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还是会回到商业片”
2019-09-10黄钟军连奕琦
黄钟军 连奕琦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9.05.001
时间:2018年5月22日
地点:台北光点华山
受访:连奕琦
采访:黄钟军
黄钟军(以下简称黄):导演,您是台湾哪里人?
连奕琦(以下简称连):我就是台北人。
黄:我看导演简历上有读“农专”这个经历,那个是类似于像一个大陆的高级技校这样子?
连:台湾教育体制介于高职与大专之间,我也是初中毕业去读的,满足了一些可能需要的学历,但是可能比高中好一点,念完就可以工作。
黄:好像是不是赵德胤导演在台中念的也是类似于这样的职校?
连:可能是,因为我那个年代的人,没过几年就开始转叫技术学院。
黄:类似于大陆的中专?
连:可能。
黄:就初中毕业后去念,不用念高中?那您当初念是自己愿意还是家人要求的?
连:自己呀,但是因为当初也不懂,就是考试是一样的,那时候就是分数最高的人填到哪里就是哪里,因为在台湾来说,这种技职学校一定是公立的比私立好,不管是学历什么的都是比较好的,一般能上公立就去公立了。
黄:而且那时候年纪小也不太懂得未来要选什么样的学校。
连:对,因为这个专业全名叫做“农业机械工程”嘛,有机械,感觉就是要念这种理工的,就也没想太多。
黄:我从您的访问中看到,就是后来看到了电影这一块,比如说您受张作骥的作品影响很大,那在这之前,您是看更多的香港电影?
连:对,其实我以前很爱看电影,很多都是港片,台湾以前升学压力还是有的,所以我念的学校是那种一周休息一天,一般都是礼拜日也要上学的,每天都是早上7点晚上11点这样。那时候唯一的娱乐就是礼拜六去看电影。因为那个时候就是粉丝,我非常迷王祖贤,那时候的《倩女幽魂》,排片量很大。港片都有她的电影,所以我一有时间就跑电影院看电影,然后又迷周星驰。印象很深刻的是同一年初中一年级时《悲情城市》上映,我们历史老师说一定要看,这是课本上没有的历史,但是我没有去看,我完全就是看好莱坞电影为主。因为那时候我是和同学租房子在外面住,我有同学特别爱看电影,但是我那时候比较爱运动,就打篮球,而我同学看电影,一直看一直看,所以我就跟着他看,毕业以后,大家在想未来的前途什么的,就开始去补习。就在补习的期间,我跑去电影院,这家电影院叫“真善美”,在西门町,我意外看了一个丹麦电影,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电影,那时候都不是很理性嘛,就会觉得为什么电影是这样的,让我觉得和以前看的电影都不一样,这样就开始关注一些艺术院线的电影院。其实我在读农专的五年都没有学习,都在玩,这样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我又经历了一次童年,就是你完全没有压力的状态,唯一的压力就是你不能被开除。毕业成绩还是有一定的标准的,我当初进学校分数是全班第二高的,所以刻板印象,老师觉得我功课应该是好的,可是我从进去一直到最后四年都是连续最后一名,每年都是在被开除的边缘。后来第四年的暑假我看到一本书,我看得清楚我想要做这件事情,至少我想考上和这个相关的专业,我可以学到相关的专业,那时候我就变得很爱读书,一方面是我找到了一种动力,另一方面是我一定要毕业,所以那个时候我的成绩从最后一名就跑到了前三名,那个时候对未来的人生方向都有了一个规划。
黄:不仅对未来的人生方向有了一个规划,而且对当下都有改变。
连:对对,我记得第五年我去得最多的就是学校图书馆,我妈都觉得很意外,他们觉得我念电影干嘛,他们听都没听过,在我们的生活圈里,亲戚是反对的,但我爸妈是完全不反对的,觉得至少我想念书了,那我就执着,家里面也没有反对。
黄:所以后来就考上中国文化大学了?
连:是的是的。
黄:中国文化大学出来的导演比较多。
连:对,因为文化大学对于插班生限制比较宽。
黄:那中国文化大学对于导演这一方面的教育很专业吗?
