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猎手”:怀特《一杯茶》中人物的孤独
2019-09-03天津外国语大学
■唐 莉/天津外国语大学
一、前言
帕特里克·怀特(1912-1990)是澳大利亚小说家、剧作家,在197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怀特出生于伦敦,也曾在英国接受教育,但是父母都是澳大利亚人。当时,澳大利亚还是英语的殖民地,亦是罪犯流放之地,因此怀特在英国学校不受同学待见,被认为是一个 “Colonial”(生活在殖民地的宗主国居民)。同时,怀特回到澳大利亚也受到同乡人的排挤,经常听到他人称他为“Pom”(对英国侨民的冒犯性称呼)。怀特不仅曾在澳大利亚和英国生活,而且游历过欧洲和美洲等多个国家,甚至在一战的时候作为空军情报员跑遍了中东。这种广泛游历的经验给他带来了颇多灵感,使得他的作品不仅仅局限于澳洲特色。“怀特小说经常研究的一个主题是: 苦难的含义、对人的拯救,以及为罪恶赎罪的可能”。他笔下的人物大多数孤僻、怪异、不爱社交、隔离于群体。他们一直受苦并且容忍,只为探索一个理想的境界。在怀特的短篇小说集里,他们都是《烧伤的人》(The Burnt Ones)。“《烧伤的人》取名来自于希腊语,在希腊语中‘烧伤的人’意为‘可怜的不幸者’”。这部小说集共有11篇小故事,其中7个故事场景设置在澳大利亚,其余4个涉及希腊或者与希腊移民相关。怀特用“Burnt”(烧伤)这个词形容小说集里的人物,暗指了他们的不幸、苦难与孤独。
《一 杯 茶 》(“A Glass Of Tea”)是《烧伤的人》中的第三篇,讲述了一个由回忆构成的故事中的故事。一个叫马里亚卡斯的中年希腊男子,通过介绍拜访一位八旬老人菲里庇底斯。在拜访的过程中,老人深深地陷入了对亡妻康斯坦莎的追忆之中。他们相知、相爱、相守,再到争吵、冷淡与诀别,每一次回忆,老人菲里庇底斯的手都离不开象征命运的茶碗。在这个故事之中,每一个人物,不管是菲里庇底斯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康斯坦莎,还是拜访者马里亚卡斯,都蒙上了一层忧郁的孤独面纱。
二、孤独的人讲述孤独的故事
故事中的拜访者马里亚卡斯可能会被忽略,但是他在故事中发挥着非常关键的作用。老人与亡妻的爱情故事通过他来转述,如果没有他的拜访,菲里庇底斯的回忆之门就不会开启。马里亚卡斯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一直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然而在艺术创作方面毫无建树。他钟情冥想,花一整个上午待在阳台上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交往过许多情妇,却没有一个值得他留恋,因为他觉得她们身上缺乏一种才华。如此看来,马里亚卡斯更加需要一位灵魂伴侣,需要一名能够交心的女伴,而不是简单的身体愉悦。他的物质条件非常优越,但在精神生活中,他缺乏促膝长谈的慰藉。马里亚卡斯珍视想象力,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不善交际,在人群中无时无刻不体现出一种孤独的气质。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收到菲里庇底斯的回信时还有点惶恐;坐在充满瑞士人的巴士上,作为希腊人的他显得蹴鞠不安;与菲里庇底斯的交谈之中,风吹草动都让他感到紧张,因为女主人回来了,免不了要寒暄一阵。现代人的异化,面临的精神危机。我们总结马里亚卡斯,他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物质都保持着高度的自由与独立,他不落窠臼,不接受无意义的寒暄与交谈,这就是为什么他前往科洛尼之际表现得极不情愿,以及等候女主人回来之时内心倾向于逃避,但是,在与老人菲里庇底斯的交谈之中,他高度集中注意力,认真倾听老人的诉说,甚至产生写下老人的故事的冲动。此外,他不屑社会规律以及他人异样的眼光,年过四十还没娶妻生子,孑然一身。马里亚卡斯表现出高度的个人主义色彩,以及向往自由的光芒,他的身上有不少怀特的影子,他们都是写作者,而且写作的过程屡屡受挫,同样孤独,也同样向往自由。自由是西方国家自从古希腊以来一直秉承的原则之一,而且在往后的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中逐渐渗透到人们的观念之中,得以蓬勃发展。但是任何事物物极必反,自由也表现出相反的方面,“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独立地面对事物,就必须具备能经得起集体思维诱惑的不可动摇的独立。真正的自由只能在孤独中产生。”根据弗洛姆的观点,马里亚卡斯的孤独是无法避免,孤独就像是他的本质,所以他身上的许多消极标签,尴尬、内向、寡言少语、不善言辞等等,亦是必然存在的。但是,他所缺乏的品质正好反映了他所拥有的优点。他真实而且诚恳。这也是为什么菲里庇底斯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都愿意向他吐露真言。马里亚卡斯愿意聆听菲里庇底斯和康斯坦莎的爱情故事,并且非常感兴趣,还准备构思一篇关于她的故事,《一杯茶》就是借马里亚卡斯这个人物带领读者一起聆听老人的回忆,借一个孤独的人讲述一个孤独的故事。
三、被爱情奴役的女人
