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印象:伊文思《愚公移山》上海部分再研究
2019-09-10李东鹏
李东鹏
摘 要:世界著名纪录片导演伊文思于1972年底来到上海拍摄《愚公移山》所需素材,并将其汇编成三部纪录片:《上海第三医药商店》《上海电机厂》《上海城市印象》。伊文思对在北京和新疆的拍摄不满意,在来沪之前对摄制组进行改组,并获得官方高层的一定程度的自由拍摄许可。他在上海拍摄的素材是改组后的第一次拍摄,时间长达四个月,拍摄了20世纪70年代初期上海城市的工业生产、社会生活、城市经济等许多领域的珍贵镜头,成为记录社会记忆的珍贵资料。关于伊文思《愚公移山》的研究成果,可谓硕果累累,包括大量当事人的口述采访、回忆录等,皆有出版。但由于各方面条件所限,关于伊文思的研究还有拓展空间,文章根据新发现的上海档案馆珍藏的关于伊文思上海之行的档案资料,对伊文思上海之行进行再研究。
关键词:伊文思;《愚公移山》;城市印象;历史纪录影像
中图分类号:J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9)05-0040-06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9.05.007
Abstract:The world famous documentary director Ivens came to Shanghai in 1972 to shoot what he needed for the film How Yukong Moved the Mountains and compiled them into three documentaries: The Pharmacy: Shanghai, Shanghai Electrical Machinery Factory and The Impression of Shanghai. Being dissatisfied with shootings in Beijing and Xinjiang province, Ivens reshuffled the crew before coming to Shanghai and obtained a certain degree of free shooting permission from the top officials. It was the first shot after the reshuffle that lasted for four months, capturing many precious shots of industrial production, social life, urban economy and many other fields in the early 1970s, which became precious materials to record social memory of Shanghai. There have been fruitful studies of Ivens's How Yukong Moved the Mountains, including a large number of oral interviews, memoirs and so on, and they all were published. However, limited by various factors, there is still room for further study on Ivens and thus this essay restudies Ivens' visit to Shanghai based on the newly discovered archives stored in Shanghai Archives.
Key words:Ivens; How Yukong Moved the Mountains; city impression; recorded historical image
尤里斯·伊文思(1898—1989),一位國际主义战士、诗人、电影教育家,飞翔的荷兰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他是蜚声国际、声誉卓著的电影工作者。他和美国的罗伯特·弗拉哈迪、英国的约翰·格里尔逊、苏联的吉加·维尔托夫被认为是世界四大纪录电影之父。他认为电影工作者的职责便是要直接“参与世界上最基本的事件”,这是他长期以来从事纪录电影事业坚持的准则。