连:其实我一直在跟我们的科系作各种抗争,那时候文化大学戏剧系,分西洋戏剧组和中国戏剧组,我们西洋戏剧组里再分剧场组和影视组,学校拿到了教育资源是分支再分支,就是再分出来直接是电影,与舞台剧牵扯在一起,教育资源会被分掉,可是我自己后来回想,这个有帮助。其实在剧场,舞台剧方面对戏剧的文本或者对导演可能相对于当时的电影科系的教育比较扎实,很单纯,研究的就是剧本和演员。在我毕业的时候,自己看我们学校学生的作品相对于其他学校学生的作品,确实技术面都比较不好,但是我觉得我们的故事比较有趣,这和剧场训练是有关系的,我们必须去上莎士比亚,必须去读一些欧洲的剧本,甚至是契诃夫,这些都是我们上课的内容,当时上课就很烦,就觉得我是学电影的,干嘛要学这些。但是这些东西无形中就会在各种地方渗透,比如说剧场拍戏和演员的互动。我后来跟当时认识其他系的朋友聊,他们就没有这一类的课,他们更多的是摄影、声音、剪辑这些课程,我们相对较少,可能二年级上剪辑,三年级上摄影,让你能完成,可是技术要专精是比较难的。其实我觉得中国文化大学毕业后从事相关的技术方面的人反而不多。
黄:那您毕业应该就是零几年?
连:2000年。
黄:应该是台湾电影最差的那个阶段了。
连:对对对。
黄:您也亲身经历了那个阶段?
连:对,我还记得大四那年魏导(魏德圣)来我们学校演讲,他带着他的第一部短片,是一个比较长的短片作品,因为那時候我在念书,在那边生活了五年,人的状态很接近,上课也没什么打扮,而我同学打扮比较好看,我同学说我以后一定可以当导演,因为那时候的我打扮很有味道,他们说你和那导演很像,以后应该可以当导演。
黄:那您后来是怎么成为他的副导的呢?
连:其实《海角七号》之前,我和魏导一起筹划过一部片子,后来是因为资金各方面的问题没有开拍,筹划了将近三个月,那时候魏导在当副导,我在豆哥(钮承泽)的公司做制片助理,那时候认识魏导,他拍《海角七号》的过程,筹备很久,因为资金的各方面问题,他在那的勘景照,都看得到工作人员衣服一年四季都换过。他们开拍的时候其实我都没有参与,我那时候在忙《情非得已》,后来我没记错的话,《海角七号》开拍一半,一两个星期之后我才被找去,里面的团队我很熟,包括他的执行制片人,他们觉得现场人手不太够,再加一个副导演,那时候他们都知道我在拍一些短片,我已经和他们合作当制片、执行制片,刚好导演组人手缺就让我去,其实我是拍到一半才加入的。
黄:这个片子大卖,都说这个片子是台湾电影新时代的开始,您觉得是吗?
连:我觉得是啊,我拍电影就是因为《海角七号》的关系呀,我觉得《海角七号》之后很多投资人觉得台湾电影是很赚钱的,而且还能赚这么多,他们就开始想投资电影,魏导对于投资人来说,算是新导演,他们可能在刻板印象上会觉得新导演是有能量的,那时候至少对我来说,新导演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们对新导演的投资绝对和这有关系,这是我的解读。
黄:那您后来在拍《命运化妆师》的时候也是因为投资人看到您在《海角七号》的表现吗?
连:也有,主要是两个资方,第一个找我的资方其实是我在写另外的剧本也是悬疑推理的,我的剧本他们觉得比较小众化,偏文艺片,然后就拿这个剧本来找我,我觉得题材很类似。那时候我特别想做和悬疑相关的,就开始了合作,然后另外一个资方就是《海角七号》的资方,其中一个资方和《海角七号》有很大的关系,知道我在《海角七号》工作的内容。
黄:所以这个是您的第一个长片?
连:对,第一个长片。
黄:当时找隋棠来演是因为当时她演的《犀利人妻》?
