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小说英译词汇复现对比研究
2019-09-10俞柯吴建
俞 柯 吴 建
(南京邮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词汇是语篇构建和语际翻译的关键内容。词汇衔接对语篇的组织、连贯具有重要作用。从词汇复现角度对比研究《鲁迅小说全集》Julia Lovell(蓝诗玲)译本和杨宪益译本、《红楼梦》(21-30回)David Hawkes(霍克斯)译本和杨宪益译本、《聊斋志异》John Minford(闵福德)译本和大中华译本,重点聚焦《鲁迅小说全集》,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方法,探究母语和非母语译者所使用的复现词汇在数量和类型上的差异,并推测其成因。
一、词汇复现的定义及分类
词汇复现通过使用一些相互之间存在意义联系的词语,形成一个贯穿语篇的语义链条以保证篇章的连贯性[1]。Halliday和Hasan认为词汇复现包括重复、同义词或近义词、上义词、泛指词四大类[2]。词汇重复指原词重复和同一词项重复(即出现原词的不同词性);同义词或近义词指具有相同或相近意义的不同词项在语篇中的照应关系[3];上义词是对事物的概括性、抽象性说明,通常可以实现语篇深层结构上的连贯;泛指词指表示一般意义的词,扩大了原词的外延。
词汇复现是对所有词汇回指的概括。陈平认为回指分为名词回指、代词回指和零形回指[4]。徐赳赳从词汇的角度指出名词回指在词汇上最为多变[5],并推测出作者在使用名词回指词时,会表现出一些趋向性的特征[6]。Ariel把回指分为表层回指和深层回指,表层回指受句法规则限制,与先行词有较强的对应关系,深层回指则不受句法规则限制,更多地关注语境和语用层面[7]。
由于提取的复现词多为名词,因此主要探讨名词复现的情况。王惠按照语义分类方法把名词分为抽象名词、具体名词、过程名词、时间名词、空间名词[8]。考虑到本研究提取的复现词汇中抽象名词与具体名词占多数,因此,本文对复现词的一种分类标准是抽象与具体。另外,上文提及的原词重复、同义词或近义词归属于词汇层面,是表层回指;上义词和泛指词包含诸多语用因素,属于语篇层面,是深层回指。结合对所提取的复现词的研究,本文从译者介入性角度出发进行第二种分类,将译者介入性较弱的表层回指命名为忠实型复现,将译者介入性较强的深层回指分为丰富型复现和创作型复现。
忠实型复现是与原词高度契合的复现,即原文使用了什么复现词,译文就如实翻译,译者不加入个人的情感态度,介入性较弱。如:
例1:(原文 )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
(杨译)She told me to sit down and rest and have some tea,letting the removal wait for the time being.
“搬家”是原文中的复现词,译文中用“removal”忠实地再现,译者没有介入个人的主观情感。
丰富型复现指根据原文语境线索自动添加相关词汇,将原作者想表达的“言外之意”传达出来,使得译文衔接更自然、语句更流畅。译者在此过程中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融入了自己对原文的理解,译者介入性适中。如:
例2:(原文)这是我当日一口承当的答话,后来常常自己听见,眼前也同时浮出连殳的相貌,而且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还得活几天”。到这些时,我便设法向各处推荐一番;但有什么效验呢。
(蓝译)Lianshu’s hopeless request,and my glib response to it,often returned to haunt me,pushing me to make all sorts of approaches on his behalf,but nothing came of it.
译文中的“request”和“response”在原文中并没有直接与之照应的词汇,均为译者根据线索自行添加的复现词,增添了译文的流畅度。
创作型复现指原文中既没有相应词汇,也无法根据线索推测,是译者在充分理解原文后自行添加的融入自己独创性想法的词汇,使得译文在不违背原作意思、语境的前提下增色不少,是译者“带着镣铐”跳出的一支惊艳舞蹈,译者介入性最强。如:
例3:(原文)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
(蓝译)‘Two bowls of wine,warm,and a plate of aniseed beans,’ he would order,ignoring his hecklers and lining nine coppers up on the bar.
