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异录
2019-09-10王族
王族
巴蔓子的头颅
战国时期,三峡忠县一带,即其时的巴国。
某一年,巴国内乱,巴工无力平定,遂向楚工借兵,承诺平定内乱后,给楚国三座城池。
楚兵帮巴工平定叛乱,向巴王要城,巴王让大将巴蔓子去办。巴蔓子却私自做主,并不将城给楚国。
巴蔓子勤政爱民,不愿百姓因失城而流离失所,便做了毁约的事。
但他又难违良心,为毁约羞耻难当。
无奈,他决定以死谢罪。
他用一手抓住头发,另一手拔剑自刎。据三峡的人们传说,他自刎后,抓头发的那手,将其头颅递到了楚国使者面前。
无头的他,一直站着,不倒。
巨额存款
伊宁城中有一幽静处,名日喀赞其,多有庭院、葡萄架、流水等。渐往深处,便见俄式别墅林立。别墅有旧有新,可见此地一直住着富人。
有说那些别墅,是苏联“十月革命”后,一批失败的贵族,从苏联逃至喀赞其所建。他们在此落脚后,逐渐熟谙中国习俗,后则成当地常住民之一。
有一年,我在喀赞其见一俄罗斯族小姑娘,眼睛深蓝,让人想起波罗的海。进入她家别墅,见墙上挂有十余个相框,其家族七代照片,皆在里面。
在另一大院,更有传奇轶事。其时,院主人乃新疆首富,某一日接盛世才通知,让他去迪化(今乌鲁木齐)开会,一去再未返回。早在出发前,他叮嘱家人早做准备,如他不归,则全家去往苏联。
那一家人舍大好家业,于一夜神秘消失。新疆首富之突变命运,从此被千般议论,万般猜测,却无一人能说出实情。
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从北京来人,要找当年那大院主人。原来,那人当年在“中国银行”存储一笔巨款,因时日太久,需要将利息和原款兑现。
然而那人在伊犁无一直系亲属,谁也领不了那笔巨款。后按国家政策,那巨款归入国库。
仇
昆仑山有一地,名日“三十里营房”,自古皆为兵站。
民国时,有一国民党军队驻守,与当地百姓时有摩擦。一日,一对男女成婚,军队长官用枪逼迫,欲由他“检查”新娘是否处女身。新娘不从,一声枪响,新娘弟弟毙命。
是夜,人们愤怒放火,让那军队葬身火海。随后,举村迁徙,去雪山后避仇。
又一军队到达,却屯垦种田、牧牛羊,不损村民宅屋,并时常传出话语:先前部队有错,他们将严谨纪律,与百姓保持和睦,希望村民返回。
其时已入冬,山中有声者为北风,无声者为落雪,除此别无他物。村民忍耐不住,加之相信那军队话语,遂一一返回。
于是和平相处,友好相待。
后在一夜,那军队却突然屠村,男女老少皆被杀戮,被烧成焦物。
那军队后被遗忘,多年无人问津。后人民解放军上昆仑山,他们因不知外界变化,以为解放军是他们着新装的同盟,遂对着解放军感叹:何时换了军服,却不通知我们一声?