连:我们其实是在《犀利人妻》之前拍的,那个时候是真的运气比较好,拍完她是已经红了。那时候找她很单纯,其实之前有个短片就是想找她合作的,没有合作成,在选角的时候,又想到她,然后就和她联系,刚好她也觉得这个角色有吸引力。
黄:因为2011年的时候,我在台师大做交换,正好我就赶上了《犀利人妻》那个疯狂的时期,您的这部片子可能使她成为了台湾比较红的演员。
连:在我拍了一半快结束时,我是延期开拍的。
黄:那您是比较喜欢悬疑推理、小说漫画之类的?
连:对。可能是我那时候很迷科恩兄弟的电影和一些推理类的小说。那个时候看得很多,可能一开始看推理这类的书比较多,然后就觉得有一些手法和推理的方法是很有趣的。当然我之前是有一些作品的,他们就直接过来找我了。
黄:那《甜蜜杀机》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吗?
连:《甜蜜杀机》过程相对比较复杂,台湾的新闻局是有一些补助方案的,只要导演的前一部电影卖超过1000万台币,新闻局就补助它五分之一的票房给你,如果有1000万就补助200万,那时候大约是全台湾2000万,大约补助是400万。这时候新闻局就觉得我们可以有下一部了,正好有了资金,那时候编剧有了下一部剧本,打算拍那部的,其实是比较冷的,就是迷幻的推理,那时候只是我想去拍,还没有想清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观众描述这个故事,但是在创作角度上,它是很吸引我的一个题材,但是毕竟钱不是我自己的,是资方的,还是要大家讨论清楚,拍得很开心。可是等上片才发现怎么是这样,拍的时候大家都带着一个设想,大家意识到它的氛圍会很重,可对我来说,它的剧本就是这样子的,那可能是在写的时候淡化的部分,但在我看来,这是故事的根本,不可能去淡化它,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我特别在意资方对我的理解,拍这部片的时候,我花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想象它有没有商业性,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那半年时间大家一直在讨论剧本甚至修改多次,大家觉得可能没有商业性,要重来,要在编剧的剧本上再修改,重新弄了一年之后,我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后来有一天突发奇想就有一个故事架构好像是有商业性的,我一想到主角必须一男一女,原来是两个男的,例如韩国片《野蛮女友》的架构,一个霸道女警和另外一个女警,以这样的架构重新包装故事,重新写。整个故事其实是花了很多时间的,定位它的案子,写剧本半年,其实对我帮助最大的是拍这部片子,之前都没想过和资方的沟通,觉得有个剧本弄弄拍了就好啦,那次比较多的是和资方人的沟通。当然有痛苦了,但是回想起来他们对我的帮助很大,他们思考电影的方式和我的不同,意见不一样不代表我才是对的,因为我觉得电影是很全面的东西,我从台湾电影最惨的时候进入这个行业,一直很怕赔很多钱,而且我之前的工作经验都是导演自己借钱,比如魏导。我的运气是很好的,有人要投资我,所以我一开始定位是800万,加上辅导金各方面,但是资方他们觉得800万电影制作没有品质,他们自动定位为2000万。我大约花了半个月时间来说服他们投资800万来完成电影,我一直在说服他们降低成本,他们一直说服我要提高成本。他们最后丢下一句话,让我不要管钱,就让我导演。我想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些讨论让我重新思考作为一个导演我该如何思考,包括《甜蜜杀机》,要让钱不能糊里糊涂的用掉。说实在的,在台湾,导演的权力还是大的,尤其是制作期,你拍的时候没有人管你,我拍的时候我的能力也不够,凭借当时的创作状态向前冲,回过头来看,可能太狭隘了,太小众了。所以,我会花很多时间在前期和资方把这些事情确定好,比如说《甜蜜杀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资方觉得一点都不有趣,怎么拍成这样,那时候靠一些试片,重新来调整,让资方发现原来这个片子还是有它的观众群支持的。
黄:这个片子完成度很高,那票房表现还可以?
