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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通阴阳与“为赎”:侗族的灵魂观与架桥仪式

2019-08-30黄洁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侗族

黄洁

摘要:在侗族社会,桥梁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不仅作为村落空间的界限,成为民族旅游和文化遗产的符号,桥梁的建造还与侗族人基于功德观的公益事业息息相关。然而,除了具象的桥,他们还传承着架桥的仪式。通过侗族的架桥习俗,考察与此相关的侗族的灵魂观念及桥对于他们而言的象征意义。作为研究对象的桥,不是公共建筑的桥梁,而是出生仪式与疾病治疗之际,围绕生活者所操办的与“架桥”所关涉的仪式的空间。

关键词:侗族;架桥仪式;灵魂观

中图分类号:C95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621X(2019)04-0126-07

一、引言:“桥”的象征空间

象征的“桥”的存在向来受到学术界的关注。关于“桥”的民俗学研究,注重与桥相关的仪式与习俗,并侧重围绕“架桥”的文化背景展开议论。比如,周星在关于桥的比较研究中,关注中国南部少数民族,特别是定居于广西的壮族、侗族及贵州省的苗族等,广泛存在通过“桥”降生世间的信仰,他们相信人的灵魂能依托“桥”往来于阴阳两界。桥在此处拥有作为“生命之桥”的象征意义。因此,通过举行架桥的仪式,以满足和实现健康、求子等愿望的习俗在这些少数民族社区很常见[1]。吉野晃对主要居住于中国南部和东南亚大陆北部山地居住的缅族(瑶族)的考察发现,缅族(瑶族)人通过“架功德桥”的仪式实现求子、富贵、长寿等的祈愿[2]。可见,“架桥”既依托于今生来世的观念,又与当事人对功德意义的考量息息相关。那么,类似的桥的象征意义,是如何在特定的现地住民的生活世界中被表现出来的?同时,以“桥”为中心的仪式与其他的文化事象之间如何产生联系,并发生意义的?尚缺乏相关的研究。

居住于中国华南地方的一部分汉族以及苗族、瑶族、壮族、仫佬族等少数民族,均广泛存在“架桥”仪式及其相关的信仰和习俗。具体而言,如湘西苗族聚居地区相传子在天上,若向神许愿求子后仍不生子则“架地桥”,让子下降[3] 286-289。广西罗城仫佬族的架桥生育习俗,源于灵魂崇拜,认为小孩常生病是命根不牢,举行“架接命桥”以除病禳灾、祈求长命[4] 228-231。在壮族的观念里,人是由花婆神花园里的花朵变成,女性怀孕是花婆神赐予的花种。若婚后多年不孕则认为是前世所修的功德不够,致使花道不通,或花婆神不赐给花种,需举行“架桥”“培花”或“安花”仪式,目的是求子[5] 97-99。湘西凤凰县汉族、土家族也有类似的“架桥”或“搭子孙桥”的俗信求子活动[3] 81。湘西、广西的瑶族也有架桥接花求子习俗,为祈早生贵子,在十字路口或小溪边祭祀“花婆”(瑶族俗信生育之神),念诵“架桥经”,具有道教精神的基础[6]。在黔东南苗族地区,苗家代代传,每逢二月二,家家来架桥,户户来祭桥。人们敬桥祭桥源于当地架桥的传统,即有燕子告知“砍3棵杉树在河上架1座桥,儿子就能降生”的传说。在祭桥节上,有时还把鲤鱼、鸭子或鸭蛋作为对桥的供物。宋兆麟在台江的调查发现,苗族认为小孩胆小,容易迷路,架桥是为小孩投胎铺平道路。后来演变为积功德,可以得子。①①具体可参见邢莉:《图说中国诞生礼仪》,世界图书出版社,2007年;严敬群主编:《中国传统节日趣闻与传说》,金盾出版社,2010年;宋兆麟:《台江苗族的祭祖盛典》,载自《巫与民间信仰》,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0年。

