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戏人生
2019-09-10郭婷刘冰清金承乾
郭婷 刘冰清 金承乾
摘 要:沅陵辰州傩戏系国家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邓治新乃辰州傩戏土老师,他不仅擅长演唱《八郎买猪》、《姜女下池》等傩戏,还精通上刀山、下火海等傩技。采访中,邓治新讲述了自己曲折的学傩经历、多彩的从傩技艺,表达了坚定不移的传承信念。
关键词:辰州傩戏;口述史;邓治新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9)06-0112-05
沅陵县七甲坪镇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辰州傩戏的主要流传地,还傩愿、演傩戏是当地极具特色的传统民俗活动。邓治新,男,出生于1946年,法名邓得灵,七甲坪镇蚕忙村人,系祖传第四代辰州傩传承人。他自小跟随父亲,耳濡目染,喜欢上了傩戏。1982年正式度职。此后即与父亲一道行傩,直到1996年父亲去世方独掌傩坛。除了熟悉全套傩坛法事外,他还擅长扮演傩戏《八郎买猪》的八郎和《姜女下池》中的范杞良,并对上刀山、下火海等傩技也相当熟练。他在当地具有一定的声名,还常被邀请去常德、张家界等地进行傩事活动,在怀化市的表演活动,曾得到观众们的一致好评。
本文主要对邓治新的的采访录音整理而成。除了将对话式改为自述式外,剔除了原对话中重复、累赘的语言外,都是对邓治新访谈的真实记录,以确保其口述史的原真性。
一、曲折的学傩经历
我父亲是一名土老师,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样子,我就跟在父亲身后到处去搞傩。那时候不懂事,只是觉得好玩跟着他,慢慢地也就喜欢上了傩。而父亲呢,就我一个儿子,对家传的这门手艺也很看重,自然对我抱有很大的希望。他想我今后能够接他的班,毕竟家传到他时已经是第三代了,所以等我长大一些,他一有空就给我讲解辰州傩,让我了解傩公傩母的故事和有关傩坛中的一些神灵。待我开始上学了,能认识一些字了,就给了几本科书让我背。我呢,当时很调皮,玩心重,再加上要上学,就没有很认真地背那几本科书。而行傩也被认为是封建迷信,国家不让搞,我父亲也就没有行傩,家里收入就少了很多。为了增加点收入,我父亲就和母亲一起想办法养猪,那时候养猪都是上山扯猪草,猪长得瘦小,拿出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家里的经济状况就越来越差。1959年我读初二,家里实在拿不出我读书的钱了,我就没再读书。1966年我20岁,家里人就帮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常德人,我觉得她挺好,就跟她结婚了。结婚以后,我要养家,负担重,就四处给人做工,但赚到的钱还是很少,只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978年,国家做出了改革開放的重大决策。政策慢慢放开了,父亲就又开始搞傩,人手不够时就叫我去帮忙,并希望我能跟着他好好学傩。我嘛,虽然喜欢傩,但觉得这个行当太辛苦了,钱也挣得很少,就不肯学。那段时间,家里真是闹得鸡飞狗跳,我常常和父亲吵架,父亲很生气时就会打我,我不听,他还用鞭子抽我。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我父亲想让我传承祖传家业,我不能不孝,何况行傩总还是可以贴补一些家用的,想通了,便气顺了,但还是没有很爽快地答应父亲。我父亲也不再那么逼我,而我靠给别人做工也很难让家里人生活幸福,父亲就经常会将他出去搞傩赚到的钱,拿出来救济我这个穷儿子,我心里真的过不去呀。这样,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好好学傩,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人生。1980年,我就答应父亲正式开始学傩,父亲自然成为了我的师父。
学傩最让我头疼的就是背科书了。祖上传下来的科书就有二十几本,比如《申文》、《封禁》、《三郎出标》、《判官点兵》、《请神》、《八郎买猪》、《观花教子》、《开洞》、《度关》等,这些科书都要求一字一句地记在心上,不能出错。我那时都三十几岁了,学傩真的很难啊,所有的东西都要记在心里。为此要天天看科书,天天背科书。此外,还有手诀、罡步、唱腔这些也都要记住。行傩要唱、要跳、做动作,什么时候唱,什么跳,那都有讲究,错了一点点,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但因为答应了父亲,还是得咬牙坚持,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抓紧学傩。科书,还好我小时候记了一部分,有些基础,不然我也不会很快就出师了。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经常问我一些关于傩的问题,我答不上来时,他就会拿晒谷子的耙子打我。在这过程中,每次父亲打我,我老婆都会说些好话安慰我,她的爷爷全文钊和父亲全体也是搞傩的,所以她很理解我,并且支持我干这行,让心情沮丧的我又坚定了学傩的信心。