连:在台湾的票房还是不如以前,因为花了很多钱,台湾当初可能当时可以回本,没有几千万台币,可能只有2000万出头,因为我们摆在贺岁档,宣传成本比较高,反而因为大陆的票房才弥补了台湾的。
黄:当时拍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到?
连:完全没有,因为那时候也不知道审批的状态是怎样的。
黄:好像是赶上了2012年两岸的经济协定?
连:有可能。
黄:我觉得,也是和其中的两个明星还有很大的关系?
连:对,林依晨、苏有朋。
黄:那您是不是因为这部片子和苏有朋合作《左耳》的?那当时分工是怎样的?
连:其实那时候我是在拍《征婚启事》拍到一半,他有一天突然来探班,趁我休息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事情的,但是不好意思开口当面说他当导演这件事。当时是有另一个人帮他做《左耳》最前期的工作,因为那时候他是想我当副导演,我也正在拍片子,所以我们就电话联系说定了,从那个时候几乎一直就是电话联系了。其实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大概拍完《甜蜜杀机》没多久,就开始接触《左耳》的案子。他一直在看导演的书,研究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件事,他来找我的时候其实是在拍完《甜蜜杀机》后,没有接手任何的片子了,一直在准备这件事,他是准备要做才来问我,帮他当执行导演这样子,之后就比较多的是问我和摄影师的沟通。我去厦门的时候已经是开班前十天了,也因为这样工作人员觉得怎么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执行导演。
黄:那这个片子票房这么好,当时有没有被吓到了?
连:说实在的我是没有想到的,但是拍的时候我会觉得成绩不错是因为我觉得苏有朋拍的不是简单的青春片,他有一些想要表达的东西,那些东西是他很坚持的,即便知道在制作上会很辛苦,但是他有他的坚持,我意识到他可能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知道电影会好看,但是票房我不能确定,我对大陆的市场状况也不是很了解。
黄:这是您第一次到大陆来工作?
连:对对。我觉得我运气蛮好的,因为那次对我帮助非常大,我开始理解大陆的工作状态,制片方和导演的合作方式和台湾不太一样。
黄:那台湾有像苏有朋这样跨界的导演吗?大陆好像这两年就很多,演员,作家都去当导演,那您们这些科班出身的导演是如何来看待这个趋势呢?
连:我觉得一些网络上的反应是负面的,以我和苏有朋合作的经验来看,包括我很早就跟了一个导演,他是演员出身的,作家我倒是没有合作过。演员、歌手出身的导演,我觉得他们导演的方式和我们科班出身的真的有很大的不同。演员出身的理解会比我们细腻,因为他们在过那个位置,他们会更快地理解到演员在那个位置是不是无助的,可能他们那时候想要表达的那方面比较敏锐。在别的电影合作时,包括我自己,你最多可以看到导演和演员亲密的时候也许是师徒关系,一些演员对导演的依赖,或者最后变成好朋友。有时候我觉得豆哥(钮承泽)在和演员合作之后,情感关系觉得像家人,我不确定是性格还是演员和演员之间的关系决定的,可能是演员和演员之间更了解彼此。我觉得演员当导演这件事在处理演员这件事上跟科班出身的导演可能会有一些不一样的点,这是科班出身的导演对于演员出身的导演所不及的。跨界这件事,我自己觉得对整体来说还是正面的吧。以台湾电影来说,周杰伦拍的《不能说的秘密》,至少近20年,是台湾电影里针对商业作品来说最成熟的,甚至也是最国际化的,以一个爱情故事商业片来说,他只是在当时的台湾市场氛围,票房那样子。我觉得它摆到现在,票房可能能够跟《海角七号》比。另外,九把刀拍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这几部相对优秀的商业电影,都是跨界导演做的。我觉得跨界导演对于电影语言来说,至少有我达不到的一些和观众沟通的方式,或者是他们讲故事的方法,我有所不及的地方。
黄:他们跨界当导演跟他们在这个行业里的地位,各个资源的整合都有很大的优势。
连:对对对。因为他们在另外一个领域成功了,不管他们在另外的领域成功带来的资源,还是成功的方式,他们都会导入电影这个行业,我觉得正面意义反而是相对大的。
黄:所以那个《秘果》也是因为这次合作?