概括而言,他们的架桥习俗具有以下的共同特征:(1)相信花为人魂。具体而言,相信人由花降生,死后,灵魂又再次转换为花的生命观。因此,架桥仪式往往与当事人向安胎保子的“花婆”进行的生育方面的祈愿相关,并主要表现为不孕时“安花”以求子和为了表达感谢的“还愿”等。(2)架桥与祖先的关系被着重强调。因此,“架桥”仪式特别作为祖先祭祀和招魂等仪式过程中的一环加以筹办,充当关键的作用。(3)与功德的观念相关联。象征性的“架桥”与现实中的架桥相类似,被当作一种“善行”,给予他人方便而能达到治疗疾病的功用。借此实现今生的圆满,可以成为祖先并能投胎到好人家。一言以蔽之,正如当事人所言:“男人有好心能渡海,女人有好心好生子。”等等。笔者的调查地广西与湖南交界地带居住的侗族人也拥有类似的信仰,亦可推測他们的架桥习俗以其灵魂观为基础,仪式的时间也与积功德的观念相关联。那么,他们所谓的“av jiuc架桥”具有怎样的特征,本文将通过调查地的实态进行检讨。

关于“架桥”仪式相关联的功德观,吉野晃对泰国北部南县的缅族的研究指出“功德桥”所建构的“功德”具有以下5个特征:(1)强调现世利益性;(2)忽视来世利益性;(3)为了改善坠入地狱的祖先的待遇而补修功德;(4)缺乏转世的观念,以祖先祭祀优先;(5)“功德”并非一般的善行,而是出于(公家)公共利益的立场,并且是为了现世的利益[7]。“架功德桥”的图式提示了对现实利益的重视,及对利他性和公益性的强调。缅族架桥的积善行实践与道教的“功过格”,即人们将日常的所有行为都进行善行(功)和恶行(过)的区分,对人的善恶的定性基于日常的功过的计量化相关联的道德实践。基于这种道德的观念,他们的功德大多与死后的地位的影响无关,积德的意图指向在今生今世就已经完结。

同样地,兼重努对侗族现实世界的架桥修路(如修建风雨桥等公共建筑)的研究指出,修桥是善行的代表,其文化背景在于住民存在“善有善报”和福田的思想,即“向佛进行布施的话,布施的功德会转化为今生的幸福”,因此他们相信,只要无偿地开展公益事业,神灵就将今生的长寿、健康和来世的安宁赐予他们[8]。此处所指出的侗族功德观念,也显然是以“功过格”思想和精神为基底的。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试图通过对侗族“架桥”习俗的考察,重新检讨架桥仪式的象征意义和侗民族特有的功德观念。具体而言,先讨论架桥所关涉的灵魂观,特别是桥作为连通阴阳两界的媒介,以及由仪式之场所展开的“桥”的生活世界和意义世界。继而研究这样的架桥仪式所指向的功德观,与作为架桥修路的精神的“功过格”思想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内容上,本文第二部分主要介绍侗族架桥习俗相关的背景知识;第三部分以访谈材料为基础,阐明架桥仪式的意义世界及其相关信仰;第四部分对以架桥为中心的空间和功德观念的特征加以考察;最后是结论。②②本论文的资料主要来自于笔者自2012年1月开始,断断续续在广西壮族自治区三江县林溪乡G村及其周边,位于同一条河的湖南省通道县的相邻侗族村寨展开的田野调查。

二、侗族的“架桥”习俗

侗族是广泛分布于东南亚大陆部和中国华南地方的台语系民族的一员,主要居住于贵州省、湖南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交界地带。以稻作为基本生计方式,依托灌溉水源上的便利而主要在河川水源经过的平地和盆地为基础形成传统社会,是台语系诸民族的共同特征。同时,侗族虽然在语言和风俗习惯上与居住在东南亚大陆的其他台语系民族存在许多共通之处,但侗族历史上没有受到小乘佛教的影响,汉化程度也较高。现在侗族内部依据汉化程度分为南北两大方言区。北部方言区接触汉文化比较早,汉化程度比较高,侗民族文化几乎没有得到保存。相比之下,南部方言区的汉化开始较晚,影响也较弱,保留了更多侗族独特的文化特征。本文的调查地处于南部方言区的东部。