20世纪70年代初期,中国政府在对外开放领域进行尝试,邀请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并与日本建交。在文化宣传领域,中国政府邀请世界知名的外国纪录电影制作大师来中国拍摄纪录电影,向世界宣传中国,由此产生了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两部纪录片:安东尼奥尼的《中国》,伊文思的《愚公移山》。《愚公移山》系列长达12小时,共12集,记录了伊文思所看到的不同镜域下的中国生活图景,包括形而上的对社会主义生产制度、价值观的讨论,亦有形而下的物质、文化遗产介绍等。伊文思在片中不断提出自己的问题,许多画面采用隐喻的艺术表达,增强了该片的艺术性与历史性,必须进行深入研究方能理解伊文思的用意。目前,关于“伊文思”主题的研究论著、文章可谓硕果累累。以往的研究侧重于对纪录片《愚公移山》整体的政治表达和艺术流变进行分析,但对该片内容细部的研究并不充分,部分成果过于碎片化、问题化,缺乏历史学和社会学的思考维度。本文根据最新发现的档案史料,选取《愚公移山》中上海系列的三部纪录片《上海电机厂》《上海第三医药商店》和《上海城市印象》进行细部研究,从而解读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伊文思莅沪之行。
一、伊文思来沪前上海方面的准备工作
尽管距离伊文思来沪拍摄《愚公移山》系列的《上海电机厂》该片部分版本的中文标题为《上海汽轮机厂》,部分研究著作,如方方在《中国纪录片发展史》中也写为《上海汽轮机厂》。经笔者研究考证,上海汽轮机厂和上海电机厂并非同一工厂,根据画面内容和相关档案资料,可以确定伊文思拍摄的为上海电机厂。、《上海第三医药商店》和《上海城市印象》三部纪录片本文主要讨论伊文思《愚公移山》系列的《上海电机厂》《上海第三医药商店》《上海城市印象》三部纪录片。下文“三部纪录片”特指此三部。时间并不久远,但学界关于伊文思在沪行程、拍摄计划等信息,了解得并不准确、详实。仅就伊文思来沪的时间这一问题,便有“1973年初”“1972年底”等多种不确凿、不准确的提法,从而引起部分研究者对伊文思拍摄所用镜头的真实性提出疑问,如聂欣如在《纪录电影大师伊文思研究》中便写到,他对片头片尾万吨轮船下水画面是否是伊文思摄制组拍摄,极大怀疑。[1]而根据“伊文思活动日程表”,则清晰无误地记载了其在上海船厂、沪东船厂拍摄的万吨轮船下水的镜头设计、日出安排等。
1971年6月,伊文思来华参观访问近三个月,周恩来总理邀请他拍摄一部大型彩色纪录影片。伊文思1972年3月来华之后,曾在北京、新疆两地拍了清华大学和少数民族牧民生活等内容。但伊文思对拍摄不满意,他回忆说:当我们和摄制组来到拍摄现场时,至少有五六部汽车为我们开路,或载着我们的领队随行。伊文思11月1日写信给总理,中心意思是“反映对前一阶段工作不满意。认为领导不得力,对他不信任,限制过多,现在陪同的领队不敢大胆负政治责任,对他工作不够支持。地方介绍的东西不真实,不深刻,强加于人,拍的片子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感到工作不下去。”[2]伊文思又去找廖承志同志,廖承志同志表示:(1)陪同班子要有力的。(2)在京建立一个小组管到底。[2]
11月3日,外交部余湛副部长、章文晋、杨骥等同志开会研究此事,议定了四条:
1加强领导班子,由友协出一名司长级干部林林陪同,负责到底。
2由友协(李恩求)国务院文化组(狄福才)新影(丁峤)组成三人小组。
3由余湛付部长出面与伊文思作一次开诚布公、实事求是的交谈。
4北京有关方面开个会,对完成影片的全过程,提个方案。[2]
伊文思前往上海拍摄的行程确定后,上海方面向北京对外友协致电了解伊文思接待问题,北京方面提出“情况电话里不好讲,要面谈”,于是上海方面派人前往北京了解情况,并于11月4日晚乘坐飞机前往北京。[3]
中央曾对伊文思的在沪拍摄,定了总体基调:
到上海去作为一个新转折,望上海能配备一个得力的、强有力的,能放手负一点责任,碰到问题能解决问题的,市一级的干部陪同。对他合理的要求,不影响国家机密的情况下,只要能办到的力求实现,有各种关系和原因确实有困难不能解决的,则直率讲清楚,我们的困难何在,他也会谅解的。[2]
伊文思也将其基本要求与中方新影厂总编丁峤进行了讨论,并提出了拍摄设想:
1.到上海后第一件事是一定要把他拍片的重要意义、工作方法、创作风格等向上海市领导作全面的阐述。同时要向上海市的领导了解当前上海的中心工作是什么?