连:对。我后来还拍《征婚启事》,对我影响其实最大,对我所谓创作的態度,我那时候接《征婚启事》最大的资方是联合报,是台湾最大的报系,他们那时候给我的空间非常大,也愿意做很多的尝试。那时候我们想把电视剧做成美式影集,也就20集。我们那时候真的把它当20集的电影去规划,那时候规划得很细甚至是每集一个主题,每集代表台北不同的区域,色调、声音的规划方式,就是我们要做得很细一些。我们在美剧、日剧中看到的一些细腻处可以转化到台湾的电视剧中,做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是累翻的,然后预算也超支嘛。但是最后拍完以后对我印象最大的是我在拍的时候我来不及把事情想得很细,在拍到中后段,我在剪辑的时候发现,中后段的东西我最喜欢,有拍出一种我没想到这是我拍的感觉,我突然觉得是不是有时候我想得太多,我想那么多但是我根本做不到,或者说做出来的结果不是我想的。有时候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反而会达到自己想象的一个状态,我想拍的案子可能会着重于去拍它,而不是在于我能不能做好,我会有点从这样的角度去切入。我会在之后就尽全力去做,但能不能做好这件事可能我会摆在第二,我以前把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摆在前面。那时候因为《征婚启事》的关系,要去做一个大陆的案子,我已经开始和大陆的制片人合作,那个案子我们开发很久,他已经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剧本来找我,可我那时候就觉得对自己不太放心,我跟他认识很久了,后来可能是他看过我的《甜蜜杀机》,觉得还可以,试试在大陆拍,他就来找我。那时候就是我拍完了《征婚启事》,刚好又接了《左耳》,但他已经寄了剧本给我,开始互动,那个案子如果真的要拍就如《蛤蜊岛》,如果做得好像这样的电影,他也觉得题材很新,在当时大陆没有这样的。那时候以我在大陆的状态可能找不到好的演员,题材那么冷,如果没有很强的演员和导演,这样的题材我觉得还是有点冒险。我们就开始重新研究剧本,重新推翻,重新讨论,做得生动一点,至少有些宣传点或者是沟通上比较轻松一点。做故事做了很久,在做故事的过程中,后来先有了《破·局》,也就是韩版电影《走到尽头》的翻拍先找上来,他觉得也许我有兴趣,就聊着觉得好像可以先做这个。因为我觉得我们开发剧本,一时很难那么快,开始做《破·局》这个案子,在等演员的这个过程,本来讲的是2016年的秋天拍,但那时候很多的演员时间都是一年后,剧本差不多的时候,很多前期制片方在执行开发,开发了一半,《秘果》网剧的剧组先来找我,说他们有些状况,看我能不能帮个忙。看了故事觉得各方面有两小无猜很纯情的部分嘛,我觉得可以试试看,然后就投入网剧的制作,网剧开拍的前一周,我已经在珠海筹备了,但是另一部剧突然宣布开拍,大家经过讨论觉得可以。所以那一年拍的比较密集,我后来觉得制片人对我非常重要,制片人的规划和思考对我帮助非常大。
黄:所以一口气在一年拍了好多部片子?
