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与贵州贵阳
2019-09-10张明管华香
张明 管华香
主持人语:
贵州、江西、浙江三省,是王阳明一生中极其重要的三个地方:贵州是王阳明中年贬谪和悟道之地,江西是王阳明壮年建功和传道之地,浙江是王阳明出生和晚年讲学证道之地。本期推出的“阳明文化”专题的3篇文章,正好详细考证了王阳明在以上三个地方的一些重要活动及其影响。张明副教授撰写的《王阳明与贵州贵阳》一文,仔细梳理了王阳明在黔诗文史料以及相关的贵州地方文献,并通过诗文证史的方法,对王阳明的贵阳事迹进行了考论,恢复了王阳明在贵阳的具体行踪,就钱德洪编纂的《王阳明年谱》对王阳明在贵阳漏载的事迹作了补充,特别是纠正了该书关于王阳明“主讲贵阳书院”的错误记载,可以澄清世人长期以来的迷惑和误解。钱明研究员撰写的《王阳明与江西赣县》一文,具体考证了王阳明在巡抚南赣期间,对府治所在地赣县进行的文治教化——通过设学兴教、淳化民风、授徒讲学、刊刻著作等活动,培养了一大批江右学人,其影响力在赣州地区广泛而深远;张宏敏副研究员撰写的《王阳明与浙江台州》一文,以浙江台州天台山为中心,深入考证了王阳明与台州亲炙弟子交往以及再传弟子的学行情况;同时通过这些弟子的著述,进一步发现了浙中王门、粤闽王门、江右王门弟子与以“佛宗道源,山水灵秀”著称的天台山之间的密切关系,这对于深入挖掘阳明学地域性学派之间的相互影响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张 明(贵州大学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
收稿日期:2019-09-10
基金项目:贵州省教育厅重点人文社科基地课题“黔中王门孙应鳌文献资料整理与研究”(2015JD001);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国学单列课题“阳明学与中国地域文化系列研究”(17GZGX05)。
作者简介:张 明,男,土家族,贵州印江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贵州大学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贵州省阳明学学会副秘书长。研究方向:中国思想史、阳明学、区域史、教育学。
管华香,女,江西于都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区域史、阳明学。
摘 要:贵阳是王阳明始论“知行合一”之地。本文梳理了王阳明的在黔诗文史料和贵州地方文献,并通过诗文证史的方法,对王阳明的贵阳事迹进行了考论,恢复了王阳明在贵阳的具体行踪,补充和纠正了《王阳明年谱》对王阳明漏载和误载之处。
关键词:王阳明;贵阳;文明书院;知行合一;黔中王门
中图分类号:B24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615(2019)06-0032-08
DOI:10.15958/j.cnki.jywhlt.2019.06.005
Wang Yangming and Guiyang of Guizhou
ZHANG Min, GUAN Huaxiang
(College of History and Ethnic Culture,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China)
Abstract:Guiyang is the place for Wang Yangming to initiate his “knowledge-action unity”. This paper cards the poems and documents of Wang Yangming during his stay in Guizhou and the local documents of Guizhou, and, through the method of poem proving history, studies Wang Yangming’s notable acts in Guiyang, restores his specific act routes in Guiyang, replenishes and rectifies the missing and misleading in Wang Yangming chronicle.