桥(侗族称“jiuc”)在侗族文化中最受重视。侗族村寨的空间,通常由架在经过村寨河流的两端的风雨桥,及其周边群山环绕所形成的相对封闭的空间构成。位于两端的风雨桥被当作侗族的文化符号备受学界注目。①①代表性的研究如吴浩:《中国侗族建筑瑰宝——鼓楼和风雨桥》,广西民族出版社,2008年;兼重努:《エスニック·シンボルの創成―西南中国の少数民族トン族の事例から―》,《東南アジア研究》,1998 年第4期,第132-152页。 如风雨桥架于河流两端是为了拦截水源中所带的财、宝、气,将其留在村寨,从而守护村寨的繁荣和村民的财运和幸福[9]。以修桥为代表的侗族人热衷修桥铺路的公益行为与他们的功德观息息相关。②②代表性的研究如兼重努:《鼓楼·風雨橋からみたトン族の風水民俗》,《アジア遊学》,勉誠出版,2003年vol.47,第65-75页;《西南中国における功徳の観念と積徳行―トン族の橋づくりの事例から》,见林行夫編著:《〈境域〉の実践宗教 大陸部東南アジア地域と宗教のトポロジー》,京都大学学術出版会,2009年;《積徳行としての橋づくり—西南中国·トン族の事例から—》,见長谷川清, 林行夫編:《積徳行と社会文化動態に関する地域間比較研究—東アジア·大陸東南アジア地域を対象として—》,京都大学地域研究統合情報センターCIAS, 2015年vol.46,第79-95页。 这是从外部者的视角出发,对作为公共建筑的桥及修桥行为的考察。

根据田野调查,实际上,风雨桥以外,侗族人还各自拥有象征的“生命之桥”。这座“生命之桥”作为他们连通阴阳两界的通道,被认为是人的灵魂来往于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媒介。这座桥与人们的健康和幸福息息相关,因此,他们将现实世界中的桥称为“福桥(fux jiuc)”。

《广西通志》中关于侗族的“架桥”记载如下,“侗族小孩如果有病,便砍一条木,系上红纸,携带猪肉鸡鱼等祭品,到一处桥头,用新木加宽桥面,然后祭拜‘萨高桥(桥头婆婆),求保幼儿平安”,“侗族地区村村有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命之桥。生命之桥,一般是在小石板桥旁边附加帮上取得杉木,或山上无人行走的水沟上架放”[10]。这种“架桥”被认为是居住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境内的侗族人所共通的习俗,不过,从空间分布来看,地处广西紧邻的湖南省通道县的侗族居住地也有类似的传承。

架桥仪式,当地侗人称为“av jiuc”(读音为“阿久”,av是“架”的意思,加在“桥jiuc”的前面,表达“架桥”之意)。通常,仪式之场的桥取自一根笔直的杉树的树干,架在村寨周围的小溪上的石桥、田边的田埂附近,或山中无人行走的地方。例如,广西三江县G村(约360户)中,30岁以上的人(约占全村人口70%)几乎全部在孩童时期架过桥。现在虽然年轻人外出打工不断增加,仍有为数不少的人通过留在村中的祖父母为小孩子帮桥。因此,走在村寨周围的山上总可以遇到,这样的“桥”少则三两根,多则五六根,架在人通行的桥梁和道路的两侧。

三、“看关煞”信仰和架桥

(一)侗族的灵魂观

调查地的侗人相信,存在人(“宁”nyenc)所生活的阳间、生者的灵魂(“关”guanh)所在的“花林殿”和亡者的灵魂、其他精灵(“锥”juis)在投胎之前所滞留的阴间等三个世界。其中,人各自有12个灵魂,灵魂的完好与人身体的健康密切相关,一旦生者的灵魂和鬼神等相遇,或受到鬼神的阻挠和干扰,灵魂离开身体,身体会产生疾病。其他台语系民族也具有与此类似的习俗和观念。