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但教我还是很耐心的。对于一些科书,我父亲要我自己抄写一遍,现在还时不时地会拿出来看一下。特别是学上刀山,梯子上面全是锋利的刀刃,要赤脚踩上去,我心里有些害怕,不敢上去,父亲就对我说,只要不出错就不会受伤。这么多年来,父亲的话我一直没忘,幸亏有父亲的指导,上刀梯我做过很多次,一次也没有受过伤。
上刀梯与过火槽是我们河边教的拿手绝活。我父亲告诉我,在从前,我们河边教的上刀山和过火槽就比上岗教要出名,很多人慕名来看,河边教的东西跟上岗教不太一样。父亲还告诉过我两个教派的区别。首先在法事上,我们把开洞后所演的傩堂正戏和傩戏都当作法事,而上岗教却不是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戏就是戏,法事就是法事,两者不能当成一件事情。再就是我们所用的法器和所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上岗教和河边教用到的法器是牛角、令牌、司刀以及竹卦等等,但是上岗教有绺旗,我们河边教没有。而我们河边教在舞司刀的同时另一只手会舞傩铃,上岗教则不使用傩铃。就法衣来说,我们穿的是红色法衣,而上岗教会先在里面穿一件青长衣,然后再在外面套一件无袖的长红衣。我现在穿的这套法衣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跟他参加了无数次傩事活动,他都是穿的这一套衣服。现在传到我身上,我一看到它,就会想起父亲对我的教导。尤其是我正式学傩的日子里,受到背科书的挫折,不想学,是父亲的苦口婆心加棍棒鞭打才使我快速掌握了傩。
1982年,我正式度职出师了。当时参加度职的一共有6个师父,传度师是全京夫,引度师是全邦银,还有几个帮忙的师父,分别是邓科山、全凭、全清江和我父亲邓宗妙。在度职的过程中,我父亲把他所用的道具、科书以及秘诀都传授给了我。我接过这些东西,就表明我是能独立掌坛的土老师了。但在我度职之后的数年间,我还是跟着我父亲行傩。直到1996年我父亲去世,我才开始独自掌坛。因为我父亲名气很大,很多人找他搞傩。他自己另外又收了5个徒弟,分别是全京父、全邦银、姜英楚、姜世宝和全明示。现在这些人除了姜世宝之外,全都去世了。姜世宝自己年纪大了,也没有搞了。因此,我父亲走了以后,现在只有我在传承他的衣钵了。我很怀念我父亲,他对待辰州傩很认真,还常常告诫我,要保持敬畏之心,并且告誡我害人的事情不要做,要做有利于人的事情,解除人的病痛和困扰。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这也是度职以后还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搞傩的原因。
二、多彩的从傩技艺
在1996年,我独自从傩以后,经常唱傩戏、做法事以及傩技,有时我还在鼓乐队这边干吹打。做得越多,就越熟练,一个动作一个唱词,例如手诀、符以及咒的使用和傩戏的唱词,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光是这些记得清楚,我还会解“邪”,为遭受“邪气”困扰的人解除痛苦。比如,就有这么一个人让我印象深刻,他叫周明兴,现在有五十多岁了。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桃子树,树上结满了桃子,看着很诱人,他就爬上去摘,但是一不留神,从树上摔了下来。路人见状,赶紧把他送去医院。医生检查说他腰和腿没有断,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是他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后,还是全身动不了。医生也检查不出毛病,就让他出院了。出院以后,他家里人还把他送到省城的大医院治疗,但是也没有治好。于是,通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我。我去他家一看,发现这都是心结作祟。因为他总认为自己腰摔断了,腿也摔断了,动不了了,其实他什么事情也没有。为了让他的心结解开,我就帮他做了一场打通“十人抱负”的法事,把全身上下的经脉打通。做完以后,就告诉他,你的全身筋骨已经打通了,你的病慢慢就好了。果然,一个星期之后,他就能站起来了。现在啊,他在家天天打麻将,人可精神呢!