2.走群众路线,要亲自向群众做宣传工作。
3.先做一周的调查研究、访问工厂、里弄。深入接触群众,然后选定拍摄。
4.上海拍摄主题是:从上海的工厂看文化大革命后中国工业的发展道路,工业学大庆的成果。要求选一个现代化自动流水线作业的工厂,要表现“两参一改、三结合”、工人与干部关系,群众觉悟的提高等方面,看出上层建筑的变化怎样推动生产的发展等。
要显示资本主义社会工厂与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工厂是截然不同的。
此外,还要拍小型工厂,体现主席的大、中、小结合,土洋结合,两条腿走路的方针。
不论大厂与小厂都要与支援农业有联系的,又要便于电影表现的,同时又能同期录音的。
他强调要有一、二个人物贯穿。如工人下班后在里弄工作、家庭教育等等。
人物要求:(1)解放思想,敢于说话;(2)有政治觉悟;(3)坦率。还要能理解他的话是对西方观众讲的。
5.上海的街道、居民点、要跟工厂的人物有联系。
6.其它。万吨轮下水,出钢,海港等。[2]
伊文思还提到:“到上海后,希望有一名故事片导演协助他设想搞一些历史性的回忆。”[2] 通过研究可以看到,伊文思在《上海城市印象》片中,使用了苏联导演雅科夫·布利奥赫1927年拍摄的《上海纪事》中有关上海工人武装起义的镜头。而在上海档案馆的档案中,便有当时提供给伊文思《上海纪事》的内容脚本。
根据在北京了解到的情况,上海方面制定了相应的方案,分发给各需要部门。12月26日下午7时,在上海康平路小礼堂,召开“接待荷兰电影导演伊文思准备工作”会议,出席人员有:
工交组:陈阿大、乐家康
文教组:绳树珊、张立丰
地区组:寿文魁、林瑞仁
外事组:陈家珍、詹士泰
公检法:娄斌
电影局:戴星明、吴树和、羽奇、马中兴
北京:钱李仁[4]
上海方面根据要求,对接待问题,做了如下具体安排:
1.接待工作应认真贯彻执行中央对国内外问题的宣传口径,并本着热情友好,多做工作的方针,对其合理的要求,在条件允许而又不涉及机密的情况下,尽量予以满足,积极协助其完成采访拍片人物。但需注意内外有别,严守党和国家机密。对其过高要求,如办不到的和确实有困难不能解决的,则坦率地向其解释清楚。
2.伊在拍摄过程中还录同时声。因此,对拍摄现场,特别是谈话内容应注意内外有别,生动自然,对被采访人事先要作充分准备。
3.伊在创作风格上积累了长期艺术实践经验,拍片的手法与我们不同,如遇有意见不一致的地方,双方要很好协商,多尊重他的意见。
4.伊抵离沪时,拟请文教组绳树珊(以对外友协分会负责人名义)、电影局革委会负责人戴星明、外事组代表陈家珍等同志迎送。请绳重点陪同。电影导演羽奇同志日常陪同。
请徐景贤同志会见和宴请。请冯国柱同志、傅超武同志(请接待伊、玛的迎送、陪同人员)和迎送人员参加。
5.采访拍片内容,拟推荐(供选择):
“一大”会址、鲁迅故居、工业展览会、上海柴油机厂、上海机床厂、上海船厂、上钢一厂、上海拖拉机厂、闵行发电厂、上海货车制造厂、上海汽车电镀厂、华侨拉模厂、新康玩具厂、計算中心、上港三区、上海第三医药商店、群力草药店、星火日夜商店、中百十店、广东路街道、天山新村、少年宫等。
伊在沪期间,如晚上有文艺节目,视情况适当安排若干次。
6.住和平饭店,外宾住一套间,房内放烟茶、水果、糖果、法文电讯稿。备小轿车二辆,小型团体车两辆。
7.安全保卫工作请市公检法外保组负责。[5]
1972年12月22日,伊文思和玛斯琳乘航班机055于16:20抵沪,至1973年4月16日11:00 乘坐14次火车赴南京,在沪共计116天。[6]
期间,伊文思曾会见“人民友好使者”耿丽淑,在沪疗养的廖承志及电影界的代表等。上海方面还编印《接待荷兰电影导演伊文思和法国电影工作者玛斯琳情况简报》[7] ,定期通报伊文思、玛斯琳身体情况和拍摄进展,可谓做好全面的接待工作。
二、伊文思在沪拍摄概述
伊文思带病南下,刚到上海之时,频繁去华东医院看病,在1972年12月剩余的几天内,仅拍摄了上海船厂“风浪”万吨轮船下水及相关镜头。根据伊文思在沪行程记录显示,在沪的116天里,他和玛斯琳一共去华东医院25次,医生上门治疗5次。[6]
伊文思来上海之前,曾患严重的肺气肿和气喘病,华东医院的李开沪医师为他治疗护理。[8]286进入1973年,随着治疗效果的逐步显现,加之“外宾本人积极配合医生要求,外出注意保暖”[7]。 从1月16日起,伊文思的健康状况继续好转,并每日进行半天适应性的室外活动。根据统计资料显示,伊文思拍摄的素材中明确标记的共包括以下地点:
上海船厂、第三医药商店、龙华公社张塘大队、上海柴油机厂、儿童画展、黄浦江上下游、沪东船厂、淮海路一带、巴黎公社展览会、上海电机厂、上海廿一制药厂、豫园、奉贤县塘外公社 、延安路过江轮渡 、东昇食品店,红卫食品店采访 、人民公园邮电支局拍摄 、南京理发店 、人民公园 、巨鹿路菜场、北站及街道。[6]
此外,伊文思和玛斯琳还提到要拍马路街景。虽然这些街景未标明具体地点但综合上文所提到的明确拍摄地点及片中出现的空境画面,可以对片中出现的未知拍摄地点进行基本判定。为最大可能保存所拍摄素材,伊文思每隔一个时间段,便将拍摄的素材采用航空方式,寄往巴黎。如1972年12月28日,伊文思在拍摄完上海船厂素材后,便将“上海船厂拍摄底片整理包装并航寄巴黎。” 1973年2月11日的日程表提到伊文思当天下午的工作:整理已拍片子,准备航寄巴黎。3月1日早晨,伊文思也是在准备将已拍胶片寄往法国。3月12日下午15:50,伊文思寄一盒胶片往巴黎(16公斤)。[6] 伊文思对在沪拍摄是比较满意的,这可以通过他两次宴请拍摄小组看出:第一次是1973年3月13日晚上,伊文思、玛斯琳为庆祝拍摄完成300卷胶片,请北京、上海同志喝茅台酒;第二次是1973年4月5日晚,伊文思、玛斯琳为庆祝上海电机厂胜利拍完,请北京上海全体同志喝茅台酒。[6]
伊文思在沪所拍素材,共编成三部纪录片,分别是《上海电机厂》《上海第三医药商店》《上海城市印象》。其中,前两部是专题片。上海电机厂,成立于1949年12月1日。从1950年代起,工厂就成为全国电机制造业的重点骨干企业。1998年改为上海电机厂有限公司。上海第三医药商店,原址华山路1859号,后与汇丰大药房合并,搬入临近的广元路224号,目前仍营业。
《上海城市印象》是伊文思基于在沪拍摄素材汇编而成的一部反映上海城市社会经济生活面貌的纪录片。伊文思通过长镜头拍摄、采访及隐喻等方式,对20世纪70年代中国上海这座城市的面貌进行了概况介绍。
三、不同维度“印象”的解析
伊文思编导《上海城市印象》的初衷,可能是对其在沪拍摄进行总结,形成对上海社会经济、人民生活状态的整体概述,并将上海所代表的部分中国的形象介绍给世界。虽然其中有些镜头是摆拍,引起后来研究者的疑义,但伊文思坚信这是一种“经过选择的真实”。
随着时间推进,四十多年后重新审视伊文思莅沪之行,可看到伊文思通过编导三部纪录片所构建的上海城市的形象,不单单见证了时代的演进,也传达了中国之于世界的印象。
第一,从纪录电影的艺术表达角度看,这三部由伊文思亲自编导的纪录片,是他对上海城市的“印象”。在上海的四个月,伊文思和玛斯琳亲自制定拍摄计划,反复挑选镜头,与采访人员多次进行访谈,并大量使用同时期国际最先进的长镜头、同期声等技术手段,使得该片整体达到了伊文思所谓的“经过选择的真实”水平。不可否认,由于当时国内特殊的政治形势,许多“人和事”是伊文思看不到也不被允许拍摄的,但伊文思毕竟尽最大可能使这三部纪录片记录下最接近“真实”的真实。譬如,根据上文所述的档案资料显示,上海电机厂并不在上海当局提供给伊文思的拍摄推荐名单之中。据伊文思回忆,他是在上海美术馆参观巴黎公社展览之时,遇到了同样前来参观的上海电机厂团队。而在《上海电机厂》一片中,便拍摄到了电机厂职工参观巴黎公社展览的场景。他在与上海电机厂的带队领导进行交流后,认为符合他的拍摄设想,便邀请他们去伊文思居住的和平饭店讨论拍摄计划。
第二,从城市记忆变迁的角度看,伊文思的三部纪录片是1970年代上海城市社会经济、生产生活、精神面貌的整体记录。《上海电机厂》侧重于记录上海当时的工业生产概况,主要探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相互作用,该片用很大篇幅记录了职工对“奖励金制度”的讨论、车间内职工的精神文化生活,职工托儿所、夜大学、兴趣爱好班、看病等福利制度也是重点记录对象。《上海第三医药商店》,侧重于记录城市中的服务经济概况,重点拍摄了顾客与商店之间的关系,通过采访店主与员工等手段,反映了药店在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后员工属性的变化,以“为人民服务”为目的经商模式的变化、员工参与药店管理等问题。该片还特别以女员工包涵为特例,反映新中国女性家庭地位的变化等。《上海城市印象》则通过拍摄与城市社会生活密切相关的物價、时尚、交通、邮政、百货、食品等方面,试图对上海这座城市进行定位。在结尾处,伊文思用字幕总结:“上海的责任已经扩大,不仅仅是处理自身的事务,国家更致力于发展像上海这样的城市。上海是中国的工业中心,二百万工人是漫长经济改革的一部分”。这是伊文思得出的上海之于中国社会主义事业地位的整体印象。
