾忌……是的,你也会跟着它奔跑,你会把自己的头发和衣领弄成风的样子,你会提着自己的肋骨,让沉沉的身体变得轻盈。

总是迷雾和烟尘。总有马背上的人在迷雾和烟尘中失去了方向,当黄帝用指南车从不可抗的自然力或从马与马的勾斗中走了出来,在中原大地上便有了一个旷远持久的文明。相反,有些部族,永远被一些迷雾和烟尘笼罩着,几千年几万年在奔突,他们不知所向何方。他们的天空中永远响着天威般的灾难或人与人的金戈铁马,他们迁徙的路又恐怖又惊惧。在史书和传说的空隙,你总可以看到这样一群人,被恶梦粘住。永远在逃难的途中,衣不蔽体、忍饥受饿。但你也可以看到在他们中间有几个意志力极其顽强的头人,在死亡和苦难的追迫中使队伍稳住,从边缘走向中心,或者从边缘走向更边缘,从远走向更远(中心和边缘是对抗的,就像文化,他们在互否中完成了共生)。

公元2013年8月3日,我与几个朋友在西昌邛海湿地公园的草寮中喝茶。白沙谈到了她熟悉的一个少数民族就是这样一支,在追迫中奔逃,在溃散中快速凝聚集结,苦难又顽强。他们没有文字,却把语言的信息绘制在图案里,因此他们的服饰极其繁复。是的,不管什么部族,在历史反复更替中最终都是逃亡的历史。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踏出伤痕累累的路来。因此,他们客观上属于居无定所,每到一个时期便会跃上马背,承受着一种离开。然后到空无中去创造有,这个過程,往往是一个民族摆脱灭亡十分震撼的过程。

我在彝族诗友的诗里反复翻寻着马的踪影,很少。多少有些悒郁。彝族,作为游牧、狩猎和农耕的民族,肯定跟马有很深的渊源。

“远古的时候空中降下一个蛋,降到土尔山,大雁疑是它的蛋,孵了三年又三月,大雁没有孵出来;降到土尔山山腰,野鸡疑是它的蛋,孵了三年又三月,野鸡没有孵出来……降到江河的上游,大龙疑是它的蛋,大龙孵了一个月,大龙孵蛋已出子:两个大大的鼻孔,鼻孔犹如喷云雾;一对大大的眼珠,眼球明珠一般亮;一看嘴巴成扇形,一年尾巴像扫帚,一看脚杆像把扇,一看劲毛齐整整,原来是一匹神骏……”远古彝族英雄支格阿龙(鲁)就是骑着这样一匹神骏射掉天上五个太阳和六个月亮。有西昌民族风情园雕像为证:支格阿龙(鲁)弯弓射日月,他的身旁是一匹昂首的奔马。这个英雄,翻开彝族史诗《勒俄特依》就能读到:“支格阿龙惹,脚下骑着长翅神马,栖于太空之云端。”支格阿龙(鲁)骑着四蹄生风、尾巴剪云的飞马在人间降妖除魔、消灾灭祸,后来,他骑着神骏奔走于滇池南北方的两个情人之间,两个女人都想留住他。其中一人将神骏翅膀剪了一些,结果支格阿龙(鲁)掉入滇池中。英雄往往留下一个悲剧,彝族的上古英雄也不例外。这个史诗悲剧也道出了英雄与马的关系,马构成了英雄成败的关键。

邛海的水。泸山。大青梁子和更远的大山,大凉山。

大凉山,苍凉的群山。在大凉山腹地坐车或行走的时候,我总觉得天上有一个人在指引。

巴莫姊妹在《一幅无始也无终的时间图案:四川大凉山》的书中写道。她们第一次在家支的火葬场上静静守望着一位长者火化超度时,听到毕摩引导亡灵回归祖地而唱诵《指路经》 :“人死有三魂,一魂守坟场,一魂附灵牌,一魂归祖地。”在毕摩的《指路经》中,亡灵以火葬场为起点,经过村寨、田园后踏上归祖之路。她们以喜德本的《指路经》为例,描述了当地彝族家支送灵路线:“……火塘→门槛→屋檐下→屋后山→巴吉山→拉布依斗→阿渣克祖→阿侯达洛→木尔各乌→利木美姑→来乌依→色依洛故故→莫尼思达……思色哈尼→玛洛依土→莫木普古(祖界)”,一个个具体的地名反映当地彝人的灵,从喜德与越西交界的“瓦吉木”大山出发,经过喜德尼婆区、越西、普雄、昭觉、比尔、美姑、金阳等地,最后进入云南昭通地区。于是在我眼中便出现了一个叫彝的部族,他们中的古侯和曲涅两支,从云南昭通出发,经永善县井底坝或大屋基渡过金沙江,沿美姑河而上,到达凉山中心地带尼木莫古(今美姑县)再迁至昭觉竹核,然后古侯向东,曲涅向西,沿着不同的方向,朝大小凉山各地迁徙。他们的漫漫长路是生命的一次次抉择。

