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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牛奶分离机旁的少年

2019-09-10Z染

读者·原创版 2019年9期
关键词:母马阿爸牦牛

Z染

在川西北大草原畜养金贵的牦牛可谓得天独厚,我少年时期的暑假生活,就在此地山区牧牛度过。在这若尔盖草原的西南部临近九寨沟的地方,处处山峦聚拢,除了密集的原始森林,一部分山上还遍布灌木和花草,缓坡的草地犹如黄金般珍稀。放养牦牛的牧家,寻觅贝母、冬虫夏草的采药人,都仰赖这不多的草地为生。

山区的游牧生活,远没有在平阔草原上怡然自得。如今,草原上的牧家搬迁,可使用摩托车、拖拉机运送物品,而山区的牧人只能把大件家当驮上牛背,贵重物品由人来背,牵牛徒步,如此穿越山岗,来到另一个环山的牧场。山里的牧牛人,也是世上最辛劳的人群之—了。

每年7月的暑假,我们兄妹三人要先回到家准备行李。在家待两天后,于第三日凌晨4点左右出发去远牧。牧场与村寨间隔着大大小小几十座山,骑马至少要走上一整天。阿爸带着我们,随同几个村寨中去远牧的人一起走,而阿妈在牧场上等我们到来。等见到阿妈时,她总是低声埋怨:“每年去远牧,你们没有一次是顺顺利利的,都怪你们阿爸太粗心。”

我隱约记得第一次,我和哥哥同骑的马跟别人的马打架,大马立身蹬腿,把我从后面甩了下去,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吓得我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从此对马产生一丝畏惧。待我稍长点儿年纪,又出现一次“马上”事故:在走到大概四分之三的路程的时候,出现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山沟,一排马队零零落落往山上移去。因为坡陡,有些大人便下来牵着马走。我和妹妹骑的那匹中年母马即将爬上山顶,可就在这时,母马摇摇晃晃,往后一倒,妹妹在我身后被甩了出去。我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缰绳,母马才没有往后翻仰压住妹妹,扑通一声,重重地横倒在地。

而我小小的腿却被巨大的马压住,严丝合缝,动弹不得,前后的一帮大人急忙停住,跑过来一起抬那母马。母马哼哧地喘着粗气,毫无动静,最后过来帮忙的人多了,才终于起出一条缝,我从马肚下被人拉出来,腿特别麻,当下几乎不能走路。所幸没有大碍,妹妹也平安无事,这起事故同样有惊无险地过去,成为一笔谈资。现在想来,母马走一天太累了,我们真是没有同理心。

远牧的生活,除了辛苦,就是极其的枯燥。辛苦是一种阵痛,而枯燥则是满满当当地填充了这段时间。没有电视,没有陌生人,也几乎没有朋友,所以娱乐时间少得可怜。唯一一件有利娱乐的是我们有三兄妹,可以相互为伴。只是大多数时候,哥哥不愿意跟我玩,我也不想跟妹妹玩。

倒有一两次,我们一起偷偷下河玩。这里的河水没有一点儿污染,清澈见底,清凉舒爽。在一个水湾处,我们脱得赤条条、光溜溜,河床上满是圆滚滚的石头和淤泥,踏过去,下了水,冰凉的感觉透入心脾。水中还有鱼,我钓不到,哥哥竟钓出好几条,不过之后应阿妈要求,还是放生了。然而,被当作鱼饵的蚯蚓、小青蛙和金龟子幼虫,在我们毫不留情的一掐、一拍、一插下丧失了生命。当时,我还不太敢碰青蛙,一是因为青蛙活蹦乱跳下不去手,二是因为隐约记得老师说青蛙对人类是有益的。但是,我们三个人中有位“女豪杰”眼疾手快,抓起青蛙一个合掌先将之拍晕,后拆解四肢,插到鱼钩上,敦促我和哥哥快去钓鱼。妹妹当年什么都不怕。我大概也有这样的情况,打死过几只鸟儿,但是如今,我们绝对不想再做这样无知的杀戮。

然而大多时候,远牧生活依然无聊。那时,牧场已经用上了手动牛奶分离机,我们需要坐在固定的地方一个小时左右,连续不停地转动把手,将阿妈现挤的新鲜牦牛奶分离成酥油和奶渣,分别流入两个桶。妹妹年纪小,阿妈不放心,哥哥不时要去帮阿妈赶牛,所以这活儿每天都落到我的头上。这是我一天中最无聊的时刻。

但有一年,这个情况发生了变化。7月,又逢上远牧的时间,我正在收拾东西,看到字典旁放着几本杂志,有着漂漂亮亮的封面,是当小学教师的姑父落下的。当时我像偷东西似的将杂志放入自己的书包。这些杂志在我眼里是极神秘的存在,我如获至宝。去远牧的路上,我不时看向阿爸,因为阿爸的马驮袋里装着我的书包。

上最后的大陡坡前,大家在山脚稍事休息。我看了眼阿爸马上的驮袋,猛然发现它似乎凹下去了一些。一个念头闪过,我紧张地喊出声来。在午饭停驻时,阿爸曾替我拿出过书包,我从中掏出几颗糖果,让他再将书包装回驮袋里,可是他还是忘了。我一时紧张得汗都流了下来,“上远牧必出事”的定律又一次如常生效。所幸阿爸骑马奔袭,将书包找了回来,说就在他当时倚坐的那丛灌木下。

经此波折,我更是珍惜那几本漂亮的杂志。高原山区的远牧场上,多的是牛,少的是书;水草丰茂,精神贫瘠。书既然少,那我就翻来覆去地读,往深处读。此刻想来,这些杂志的纸张早已翻烂,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但我依稀记得,那是三本《读者》和一本《读者》(原创版)。唯一的《读者》(原创版),我格外小心在意,认为她有种特别的意味,有时带着惊喜,有时充满生气,有时深藏含蓄,像丛林中突然蹦跃出来的小兔子,像夏天的早晨发现绿草中开放出一枝明艳大花,像成年牦牛迈出的深沉而有序的步伐。

牛奶分离机嗡嗡作响,我的右手抓着机器把手转动,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左手捧着一本杂志,嘴里念念有词。杂志中的具体内容到现在我不敢说有明确记忆,只是她们的轻与重,我是了然于胸的。那些文章,有轻有重,有浅有深。有些似乎很浅但其实很重,有些似乎很轻可确实很深。她们有的是对于人生和世界举重若轻的本领。

《读者》(原创版)的15年历程,或许也是场举重若轻的修行,而对阅读她的人来说,自然也是一段宝贵的心灵旅程。当年在单调无味的远牧上,握着牛奶分离机遨游书香繁世的我,就是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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