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永远少年
2019-09-10陈敏
陈敏
15年前,《读者》(原创版)诞生,而我刚刚毕业,从湖南来到北京不久,租住在一熄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盼望着能搬到“一间抬头就能看到月亮的房间”。
当时还年轻,外如出鞘之剑,锋芒毕露;内若荷叶沾露,诗情画意。
曾遇大雪漫城,骑车不便,于是顶风冒雪,步行两三个小时,推车回出租屋,一路瑟瑟发抖,形容落魄,心中却在诵《侠客行》,“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曾遇非典封城,主动请缨,采访一位参与非典救治的医生。他在一线救治非典病人,不幸染病,奄奄一息,妻子恳求护士干遍,才得以穿着防护服,送粥到隔离间探望。他竟死里逃生,就此好转,而妻子接过了他的病,渐至不治。仍是生死相隔,只是换了角色……当日我与医生约在室外的桥边,风烈天寒。采访时他提到妻子轶事,嘴角含笑。直到接到一个慰问的电话,突然回归现实,号啕大哭不能止。至今想起此景,仍觉得“爱”之一字,有干钧之力。
曾在河南一座山上采访,夜半结束,已无班车,于是在马路边搭顺风车。人烟稀少,车灯照着盘旋曲折的下山路,惊起几声乌呜。我神游万里,想起春天的湖南小镇,晚自习后独自回家,砂石路上没有路灯,但月亮很亮,两边都是生机勃勃的油菜花,在夜风里一浪接一浪,不知世事地开放,我如同水手,航行在夜的海洋……感谢那晚陌生的客车司机,保护我未泯的天真。
村上春树曾说:“每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15年,《读者》(原创版)已成为我们心照不宣的森林,我们在此互换着人生的感动、惊奇,以及小小的忧愁、欢喜,彼此见证成长。
且再说二三事,愿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你自己。
敢于颠覆的勇敢少年感
当很多“90后”都开始“恐老”,有一类人,却选择在湍急的命运洪流的转折处迎难而上。他们没有成年人明哲保身的躲闪,全是少年的一意孤行、一腔热血。
比如王小川。我以为他这样的神童“打怪升级”会更快些,其实不然。
大学一毕业,王小川就被搜狐纳入麾下。他找了些兼职学生,不分昼夜地搞开发,天天吃盒饭,写代码。奋战11个月,他暴长40斤,变成了“王小胖”,终于推出“搜狗搜索引擎”。但他总干不过排名第一的竞争对手,连续5年都追不上。
老板让他放弃,他不肯,想接着开发浏览器,哪怕被调离原来的管理岗位,仍然偷空开发,直到一年后浏览器上线……采访他时,王小川回忆说:“如果团队、投资人、客户都不认可你,你还坚持吗?创业其实很孤独,热闹的都是泡沫。想错了,是命运;想对了,继续解决新问题。过去和未来都是多维的,面对未知怎么判断,我对此思考很多。”
我们的真实人生,没有志玲姐姐轻柔的语音导航,只有一张愈思才愈明的隐藏地图。
王小川也谈到了那个物理学经典的思想实验——既死又活的“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盒子前你无法判断猫的死活,但这不重要,从量子力学的角度讲,意志通过支配量子来选择发展方向,每个选择都指向一个平行宇宙。你必须十分努力,才不至于掉进你不想进去的维度。”
我认真想了想:自己从小就认定了“文章千古事”,大学听从父命读外语专业,但还是继续读读写写,在这个文艺的平行宇宙走到今天。如果意志薄弱点儿,我或许就会在那个“车开过去就灰尘漫天”的小镇过完一生。
如何能到更高的维度?王小川提到一部电影:“你看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当至尊宝戴上金箍的时候,就从猴子变成了神,从此有了使命,也就获得了巨大的能量。要了这金箍有何用?这是你自己的终极问题。”
你的世界多大,取决于你想的有多大。
已经带着搜狗在美国纽交所上市敲钟的王小川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把自己的理论都推翻了,所有的框架都拆掉,世界都颠覆了,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至暗时刻,少年意气;在高光时刻,敢于颠覆——这是我们每个人都曾拥有的少年感,不要丢失。
做照亮天地的闪电
木里森林火灾发生后,我去凉山州西昌市采访了三天。离开西昌时,我叫了辆网约车。司机摇下车窗,一见我就说:“陈记者,你好!果然是你!”