黑的马、白的马、红的马厚重如石。

毕摩在地上,远古的传说在天上。

闭上眼,我似乎和巴莫姊妹在一起,阅读毕摩近似抽畜般吟唱的嘴唇和他对亡灵的引领:

“史阿玛孜方,/春后巨蟒凶,/人人这般传,/速速过此去。”

“木尼巴托方,/虎豹呈凶恶,/人人这般传。”

“格撮撮伙方,/白马不驯顺,/人人这般传。”

“玛洛液曲方,/疲惫嘴干渴,/史阿液所见, /不是你饮泉。”

“左方有名山,/狂犬吠嗷嗷,/阻挡前行路;/荆楸作祸害,/遍布前行路;/ 蛰虫满路口,/堵塞前行路。 ”

我在《指路经》中详细解读着彝人迁徙。四季漂移。群山漂移。种子飘移。牧草和牲畜漂移。这些牲畜中有马嘶。骑在马上的古侯和曲涅率领他的族人和牲畜在西南部的崇山峻岭中前进。越过喘急的河流,走过无边的草海格撮撮伙(人马经常沉陷),经过终年积雪的穆曲迪萨,翻过云雾缭绕的石岭黑诺尔波,遇到了凶毒的巨蟒、虎豹和荆楸、蛰虫阻道,顶着五个太阳高温的烘烤,六个月亮的透骨阴凉,忍受着长时期的饥饿和饥渴:《指路经》上提到的玛洛液曲,系彝族民间传说中古代一著名水井(据考证,此井当为云南昭通洒渔河葡萄井)。据传彝族先民在迁徙过程中,途经此地时,又饥又渴。这时路旁一棵索玛(杜鹃树)树枝上流出汩汩泉水,解救了他们,他们认为是神灵保佑,于是,后人们凡经此处,都要喝上一口。这确实是从古代蛮荒时期开始的一次永无尽头的漫漫长征,人类是和苦难相伴生的,既要承受自然力的磨难的灭顶之灾,又要承受同类相残的屠种灭族,每前进一步都是用汗水、血迹和伤痕趟出来的。

马的气息是驳杂的。这种气息来源于他欲飞但又被迫被汗水粘住的鬃毛(大凉山深处粘着雨珠的森林),来源于背上厚厚的肌肉(厚厚的土地)和在四蹄内部奔激的血(奔突的河流或溪涧)。奔走与承载是马的天性,在马眼中,远方不知是一座山还是一个湖还是一片海,但它最终必然是一种陌生的迷雾,是一个永远无法抵达但又渴望抵达的秘境。

但马会停下来,在时间与空间的一个又一个交叉点上作短暂停留:人在大地上短暂地栖居。

20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有一位叫顾彼得的俄国旅行家在其旅行记《彝族首领》中这样描绘安居在大凉山的彝人头领的居所:“这是一个没有天花板的大会堂,有点像一个大寺庙,房子中央的地上埋有一个石头做的火坛,火坛的烟子把房子熏得黑黑的……墙上挂着兽皮做的盾、长矛,还有带鞘的剑、弓、箭袋和一些鹿茸……在展示的盔甲下面是一个很矮的木头平台,上面放着木里土司的坐椅,这张巨大的雕花安乐椅上不经意地铺了一张豹皮……”顾彼得的笔触是细腻的,可以触摸的。这样的居所,又适合这样的头领:在顾彼得凉山的旅行中,他遇到一个有着典型罗马人面孔的大兹莫(彝人首领)骑着马从森林里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带枪的人,他们相互鞠躬后,大兹莫从顾彼得的彝族侍从那里了解这个洋人的情况,然后笑着问是否需要帮助,顾彼得摇了摇头向他道谢,他满腹狐疑地又看了看跟着这个高个子洋人的小马帮,也许是发现它们可怜得难以用词语来形容时,他向顾彼得鞠了一躬,然后跳上马鞍。当顾彼得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大兹莫和他的那匹骏马时,大兹莫又再次向顾彼得挥手。

相传,在天地之间、在大地中央,有一个地方终年被一团团红云和一片片白云掩映,天上的神、地上的人,只有在红云和白云交替的时候,才能看得见这个美丽神奇的地方,这个被描绘为“苏祖博涅(冷杉林地)”的地方,就是大小凉山。