Key words:Wang Yangming; Guiyang; civilized academy; knowledge-action unity; Yangming School in Guizhou
王陽明贬谪贵州龙场驿期间,曾经多次在贵阳停留。贵阳是王阳明“龙场悟道”之后始论“知行合一”的地方,王阳明本人及其弟子多次提及贵阳,将龙场悟道与贵阳传道并举,可见贵阳在阳明心学形成过程中的重要地位。钱德洪编《王阳明年谱》一书,对王阳明与贵阳事迹缺乏记载甚至记载有误,加之学界对王阳明与贵阳的关系考述不多,致使世人迷惑。本文梳理了王阳明诗文史料以及相关地方文献,通过诗文证史的方法,对王阳明在贵阳的一系列事迹(包括所涉时间、地点、人物)一一进行考论,有补充《王阳明年谱》之效,特别是纠正了《王阳明年谱》关于王阳明“主讲贵阳书院”的错误记载,可以澄清世人长期以来的误解。
一、拜访贵阳詹氏家族
1508年春三月,王阳明赴谪贵州龙场,到达省城贵阳后,立即前往拜访同年詹恩。詹恩当时已经去世二年,詹母越氏刚去世,还未下葬。詹恩弟詹惠请王阳明为母亲詹母作墓志铭。《明封孺人詹母越氏墓志铭》 参见贵州省博物馆:《贵州省墓志选集》,1986年,第30-31页。1955年,贵阳城西狮子山(今贵阳卷烟厂附近)发现明代贵阳詹氏家族墓地,其中出土有《詹母越氏墓志铭》等多方墓志。该铭盖有“明封孺人詹母越氏墓志铭”十一字,铭石现藏贵州省博物馆。《詹母越氏墓志铭》收入《贵州省墓志选集》,改作《詹木妻越氏墓志铭》,该铭文与上海古籍出版社《王阳明全集》所载有多处差异,故有重要史料价值。于1955年出土,是研究王阳明与贵阳詹氏家族关系的珍贵文献,全文如下:
赐进士出身余姚王守仁撰,赐进士出身通奉大夫都察院右副都使郡人徐节篆,乡进士奉直大夫云南北胜州知州嘉禾汪汉书。
予年友詹荩臣既卒之明年,予以言事谪贵阳,哭荩臣之墓有宿草矣。登其堂,母孺人之殡在,重以为荩臣伤。见荩臣之弟惠及其子云章,则如见荩臣焉。惠将举葬事,因以乞铭于予。予不及为荩臣铭,铭其母之墓,又何辞乎。按状:孺人姓越氏,高祖为元平章,曾祖镇江路总管,入国初来居贵阳。父存仁翁,生孺人爱之,必为得佳婿。时荩臣之祖止庵亦方为荩臣父封大理评事公求配,皆未有当意者。一日,止庵携评事过存仁饮,见孺人焉,两父遂相心许之,故孺人归于评事。评事公好奇有文事,累立军功,倜傥善游,尝自滇南入蜀,逾湘,历吴、楚、齐、鲁、燕、赵之区,动逾年岁。孺人闺处厘外内之务,延师教子,家政斩然。评事公出则资马仆从,入则供具饮食,以交四方之贤,若不有其家者,孺人蚤夜承之,无怠容。恩亦随举进士,历官大理寺正公,孺人卒受恩封焉。呜呼!孺人相夫为闻人,训其子以显于时,可谓贤也已。丙子恩先卒,惠方为郡庠生。女一适举人张宇,孙三:云表、云章、云行。云章以评事公军功,百户优给,人谓孺人之泽未艾也。墓从评事公兆于城西原。铭曰:母也惟慈,妻也惟顺。呜呼孺人,顺慈以训。生也惟从,死也惟同。城西之袱,归于其宫。参见贵州省博物馆:《贵州省墓志选集》,1986年,第30-31页。
詹氏和越氏均是贵阳著名的文化世家,历代名人辈出,两家结为婚姻。王阳明与詹氏的关系,是因为詹恩与王阳明同年考中进士(1499),有“同年”之谊 贵州普定的汪大章也是与王阳明同年考中进士,王阳明与汪氏家族关系密切,曾作有《夜宿汪氏园》一诗。王阳明与汪汉参与詹母葬礼,王阳明还有名叫汪原铭的弟子。。据《詹恩墓志铭》同②,第26-29页。载,詹恩字荩臣,号玉屏。弘治八年(1495)中举,十二年(1499)中进士,试政户部,补大理评事,升大理寺副,除承务郎。詹恩与王阳明确系“同年”,当与王阳明论学于京师。弘治十六年(1503),詹恩因父丧回籍守制,正德元年(1506),不幸病逝,时年33岁。其妻范氏守节,被旌为节妇[1]1 074。詹母越氏卒于正德三年(1508)。王阳明至贵阳,拜访詹氏家族,知詹恩已逝,哭之墓,墓草已长;登其堂,则詹母之殡在。詹恩之弟詹惠将举葬事,乞铭。王阳明作《明封孺人詹母越氏墓志铭》。据《詹惠墓志銘》同②,第38-41页。,詹惠字良臣,号湫西,郡庠生。詹惠请王阳明为母亲作墓志铭之后,求教于门下,成为王阳明及门弟子。王阳明离开贵州时,作有《镇远旅邸书札》,记载有贵州弟子二十余人,其中有“詹良丞”,实为 “詹良臣”之误(“丞”与“臣”同音,故误)。詹惠后官云南永昌训导,颇有事功,晚年回乡,传播阳明心学,是为黔中王门著名弟子之一。
二、一场严重冲突
