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谈论梦想的时候,我在谈论什么
2019-09-10董瑞祥
一
1981年夏日里的一天,我第一次出门远行,和兰州师范专科学校的同学马晓东,去了距离学校90公里的刘家峡水库,一路上的很多东西都让我感到新鲜无比。
第二年我从兰州师专毕业,被分配到一所铁路中学教物理。在铁路学校当老师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凭着工作证免票乘坐火车。于是,在许多个寒暑假里,我把足迹留在了铁路沿线许许多多的地方,青春的记忆便成为一首火车在铁轨上敲打出来的节奏简单的两行诗。
那几年,我沉湎于给学生讲几条牛顿定律便觉得是在“教书育人”的虚荣感中,不时地在家长和学生的夸奖中自我陶醉一番。但下课后,我常常走到黄河边,坐在岸边发呆,想着山的那边未及之处的模样。
这样简单的日子过了七年之久。
牛顿惯性定律说:“一切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有一天,我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一位名字中有个“洋”字的女士让我心动。我鼓足勇气对她说了那句最简单、含义却最丰富的英语,她却给我泼了一瓢凉水,她很现实地问我:“嫁给你,你能养活我吗?”我愣了一下,如梦初醒。
我学会从她的角度看待问题,察觉到自己在物质方面的清贫,我不想做教师了。
同时,我发现自己只会教学生做几道题,而不懂其他。大多数学生的目标是考高分而不是追逐理想,我当时也是这样的。精神上的贫困,也让我不好意思继续做一名教师了。
我扔掉了这个铁饭碗,跳出那个生活了7年之久的小圈子。像阿甘那样,在之后10多年的时间里,我不停地变换身份:我经过商,到非洲纳米比亚做过志愿者,在丹麦读过研究生,还闯进了联合国工作了两年。
我在当年去刘家峡的那90公里路程后面加了好多个零,试验人生,勇往直前。
二
2004年9月,《读者》(原创版)创刊,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结束了在海外6年的漂泊生活回到北京,重新登上了三尺讲台——在北京吉利大学当了老师。
我原本想着在吉利大学工作一个学期,体验—下大学老师的生活就改行。可是,当我站上讲台,海内外工作和游学所产生的人生感悟,就如黄河水流到了晋陕交界处的壶口,巨大的地势差让蕴藏其中的势能喷涌而出,一發不可收拾。我给学生们上了一堂又一堂课,做了一次又一次讲座。不知不觉间,4年过去了。在我的影响下,我的一位学生成为联合国的实习生,一位学生成为联合国的爱心大使,还有几位学生创业成功……他们也把人生“玩”出了自己的花样。
2009年年底,我被北京科技职业学院聘为管理学院院长,“权力”大了,我也做了一件“大事”,并因此得到了一个外号,叫“厕所院长”。
起因是这样的:我刚去管理学院工作的时候,发现教学楼厕所里的污秽遍地,让人难以落脚。更令人作呕的是,一些学生把厕所当成了吸烟室,臭气加烟熏让人一进厕所便头昏。
相传厕所分三等:一等厕所没苍蝇,二等厕所养苍蝇,三等厕所熏死苍蝇。当时我们学校的厕所只配得上三等的名号。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软硬兼施,让一群大学生记住了“上厕所要冲水”“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生活常识。那段时间我在教学楼里来回巡视,为杜绝师生们在公共场所吸烟、乱丢垃圾,还请清洁工当起了卫生监督员,就差没有搬个小板凳时时蹲在厕所门口了。在杜绝了烟民们在厕所里偷偷摸摸抽烟的行为后,出于对他们的基本权利的尊重,我还在教学楼的露台上开辟了两个吸烟处,摆上椅子和烟灰缸,让实在忍不住的“瘾君子”们可以体面地放松—下。
刚开始,许多班主任不太认同我的做法,觉得我小题大做,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大家才明白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性。
一天,我们的学生和一群法国大学生一起登八达岭长城,中午回我们学校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后没一会儿,法国人就要开溜,提前回宾馆。原定饭后还有一个交流会,按理说他们不应该失信,我挺纳闷,随后向法国带队老师打问原因,才得知,法国学生去学校餐厅上厕所时,臭气把他们熏了出来,他们要赶回宾馆上厕所。
有一天,我和北京景山学校的方晶老师说起这件事,方老师说:“我们的幼儿园教小学的内容,小学教中学的内容,中学教大学的内容,大学却开始补习幼儿园里的内容。大家都乱套了。”
在北京科技职业学院工作两个月后,我的治理工作初见成效。当一、二楼商学院的学生发现我们三、四楼的“高等级厕所”后,都常常光临。
当大学老师的那几年,我发现一些学生上大学的目的既非修身养性、博学笃志,也非寻求人生的理想,仅仅是混一个文凭。而我想到自己当大学老师,也仅仅是想多一些人生经历,不禁有了一丝惭愧。
不知不觉到了2014年,我50岁了。回国10年,人生走到了上下半场的分界线。
那人生的下半场该干什么呢?