在顾彼得的笔下,大凉山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红云白云。但有高山、深壑、云雾、险阻。他的大凉山之旅,是胆怯的、战战惊惊的。他期待着可能,洞开一个世界的可能,但面前敞开的始终是一种隔、阻隔。他想靠近,却总离得很远。他想触抚,但也只限于在指上留下一丝冰凉或温热。他的小马帮在陷入,在微茫之中。他的笔像磷火,因为寬大的黑暗而几近于无。但他毕竟进入了,我在纸上看着顾彼得的旅行,刚刚经过山中虎豹声的袭扰又遭遇到一次抢劫。在极为狼狈的情况下,他又得到一群极友善人的帮助。他全力呼吸着眼前的一切惊奇。

像不时打开野花铺满的小径,他又常常非常欢快地从内心走出来。在他的旅行中,她看到几个彝族妇女骑马经过他身边,他描述道:“她穿了一条褶边黑裙一件丝绸的束身外衣和一顶缎子做的帽子,一对长长的耳环垂到肩膀,这是用珠母做成的耳环。”“她们个子高,举止优雅,穿着深蓝色、暗红色的喇叭状的裙子和粉红色、绿色的外衣,黑色丝帽子上一直垂到肩膀上,她们的脖子上戴有银雕的项圈,她们戴的长耳环是用椭圆形的珠母做的,另外还戴银手镯。她们的长相相当俊俏,都长着秀美深色面庞、鹰钩鼻子和明眸的大眼。对我来说,她们就像是意大利古时候的公主。”

从顾彼得的书中看到,彝人们走的山道非常狭窄,十分危险,交通工具主要是马,他对体形较小,善走山路、险路,耐力极强的建昌马这样描述:“彝人的小马就是这样聪明,它似乎马上懂得我的每个心愿或是兴致”。另外他还对马鞍作了细致的描述:“ 彝人用的马鞍是木制的,上面绘了漆,还有一些银饰和玛瑙,有的还在上面盖上了一张羊毛毡子和一张西藏毯子。”

在马的序列里,建昌马很有名。西昌唐置建昌府,故又称建昌。建昌马就是在大凉山附近生息的马。建昌马体格短小、精悍、机巧灵活,善于登山涉水,能耐劳苦,据《后汉书·安帝纪》载:“永初六年正月庚申,诏越置长利、高望、始昌(西昌)三苑(牧马所)”,《岭南外代考·卷五》载:南方诸蛮马,皆出大理国,唯他愈西北(西昌一带)则马愈良。宋雍熙三年(968年),邛都部州鬼主诺驱,遣王子阿育赴京贡马,端拱二年遣少盖贡马28匹,御马12匹,其后,政和六年(1076年),大理贡马380匹。明清时,邛都民、河东、阿都长官司等,先后贡马104匹,建昌马声名更盛。马在很早的时代就成了人们代步或运输或农耕的工具,甚至是食物。在冕宁县大街上或附近乡道上经常看到马车。像三轮车一样,车上有时坐十几人。马拉着车,时而跳纵奔跑,时而有气无力地在公路上敲着脚掌。我没有看马的表情,也没有了解马出汗时汗水怎么样。但我的镜头追踪过这样的马,在阳春三月的某一天,我以油菜花为前景拍下了马车,取名叫《踏春》。我还为朋友设计过这样一个结婚照镜头,新郎骑马扬鞭在前,马车上坐着穿婚纱的新娘,他们共同走向婚姻和一起生活的殿堂。马并没有我的想象浪漫,它在百姓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里,从有史以来,就和百姓生活为伍,被苦难承载。据冕宁县志记载,冕宁为建昌马重要产地之一,民国二十八年,冕宁之马房沟终年有马市,每场自数十匹至二三百匹不等,山区交通和运输以马匹为主,“宁属之马约有十五万匹,每年外销六至七千匹,出入宁属均以马锅头(赶马帮的人)是赖,入市交易无不乘马,民家可无一牛,但必有一马,以代人力。”马天生是负重的,在去昭觉、美姑县的路上,我又看到很多驮运货物的马。马顶着烈日,在公路或山道上低头前行,是乎前路没有尽头,我在看马的同时也在看赶马的人。昭觉、美姑的彝族同胞占人口的百分之九十多,是比较纯粹的彝族县,因此牵马的人以彝族同胞为多。在昭觉长桥乡正好碰到赶集。人很多,马背负着山货、洋芋一类的物品向集市聚集而来,马背负着大米、啤酒之类的物品又从集市散开。集市马挤马,人挤人。在集市附近的空地,有些没有卸下货物的马趴在地上晒着太阳休息。离集市不远的河滩上卸完货物的马却在自由嬉戏或吃草。这时赶马的人会聚在一起,我看到戴着荷叶帽的中年妇女一手牵着马,一手端着啤酒瓶:边喝啤酒边聊天;两个英雄结的黑脸男子坐在地上,边抽烟边聊天,当然还有一群人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端着有白酒的酒碗,你一口我一口转着圈子喝,这叫喝圈圈酒。待酒喝好了,天聊够了,他们也许会起身和马一起回家了吧。离开集市,车在公路上飞奔,偶尔也能看到负载重物的马离开集市往家的方向行走,一匹、多匹。马的后面仍是彝族的服饰或披毡或擦尔瓦或百褶裙。在一个大山岗,我看到一群负重的马在泉边喝水,旁边坐着歇息的人们。在马和车并行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人在奴役动物的时候希望它像机器一样能干活有力气,人在奴役机器的时候又希望把机器变成智能动物有灵性。