他们所谓的“锥”(juis),指的是人的生活世界中广泛存在的亡魂和精灵等超自然的存在物。具体而言,包括死去的家人的灵魂、异常死亡者的灵、动物的灵魂、大树和火等自然的精灵等。村民认为“锥”通常和人在同一个生活世界中共生共存。比如,他们相信祖先的灵魂不仅存在于墓地和家中的神龛,也时常参与人们的日常生活。为此,当村民从墓地经过时,要格外注意,以免受到来自幽灵的妨碍。同时,他们相信晚上进行歌会、欢歌乐舞时,鬼神也和人们一起参加,并坐在自己身边。因此每次歌会结束时,必须唱“消散歌”,向鬼神传达“夜色已晚,我们要回家去了,你们也各自散去”之意。村中唱侗戏或桂戏等地方戏时也同样必须迎送鬼神。此外,“锥”一般人眼不可见,人一旦与其相遇,身为其所赋,会引起不幸的事态,甚至導致疾病和死亡。根据对人的行为方向(保护还是妨害),“锥”有善恶之分。

据广西三江县G村发现的手写本《阴阳书》所记,他们认为侗族人的灵魂是由花林殿的守护神“萨(sax)”经过东西南北12座桥,从阴间送到阳间的。这些肉眼看不见的桥和12个灵魂相对应,他们也称为“桥王父母”。因此,自出生时起,这12座“桥”与人自身的命运和健康密切相关。例如,人出生后,举办“三朝”(通常在出生后第3天,或出生10天以内的吉日进行的喜宴)时,必须在家中的堂屋办“南堂”仪式,祭萨以祈愿其守护幼儿成长过程遇到的难关都能化险为夷。同时,村民相信,灵魂过桥来到人间的路途中,受到很多神灵的帮助和鬼灵的妨碍,这些当时的“债务”表象为现世的不好,如生病、不孕、不幸、不顺或灾难,等等。并且认为为了祛除今生现世中的不好,最常见的方法是在适当的方位(通常是东方)架一座用杉树树干作成的桥。

(二)“看关煞”信仰

如前所述,对于村民而言,今生的病灾是由于灵魂在投生到阳间渡过桥时,从前世带来的“债务”。所以,人出生以后,要常常看生辰八字,占卜算卦,以确认此生命里欠缺什么,并时时刻刻对这些不足和欠缺进行弥补。这种卜卦仪式,当地侗人称为“nuv guanh sac”(侗语nuv是“看”的意思,guanh sac是妨碍灵魂的恶灵的总称),汉语写为“看关煞”。

看关煞的卜卦由村寨中的宗教职业者,他们称为“香消”(xianh souc,阴阳师)。他们认为香消是能够自由来往阳间、阴间和花林殿的人。为此,一旦存在遭遇灾难的小孩子,必须请香消去灵界,去花林殿,确认灵魂是不是被什么妨碍或损害了,确认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然后寻觅恰切的解决方式。一般,小孩子的灵魂被鬼(juis)妨害的情况比较多见。

当地侗人相信,要消除今生的疾病和灾难,必须通过驱除恶灵或关煞和“为赎”(weex sul,修阴功)进行清算。“为赎”的“赎(sul)”是“阴功”的意思,“为(weex)”是“做”的意思,合在一起是“修阴功”的意思。具体而言,以架桥为重要代表,在分叉路口设“分路碑”或“道标”,安置木凳为过路的人们提供休息和方便,等等。

(三)架桥的种类

依据不同原因和行动指向,当地侗族人的架桥可以分为3类(详见下表1对调查资料的整理)。最常见的架桥,是治病消灾。这类讲述主要集中在“小孩子体弱多病,容易生病”,“生病后看医生服药都治不好”,不孕(村民认为女性不孕是一种疾病)等情况。此外,15岁以前的人生往往充满各种各样的危险的关口,度过这些难关也常常依托架桥实现。人出生时渡过的12座桥决定了现世的命运。他们相信,灵魂转世时所携带的灾厄(关煞)是今生总是不顺的原因,因此必须常常进行看关煞,通过“为赎”进行清算,因此为了消灾解难的“为赎”的架桥也很常见。根据不同的原因,架桥的时间和仪式过程有所不同(参考表1)。通常,架桥时,首先,请“香消”到家中,在堂屋中举行“看关煞”仪式,以确认12座桥中哪个方位的桥的通行受到妨碍。其次,为治病举行驱鬼仪式,如果有必要进行“架桥”的情况,必须先准备好蜡烛、香、侗布(用侗族女性所种植的棉花,利用纺织机和织布机织成,并用蓝靛、牛皮等燃料染制)、红纸、红绳等。等到合适的日子,在仪式当天拿来刚砍下的杉树的树干,由小孩的祖母在树干用红绳绑上侗布和红纸。清晨将桥架在香消指定的方位,全程避免让他人看见。

