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曹禺早期话剧中女性独立意识
2019-09-10刘佳文
摘 要:曹禺先生的话剧在中国话剧史上独立丰碑,他的话剧超越了政治、历史以及短暂的年代,将眼光投入到更远大的天地间,追问人类命运的根本,关注底层妇女的命运,发现她们身上美得闪光点,通过蘩漪、陈白露、花金子展现曹禺的女性独立意识。
关键词:曹禺;女性形象;独立意识;价值
一、早期环境的熏陶
曹禺的话剧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据着首屈一指的位置,1933-1942的十年间,曹禺为中国话剧奉献了《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5部堪称经典的杰作,被称为:“中国的莎士比亚。”他的话剧中对现实人生的描写与人性的挖掘是极为深刻的,尤其是对女性的描写。曹禺曾经说过:“我喜欢写人,我爱人,我写出我认为英雄的可喜的人物;我也恨人,我写过卑微、琐碎的小人。我感觉到人是多么需要理解,又多么难以理解。没有一个文学家敢讲这句话:‘我把人说清楚了。’”在曹禺的笔下确实把人的各种情感与状态描写的淋漓尽致,尤其对女人的描写,这与他的人生经历是密不可分的。
(一)“密不透风”的家庭
曹禺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大家庭,母亲薛夫人生下曹禺三天就去世了,可见曹禺从小就缺少母爱,所以在他七十多岁时谈起母亲,还会表现出无限的忧伤。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便娶了母親的孪生妹妹薛泳南,因为是自己姐姐的孩子,继母对曹禺也是细心呵护,但还是难以弥补曹禺对于失去母亲的孤独与失落感。黎元洪下台后,父亲闲居在家,像一个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把他那套官场的坏脾气常常发到子女身上,并且一家四口,只有曹禺不抽鸦片,使得曹禺在这个家中被孤立了一般。曹禺在回顾他的家庭时这样说:“我生长在一个曾经阔绰过,后来又败落了的家庭里。也许正是母爱的缺失,使得曹禺更加关注女性,在他的作品中时常出现女性的形象,并表现出对她们无限的依恋。
幼年时除了母亲外,影响他较大的就是他的保姆——段妈,段妈是个目不识丁的东北农村妇女,他的惨痛经历就给予年少的曹禺很深的印象。在北洋军阀统治期间,段妈的丈夫被地主打死,孩子长疮死去,娘家的人都饿死,她只身逃了出来。从段妈这里他知道了农村,了解到了下层妇女的悲惨命运,所以直所以到今天,曹禺还惦念着段妈,讲起她的身世与遭遇仍会潸然泪下。
在这个家里虽然继母给予了他母亲似的爱,保姆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呵护,但这些爱都是在父亲的权威下残喘的生活着。没有人敢与之抗衡,这种压抑愈压愈烈,一直存留在曹禺心中,终于在他前期的作品中,所有“受压抑”的“郁热”如火山般呼之欲出,终出现了一批敢于冲破牢笼的女性,他们不顾封建家庭的束缚,勇敢的追逐自由与爱情。
(二)外国戏剧的影响
曹禺进入南开中学读初中二年级,这七年为他以后的戏剧创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进入南开中学的第二年就加入了南开新剧社,在南开中学他演了许多剧目,因为当时男女不能同台,所以他扮演许多女性。在1942年上演丁西林的独幕剧《压迫》扮演其中的女客,1925年上演德国作家霍夫曼的《织工》,扮演职工的女儿,1926年上演挪威作家易卜生的《国民公敌》扮演多克芒医生的女儿裴特拉,1928年在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扮演女主人公娜拉,获得了极大地成功。曹禺在后来回忆说:“演《玩偶之家》,我想到人应该独立生活。娜拉的生活靠丈夫海尔茂,海尔茂并没有欺负她,只是把它当做玩偶,他受不了海尔茂的摆布,她要求人格独立,因此要走出去。”从这里我们都可以看出曹禺对于女性精神、性格、举止等方面都有极为细腻的研究与把握,他虽然不是女性,却能把戏剧中女性的精神面貌完美的诠释出来。所以鲁靭评价他:“曹禺的天才首先是演员,其次才是剧作家。”