我一坐下,身体里就奔跑出一匹马来,他腾起了四蹄。

颤栗或是颤抖,是真正进入了骨髓和灵魂以后,才有的感觉。面对马,如此陌生的熟悉,熟悉的陌生。彼此在呼吸中长久地凝望,直到凝望到疼痛。彼此相互地吸引,直到一跃而上,人与马合而为一。直到人与马散落在历史的云深不知处。

马是爱,不可复述;马是疼痛,不可扼止;马是承载,一身肉的存在就是为了承载和奔走。

马在奔走。马的铁蹄在地球的表面浩浩荡荡,或横扫六合,或折戟沉沙。在漫长的民族最血腥的互搏中,马以自身的血泊承载着山河的呜咽和破碎。有史以来,泥土之下、木叶之中尽是马的铁血和幽灵。在战争的背面,马也驮着商品、生息、文化和文明,在蛮荒之中踏出一条温暖的路来。马在西南踏出丝绸之路或茶马古道,马驮着漫长的历史在西南弯折的山道上喘息,大河一样狂傲地向前。

在大凉山,有灵(零)关古道:从成都(古蜀都)过邛崃(古临邛)、雅安(古青衣)、荥经(古严道)、汉源(古窄都)、西昌(古邛都)、云南大姚(古青岭)、大理(古叶榆)到更远。零关道全长五百多公里。由成都到西昌就有十六个大驿站(人和马要走十六天),穿行在这条驿路上的运输力量主要是马。由之而形成了一支又一支叫马帮的运输“车队”。据记载,一个马帮少则十余匹马,多则几十上百匹马,因此过去很多年代,零关古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据记载,民国时期西昌附近的在途马帮,多时,每日有8000驮之多,马帮90余家,从业人员达数千人。登相营,是由越西过小相岭进入喜德后的第一个大驿站。它见证了古驿道上的金戈铁马和冰冷的烽燧,它见证了青石之上回荡着的温暖的马帮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些在祖国西南攀跌、蜿蜒的历史陈迹。这些反复触动语言、文字、民族大冲突、大对抗又大交融的力量,或撕心裂肺或润物无声。历史是古道上的石头,只有记忆不断地打磨才会发亮。而记忆是穿着铁掌的马,在古道的石头上踏出一个个光亮的深槽。那些充满杀伐之声的马队,或者在“乌蛮”武士脚下的马用他无法掌控的肉体在刀林箭雨里奔突,在生死较量中发出惊恐的长嘶;那些背着盐铁或各种生活用品的马帮,在横断山脉的山道上溅起岁月的灰尘,在高处的炊烟和更高处的炊烟间驮着山民或彝民的酸甜苦辣。我突然在纸里面看到这样一群体格较小的马向我奔走而来,他眼亮有神,耳小灵活,颈略成水平或斜颈,四肢较细,肩短面立,肌腱明显,蹄小质坚。马奔跑起来,连在草坪上歇息的云雀都来不及飞走就被它踏死,即使在崎岖山路也如履平地。

血在滴,我听到血的破空之声。

血,在血管里,在肌肉里,在皮毛里,血在张开瞳孔里汪洋恣肆。

血在四蹄里奔突,远古空旷又空旷,只有血能贯穿始终。

血背负着自己,背负心脏,背负动、静脉血管和毛细血管,背负着身躯像隆隆的马车。

一个部族,一个民族,都很重。它在平原里,更在山塬或在大山之中,要驮起它,要翻越内心的阻厄。马站了出来,以它强健充沛的气流。穿过多少阴霾的历史,穿过多少沟沟坎坎,穿过多少死亡的协迫。马带着它的自尊,带着它的不屈,带着它的粗砺,在苍茫大地,闪电一般,如時间一样划过,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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