除了解“邪”外,还有很多人找我给小孩度关煞。度关煞就是给不满12岁的小孩子祈福,期望他平安健康地成长,少一些疼痛和磨难。这些事情真是说不清楚。上龙坪就有一户人家,他家小孩晚上经常哭喊,不睡觉。那户人家就请我去做度关,我一看到那个小孩,就对他说,不哭闹的小孩才会受大人喜爱,大人就会给你糖。说完,我就给了他几颗糖。接着,我就做了度关。做度关是要上刀山和过火槽的,做完以后也就是度完关了,小孩子也好养了。现在这个小孩子大学都快毕业了,身体很健康,没听说得什么大病。
我做得最多的法事还是还愿。还愿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还大愿,要十二个人做五天。而另外一种是还小愿,则需要八个人做三天。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基本上都只做三天,五天时间太长了,耗时又耗钱,一般家里都耗不起啊。这不,前段时间,我才做完一个还寿愿。我们这里讲究孝道,一般来说,都会在老人大寿时请搞傩的人去为老人祝寿还寿愿,保佑家里老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在接到主东家的邀请后,我要提前一天到他家里堂屋扎坛,傩坛一般设在主东家的正堂里面。同时,还要拉起请神的临时神棚。此时,最重要的任务是剪纸,把剪好的各种彩纸在正堂里挂起来,再把神像图也挂起来。两者挂完之后就表明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一大半了。接着,在堂屋中间放一张大方桌,在桌面上面放上装满谷米的升斗,以供插香的时候用。在升斗的后方供奉着飞天五岳、驱傩大地以及灵官大帝,而傩公傩母的塑像则放在桌子的后面。傩坛的后面还会另设一张方桌,桌上供奉判官和戏神。
等扎完坛,傩事活动也要开始了。根据选择好的吉时进行开场。吉时的选择是与主东家的生辰八字联系在一起,按照生辰八字选择吉时,关系到还愿的效果。据推算,这个主东家还寿愿的吉时是下午5点。在还寿愿的三天两夜中,首先要请神,其次是申文、封锁、迎神、下马、上茶、呈牲、八郎、姜女下池、观花教子、陈光泽失戏、上熟、合标、开洞、判官勾愿、禳星、和菩萨、送神,这是三天的小傩愿。你看我们和上岗教的开洞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唱完戏才开洞,而他们是开洞了才唱戏。这一套流程就需要三天,到了晚上,我们8个人轮流睡,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就算这样,我还是会认真搞,不出错,这是我们搞傩的人必须有的精神。我经常做还愿,所以我对这些法事都很熟悉,唱词也都能倒背如流。比如在做判官勾愿时,就会有这么一段:
老判打坐金交椅,从头至尾看分明,拆开龙书簿来看,字字行行写得清,拆开一扇二扇三扇龙书簿来看,这是人家不敬天地,污秽三光欺上天,毁谤圣贤一行罪,为何写在老判簿中存?拆开四扇五扇六扇龙书簿来看,这是人家不孝父母,打娘骂爷,忤逆双亲一行罪,为何写在老判簿中存?拆开七扇八扇九扇龙书簿来看,这是人家大秤小斗,明瞒暗骗,王母娘娘,放火烧山,失下绫罗一行罪,为何写在老判簿中存?拆开十扇十一扇十二扇龙书簿来看,才是东家酬傩簿,才是东家了愿明。
在这几十年行傩的过程中,除了做法事外,我还唱过很多傩戏,扮演过很多角色,比如在《八郎买猪》里面演八郎,《姜女下池》里演范郎,在《观花教子》中演员外。在唱傩戏时,我要换角色所需的衣服,有时候还要戴面具,这样才逼真。尤其是我在扮演八郎一角时,所戴的面具很滑稽,再配上我的唱词,现场看的观众都会被我逗笑。看到观众的笑声,我就唱得更起劲了。就算熬一夜,我也不会觉得累了。我来唱一段《姜女下池》:
站在枝头把话讲,叫声姜女听端详。
我是秦王挑土郎,一身四体不像样。
衣服无领裤无裆,鞋子无底袜无帮。
衣服破烂不像样,如何配得女娇娘。
我劝姜女别处放,此地不能结鸳鸯。