王阳明到贵州龙场驿后不久,发生了一次严重冲突。官府派差役到龙场驿准备羞辱王阳明,引起少数民族民众的义愤,少数民族民众将差役痛打一顿,狼狈而逃。官府震怒,要求王阳明本人亲自到贵阳向官府请罪道歉,王阳明予以严正拒绝。《王阳明年谱》正德三年戊辰条载:“先生三十七岁,在贵阳。春,至龙场。……思州守遣人至驿侮先生,诸夷不平,共殴辱之。守大怒,言诸当道。毛宪副科令先生请谢,且谕以祸福。先生致书复之,守惭服。”[2]1 234黄绾《阳明先生行状》云:“瑾欲害公之意未已……时思州守遣人至龙场,稍侮慢公,诸役夫咸愤惋,辄相与殴辱之。守大怒,曰宪副毛公科,令公请谢,且喻以祸福。公致书于守,遂释然,愈敬重公。”[2]1 427
上述两处材料所称“思州守”均有误,思州府(今贵州岑巩县)在贵阳东五百余里,龙场驿不在思州府管辖之下。之所以用“思州守”,是为了“为尊者讳”,主角应是贵州巡抚王质[1]642。此事起因是因为王阳明在赴谪途中耽误了时间 这场冲突起因于王阳明在赴谪途中耽误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即1507年),王阳明编造了刘瑾派人追杀和武夷山之行的故事,笔者将另撰文论述。,没有按期赶到龙场驿,所以贵州巡抚王质奉刘瑾之命为难王阳明,但想不到差役到龙场驿后遭到少数民族民众痛打。龙场驿当时属贵州宣慰司(安贵荣)管辖,贵州宣慰司衙在贵阳城内,此事应该到贵阳由安贵荣处理,但安贵荣正在与官府作对,巡抚王质于是让负责全省刑法与学校的提学副使毛科[1]641出面处理。毛科写信让王阳明到贵阳向官府请罪,并喻以祸福利害,王阳明作《答毛宪副》云:
昨承遣人喻以祸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请谢,此非道谊深情,决不至此,感激之至,言无所容!但差人至龙场陵侮,此自差人挟势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龙场诸夷与之争斗,此自诸夷愤恨不平,亦非某使之也。然则太府固未尝辱某,某亦未尝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请谢乎?跪拜之礼,亦小官常分,不足以为辱,然亦不当无故而行之。不当行而行,与当行而不行,其为取辱一也。废逐小臣,所守以待死者,忠信礼义而已,又弃此而不守,祸莫大焉!凡祸福利害之说,某亦尝讲之。君子以忠信为利,礼义为福。苟忠信礼义之不存,虽禄之万钟,爵以侯王之贵,君子犹谓之祸与害。如其忠信礼义之所在,虽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自以为福也,况于流离窜逐之微乎?某之居此,盖瘴疠蛊毒之与处,魑魅魍魉之与游,日有三死焉,然而居之泰然,未尝以动其中者,诚知生死之有命,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终身之忧也。太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诚有以取之,则不可谓无憾。使吾无有以取之而横罹焉,则亦瘴疠而已尔,蛊毒而已尔,魑魅魍魉而已尔,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执事之喻,虽有所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励,不敢苟有所隳堕,则某也受教多矣,敢不顿首以谢![2]838-839
王阳明在这封书信中严词拒绝向官府请罪,表达了宁死而“不动吾心”的决心。此后不久,王质离开贵州,此事也不了了之。通过此事,提学副使毛科十分钦佩王阳明的人格魅力,遂邀请他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贵阳当时虽然是贵州省城,但居民“夷多汉少”,并未设府贵州于明永乐十一年(1413)建省,贵阳作为省城,没有府的建置,贵州宣慰司、贵州布政司、贵州按察司、贵州都司共驻省城,由贵州卫、贵州前卫拱卫省城安全。隆庆二年(1568),迁程番府(在今惠水县)入贵阳城,次年三月改贵阳府,作为省城的贵阳至此始有独立的行政建制。此时离王阳明在贵阳已60载。,由贵州宣慰司管理,称“宣慰司城”,文化教育比较落后。毛科盛情邀请王阳明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王阳明作《答毛拙庵见招书院》一诗回复,予以婉言拒绝。其《答毛拙庵见招書院》诗云:
野夫病卧成疏懒,书卷长抛旧学荒。岂有威仪堪法象?实惭文檄过称扬。移居正拟投医肆,虚席仍烦避讲堂。范我定应无所获,空令多士笑王良。[2]742
三、到贵阳养病