此处的heckler为译者根据原文“店里喝酒的人嘲笑孔乙己”这一语境而自行创作添加的复现,使译文更为生动。
二、分析与讨论
(一)六个译本中回指数量统计结果
表1是语义分类法中抽象名词与具体名词的数量统计结果。
表1 抽象名词与具体名词数据统计
观察表1不难发现,母语译者与非母语译者在复现名词的使用上存在一些差异。首先,从整体数量上看,母语译者使用的复现名词数量远超非母语译者。《鲁迅小说全集》蓝译本使用125个复现,多于杨译本的94个;《红楼梦》(21-30回)的霍译本使用468个复现,多于杨译本的352个;《聊斋志异》的闵译本使用224个复现,多于大中华译本的188个。
从抽象名词与具体名词的使用上来看,母语译者使用的抽象名词占其总复现词的比重高于非母语译者。《鲁迅小说全集》《红楼梦》《聊斋志异》的母语译本中抽象名词比重比非母语译本中抽象名词的比重分别多20.7%、19.1%、17.1%。而母语译者使用的具体名词比重均比非母语译者少,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母语译者善用抽象名词,非母语译者善用具体名词。
除了抽象与具体之分,本研究还从译者介入性角度对复现词汇进行了分类(见表2)。
观察表格可知,三部小说中,母语译者使用的译者介入程度较低的忠实型复现所占百分比均低于非母语译者,而母语译者使用的丰富型和创作型复现百分比都高于非母语译者,充分体现了译者介入性。
表2 译者介入程度数据统计
(二)《鲁迅小说全集》两译本的详细对比
蓝诗玲是英国知名的汉学家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翻译家,其翻译的鲁迅、张爱玲等中国作家的作品被收录到有“书界奥斯卡”美誉的“企鹅经典”书系,她本人也与美国翻译家葛浩文一起被誉为英美中国当代文学翻译的代表人物。杨宪益,中国当代著名翻译家,获“翻译文化成就终身奖”,是我国典籍英译方面的大家。研究这两位卓越翻译家的译本有助于更好地比较母语译者和非母语译者的词汇复现使用差异,得出更具有代表性的结论。
1.抽象名词与具体名词使用情况对比
考虑到蓝译和杨译的总字数存在差异,因此计算各自使用的抽象名词和具体名词所占总复现词数量的百分比更具说服力。从表1可以看到,《鲁迅小说全集》蓝译本抽象名词占63.2%,杨译本抽象名词占42.5%;蓝译具体名词占36.8%,杨译具体名词占57.5%。由此可见,母语译者更倾向使用抽象名词,非母语译者则偏爱具体名词。这是由于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不自觉地受母语思维的影响。连淑能在《英汉对比研究》一书中指出,英语的名词化导致表达的抽象化,抽象名词含义概括,指称笼统,覆盖面广,便于用来表达复杂的思想和微妙的情绪。而与英语相比,汉语用词更倾向具体,常常以实的形式表达虚的概念,以具体的形象表达抽象的内容。英汉两种语言本身的差异决定了其使用者,尤其是娴熟的使用者,会在翻译过程中选择不同的名词种类。
2.译者介入性情况对比
在翻译过程中,无论是在理解阶段还是表达阶段,译者的主观介入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好的译作往往是原作者、译者和读者的良好互动,译者在其中扮演的桥梁作用尤为重要。译者在翻译作品中恰如其分地融入自己的主体性在忠实的基础上有效兼顾语用信息,同时能考虑到读者接受度问题,把原文价值和审美最大化。
关注词汇复现中体现的译者介入性能在一定程度上洞见母语译者和非母语译者的翻译风格。如前所述,创作型复现译者介入度较高,丰富型复现次之,忠实型复现最低。蓝译的忠实型复现为21.6%,低于杨译的33%,但蓝译的丰富型和创作型复现分别比杨译高3.9%和7.5%。由此可以推测,母语译者在翻译时更多地注重语篇和语用信息,在译文中加入了较多个人主观想法,而非母语译者往往注重忠实翻译,强调“译者隐身”。表3直观地反映了杨译和蓝译共有的复现词,其中(a)表示忠实型复现,(b)为丰富型复现,(c)为创作型复现。
表3 蓝、杨译本共有的复现词汇项目
从表格可以看出,蓝译本和杨译本有12项共有复现词汇,其中忠实型复现4项,蓝译有4个,杨译有7个;丰富型复现3项,蓝译有9个,杨译有5个;创作型复现5项,蓝译8个,杨译6个。仅就共有的复现而言,母语译者的译者介入性高于非母语译者,可以预测,两类译者在各自独有的复现词中译者主体性的差异将呈现相同的趋势。
三、原因分析
笔者从母语思维、翻译目的、翻译理念三个角度归纳了母语译者和非母语译者在词汇复现上出现诸多差异的原因。
(一)母语思维
母语思维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译者的翻译活动。蓝诗玲本身是一名博学的汉学家,再加上有比其早55年出版的杨译本作为借鉴,蓝诗玲对源语的理解程度不在杨宪益之下,此时其天然的母语优势使得她比杨宪益使用更多的复现词汇,抽象名词的娴熟使用也与英语的抽象思维相吻合。对于忠实型复现中的同一词项重复和同义词近义词,笔者推测也是受母语思维的影响。英语不喜重复,故母语译者在翻译时无须多加考虑就自然地用同义词进行替换,这一点非母语译者很难做到。
(二)翻译目的
翻译目的论认为翻译过程的最主要因素是整体翻译行为的目的。蓝诗玲曾说:“在考虑和挑选翻译作品的过程中,我主要考虑的是我自己的喜好而非读者的口味。每次挑选一个作家的作品进行翻译时,该作品都会与我自己的兴趣以及所从事的研究有较大关联[9]。”由此可见,蓝诗玲的翻译并无特别的目的,仅仅是出于个人兴趣,因此译文就自然贴合她自己使用的语言——英语的表达习惯。杨宪益视传播中国经典著作为己任,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外国人了解我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杨译本中的忠实型复现比蓝译本多了。
(三)翻译理念
蓝诗玲在《鲁迅小说全集》的《翻译札记》中提出了“忠实型再创造”,“我总体的原则是忠实于原文,但是在不可调和的地方,过分的忠实只会牺牲英语的流畅”[10]。蓝诗玲注重在新的文化环境中用新的语言把原作的内容、意境传达给目标语读者,因此必须照顾读者的可接受性,译文中归化手法较常见。而杨宪益受传播中华文化的翻译目的的影响,秉承“信为第一要义”的理念,往往采用异化法,故丰富型复现和创作型复现数量少于蓝译本。
通过对比分析母语译者和非母语译者的词汇复现使用情况,笔者发现母语译者比非母语译者使用更多的复现,其中抽象名词数量超过具体名词数量,且译者介入性高,丰富型复现和创作型复现占比均高于非母语译者。母语思维、译者秉持的翻译目的和遵循的翻译理念等都是造成两类译者词汇复现差异的原因。通过词汇复现的角度进行译本对比,以期为中国经典文化走出国门、真正走进他国提供些许建议:一是非母语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在保留忠实性的基础上适当增添一些个人理解,丰富译文表达;二是母语译者与非母语译者进行合作翻译或许能更好地提升译文质量和中国典籍在国外的接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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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红楼梦》译本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