唱傩戏需要戴面具,面具不能与傩戏分开,它是傩戏中必不可少的器具。我唱戏时所戴的面具都是父亲留给我的,都是木头制作成的。这面具的制作工艺很复杂,父亲会做,但是我不会做。我现在还记得父亲做面具的场景,一共有六个步骤:第一,选择好要用的木头,一般是樟树木,在木头上画出人物的五官和轮廓;第二,用工具把五官挖出来,这样基本形状就出来了;第三,用小刀进行更深入地刻画,重点是耳朵和头饰;接着我父亲会拿出打磨石,将面具打磨平滑;第四,为了使面具更有光泽,我父亲会把面具放入油中炸;第五,炸完撈起来晾干后就可以上色了;先上清漆打底,干了之后再上别的颜色了;第六,唱傩戏使用的面具都要开光,父亲会在额头或者眼睛上画一笔,就表示已经开光了。开了光的面具往往和扮演角色的关系是固定的,一张面具就是一个角色。如果你没有听到开场剧名,但是只要看到所戴的面具,就能知道扮演的角色了。比如在《蛮八郎买猪》中,八郎的面具就很有特点。它的双眼是眯着的,而且没有下巴,面具的颜色是古铜色,这种没有下巴的古铜色面具,观众一看就知道是八郎出场了。而在《判官勾愿》中,判官的面具没有八郎的和善。它头戴一顶黑色的官帽,浓眉大眼,血盆大口里面露出獠牙,表情严肃,看起来很吓人。
行傩中,手诀和咒、符也必须要的。手诀就是咒语以手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把咒语写在纸上就成为了符,符、咒语以及手诀往往都是联系在一起使用。在这三种中,要数符的使用最为复杂。使用符之前,要先画符。而画符有一定程序,这绝不可以简单了事。首先要洗手、洗脸、漱口,然后就可以开始画了,画的时候一定要专心致志,还要诚心诚意。不同的符有不同的画法,比如祛病符要一边画,还要一边翻掐手诀、念动咒语,并且,嘴里含一口净水向东方喷出,这样的符才有效。我每次在画祛病符时,我都会画两份,一份用火烧成灰后吞食,另外一份就贴在患病人的卧室的门上。虽然符很复杂,但是你把符、咒语以及手诀看成一个整体,慢慢会运用自如,熟练于心。比如请神时的《梅山咒》,在请神灵降临傩坛时,都会用到它:
奉请梅山李老君,香烟吹动鬼神惊,眼似五雷如猛虎,好似豪光闪电门,朝在阳间行教法,夜归坛内点齐兵,点得阴兵千千万,点得阳兵出洞门,弟子坛前来奉请,惟愿梅山将来临。
不光是符、咒语和手诀,上刀山、过火槽等傩技也是我们熟练掌握的。上刀山要遵循一定规则,我在上去以前,要先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帽子,让它们平顺。再上香,吹牛角请神请师。接着念敕水咒,画敕水符,将敕水喷洒在刀山,这样做一方面是扫除刀山的污垢,另外一方面把刀封住。最后我赤脚敕水,就可以上刀梯了。过火槽的程序和上刀山差不多,也是要一边在符诀的念诵中,赤脚走过燃烧的木炭。走完以后,我还会把脚底亮出给大家看,表明双脚没有被烫伤。你看着很吓人,其实只要按照师父传下的规矩,用好符咒,就不会伤及皮肉。之前有人专门请我表演上刀山以及过火槽等傩技,每次表演的时间都是2个小时左右。当时,有好多人来捧场,差不多有300人,有时侯人多还要抢票看。不论是在主东家里还是在表演大厅里面,听到观众们发出的欢呼声,我都会很自豪。
此外,吹打基本功也是我要会的本事。不瞒你们说,这也是我很自信的地方。因为我从小对鼓点有敏锐感,学习吹打的速度很快。在做法事的时候,一旦我没有唱傩戏,我就会去干吹打的工作。尤其是打鼓,我所打的鼓半径大约50厘米,木制结构,外面看起来就像一口缸。这种鼓打起来声音很敦厚,在开场前,鼓和锣一敲一击,气势就起来了。而唢呐是我经常要用的乐器,这对人的气息要求很高,一般没学过的人是吹不长的。我父亲告诉我,锣鼓乐不能缺少,因为它是辰州傩戏的伴奏乐,是傩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尽管我年纪大了,力气没有以前大了,但是我还是会用力敲打,也会用力吹,直到我不能动了。
三、坚定的传承信念
我与傩很有缘分,我家祖上四代都是搞傩的,属于河边教,第一代是我公公邓显灵,第二代是我爷爷邓应详,第三代就是我爸爸邓宗妙,第四代是我邓得灵,这些都是法名。并且,不仅我家里人搞傩,就连我老婆的父亲全体和爷爷全文钊也是搞傩。我认为我能与傩打一辈子的交道,除了父亲的原因外,家里人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老婆那边本身就是搞傩的,她就能理解我的工作。有时候几天不在家,她也没有怨言。她为我生了三个女儿,女儿们也都支持我搞傩。我平时都不在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亲自带孩子。现在我三个女儿都嫁人了,外孙都有好几个了。