从《答毛拙庵见招书院》可以看出,王阳明虽然拒绝了毛科讲学的邀请,但他还是决定到贵阳养病,“移居正拟投医肆,虚席仍烦避讲堂”。究其原因,经过数月长途跋涉,王阳明初到贵州龙场时,廷杖伤痛复发,加之水土不服,很快就病倒了;由于龙场缺粮缺药,王阳明决定到贵阳“医肆”去疗伤养病。在贵阳养病期间,王阳明得到毛科的关照;毛科亲自将王阳明迎接到家中,王阳明得以参观毛科的“远俗亭”并欣然作有《远俗亭记》一文,其云:
宪副毛公应奎名其退食之所曰“远俗”,阳明子为之记曰:“俗习与古道为消长,尘嚣溷浊之既远,则必高明清旷之是宅矣,此远俗之所由名也。然公以提学为职,又兼理夫狱讼、军赋。则彼举业辞章,俗儒之学也;簿书期会,俗吏之务也。二者公皆不免焉,舍所事而曰吾以远俗,俗未远而旷官之责近矣。君子之行也,不远于微近纤曲而盛德存焉,广业著焉。是故诵其诗,读其书,求古圣贤之心,以蓄其德而达诸用,则不远于举业词章,而可以得古人之学,是远俗也已。公以处之,明以决之,恕以行之,则不远于簿书期会,而可以得古人之政,是远俗也已。苟其心之凡鄙猬琐,而徒闲散疏放之是托,以为远俗,其如远俗何哉!昔人有言: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君子岂轻于绝俗哉。然必曰无害于义,则其从之也为不苟矣。是故苟同于俗以为通者,固非君子之行;必远于俗以求异者,尤非君子之心。”[2]935
在当时,贵州“俗信巫鬼,好禳祷”[1]177,很多人劝王阳明用巫鬼禳祷的办法治病,但王阳明不信巫鬼、不信神仙,而是选择药物治疗和静坐调息的方法,于是病情得以好转,身体逐渐恢复。有人认为王阳明大难不死,是因为他有神仙之术,多次向王阳明请教神仙之道,三至而王阳明不答,又遣弟来,必欲得之,王阳明不得已,作《答人问神仙》书,以辩神仙之妄。《答人问神仙》云:
询及神仙有无,兼请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无可答耳。昨令弟来,必欲得之。仆诚生八岁而即好其说,今已余三十年矣,齿渐摇动,发已有一二茎变化成白,目光仅盈尺,声闻函丈之外,又常经月卧病不出,药量骤进,此殆其效也。而相知者犹妄谓之能得其道,足下又妄听之而以见询。不得已,姑为足下妄言之。
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若广成子之千五百岁而不衰,李伯阳历商、周之代,西度函谷,亦尝有之。若是而谓之曰无,疑于欺子矣。然则呼吸动静,与道为体,精骨完久,禀于受气之始,此殆天之所成,非人力可强也。若后世拔宅飞升,点化投夺之类,谲怪奇骇,是乃秘术曲技,尹文子所谓“幻”,释氏谓之“外道”者也。若是谓之曰有,亦疑于欺子矣,夫有无之间,非言语可况。存久而明,养深而自得之;未至而强喻,信亦未必能及也。盖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颜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亡也。足下能信之乎?后世上阳子之流,盖方外技术之士,未可以为道。若达磨、慧能之徒,则庶几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下欲闻其说,须退处山林三十年,全耳目,一心志,胸中洒洒不挂一尘,而后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远也。妄言不罪。[2]842-843
四、在贵阳欢度新年
1508年下半年,王阳明在龙场少数民族的帮助之下,先后修建了“龙冈书院”“何陋轩”“君子亭”“宾阳堂”等建筑,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临近岁末之际,贵阳城的朋友热情邀请王阳明共度新春佳节、畅谈诗文学术,这对已经完成“龙场悟道”和书院建设的王阳明来说,是一个暂时休整和宣讲传道的极佳机会,他于是骑着一匹瘦马向贵阳城出发了,途径木阁箐大山时,正好遇到下雪,王阳明乘兴写下了《木阁道中雪》一诗:
瘦马支离缘绝壁,连峰窅窕入层云。山村树暝惊鸦阵,涧道雪深逢鹿群。冻合衡茅炊火断,望迷孤戍暮笳闻。正思讲习诸贤在,绛蜡清醅坐夜分。[2]745
木阁即木阁箐大山,位于今贵阳与修文交界处,是一座横亘近百里的山脉,海拔1 300多米,系贵阳以北的天然屏障,有古道直通龙场、水西、毕节,为古代兵家必争之地。《黔记》云:“(贵阳)西北五十里有木阁箐山,延袤百余里,林木蓊郁,道通水西、毕节。”[1]214木阁箐群峰高耸,悬崖嵯峨,驿道盘旋,迂回曲折。王阳明多次往返出入于木阁箐大山,但这次在道中遇雪,所以留下极深印象:瘦马、绝壁、连峰、层云、山村、鸦阵、涧道、鹿群、冰雪、茅屋、孤戍、暮笳,这是一幅衰败的残冬景象图,也是王阳明心中凄凉与无奈的写照。但他笔锋一转,想着即将与贵阳城的诸贤讲习,有红蜡清酒相伴,一直到夜半也畅谈不休,这该有多么畅快淋漓啊!王阳明将政治失意和内心苦闷消融于论道讲学的欢愉之中,表现了决心在贵州寻找志同道合之士,拼死讲学、传道授业的信心和勇气。