连:对,《秘果》是我拍完《痴情男子汉》本来准备进入后期了,因为那时候《破·局》后期也做得七七八八了,制片方觉得我做过网剧,就让我去弄了。我一开始确实有点犹豫,因为我拍过网剧,我很怕我会拍一样的东西。那时候见完演员,他们和网剧演员的气质也不一样,制片方很清楚,他们的片子定位也和网剧不一样,我也觉得应该做不一样的东西,要我来拍,我就可以尝试了。但那时候以结果来说,我们的想象是太大胆了,因为我觉得《秘果》拍得相对简单,但是我们一开始把它定得干干净净,有一种说法是不接地气,就是说他们的生活感没那么重,确实一开始我们企图想要做出那个青春气息,跟自己的距离,或者是活在自己世界的想象吧,对爱情美好的想象。
黄:我觉得也可能是去年或者近一两年大陆观众对于青春片的一种疲劳,因为太多了。我觉得《左耳》上档的这个年份比《秘果》要好很多。还有,我觉得还是和大陆观众的口味变化发生有关,这一两年,大陆观众的口味变化很大。
连:对对。
黄:大众又会对大的主流电影感兴趣了,这一两年《战狼2》《红海行动》,大家非常热情,而且包括上映的档期,我现在觉得在大陆,市场真的风云变化,根本无法预测,想象不到,为什么这个片子这么卖座,真的想象不到。还有,上映的档期也是挺重要的。说到这个,我感觉您的片子也蛮重视明星在片子中起到的作用,那这些演员的挑选是资方自选还是您自己建议?
连:其实都有,都是互动的过程,像拍《破·局》是大明星,相对《痴情男子汉》选行人,那一年对我来说是很复杂的一年。那时候我台湾的制片人,他在笑,他说我拍《痴情男子汉》一定会非常痛苦,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体验,跟大明星合作,你和他们工作你就会完全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大明星,有时候会说运气什么的,但是我觉得努力是最重要的。做好一些事情你才会有好运发生,我和他们合作真的是大开眼界,甚至我都觉得某些程度上他们教了我当导演的技巧,对表演的想象,对角色的想象,他们开启了我很多我以前也会思考的空间,他们真的是很好的演员,即便是来客串,比如刘涛,他们给我的想象空间,应该说我的想象力都不及他们,筹备期我第一个最想合作的演员就是演刘浩的余恺磊。因为我看了很多大陆片,我很喜欢这个演员,尤其是我看《解救吾先生》,他其实就一两场戏,也没对白就站在旁边,他的那个能量太强大了。早期筹备的时候找他,他也很开心,表现很好,也没有意外,他对于各种尝试,细节的要求,跟他合作我都有一点心虚。说实在的,我都没想到这些,跟王千源合作也是,他们有一点不一样,可能我觉得就是彼此的出身吧。王千源在一开始的角色设计可能就是一个很强大的贯彻,郭富城比较多的是现场的感受,他会非常敏锐,我觉得可能是港片在拍摄的过程中发展的过程,和他们两个合作,在表演上有非常大的刺激。所以我拍《痴情男子汉》相对辛苦,因为都是新演员,但那时候我就想把我在《破·局》感受到的经验,变成一次转化。
黄:那您觉得在这一两年当中有这么多人来找您,你觉得原因是什么?是作品完成度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连:我觉得运气也有啊,我自己也在想,说实在的,我的电影都没有大卖,前两部没有赔钱,其他的真的都赔钱了,我还是觉得我自己也努力吧。这些案子,我也不停地在开发,甚至在我开始拍《命运化妆师》之前,我有些案子一直想拍都没拍的。很多来找我的,我觉得和我开发的案子有相似性,在这过程中,对我来说就有个帮助,别人的案子和我自己的案子相对成熟到位,那我自己的案子我还想拍必须找到一个新的可能性,其实一直有这个过程。我现在花得比較多的时间是和制片人讨论我现在该做的是哪个案子,有时候不一定有案子来找,有时候是自己的案子也在那边,我和合作的制片人,我们在15年之前,有小孩之前,我们收入都是拿来买剧本。那时候家庭都是另外一半在负责,我的收入真的都是在公司拿剧本开发,到有小孩之后我才觉得不能这样发展下去,因为那一段过程,我有了为数不少的案子在那边。所以如果要拍是一直有东西的,但必须找到这个案子与市场结合的方式,这个一直也在进行,我回过头来又会专心地去拍下一部。
黄:说到下一部,您的新片从《爱情大师》改成《市长夫人的秘密》,有想用“政治”这样标题党的意思吗?