有了家人的支持,这么多年来,我才专心地传承辰州傩。但在传承的过程中,我发现最大的问题就是找不到传承人,年轻人都不愿意学。我很想把傩戏传承下去,可是我现在没有徒弟。尽管我父亲名气很大,收了包括我在内的六个徒弟,但是这些徒弟们也没有找到下一代传承人。现在父亲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叫姜世宝的徒弟还在世,其他人都不在了。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六个人跟在父亲身边搞傩的场景,我们帮着父亲布置傩堂,不一会儿就搞好了。我们几个人一起跟着父亲学了好几年,朝夕相处,相互之间都产生了默契。无论是集体做傩事活动还是吃饭生活,我们都分工明确,没有闹过矛盾,关系都很好。我现在有事没事都会去看姜世宝,只不过他行动不便,已经很久没搞傩了。他前几天还跟我说,他很想再搞一次傩,天天在家太无趣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父亲有六个徒弟,也就我一个人还在搞。要是哪一天我也搞不动了,我在家也会不适应,毕竟我与傩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之前倒是有个年轻人找我学傩,可是他后来嫌弃赚不了什么钱,又很辛苦,学了一年就出去打工了。过年的时候,我也没见他回来过,慢慢地就断了联系。你看,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出去了,过年回家也都是看手机,整天眼睛不离手机。就连村里有人家在做傩,邀请他们去看,也都不去。年轻人很少有人愿意去学习和传承,父亲给我的几十本科书、法器以及法衣等等都找不到人来接手,可能等我不在了,这些东西也就烧了吧。对于傩戏的传承问题,与我一样很多从事傩戏的人都很担忧和无奈。我理解年轻人要养家糊口的现状,搞傩的这点微薄收入不足以撑起一个家庭的生活。
不过令我高兴的是,辰州傩慢慢出名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它。从前,别人都不知道傩戏是干什么的,现在网络发达了,网上就有很多辰州傩戏的新闻和视频,大家通过看这些,就会逐渐认识辰州傩了。平时,我一有空就会打开手机搜索辰州傩戏,屏幕上会出现很多视频,我都会认真看这些视频。从别人行傩的视频中,我能发现别人的优点,找寻自己的不足,这也是学习的机会。通过网络的传播,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人认识到辰州傩的魅力。尤其是在外打工的年轻人看到这些新闻报道与视频,了解到辰州傩的价值,就会回来当辰州傩戏的传承人。
我当了一辈子的传承人,做了很多场法事,多到已经数不清多少场了。在以前,我一年能做几百场法事,長时间都不在家。现在,一年减少到20场左右了,而且请我做的基本上也是老年人,年轻人都不相信这些。年轻人之所以不信,就是不了解我们辰州傩,我相信年轻人接触辰州傩越多,他们会越喜欢。我刚开始学傩也不愿意啊,慢慢接触以后,我发现我爱上了这个行当。任何事情要先了解,才谈喜欢与否。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说,辰州傩戏充满了正能量!它请来正义的神灵来赶走给人们带来的病痛、灾祸的妖魔鬼怪和阴邪之物,从而使人们获得健康与安宁。在我几十年的行傩生涯中,我就给很多人带去了正能量。我看到他们从病痛与灾祸中解脱出来,就更加坚定传承辰州傩的决心。
社会各界人士也有着传承辰州傩的决心,县政府时不时就会举行辰州傩戏的表演活动,吸引了很多年轻观众。我之前去怀化市区做固定表演活动的时候,就有很多年轻观众在下面拍手叫好。尽管1个月才赚一千多块,但是我热爱这份工作,就不会觉得少了。还有遇到表演活动时,媒体记者们也都在不停地拍,学者专家们则聚精会神地看,之后就会出现很多有关辰州傩戏新闻报道和书籍。这是一个好现象,只有全社会都动员起来,辰州傩戏才能发扬光大。我本人也会一直当辰州傩戏忠实的守望者,一定好好地把老祖宗留给我的东西传承下去!
注 释:
[1] 主东家:指那些需要还愿的普通村民。
[2] 河边教:辰州傩戏现存的两大教派之一,另外一个教派是上岗教,两者在法事、法器、法衣以及唱腔上均有所不同。
责任编辑:黄祥深
文字校对:曹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