1928秋天,曹禺进入南开大学图书馆学习,1929年转到清华大学中文系,在清华期间,他研读许多外国戏剧,对于戏剧作品中人物的设定、情感的表达、艺术风格的多样都有很好的吸收与借鉴。欧里庇德斯对现实的关注,尤其是妇女问题;莎士比亚对人物情感的的细腻的表达;易卜生在“社会问题剧”中的以家庭为视角,对家庭中男女不平等问题的深刻思考。他的《玩偶之家》就是一篇妇女解放的宣言,为广大的女性发声;契科夫的在平淡中见深邃的艺术表达,《三姊妹》中的玛夏、埃琳娜、阿尔加这三个大眼睛的姐妹所透露出来的悲伤,深深地打动到曹禺。“他沉浸在戏的氛围里,自己眼里也浸着泪水。”可见在这些优秀的剧目中都对女性的地位进行了深深地挖掘,也都潜移默化影响到曹禺对于女性的关注和他以后的戏剧创作。
(三)五四风潮的熏陶
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于中国来说无疑是一场思想启蒙运动,人们不仅仅关注上层社会的人物,并思考底层人民的悲惨命运,尤其是对两性道德和妇女解放问题的探讨。鲁迅、郭沫若、冰心、叶圣陶等大家通过不同的视角表现女性的悲惨命运,并寻求女性解放之路。就在这种五四氛围的熏陶下,曹禺对现实社会有了更加深层的把握,对于妇女的问题有了更加深刻的思考,由此塑造出一批有个性的独立女性群体。
二、独具魅力的女性形象
曹禺早期的生活环境与人生经历,使得他急需想通过自生命和现实生活中所匮乏的雷雨式的情感来表达自己理想的内心追求,在满足自己内心追求的基础上来创造一种新的生命形态。冲破一切牢笼勇敢的追求自己的爱情与自由。
(一)“雷雨”式的蘩漪
《雷雨》中的蘩漪是主动接受过五四洗礼过得知识青年,受过一定的启蒙。被迫嫁给周朴园,虽然拥有了高贵的地位享不尽的财富,但是她过得并不快乐,他不甘心做男人的附属品,像传统女性那样相夫教子,她想追求属于自己真正的爱情。
曹禺这样介绍自己所创造的“她”:“她是一个受过一点新教育的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阴慧,——她对诗文的爱好,但她有一股按捺不住的热情和力量在她的心里翻腾。她的性格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蛮劲”,使她能够忽然做出不顾一切的决定。她爱起人来像一团火那样热烈,恨起人来也会像一团火,把人烧毁。”在蘩漪的出场,曹禺先生已经把她的性格全然描写出来,它是一个传统与现实的结合体,但是在他的性格中充满着“原始的野性”。周公馆像一个“狭的笼”,没有人敢要挣脱,处处受到周朴园的威压,蘩漪却不然。“周朴园(不高兴的):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把。
周蘩漪(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忽然严厉的):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周蘩漪(声颤):我不想喝。”
在吃药的过程中我们可见蘩漪是敢于冲破周朴园的权威,敢于说出“不”。为了摆脱与周朴园无爱的婚姻,他大胆的与自己的儿子相爱,她要一个男人真正爱着,她要真活着的女人,不顾一切冲决传统伦理道德的束缚,不惜放弃以至于亵渎传统中视为最神圣的母亲的尊严,权利,赤裸裸的展现自己对于爱的渴望与狂热。但是懦弱的周冲远不如她勇敢,周冲怎敢打破母子这层封建的关系,他只能把自己的精神依托给一个毫无招架之力四凤。面对着周冲日渐的冷淡与抛弃,蘩漪开始他最后的挣扎于反抗,她不能忍受“两代人侮辱”,开始了“美狄亚”式的复仇,向整个封建的牢笼做出抗争的姿态。她间接导致四凤与周冲的死去,周萍的自杀,导致鲁大海知道真相后一去不复返,最后剩下周朴园孤独的守候死了一般的周公馆,以达到复仇的目的,这些虽然不是她有意而为之,但是她破坏的目标是极为明确的,撕毁周朴园这个家庭虚伪的面纱,以她个人之力,捣毁这传统秩序,促进这个罪恶社会的崩败。
蘩漪是《雷雨》中最耀眼的一道闪电,她把从来“有母性,有女儿性,而无妻性”[1]的中国父女几千年受压抑的精神痛苦一下子照亮,尽管只是瞬间的闪亮,但毕竟是生命的真正之光,是在那個沉闷的社会最响亮的一生呐喊。曹禺说:“这总比阉鸡似的男子们为着凡庸的生活怯弱的度着一天一天的日子更值得佩服吧。”[2]蘩漪的原型是他同学的嫂嫂,曹禺曾指出,“我算不清我亲眼看过多少蘩漪”,但“她们多半没有她的勇敢。”蘩漪这样的女性在中国有千千万个,却难以找出像她这样一个,这也是蘩漪的魅力所在。