1509年正月初一,王阳明已经到达贵阳。这天正是天随人愿,贵阳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贵州按察司副使陆健陪同他游览贵阳的名胜古迹和山城美景,同时还赠诗一首,王阳明心情很好,立即次韵和诗一首:
城里夕阳城外雪,相将十里异阴晴。也知造物曾何意,底是人心苦未平。柏府楼台衔倒景,茆茨松竹泻寒声。布衾莫谩愁僵卧,积素还多达曙明。[2]746
贵州是典型的山区环境,正所谓“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天”。王阳明在贵阳就经历一场“城里夕阳城外雪”的奇景:放眼望去,城里夕阳正红,而城外却白雪满山。不知造物主是何心意?难道是人心之中苦于世间不平,因此老天显示此红白之分。徜徉于贵阳的美景,看见栢府楼台倒影在水中,茅屋松竹流泻出寒冷的信息。夜晚来临,好朋友准备了温暖的棉被,不要担心睡觉会冻僵;积雪还很多,映白了夜晚,亮光一直连到天明。该诗描述了王阳明对贵阳的所见所闻所感,他愉快地度过了1509年新年的第一天。
王阳明作有《元夕木阁山火》《元夕家童作纸灯》两诗,可見他正月十五已经回到龙场,这样算来,王阳明在贵阳应当停留多日,所以借此良机,他在多位友人的陪同下,观看了贵阳的傀儡戏剧,游览了贵阳许多名胜古迹,他们诗文唱和,十分惬意。王阳明作有《答刘美之见寄次韵》《观傀儡次韵》《即席次王文济少参韵》《南霁云祠》等诗。
南庵,在贵阳城南门外,南明河自西而来,于南庵之北,回环潆绕,乃顺东而去,回澜处,沙鸥翔集,江中突立一鳌矶,渔歌晚唱,景色怡人,称“小西湖”,为贵阳八景之一,明清时期为贵阳达官、文豪、富人所居之地。南庵后改为武侯祠、圣寿寺、观音寺,即现在之“翠微园”。王阳明曾流连于“南庵”美景,作有《南庵次韵》《徐都宪同游南庵次韵》两首诗。王阳明离开贵州后,黔中王门第二代弟子马廷锡在南庵之前的鳌矶之上建有“栖云亭”,讲学其中三十余年(1530年代—1570年代),是王阳明之后又一次贵阳讲学高潮[3]。1598年贵州巡抚江东之在鳌矶之上建“甲秀楼”,历代不断重修。“甲秀楼”与“南庵”成为贵阳保留至今的唯一明代古建筑群,已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为贵阳与阳明文化有紧密关系的最重要的标志性建筑。
值得注意的是,王阳明在贵阳城内有一些弟子,诸如詹惠、汤冔、陈文学、叶梧、李惟善、邹木、秦樾、汪原铭等,他们随侍王阳明左右,还迎到家中款待。如王阳明在《居夷集》中《夜宿汪氏园》一诗云:“小阁藏身一斗方,夜深虚白自生光。梁间来下徐生榻,座上惭无荀令香。驿树雨声翻屋瓦,龙池月色浸书床。他年贵竹传遗事,应说阳明旧草堂。”[2]747“汪氏园”可能是汪原铭家族的宅园,从王阳明该诗中“他年贵竹传遗事,应说阳明旧草堂”一句,可以看出王阳明对龙场所悟之道的自信和对贵阳弟子们传播师道的期许。
五、到贵阳送别好友
1509年春夏,王阳明在贵阳度过比较长的时间。这是一个伤感的时节,王阳明有多位朋友离开贵阳,王阳明与他们一一道别。
首先,送别同乡好友毛科。贵州提学副使毛科是王阳明的余姚同乡,两人关系密切。毛科不仅调停了一次严重冲突,而且还邀请王阳明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王阳明虽然拒绝了讲学,但还是来到贵阳养病,养病期间可能得到了毛科很好的关照。1509年夏,毛科致仕回乡,王阳明特意参加了饯别会,作有《送毛宪副致仕归桐江书院序》:“正德己巳夏四月,贵州按察司副使毛公承上之命,得致其仕而归……而同僚之良惜公之去,乃相与咨嗟不忍,集而饯之南门之外。酒既行,有起而言于公者,曰:……公又起拜,遂行。”[2]913-914
其次,送别好友刘寓生。刘寓生,湖北石首人,进士,时任巡按贵州监察御史。刘寓生对王阳明也很关心,曾经特意赠有礼物,王阳明派门人邹木、秦樾前往拜谢[4]。当年刘寓生受贬,即将离开贵阳,王阳明作有《赠刘侍卿》诗慰之。该诗小序云:“蹇以反身,困以遂志。今日患难,正阁下受用处也。知之,则处此当自别。病笔不能多及,然其余亦无足言者。聊次韵。某顿首刘侍御大人契长。”[2]751