连:是有这样的动机,对台湾观众这样记忆度可能相对高些,台湾几乎每个礼拜会有3部好莱坞电影,《爱情大师》这样的片名,相对于好莱坞电影的独特性和行销资源没有好莱坞那么强大,我们怕一不小心就被埋没了。
黄:而且它也更吸引人,因为这种政治的元素,很适合作为一个大卖的片名,所以我看台湾的观众笑得很开心,也是因为观众对政治的情绪因素包含在里面吧。
连:确实这个也是我拍这个案子的原因之一,当初编剧和我说他充满愤怒与不满,但是我读了以后觉得是有趣的,我觉得那些愤怒不满来自于对他们的关爱吧。你关心这一切才会有这么多的愤怒,对我来说吸引我的是一种更讽刺的东西,原来你对这个事情的投入最后会产生愤怒的情绪,导致让你为它写了一个剧本,我觉得这是很有趣的过程。你刚讲,别的导演可能会羡慕我拍这么多,确实是和我比较熟的导演和我聊到这些,我自己能跳出来看这些事也许是因为我从制片工作开始切入这一行,有时候相对在意和制片的沟通互动。我知道我拍片的时候如果只要让制片理解我,或者是我多理解制片一点,很多事情会更顺利,也许是这样子,制片工作会觉得顺畅一点。
黄:有一些导演我觉得性格会很古怪,制片不会再合作。
连:但是后来我也会和制片方说,这真的是很两难的,有时候看我过去的片子,我去挑毛病时,我觉得我没有那些规矩,我觉得有时候每个职位工作,导演他的歇斯底里会在作品上反馈出来,那都是互动的,我有时候会和制片方说你想拍这样的片子,你就得找这样的导演,你就得忍受他这样的脾气,因为他会给你这样的东西。
黄:所以和那种比较偏作者导演倾向的导演相比,您还是更喜欢做一些成熟一点的商业片?
连:对,现阶段是这样的,但是我也很想做一些更作者性质的电影,因为毕竟我学电影的年代,是台湾新电影,那个影响是很难拿掉的,因为后来我刚好参与了制作。还是回到《征婚启事》那个最大的转折,那个制作很庞大,各个部门参与的涉入程度很深,那次的合作对我来说,虽然很累,但和各部门的合作很过瘾。相对来说,以台湾的条件,要给各部门有相对大的空间,我一定还是会回到商业片。举个例子,比如说做一个作者电影,比如侯导(侯孝贤)的《聂隐娘》,他得有很大的资源,因为作者的东西想要说服资方很难,但是你得有一定的资源才能够给各部门大的创意空间。回过头来,和最初的创意者互动,就需要相对多的资源去进行,我现阶段还是倾向和工作的团队与伙伴一起拍一些好玩的电影。
黄:从创作者本身来讲,您们目前对台湾电影市场有足够的信心吗?
连:至少还是有信心的,偶尔会冒出一些我认为所谓天才式的创作人,就像魏导(魏德圣)、陈玉珊、程伟豪,我说天才是他们的作品本身具有一定好的质量,他们的语言刚好和时代氛围或者是观众有互动,就会造成市场上的反映,有力量去改变行业的一些产业思维和内容。好的创作者也许一直都有,但是好的创作者又能带动市场,他们一定有他们的天分,有这些天才型的人物出现,你就会觉得台湾的市场确实很亮的,确实成本和最后的投资报酬率是可以回收的,不只回收而且赚钱,证明这个动力是在的,鼓励我们还是可以去做各种尝试的。可以鼓励导演资方和在这个行业的各种创作人。
黃:《我的少女时代》我觉得应该是台湾电影在大陆上映得比较好的,但是后面一些片子情况就比较糟糕,您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很多人都在说什么文化差异什么的。
连:我觉得关键点还是电影拍得好,因为文化差异这件事美国电影不管是台湾还是大陆,大家都还是接受的。我觉得严格意义上来说,《三块广告牌》算小众电影,但因为它是美国片反应更大,在某个程度可能在美国是主流文化,大热电影,所以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质量的。但是选材会体现你的局限性,只要你拍得够好,有时候局限性是会打开的,我自己觉得,因为《我的少女时代》的创作团队不是那么熟,我都是间接听到的,一定是导演本身她自己对这个故事的投射或者可以说爱,她的电影语言相对大众化。
黄:因为几乎每一部在大陆上映的台湾电影我都去院线看了,另外也有一点,就是我觉得这个片子可能也是因为一些成本的问题,在大陆几乎都没有宣传,大家都不知道,每天有这么多的好莱坞电影、大陆电影,台湾电影在里面真的被淹没掉了。
连:我觉得台湾电影现在的行销方式在大陆还是比较依赖有一定的反馈和声量,才会决定投入的行销资源。
黄:大陆市场是未来很多台湾电影在考虑的范围,因为我之前刚做了一个2017年台湾电影票房的统计,有些片子在台湾卖得很好,但票房也在这里,大陆可能就随便放放,可能只上了两三天,但是可能加起来的票房真的是挺大的,每天我们都听到各种这个片子上了多少亿这种新闻。未来,您的工作是在台湾多一点还是在大陆?