(二)“凤凰涅槃”式的陈白露
如果说周蘩漪是自我肯定的复仇女神,那么陈白露就是一只死而复生的涅槃凤凰。曹禺在《日出》的引言中引用了《约翰福音》第八章的话:“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夜里走,要得到生命的光。”他又说“我求的是一点希望,一点光明。人毕竟是活着的,并且应该幸福的活着。腐肉挖出,新的细胞会生出来,我们要有新的血,新的生命。”《日出》里的陈白露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荡妇,而是一个“硬性脊梁骨的女人”。品性纯洁,思想单纯,追求精神自由,追求人格的独立于尊严,又富有同情心,富有正义感,具有反抗和叛逆精神。她对自由对光明充满着理想追求,即使深陷泥潭也没有泯灭。
大幕拉开,陈白露发现玻璃上有霜花,喊老同学方达生:“你看,霜!霜!”“我顶喜欢霜啦!你看霜多美,多好看!”这分明就是一个能感受到大自然美好的活泼女性,她对生活有着美好的向往,对自己有着切身的期盼。当方达生说她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时,她极力抗争:“我没有害过人,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我牺牲过我自己,我对男人尽过女子最可怜的义务。”这段赤裸裸的自白,与其说是一个堕落女子不知羞耻的独白,不如说是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妇女对致使她堕落的社会的抗争。小东西的出现使得这种抗争精神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当可怜无援的小东西闯到陈白露的身边,深深地触动到陈白露的灵魂,,引起她的同情。她听说小东西打了金八爷,连声说:“打得好!打得好!打得痛快!”这时对小东西的救助不仅仅是同情,隐含着更多的是反抗,她明知道金八的厉害,却没有退缩半步,为了救小东西,她央求潘月亭,与黑三这些地痞流氓交锋,从陈白露救护小东西莱卡,我们会看出在它年轻的生命躯壳里有很大的生命活力。作为一个新独自到大城市闯荡,当电影明星、当红衣舞女,想成为一个自食其力新时代知识女性,面对着周围人像野兽一样的相互利用,相互欺骗,相互玩弄,底层生命无辜的死去,她感到社会的苍凉与残暴。她极力的想从腐朽的生活中解脱出来,最终她选择死亡离开这个混浊的人世,而不愿与黑暗的社会共存,她想回家,回到那个纯洁而美好的地方,陈白露的死亡,是一种抗争,更另一种重生。她厌恶这种屈辱的生活,不甘堕落,期望新的生命,她高呼:“我喜欢太阳,我喜欢春天,我喜欢我自己,我喜欢……”不仅表现了她灵魂的觉醒,更表现对光明与自由的追求。当她死后,外面是阳光,是春天,是活力,窗外传来了工人们洪亮的夯歌,以方达生为首的工人们要联合起来与金八这些黑暗势,力相斗争,光明与灿烂的未来必将属于这些敢于斗争的人,而陈白露的死并非真正的消失,反而是一种新的觉醒的力量的出现,迎接他的是光明与平等的世界。
(三)“野花”般的花金子
花金子是继《雷雨》中的蘩漪,《日出》中的陈白露后,又一个富有反叛精神的女性形象,同时又被赋予了反抗行为上的蛮性特点。她是一个充满追求和欲望的个体,不轻易的屈从、受人摆布,依靠那原始的蛮性生命力反抗封建礼教,并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的渴望。
花金子的原始蛮性首先体现在与焦家人的关系上。金子嫁到焦家没有真正过上人过的日子,焦母不把她当人看,处处刁难于她,骂她是“迷死男人的狐狸精”,逼迫焦大星用鞭子抽打她,但是他并没有忍气吞声,大胆的彰显自己个性。她利用焦大星达到自己反抗的目的,逼迫焦大星喊出“淹死我妈”,以达到精神上的满足,获得完全的胜利。焦大星是从小被当“姑娘”养,摄于母亲的权威只会做“孝顺儿”而成不了一个真正的“爷们”,虽然他很爱金子,却成不了她真正的依靠,金子勇敢的摆脱凶狠歹毒的焦母的束缚,坚决离开老实忠厚,却窝囊无比,缺少男人气的焦大星。金子这个“野地里生,野地里长” 的女人虽然受到了婆婆与丈夫的牵绊,但她没有沉浸在苦闷的世界中,而是愈压愈烈,更加倔强的与这个代表封建社会的家庭决裂。