第三,从1970年代中国国门初开的时代背景看,伊文思的三部纪录片将上海这座在近代史上远东最大的城市重新介绍给世界。由于上海在近代史上的特殊地位,上海集聚了中国最优秀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上海不光是新中国的经济中心,更是工业中心,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生活水平最高的区域,譬如《上海城市印象》在探讨“时尚”问题时讲到:北京人说上海的居民太过于花里胡哨,但他们不管何时来访都会买纪念品。这从侧面证实了上海所制造的产品,是具有超强竞争力的。从这个维度看,上海是中国工业水平和实力的代表,外界若要了解当代中国,必须了解上海。上海,是了解近现代中国的钥匙。在《上海城市印象》中,用万吨轮船“锦州号”下水开头,形象地表达新中国工业的成就,但结尾处用万吨轮船“风浪号”下水,则“隐喻”的意味非常浓厚,表示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前进过程中,避免不了风浪。此外,黄浦江上万吨巨轮与木质传统福船并排航行,这种传统与现代对比,给我们后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伊文思通过这些隐喻向世界传达出这一时期的中国印象,即新与旧并存,传统与现代共生。从这个维度看,这三部纪录片,是中国之于世界的印象。
由于各种原因,《愚公移山》放映时间已经到1976年。当年3月首先在法国放映,后又在比利时及意大利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放映,之后英国、加拿大、西德等十几个国家也播映该片。1977年,英国英中了解协会出版的杂志《今日中国》发表评论说,这部电影为了解中国社会“提供了一个非常广泛和有说服力的基础”[9]。随着1978年中国进行全面改革开放,无形之中伊文思的《愚公移山》系列纪录片贯穿了20世纪70年代中国从国门初开到酝酿全面改革开放的全过程。
四、历史性、记忆性和形象性的价值统一
纪录片面临着关于现实世界和描述世界二者之间关系的认识和阐释问题。[8]81 每一位纪录片的导演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价值观带入纪录片的拍摄、制作等环节,并通过某种形式表达出来。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坚持历史性、记忆性和形象性的价值统一。摄像、电影技术的发明,使得人们记录世界的方法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特别是电影技术的发明和使用,让复杂事件的记录,可以更加形象、全面和准确。
然而,每一部具有时代意义的优秀纪录片,必然有其拍摄的时代背景和历史因缘。正如纪录片要记录“尽可能的真实”一样,要对伊文思的《愚公移山》之上海系列做深入分析,必须尽可能多地掌握一手资料,才能对伊文思的拍摄作出客观的评价。这就要求必须对纪录片的历史性进行定位,梳理清楚伊文思上海之行的前后背景。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坚持历史性、记忆性和形象性的价值统一。
历史记录片是历史纪实影像的集成,正如海登·怀特解释“Historiophoty”为“The representation of history and our thought about it in visual images and filmic discourse” (以我们在视觉图象和电影叙述中对历史的思考呈现历史)[10]。丰富的纪实影像可以为历史研究提供更鲜活的“影像注脚”,英国历史学家彼得·伯克认为影像“所提供的有关过去的证词有真正的价值,可以与文字档案提供的证词相互补充和印证”[11]。近现代史上保留的大量影像资料正成为历史研究的新素材、新资料,成为当代中国记忆资源的重要内容。此外,由于纪实影像的镜头直观、表达生动、内容丰富的特征,使得历史纪录片的形象性更成为其突出特质。