第一天我挎着相机打车去殡仪馆时,遇到的也是这位年轻司机。下车时他不肯收车费,“为英雄来的外地人,不管是谁,都不收”。他说自己还载过烈士家属:“别人的娃儿,把自己的一生都留在这里了,我们哪儿好意思收车费?”
去殡仪馆的那条马路上,有老婆婆在卖白菊花,人山人海等车的人,手里都有几枝。头上缠着头帕的彝族妇女,眼睛特别红肿。她们零零散散住在大山里,或以捡松茸为生。如果没有消防战士们,大火会吞没她们的房子。
从殡仪馆再去凉山州森林支队西昌大队探访时,死里逃生的战士们走进活动室,仍然戴着红色头盔,穿着厚重的靴子,橙色消防服上蒙着烟灰。有一位战士的鼻梁上有伤,摊开手,都是被烟和火啃噬过的黑。在一排排相机前,他们给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讲述扑火的经历,哽咽着说:“20多个战友走了,我的世界塌了……”
我在侧面,拍到战士流到嘴角的泪。我跟着流泪,不敢问问题。
在扑救木里大火时牺牲的30位救火英雄,平均年龄23岁。其中27位来自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80后”1人,“90后”24人,“00后”2人。
这其中有一位新闻同行代晋恺。这位24岁的成都娃儿是独生子,明知危险,却放不下森林,舍不得战友。今年春节他没回家陪父母,而是背着摄像机深入森林,去记录战友们奋战扑火的情形。木里火灾那天,是代晋恺今年第14次深入火灾前线,在冲天的火光里,记录兄弟们的真实状态。他曾说:“晨光熹微,森林消防员们再次踏上征途。有人说:‘世界那么大,必须去看看。’对森林消防员来说,用双脚丈量过的林海,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在这世界上,我们是萤火虫,只能探索自己的身前路;而有人却做了闪电,刹那间照亮天地。
因为大爱,以及责任。我不能安排命运,但我能安排自己
6月,我刚刚去了青藏高原,拜访了拉萨的一处唐卡非遗项目传习基地。
当日阳光金黄,铺满一间绿植葳蕤的房间,内有七八位少年,正在画架前画素描或者点染。他们腼腆、安静,不大会说普通话,那种纯净的笑,仿佛是他们心底之光的映射。
他们的老师是一位“80后”的唐卡非遗传承人,他在挑学生时要求,“一定要有信仰,而且喜欢画画,性格不浮躁”;他也不收任何学费,“我们提供画材以及食宿,这是我们画唐卡的传承。唐卡不仅是艺术,更是信仰”。
画室原有20多位学生,除了这几位,其他少年都去挖虫草了。每年5月至6月,是青藏高原虫草长成的季节。虫草生长在海拔3800米以上的雪山草甸,那里氧气稀薄,夜里冷至O℃以下。而挖虫草的一般都是青少年,要眼力好,体力好。他们趴在雪地里足足挖两个月,累了啃干粮,晚上住帐篷,就像牦牛一样,扛起生活的重担。
两个月后,少年们会回到画室,在这间阳光金黄的房间里继续学画画。
每个人的未来都是多维的,可能会成为企业家、战士、画家或者其他,但如何判断选择,并努力保持定性,在一件事上精益求精,对于这些,少年之时是非常关键的人生阶段。
从“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失落,进阶到“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们都要打通自己的关卡,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
我不能安排命运,但我能安排自己。
愿如《读者》(原创版)一般:似水流年,永远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