如果说仇虎到来之前,金子还处于梦寐的状态,那么仇虎到到他身边,使得她潜藏的反抗意识更加强烈。开始成为仇虎复仇的好助手,并且勇敢的追求自己的爱情。当仇虎在复仇的过程中产生怀疑时,她及时的开导仇虎:“虎子,我们不该死的,不该死的,我们并不是坏人。虎子,你走这一条路不是被逼的么?我走这一条路,不也是被逼的么?”使得仇虎摆脱了心魔。在武装的侦缉队队正在追捕他们时,金子还坚定地表示要给仇虎生儿子,为仇虎报仇,要到有“黄金子铺地”的地方去过有光明幸福,没有黑暗没有压迫的“人的日子。”直到侦缉大队找到仇虎时,她依旧表示不后悔,早已下定决心将爱永远献给这个男人——仇虎。封建的陈轨没有阻挡她追求自由与爱情的决心,敢爱敢恨,目标与行动一致,勇敢的追求自己的理想,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人,不歪曲自己的原意,不压抑自己的欲望,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恨,——在生命的飞扬、情感的自由与极致中实现自己。
三、使女人成为真正的“人”
王尔德说:“事物存在是因为我们看见它们,我们看见什么,我们如何看见它,这是依影响我们的艺术而决定的。看一样东西和看见一样东西是非常不同的。人们在看见一事物的美以前是看不见的。然后,自己只有在这时候,这事物方始存在。”在曹禺生活的那个充满罪恶与血污的年代,他怀有一颗真诚的心,去发现“美丽的灵魂”;她就是蘩漪,即使周围的所有虚伪的人都背叛她,她也要以“美狄亚”的复仇方式摆脱自己的压抑;她就是陈白露,虽然她是大上海中的一个交际花,为人所不齿,但曹禺在她屈辱的灵魂里,发现了一个不屈于耻辱的命运,即使面对死亡,也不愿苟活于那个黑暗的世界;她就是花金子,在那个社会中所有妇女都屈服于夫权之下,她塑造出一个敢于反抗家庭与无爱的婚姻,追求自己的爱情与“黄金铺地”的地方,这都足可见曹禺先生的观察力独到之处,拨开一切世俗偏见,扫除一切掩盖在妇女身上的污秽,把他们当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别人的附属品,把她们的美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曹禺先生的话剧对中国话剧的影响是独一无二的,在曹禺的话剧中有一种超越世俗的大我的存在,蘩漪、陈白露与花金子,从她们的身上我们所感受到的并不仅仅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反抗,她们拥有男子所缺少的那份与世界决裂的勇气,众所周知当时的社会无比的黑暗,而她们就敢置生死于不顾,全然追求自己生命中一直所向往的那份真,她们活的真挚,死的洒脱,这是我在作品中所体会到的,还有一份曹禺对于女性那种人道主义的关怀,在残酷中发现美,在恐怖中发现美,在罪恶中发现美,借以说明女性她作為一个群体,除了性别之外与男性无差,甚至有些男性都不如这些女人,所以在曹禺的话剧中体现女性该有的权利与地位。
参考文献:
[1] 钱理群.大小舞台之间——曹禺戏剧新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5-88.
[2] 田本相.曹禺戏剧论[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29-155.
[3] 孙庆升.曹禺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40-92.
[4] 张国宁.“生命三部曲”:曹禺的心理宣泄与自我确证[D].山东师范大学,2017.
[5] 崔佳佳.“人不是人”与“让人成为人”——曹禺戏剧主题的根本表征[D].青岛大学,2012.
[6] 张国宁.“生命三部曲”:曹禺的心理宣泄与自我确证[D].山东师范大学,2017.
[7] 刘倩.曹禺悲剧艺术创作探源——以三大悲剧为例[D].上海外国语大学,2012.
作者简介:刘佳文(1995- ),女,辽宁葫芦岛人,辽宁师范大学硕士,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