20世纪70年代初期,许多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上海,通过上海来读懂中国。在伊文思来沪前,著名的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同样受周恩来邀请,来拍摄了著名的纪录片《中国》,同样采用实景和自然光等手段,拍摄了上海城市真实的生活场景。尽管该片受到了来自不同领域的批判,但其作为历史资料记录了社会记忆的变迁,在今天看来也是不可或缺的生动、直接的新史料。相比较而言,伊文思和玛斯琳来中国之前在法国举办了大型报告会,归纳和总结西方人士对中国的关注所在,他带着收集到的200多个问题来到中国进行拍摄,[12]他们在内容编排、表达上更加问题化、更加复杂化,更加侧重于“形而上的”社会主义中国的制度化表现。他们进行了许多采访,试图通过对受访人进行深入对话,挖掘到他想要的材料,如对交通警察的采访,主要问题是交通管理制度领域;对第三医药商店女职工包涵的采访,主要问题是中国的女性解放问题;对上海电机车领导的采访,主要问题是社会主义工业企业生产中的组织结构问题。在伊文思离沪之后不久,美国CBS电视台资深制作人Irv Drasnin(德拉宁)携摄影队来到上海拍摄了《上海:一个新的中国》的新闻纪录片,通过叙事、采访、直接拍摄等手段,把当时上海这座城市面貌留给我们后人。1970年代初期国门初开时的几部优秀的纪录片,共同塑造了国际视野中的上海和中国的印象。
由于影像记录内容的丰富性,伊文思《愚公移山》上海部分尚有许多内容待继续研究,对于已有的问题,从不同的角度或不同维度的视野,或许仍会得出不同的判断。然而摄影机在不经意间拍到的一些东西,有些因为时过境迁,很快消失,这些记录可能会非常珍贵。有些东西,尽管被作为“主流”文件,无数遍地记录在案,其价值却在可有可无之间。当伊文思与罗丽丹,指挥着摄影师在大街上拍摄的时候,他们肯定也在寻找某种价值,并将其拍摄记录下来。而作为后人来,我们应该做的,在于发现、研究并使用这些价值。
参考文献:
[1] 聂欣如.纪录电影大师伊文思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172.
[2] 接待伊文思前站工作汇报[Z].上海市档案馆,档案号:B177-4-302-32.
[3] 为接待伊文思工作问题[Z].上海市档案馆,档案号:B177-4-302-30.
[4] 会议出席名单[Z].上海市档案馆,档案号:B177-4-302-29.
[5] 接待荷兰电影导演伊文思的计划的请示[Z].上海市档案馆,档案号:B177-4-302-42.
[6] 伊文思在沪活动日程表[Z].上海市档案馆,档案号:B177-4-302-8.
[7] 上海市电影局接待小组.接待荷兰电影导演伊文思和法国电影工作者玛斯琳情况简报[Z].上海市档案馆,档案号:B177-4-300-40.
[8] 孙红云,胥弋,基斯·巴克.伊文思与纪录电影[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4.
[9] 介绍中国的大型纪录片《愚公移山》在英、加、西德放映受到热烈欢迎[N].光明日报,1977-02-03(04)
[10] Hayden White.Historiography and Historiophoty[J].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88(05).
[11] 彼得·伯克圖像证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65
[12] 方方.中国纪录片发展史[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3:285.
(责任编辑:涂 艳 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