连:接下来可能会大陆多一点。
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大陆推出21条“惠台政策”,您作为一个导演,您觉得未来台湾电影的冲击会有多大呀?
连:我觉得最大的层面应该是演员,台湾电影要尽量产业化的话,还是不可避免要有演员,明星是和市场互动的最重要的指标。因为现在大陆市场吸引力太强了,尤其演员,这个会是最辛苦的,有一个案子相对不错的演员就会接下投入大陆市场,那台湾片要找他来演,难度就会提高,我觉得比较大的难处会是这个。
黄:在台湾红起来的这批人,立马就被大陆吸走了,又得再培养一批,我觉得这个过程是缓慢的。
连:就会又掉入一个循环,最容易制作的题材永远都是青春片。
黄:看到这一两年好像台湾电影的市场就是商业的成熟度制作比过去要好,类型比较丰富一点。
连:我自己觉得程伟豪是一个很关键的人,因为他制作很到位,会影响更年轻的一代想投入这个行业。我的这个时代就被新电影影响很大,吸引我们的会有这些东西,拍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商业电影,我们骨子里也会或多或少有这种情结。我入行大概第二第三年认识伟豪,那个时候我做副导演,我觉得他的影响会让新一批投入电影创作,导演会有改变。
黄:那明星像明道、陈乔恩,能请到他们来演也是有一个过程的?
连:我觉得台湾电影会有另外一个制作的可能性,就是找演员会在大陆也有一定的成绩,他们在做新的尝试的时候,回过头来想,也许台湾的题材故事会有一个新的可能性。人到一定的年纪或者状态还是会想家,避免不了的文化根源,尤其是华人文化对于土地、诗词一定会有一些骨子里的东西。
黄:导演您最近的工作是不是主要就是宣传新片。
连:对。一个大陆的剧本正在开发。
黄:大陆导演,您比较喜欢哪些?
连:我很喜欢徐皓峰,我觉得他是一个被忽略的大师,他电影语言非常独特。我也很喜欢《芳华》,我觉得它在台湾上映也会大卖的,我觉得这部片子拍的就是你会被他感动的。
黄:我是去年金马期间在台湾看的,我看到很多台湾观众也在流泪。
连:我觉得大陆市场的崛起证明了文化自信这件事已经在转换了,就是台湾很难颠覆文化主流是美国电影,独立制片的味道在观众心底是很难洗掉的。我会提《芳华》,因为我觉得他的电影态度各方面是文化自信,新电影时代的创作者都是很有文化自信的,因为他在市场上没有一个很强烈的互动,这个风气可能只影响了部分的人,没有办法顾及到大众。台湾观众会看大陆的历史剧,但不会去看美国、英国的历史剧,我觉得这就是文化自信的体现。
附:连奕琦导演作品年表
《命运化妆师》(2011年)
《甜蜜杀机》(2014年)
《秘果》(2017年)
《痴情男子汉》(2017年)
《破·局》(2017年)
《市长夫人的秘密》(2018年)
(责任编辑:涂 艳 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