躺在舒适的沙发上,我想不明白。
于是,我换了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骑自行车从北京回家乡兰州。一路上,在挥洒了无数的汗水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的“试验人生”该结束了,要专心做一项自己的事业了,可这个事业是什么呢?
三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2015年8月的一天,我受邀到甘肃酒泉市参加一场公益演讲活动。我讲了自己在丹麦的见闻,比如那里的小学生从来不考试,没有家庭作业,却培养出了13个诺贝尔奖得主。
那天的演讲效果还不错,听众的反响很热烈。丹麦人轻松的学习方式和对待学习的心态吸引了他们。关于丹麦文化和教育的问题,我用了整整半个小时来解答。
听众的热情点燃了我的人生激情。演讲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仍然回味着会场上的情景,我想起了方晶老师的话,想起了当年在北京科技职业学院当“厕所院长”的经历。一个曾经在我的潜意识里浮现过的想法呼之欲出——“做做教育源头上的事吧!”我对自己说。
在丹麦时,我曾见过低年级学生的成绩单,上面没有分数,没有教师评语,只有四个格子,分别写着“最喜欢的事”“最讨厌的事”“最擅长的事”和“最希望学习的事”。我希望中国的孩子们有一天也能被这样对待,能够从小就养成“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中国老师、家长都了解并将先进的教育理念运用于自己的工作、生活之中。
怀揣着这种美好的教育梦想,我开始了艰苦的创业历程。
相信童话,创造童话,实现童话。
在老牛基金会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下,“安徒生国际幼儿师范学院”终于在丹麦成立了。到目前为止,杨东平、李镇西等一些中国著名的教育家、众多优秀的幼儿园园长和一大批富有教育情怀的人走进安幼,感受到了丹麦教育的美好,并且把这种美妙的感受带给了中国的孩子们。
当我在谈论梦想的时候,我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如果你拿这个问题问不同年龄阶段的我,可能答案不尽相同。
15岁时,我在作文里写道“先天下之忧而忧”,但那时我不知道忧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句子很吸引人。
25岁时,一本本随我远行的《读者》杂志上留下了我的指纹,行万里路的过程中,一个飘忽不定的梦想始终在眼前跳跃。
35岁时,我的脑海里经常响起的是那首《橄榄树》,漫步天涯,回忆满满。
不惑之年,几经沉浮之后,为家庭的生计奔波劳碌,15岁的梦想被40岁的生活压力打败了。
如今,蹚過了岁月的河流,回首望,我会告诉你,今天我谈论的,是我遗忘过却又再次拾起的教育梦。只是这个美梦无关考试分数,也不再是大学文凭,而是一个充满人生激情,并且能够帮助更多人拥有幸福童年的“安幼”大梦。
牛顿第三运动定律说:“力是物体间的相互作用。”
我的脑海里有一支经久不衰的曲子,那就是电影《阿甘正传》里的这首歌:
How many roads must a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a white dove sail,before she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cannon balls fly,before they're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the wind.
董瑞祥,丹麦安徒生国际幼儿师范学院创始人、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