其三,送别贵州按察使张贯。郭子章《黔记》:“(正德)三年戊辰……张贯,(字)一之,按察使,蠡县人,进士。”[1]642查《光绪蠡县志》有载:“张贯,北大留人。成化乙未进士,授河南知县……弘治戊午,哈密犯顺承,命出师平之,赐彩币,升四川副使,贵州按察使。以持法忤逆瑾,谪官参议。”[5]498当年张贯因为秉公执法而得罪刘瑾,由按察使贬为云南参议,王阳明与他同病相怜,特作《送张宪长左迁镇 “镇”字,上古版《王阳明全集》作“滇”,《居夷集》作“镇”字。误,当以“滇”为是。南大参次韵》为其送行,诗云:
世味知公最饱谙,百年清德亦何惭!柏台藩省官非左,江汉滇池道益南。绝域烟花怜我远,今宵风月好谁谈。交游若问居夷事,为说山泉颇自堪。[2]749
其四,送别贵州按察司佥事陆健。郭子章《黔记》载:“正德三年戊辰……陆健,文顺,佥事,鄞县人,进士。”[1]642鄞县即今宁波鄞州区,与王阳明老家余姚县近在咫尺,故两人系浙江同乡,关系密切。王阳明曾作《次韵陆佥宪病起见寄》《次韵陆佥宪元日喜晴》两诗,可见两人交好。当年,陆健也要离开贵阳,王阳明作第三首诗《次韵送陆文顺佥宪》为其送行,诗云:
贵阳东望楚山平,无奈天涯又送行。杯酒豫期倾盖日,封书烦慰倚门情。心驰魏阙星辰逈,路绕乡山草木荣。京国交游零落尽,空将秋月寄猿声。[2]752
王阳明在贵阳送别友人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贵阳南门外,出南门往东,即可前往湖广、江南和中原;二是贵阳西郊的头桥、二桥、三桥 民国初年,在贵阳头桥建有一亭,名“山溪一曲亭”,上刻有名人陈冠山所题对联云:“说道一声去也,送别河头,叹万里长驱,过桥便入天涯路;盼将今日归哉,迎来道左,喜故人见面,握手还疑梦里身。”是为贵阳名联。,出贵阳北门经此,向西可往云南。这个夏天,王阳明就到头桥、二桥、三桥送别朋友,作有《送客过二桥》:
下马溪边偶共行,好山当面正如屏。不缘送客何因到,还喜门人伴独醒。小洞巧容危膝坐,清泉不厌洗心听。经过转眼俱陈迹,多少高厓漫勒铭。[2]1 124
因为送别朋友而耽误了与其他朋友的约会,十分抱歉,于是又作诗《先日与诸友有郊园之约是日因送客后期小诗写怀》三首:
郊园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桥故故迟。樽酒定应须我久,诸君且莫向人疑。同游更忆春前日,归醉先拚日暮时。却笑相望才咫尺,无因走马送新诗。
自欲探幽肯后期,若为尘事故能迟。缓归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鸟疑。竹里清醅应几酌,水边相候定多时。临风无限停云思,回首空歌《伐木》诗。
三桥客散赴前期,纵辔还嫌马足迟。好鸟花间先报语,浮云山顶尚堪疑。曾传江阁邀宾句,颇似篱边送酒时。便与诸公须痛饮,日斜潦倒更题诗。[2]1 125
送别老朋友,不忘新朋友,王阳明在贵阳其他朋友的陪同之下,也游览了贵阳东门外的栖霞山(东山)仙人洞,写有《游来仙洞早发道中》《栖霞山》《来仙洞》三首诗。据《贵州图经新志》载:“(来仙洞)中平敞可居,洞外松竹花草,扶疏交荫,为郡人游乐之地。”郭子章《黔记·山水志》载:“栖霞山,山腹有洞,题曰‘来仙’,景云‘霞山仙洞’。”王阳明曾出入于佛、老二氏,贵阳有如此清幽的道观,他当然不会放过游览机会。
贵阳西门外有“太子桥”。嘉靖《贵州通志》“桥渡”云:“太慈桥,在治城西南五里四方河之上,俗讹为太子桥,又名杨公桥。”毛科撰《太慈桥记》云:“弘治乙丑(1505),九月既望,镇守贵州太监杨公……敢以重建。” [6]嘉靖《贵州通志》载席书《贯城河记》,其中有杨公修桥事。毛科、席书或许提过此桥,故王阳明前往游览,并赋《太子桥》诗云:
乍寒乍暖早春天,随意寻芳到水边。树里茅亭藏小景,竹间石溜引清泉。汀花照日犹含雨,岸柳垂阴渐满川。欲把桥名寻野老,凄凉空说建文年。[2]1 123
贵阳北门(今贵阳市中心喷水池)附近有一处“易氏万卷楼”,系贵阳文化世家易氏家族的藏书楼,为明代贵阳标志性建筑之一。建楼者易贵,字天爵,贵州宣慰司(今贵阳)人。幼聪悟出群,长通朗刚正,淹贯载籍。明景泰五年(1454)廷试二甲第二,任礼部郎中、辰州府知府等职。宦辙所至,崇学校,恤民隐,遇事明而能断,不怵于势利,有古循良风。后归田杜门校书十余年。著有《竹泉文集》十五卷、《诗经直指》十五卷。王阳明参观此楼,写有《夏日登易氏万卷楼用唐韵》,诗云:
高楼六月自生寒,沓嶂回峰拥碧兰。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闲官。幽花傍晚烟初暝,深树新晴雨未乾。极目海天家万里,风尘关塞欲归难。[2]1 123
诗中描写了贵阳北门易氏万卷楼附近沓嶂回峰、幽花烟暝之景色,同时勾起了王阳明对家乡浓浓的思念之情。
六、讲学“文明书院”