其次,《一杯茶》描写最多的就是康斯坦莎了。根据菲里庇底斯的回忆,“康斯坦莎是一个热情而又难对付的女人”,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她最具有仇恨心理。但是,同过回忆中的种种细节,我们可以看出她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她讨厌被她看不上眼的人触碰,就连亲姐妹也得尊重她得感情;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失去了两人的孩子,并且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嫉妒每一个接近她丈夫的女人,即使是仆人;她脾气暴躁,仆人犯错的时候,她会扇她们一巴掌,因为她们摔碎了象征丈夫生命的玻璃杯,同时,她又出于嫉妒,自己摔了丈夫的玻璃杯。但是,不管她多么善妒,性情多么刚烈,她一直深深地爱着她的丈夫。也正因为爱之深切,她最终走向了毁灭。经菲里庇底斯第二任妻子口述,康斯坦莎最后以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她不能忍受孤独、猜疑、嫉妒和怨恨的时候,她选择了自杀。康斯坦莎的死亡可以用埃利希·弗洛姆爱死理论来解释。弗洛姆在他的《人心——人的善良天性》中讨论了爱的艺术。弗洛姆在《人心——人的善恶天性》中讨论了人的“爱死”和“爱生”倾向,他认为“爱死”是一种“伤感的情绪,杀人的愿望,对暴力的崇拜,对死尸和虐待的兴趣”。弗洛姆所说 的“爱死”即指人类的破坏性倾向的极端表现,是对弗洛伊德 的“死亡本能”说的发展。弗洛伊德引用叔本华的观点,断言道:“所有生命的目标都是死亡。”他认为,死亡本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要摧毁秩序,回到生命状态的冲动。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残酷、自杀、谋杀以及攻击攻击都是死亡本能的驱使。在解释康斯坦蒂亚的自杀方面,弗洛伊德的“死本能”理论和弗洛姆的孤独理论不谋而合。在弗洛姆看来,孤独不是一个简单的心理问题,可以通过自我调节,与他人倾诉,或者心理咨询治疗等解决,孤独是一个深刻的哲学问题,是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客观事实。弗洛姆意识到孤独的严重性,并且警告世人,“要铭记一件事,倘若你的心灵仍是如此好使的话,你就把它铭刻在心坎上:人有一种对孤独的恐惧,而在所有的恐惧中,精神时的孤独是最可怕的……为了满足这一欲望(即克服孤独),他不惜使用他的一切力量,他的所有权力以及他的整个生命的活力。”难以抵抗孤独的重压,生命对于康斯坦蒂亚而言已然是沉重的枷锁,在“爱死”情绪一步一步的累积最终爆发之下,她最终走向了盛大的死亡。
四、活在过去的耄耋老人
菲里庇底斯,和她的妻子康斯坦蒂亚相反,擅长社交,喜欢和人打交道,还具有生意头脑。业余的时候,喜欢在聚会上厮混,沉溺于桥牌游戏。他公开出轨背叛她的妻子,不过她的妻子也接受他拥有情妇这一事实,即使在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还替他考虑是否在舞伴面前显得风度翩翩。相反,他从不考虑妻子的感受,也不探究妻子愤怒的原因。他经常离家出差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在家的时候妻子倍感无聊。从他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菲里庇底斯是一个不负责任也不体贴的丈夫。即便如此,谁也无法否定他一直深爱着他的妻子,并且会永远爱下去。夫妻俩一同经历过船难,患难与共。他深爱着她,永远都不会抛弃她。他们是对方的知心人,即使保持沉默,也十分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康斯坦蒂亚的死亡对菲里庇底斯而言不仅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位肉体上的伴侣,更失去了能读懂他心灵的亲密朋友。在菲里庇底斯年迈之际,他变得孤僻而且忧郁,抓住一切机会回顾他和康斯坦莎的爱情故事。他向来访者马里亚卡斯强调“只要你有时间,我就把一切告诉你”,这句话他前前后后向马里亚卡斯说了不止三次。从老人的会议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妻子非常爱他,也非常理解他,因为拥有妻子的爱,老人也不会觉得孤单。这一点刚好和弗洛姆的孤独理论吻合,他认为现代人面临着孤独的尴尬处境,唯一摆脱孤独的途径就是在绝望中创造爱,只有爱能填补空虚和寂寞,只有爱能帮助现代人克服孤独。因为爱人,自爱以及被人所爱,生命才有意义,现代人才能超脱于孤独之感。不幸的是老人最终失去了毕生所爱,又回归到了生命的本初,回归了孤独。因此老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路尽头的小花园凉亭里,轻抚着玻璃杯,等着茶水变凉,看着太阳下山。以一种孤独的方式忏悔、回忆,慢慢等候生命走向尽头。
五、结语
怀特的《一杯茶》讲述的是一群孤独的人的故事。马里亚卡斯、康斯坦莎以及菲里庇底斯都是孤独的猎人在这世间孤独地探索和追寻。马里亚卡斯希望成为一名作家,康斯坦莎渴望丈夫的爱,而菲里庇底斯沉溺于永远逝去的回忆。在弗洛姆的孤独理论帮助之下,他们的孤独成因得以消解,但是这三类人的孤独成为了现代人异化的典型形象,对后继的文学作品赏析以及人们的现实生活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和警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