他们被解放后,或遣散回家,或又人人民解放军。
有一人却不回,留在三十里兵站,烧火做饭数十载,后在八十高龄下山,不久便去世。
他临终前说出实情,他当年被国民党强行拉壮丁入伍,走时家中有妻,但昆仑山气候恶寒,冻坏了他的生殖器,他无颜见妻,在昆仑山躲了一生。
搭错车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某一日,有一人在戈壁行走,正当疲惫不堪,有一大卡车驶来,那人为免去徒步之苦,遂从后车门爬人。
孰料那是一辆囚车,车上皆为犯人。他反应过来,却被枪口压住,无法跳下车去。
其时正是“文革”,无一人听他解释,于是他成为“犯人”,被投入监狱。
挨到“文革”结束,他才获释放。此后,他每见汽车必惊,闻他人谈之,亦不自然。
河流自生
塔里木河在沙漠中,有时波涛汹涌,其声震耳;有时安静,不出一声。
有一农民,在河边开垦出一块田地。他捡砾石、刨树根、拔细草,使那片地初见成效。
他坐于地边,幻想日后栽种果树,结出硕果,心中美哉。
离去时,他用坎土曼在河邊挖一口子,意欲借河水将那地浇一夜,明日来时堵上。
翌日,那人到了那里,便见那河水在一夜间,将口子越冲越大,已形成一条河流,汩汩流向沙漠深处。
那人无奈苦笑,转身离去。
寄死窑
在湖北西部山区,有一种洞穴,名日寄死窑。
上溯此窑,可至上古。其时,物质不丰,人们活法,常见三种。其一,与天地争斗,多搏一口吃食。
其二,节食,凡一日食,分两三日勉强充饥。
其三,优胜劣汰,部落中患病、体弱和丧失劳动能力者,都定量而食。
凡年迈至六十岁者,皆被送人寄死窑,给三天食物,任其自生自灭。坎儿井
吐鲁番离雪峰不过百里,但每年入夏却极热,若日出而耕,则热不可耐,非得等到入夜,才可走向田间。
康熙热衷边地趣事,甚于政治关怀。他曾写下《土鲁番地极热》一文,言及其地多碛石,被烈日照射后赤热如火,人若不小心触之,皮肉会被烧得焦烂。
康熙曾听闻,西域多流沙热风,人和动物遇上,会致昏跌倒。他先前怀疑其言之有过,后则深信不疑。
热则热,但吐鲁番人却有办法,他们在地底挖掘暗渠,引雪水流人,既避开地表挥发,又可流淌向需浇灌之处。
几经开凿,那暗渠四通八达,供足人们所需。
其名坎儿井,亦誉为“第二条运河”。
至今,坎儿井仍然被用,实为吐鲁番之功臣。但其流水多在地下,人们仅知有坎儿井,却说不出其具体情况。
某一年,一干人游吐鲁番,见戈壁上有网形口,问之得知乃坎儿井废弃出口。向下张望,笔直且深不见底,便疑惑那水怎可流出?
一小孩,趴在出口边向里望,差一点掉进去。其母一把抓住,大惊失色。
返回的车上,见那母亲紧抱其子,身子仍在发抖。
育人子,母亲负重,无可比拟。
沙尘暴被路引走
有一事,发生在吐鲁番一带,与沙尘暴有关。
我曾在另一文中写过,某一年在吐鲁番境内,大风将火车刮翻,一牧羊人的羊被大风刮起,猛甩过去贴在了车厢上。那牧羊人惊号,可恶的大风,让他的羊变成了相片。
我要说的这一事,亦与大风有关。某一日,沙漠中突然起了沙尘暴,沙子砾石被卷起,如巨浪直上苍穹。
后来风越来越大,那沙尘暴飞快旋转,弥漫向一个村庄。其所经之处,大树、石头和葡萄晾房,都如同被大嘴吞噬,转眼不见影子。人们惊骇,沙尘暴如若掠人村庄,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人们惊恐无望时,沙尘暴掠到村前公路上,居然沿公路飞掠而去。那公路笔直伸入沙漠,沙尘暴像是受到牵引,一去不返。
村民皆松一口气。
马鞍子
有一牧民,耗时做好一个马鞍子,两个月后,却将其砸毁。
有人问他,为何毁掉?
他说,不好用。
那人问,没见你用过一次,怎么知道不好用?
他说,做好一个马鞍子,每天看一遍,看上两个月,能不能用,便一清二楚。
那人又问,还做吗?