关于王阳明到贵阳讲学,众说纷纭,让世人迷惑和混乱,大致有四种看法:一是认为王阳明是在“贵阳书院”讲学;二是认为是毛科邀请或毛科联合席书一起邀请的;三是认为是席书本人多次前往龙场亲自邀请的;四是认为王阳明在贵阳讲学时间有一年、半年或几个月之说。观点多歧,不一而足。现将诸疑点分别辨析如下:
1.王阳明在贵阳讲学的书院是“文明书院”而非“贵阳书院”
《王阳明年谱》载:“(正德)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岁,在贵阳。提学副使席书聘主贵阳书院。”[2]1 235邵廷采也说:“明年,提学御史席书聘主贵阳书院,率诸生问学,始论‘知行合一’。”[7]2束景南先生在《王阳明佚文辑考编年》一书中,将王阳明在贵州镇远府写给李惟善等黔中弟子的三封信札拟题为《与贵阳书院诸生书》(三书)[5]313。以上关于“贵阳书院”的说法言之凿凿,至今许多人都确信不疑,但这些说法都是错误的。事实是,在贵阳历史上并没有所谓的“贵阳书院”存在过。遍查《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嘉靖贵州通志》《万历贵州通志》《万历黔记》《康熙贵州通志》《乾隆贵州通志》《道光贵阳府志》,完全找不出“贵阳书院”的记载;从王阳明贬谪贵州期间一直到明朝末年一百余年间,贵州全省一共重建或新修40多所书院[8],也没有“贵阳书院”的记载。考察地方文献资料可知,在贵阳,正德初年只有一所书院,名曰“文明书院”。贵阳名士徐节作《新建文明书院记》[6]卷六《学校》,详述“文明书院”修建始末和规模制度。嘉靖年间,王阳明去世后,阳明常德弟子蒋信重修“文明书院”[6]卷六《学校》并新建“正学书院”,阳明浙中私淑弟子王杏建“阳明书院”[9],加上龙场“龙冈书院”,在贵阳及其附近共有四大心学书院,但一直没有所谓的“贵阳书院”。
2.王阳明主讲的“文明书院”系由元代“顺元路儒学”重建改名而来。
“文明書院”位于贵阳城内“忠烈桥”西(今贵阳市大十字附近的市府路),与“忠烈宫”(又称“南霁云祠” 王阳明在“文明书院”讲学期间,曾走过“忠烈桥”而参观“忠烈宫”,并在此作《南霁云祠》一诗。,即今中华南路达德书院)隔“忠烈桥”相望。弘治十七年(1504),贵州提学副使毛科重建元代“顺元路儒学”后改名为“文明书院”,并请贵阳名人徐节作《文明书院记》[6]卷六《学校》。毛科挑选全省优秀学子二百余人 王阳明在贵阳文明书院讲学期间,应有二百余书院弟子聆听他的讲学,文明书院学生规模,可参见徐节《文明书院记》一文。后来王阳明在《镇远旅邸书札》中,亲笔留下姓名字号的弟子有20余人,这是王阳明留下的第一份王门弟子群体名单。就读其中,由于缺少德高望重的学者主讲,毛科于1508年邀请王阳明到“文明书院”讲学,但被王阳明婉言谢绝了。1509年席书继任提学副使后,再次邀请,王阳明欣然同意。郭子章《黔记》云:“文成既入文明书院,公(席书)暇则就书院论学,或至夜分,诸生环而观听以百数。”[1]873-874《黔记》还有一条记载可以互证:“杜纯,南充人。正德间任安南教授。学问渊宏,规模严肃。士气丕振,当道延至文明书院教习诸士。”[1]932可见王阳明与杜纯两人先后被邀请到“文明书院”讲学。
3.王阳明第一次拒绝毛科邀请,第二次接受席书邀请
具体情况是:王阳明以才疏学懒拒绝了毛科第一次邀请,只是前往贵阳养病(见前);毛科致仕后,继任者席书修书一封,派人送到龙场,邀请王阳明前来“文明书院”讲学。郭子章《黔记》载:“时王文成谪丞龙场驿,倡良知之学,(席书)乃具书敦请训迪诸生……文成既入文明书院……(席书)延王文成公讲学文明,贵州士类赖以兴起。”[1]873-874《明史·席书传》载:“时王守仁谪龙场驿丞,(席)书择州县子弟,延守仁教之,士始知学。”以上“具书敦请”“文成既入文明书院”“延王文成公讲学文明”“延守仁教之”数条,均可以互证,都是席书邀请王阳明到“文明书院”讲学的原始史料依据。此外,席书邀请王阳明讲学的书札至今仍保留在《元山文选》中,题作《又与王阳明书》,郭子章《黔记》、道光《贵阳府志》、道光《席氏族谱》等也有收录,分别题作《龙场为诸生请阳明先生讲学书》《敦请阳明先生训迪诸生书》《为诸生请阳明先生讲学书》,尽管题目不同,但均为同一件事,只是文字详略有所差异,其中以《元山文选》保留此书札最为完整,弥足珍贵。
4.席书没有亲自到龙场去请王阳明,双方是派人传递书信