架桥架好的这座桥,通常只有自己晓得位置。而且对架好的这座桥,只有架的当天在家举行仪式,今后不需要再祭祀桥,就这么放任着,也不需要管理它。哪怕旧桥桥身已腐坏,也不必以新桥替换。等下一次需架桥时,须再次请先生到家里来看关煞,也不一定是同样方位。

据“香消”YHS(男,1928年生,G村)所言,架桥并不是随便自由选一天进行就可以的,架桥的吉日一般是固定的。具体而言,架桥(立路标,安木凳等“为赎”也同样)的最吉日是天赦日。一年中有天赦日,四个季节各有一天,即“春戊寅、夏甲午、秋戊申、冬甲子”。只有在天赦日进行的架桥,才具有实现治病和转运等功效。

四、依托桥的过渡和“为赎”

在现实生活中,桥充当过渡的工具。在架桥仪式中,桥所具有的实际的过渡功能,便自然而然地延伸为联通生死和阴阳两界的象征物。以安花求子、治病退灾,或是除厄转运、修阴功积德为目的的架桥仪式,都表达了人们寄望于从一种状态或境遇向另一种状态或境遇的转换。围绕侗族的治病和生育仪式中的桥和桥场空间构成了“疾病、灾厄与康复、平安,鬼(juis)界与人(nyenc)界,彼岸世界与此岸世界”等二元框架之间的中介。①①范热纳认为通过仪式的特征是“从一个境地到另一境地,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过渡”。参见ファン·ヘネップ 著:《通過儀礼》,綾部恒雄·綾部裕子訳,岩波書店,2012年。基于通过仪式理论,周星围绕与桥相关的民俗进行了各少数民族间的比较研究。他认为桥象征着两种状态、场景或境遇之间的转换,并在人获得新的身份及状态的礼仪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仅疾病与康复,桥及桥场空间还构成了“内部(安全)与外部(危险),死与生”等所有二元结构之间的中介。具体参见周星:《境界与象征:桥和民俗》,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8年,第348-349页。 可以说,不论是连通阴阳的治病之桥,还是修阴功积德的“为赎”之桥,都是基于原有状态的分隔、过渡与聚合的状态转换的过程,具有范热纳所界定和揭示的“通过仪式”的特征[11]。

从侗族架桥的行动方针和指向可见,对于侗族人而言,杉树树干作为桥体,本身是一个生命体,也是沟通阴间和阳间、今生和来世的重要的媒介。不过,个人层面的架桥仪式与他们行动的动机的善恶无关,通过架桥实现少子无子、不幸、患病、多灾多难的原来的不好状态,向多子、好运、健康、平安的好状态转换。见图1。

围绕“架桥”与“为赎”之间具有怎样的关系,听取了当地人的看法,具体结果如下:

村民W:小孩子的生辰八字会带来种种疾病和灾难,“为赎”是为了消解這些病灾而必须进行的。架桥就意味着“为赎”,修阴功。阴功不足时,或者破阴功时,会收到超自然力的惩罚。

村民X:架桥虽然不是人可以渡过的桥,但对于个人而言是“为赎”,是必要的。类似于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践行修桥铺路等公益活动。人生在世积德行,祖先和神灵都看得见。

村民Y:通过“为赎”,偿还前世欠下的“债务”。为的是,在今生可以生健康的小孩,无病无灾而能长寿,死后去到阴间,来世能够投胎到好的人家。

村民Z:“为赎”,做功德通常是为他人行方便,但对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害。最直接的是今生的幸运和幸福相关联。现在,女儿在镇中学当老师,儿子当上国家干部(来宾市文化局局长)。孩子们外出能找到很好的工作,都是托了“为赎”的福。