他答曰,再做一个,每天看一遍,看上两个月再说。
吐鲁番西瓜
康熙喜食西域果瓜,譬如哈密瓜、西瓜、葡萄、香梨等,不一而足。
食之多矣,便为果瓜趣事着迷,加之他好写,于是便记录诸多异闻。在《康熙御制文》中,他写有一篇《土鲁番西瓜》:吐鲁番所产西瓜,品种最佳,到瓜熟季节,人们进入瓜田摘瓜,须互相告诫,切不可言一语,唯悄悄摘之,然后无声离去。
若有人不慎出声,原本完美的西瓜,转瞬便开裂,诸个受到影响,最后无一完整者。
西瓜本该人啖之,但却使人“勿语”,真乃奇事。
为何有此等奇事,至今不可知也。
瓜之奇死
麝香,乃恶香。
因有药用之途,才偶被闻之,否则无人接触。
有一說,香中尤忌麝香。说者皱眉,听者因不知详情,一脸疑惑。
岂止麝香,哪怕平常香料,亦不可用之过度。
唐朝时,有一名叫郑注的官员,赴河中任职,其百余姬妾,骑马随行。因她们皆施粉黛,香气便传数里,路人均掩鼻避让。
是年,出了怪事:自长安至河中,凡她们经过处,瓜尽死,无一存活。
风筝
北齐仅存二十七年,首位皇帝高洋,在位仅九年,却疯狂将拓跋和元氏两个家族全部杀害,计七百二十一人。
高洋信仰佛教,故杀人时,运用佛教将鱼或鸟“放生”方式,将拓跋和元氏家族的人,在身上绑上竹席,让他们当作放生的“活物”,从高塔上飞下,美其名曰“放生”。
那些“活物”皆被摔死,惨不忍睹。
高洋却大笑,视为乐事。
元氏家族有一人叫元黄头,乘纸猫头鹰从高台向下飞,居然没有落下,而是飞翔二十余里,才降落于地。
但他是阶下囚,短暂的飞翔如梦,一旦醒来,可怕的现实仍等着他。他复又被冈禁,最后活活饿死。
他死后,人们将他所乘纸猫头鹰称为风筝,并在民间悄然传开。
加油
清嘉庆年间,有一举人张瑛,三十余载为官。
他最重视教育,每日午夜,便派出差役,手提桐油篓巡城。
如有人挑灯夜读,那差役便敲门进去,送上一勺灯油,并转告张瑛大人的鼓励。
此即为“加油”一说的由来。
张瑛后人,亦有出息。譬如张之洞,乃晚清名臣。
水月观音
进入隆兴寺,大殿前面,是佛祖释迦牟尼像。
三拜。
转至大殿后,本以为要出去了,不料却有一尊水月观音雕像,端坐于彩色泥坯之上。细看,该水月观音面庞俊美,肤色白皙,肢体修长,神态端庄。不由得感叹,此乃平生见过的最美的观音。
人常说,观音有三十三个不同的法像,水月观音便是其中一种。
宗教信仰一向让人肃穆,所以常见的佛像均是严肃威严。但此水月观音却跷着二郎腿,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显得亲切可爱,像是一位要好的朋友。
在这样的观音面前,便忘记了跪拜,似乎与其对视,比跪拜重要;感受其内心,比祈祷欣慰。
后又发现,他的眼睛雕塑得最为传神,无论你处在什么位置,都可感觉到他在注视你。这是雕塑师的功劳,雕出长眉细眼,且凝神微笑,所以传递出如沐阳光般的注视。
最后细看了他的双足,其中一只微跷,另一只踩在一莲花上,显得休闲自然,从容自在。
看完,得出一结论,此水月观音之所以美,美就美在其轻松潇洒,自在逍遥。
出了大殿,听人说,鲁迅先生的书架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藤野先生,另一张便是此水月观音。
柿子
十月,正是北方柿子成熟时,一群人去狼牙山,沿途见柿子树密匝成林,枝上柿果,更是彤红似火。
车上人的话题,自然谈到柿子。有人说,这个季节进入柿子园,一人交十元钱随便吃。试想,一个人放开吃,又能吃多少?园子主人早就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又有人说,如今柿子不值钱,一斤不足一元,园子主人若雇人去摘,卖出的价钱尚不及一天的工钱,所以就让柿子在树上挂着,似乎供来往游客从车窗上欣赏。
下车,觉出有寒风,才知狼牙山下冷得早。猛一抬头,又看见一树密集的柿子,因为离得近,便看清柿子皆金黄,颇为好看。
人们是奔狼牙山来的,自然急切去仰望“五壮士”跳下的莲花峰,很快便把金黄的柿子扔在身后。
待下得山来,又与一棵柿子树迎面相撞。细看,树上已没有一片树叶,唯有柿子齐刷刷下垂,像是等待命令要一起砸到地上。
听说入冬降雪,仍有柿子挂在枝头,想必那时候的白与金黄,是难得的风景。
数日后在西安,去白鹿原看陈忠实故居,却只有两面小房,一个窄小院子,且一把锁子锁了大门,只能在大门外瞅上几眼。村中人说,陈忠实故居原在村后山上,后来搬到现在所在处,几经卖地,只剩一个小院,至于现在的两面小房,是后来盖的,陈忠实是否住过,不详。
怏怏然返回,见路边亦有柿子树,上面的柿子,落了一层灰尘。
责任编辑:鲍伯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