《王阳明年谱》载:“(正德)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岁,在贵阳……始席元山书提督学政,问朱陆同异之辨。先生不语朱陆之学,而告之以其所悟。书怀疑而去。明日复来,举知行本体证之《五经》诸子,渐有省。往复数四,豁然大悟……遂与毛宪副修葺书院,身率贵阳诸生,以所事师礼事之。”[1]1 235《年谱》这段记述给人以先“往复数四”讨论,毛科与席书于是“修葺书院”,联合邀请王阳明讲学的错觉。但事实并非如此,毛科已经致仕回家,席书接任,岂有两人同时在任之理?席书主管全省刑法与学校,公务缠身,岂能今日去龙场、明日回贵阳,而且“往复数四”之理?实际情况是:席书发出邀请后,王阳明派了两个弟子送去回复,同意接受邀请。席书《元山文选》收录了与王阳明的多封书札,其中《又与王阳明书》云:“二生来过,承高明不以书不可与言,手赐翰教,亹亹千余言。山城得此,不觉心目开霁,洒然一快。”[10]卷四《书札》可见席书与王阳明之间确实没有亲自见面,而是通过派人传递书信方式商讨讲学之事的。所谓“往复数四”云云,应当是王阳明到“文明书院”后,席书乘公暇之余前往书院与王阳明讨论的情形。《年谱》将讨论置于邀请之前,故造成时间先后的错觉,引起世人理解之混乱。
5.王阳明在贵阳“文明书院”的准确时间是1509年农历十月到十二月,前后只有两个月
王阳明在贵阳讲学的时间问题,长期以来争论不休。席书《元山文选》之《又与王阳明书》的珍贵之处在于,席书对王阳明前往“文明书院”的时间提出了具体建议:“昨据二生云,执事将以即月二十三日强就贵城。窃谓时近圣诞,倘一入城,闭门不出,于礼不可。步趋于群众之中,于势不能。且书欲于二十六七日小试诸生毕,择可与进者十余人以侍起居。可烦再逾旬日,候书遣人至彼,然后命驾,何如?草遽多言,不及删次,惟情察不宣。是月二十一日,书再拜。”[10]卷四《书札》席书所说的“圣诞”,是指正德皇帝朱厚照的生日。朱厚照生于农历1491年九月二十四日,再从书信落款时间为“是月二十一日”看,可知席书写信的时间是“圣诞”之前三天。席书建议王阳明“可烦再逾旬日,候书遣人至彼,然后命驾”,可见席书是建议王阳明于十月初一日前后到贵阳的。因此,完全可以肯定:王阳明在贵阳“文明书院”讲学的时间是正德四年(1509)十月初一左右。再联系王阳明于该年十二月接到升任江西庐陵知县的命令,除夕之前即已到达镇远舟中,故王阳明在“文明书院”讲学应是正德四年(1509)农历十月初一至十二月中下旬,而且是乘学生考试完之后的假期,时间为两个月,绝不是一年、半年或笼统几个月等时间。至此,王阳明在贵阳“文明书院”讲学的诸多疑点可以不复有疑也。
七、贵阳南门辞别贵州学子
1509年12月,王阳明流放期满,升任江西庐陵县知县,贵州弟子在贵阳南门为他践行,王阳明作《将归与诸生别于城南蔡氏楼》诗云:
天际层楼树杪开,夕阳下见鸟飞回。城隅碧水光连座,槛外青山翠作堆。颇恨眼前离别近,惟余他日梦魂来。新诗好记同游处,长扫溪南旧钓台。[3]1 126
诸弟子于大风雪中,将阳明先生一直护至龙里卫(今龙里县),王阳明又作《诸门人送至龍里道中二首》[2]1 126。后连续赶了7天路程,王阳明等人到达贵州东边的镇远府(今镇远县)。镇远府在贵阳以东五百里,系府、卫同城,为黔东门户。氵舞阳河经此,有古码头通沅江,直达洞庭,为滇黔驿道之水陆交汇地,旅邸林立,有古青龙洞,是“入黔第一洞天”。王阳明乘舟离黔之前,在此写有《镇远旅邸书札》云:“别时不胜凄惘……高凤呜、何廷远、陈寿宁劳远饯,别为致谢,千万千万!……出城时遇二三人于道旁,亦匆匆不暇详细,皆可为致情也。”[1]1 576-1 577推知弟子二三人于贵阳城外送别王阳明,高凤呜、何廷远、陈寿宁三弟子则于大风雪中送至龙里卫。该书札还提及贵州弟子20余人。当时王阳明仆人王祥因事留贵阳,王阳明嘱托李惟善照顾王祥,同时嘱王祥用锡打四个大碗,买粗瓷碗十余,锡箸一二把,买盐四斤半,寄观上内房门,并收拾梨木板,以备刻书之用,推知王祥因事留贵阳。《与惟善书》云:“祥儿宅上打扰,早晚可戒告,使勿胡为行为好。写去事可令一一为之。”[2]1 579推知王阳明离黔后,王祥暂居李惟善家,处理王阳明嘱托之事(刻书《居夷集》)。
八、结语
综上,通过对王阳明贵阳事迹几个关节点的考述,王阳明在贵阳的线索和情形已经基本清楚了。在王阳明《居夷集》中还有一些讲学诗作于文明书院讲学期间,表现了王阳明与贵州弟子一起论学的畅快心情,在此不一一列举。另外还有一些诗文也作于贵阳,具体时间、地点已无法确定,但无碍大局。王阳明后来在江南地区讲学中还多次提到贵州、贵阳、龙场,可见贵州作为他的悟道之地和首传心学之地,与阳明心学结下不解之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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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