从这些言论可见,村民们基于“修阴功”的指向,将“架桥”囊括在个人层面的“为赎”之中。显然,“架桥”的终极意义在于个人的“为赎”。“为赎”与他们今生来世的观念,及从阴间到阳间投胎转世的观念相关。通过象征性地架桥,为自身修阴功、积功德,借此不仅消除现世的病灾,来世投胎时也能有好的去处。①①调查地及附近的侗族流传有许多关于再生人的传说。他们认为死者投胎成为现世的婴儿,他们仍然具有前世的记忆。参考:http://blog.sina.com.cn/u/5727098172(2017/12访问)。此类投胎转世的传说在整个侗族地区流传甚广。相关研究如徐赣丽:《侗族的转世传说:灵魂观与积阴德习俗》,《文化遗产》,2013年第5期。 侗族的修桥等公益的行动,也以与此相似的功德观念为基础。

五、结论

基于以“架桥”习俗为中心展开的考察,可以窥见与架桥相关的侗族人的生活世界和灵魂观念。首先,侗族人具有人魂依托阴桥降生的信仰,也存在前世今生的转世观念。为此,今生的疾病和灾难来自前世所带来的“罪”,而与生辰八字相关联,必须通过看关煞,在恰当的方位和时日架桥,进行“为赎”。象征之桥,实际上不是人能渡过的桥,但对于当地侗人而言,是连通阳间阴间两界、前世今生、此岸世界彼岸世界的媒介物。作为个人积功德的“为赎”是架桥习俗在侗族人的生活世界中发生意义的基础。此外,通过架桥的“为赎”,可以偿还前世的债务,治疗今生的疾病,指向来世的安宁和好归宿。从上述关于侗族人架桥的文化背景看来,他们的架桥习俗与“花为人魂”的信仰并无直接关联,桥在此时作为连通前世今生、今生来世的媒介。

这种架桥仪式与民俗学者范热纳所谓的“过渡礼仪”类似,具有从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转移的特征和指向性。桥作为连通今生来世的媒介所投射的当地侗人的“功德”观念特征如下:以上述灵魂观和疾病观为基础,强调作为现实利益的侧面;拥有投胎转世的观念,所以来世的礼仪性也很强;架桥并非“积累善行能有善报”的功过的积累善行的实践,而是今生完结不了的功德,是嵌入了来世观念的积德实践。

通过侗族的事例,在进行“架桥”习俗的个案或比较研究时,须将当事人的灵魂、疾病相关的观念也纳入研究的视野。桥一般是与人的出行息息相关的空间,除了具有公共建筑的功能,还具有多重的象征意义,文化人类学、比较民俗学有必要探讨桥如何在各种人群和文化中获得多重象征意涵。架桥仪式相关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深化对不同人群和文化所独有的关于灵魂和疾病的看法、功德观念的理解,还有助于印证和延伸人类学关于“过渡礼仪”等经典概念的研究,并可能拓展民俗学和人类学在符号学、表象学等以“物”为研究旨趣的领域。

此外,精灵能妨害人的灵魂由此引发疾病和灾难,并非侗族独有,而是居住于东南亚及华南地区多数台语系民族所共通的习俗。在此,以侗族为例,非小乘佛教徒和中国云南、泰國、缅甸等地居住的小乘佛教徒的灵魂观及功德观的比较将成为今后的课题。同时,将生者的灵魂送到人时,守护人的健康与出行的“萨”神不仅与生育相关,更融入侗族人生活世界的方方面面。这种“萨”神的形象和职能,与既有研究所指出的作为侗族特有的“始祖神”的原始性女神的侧面不同,对侗族萨信仰祭祀形态的调查并借以窥视侗族人深层的精神世界及其变迁也将成为今后的课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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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ファン·ヘネップ.通過儀礼[M].綾部恒雄,綾部裕子,译.东京:岩波書店,2012.

[责任编辑:刘兴禄]

Abstract: Bridges playvery crucial role in the societies of Dong people. As the boundary among villages, the bridge becomes the symbol of ethnic traveling and cultural heritage, which also is related to the public charity of Dong people based on the view of merits. However, besides the concrete bridges, Dong people also carry on the traditional ceremony of “bridging”. Based on the custom of “bridging” of Dong people, the view of spirit and the symbolic significance of bridge were investigated. Additionally, the bridge in the present study was not meant to the public building, but the space related to bridging rituals which are always held for birth, illness, and things in daily lives.

Key words: Dong people; “Bridging” ceremony; the view of spir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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