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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笔记

2019-08-19李晓斌

当代人 2019年7期
关键词:古桥鸭蛋老妇人

李晓斌

放鸭人

深秋的江风如刀,割断了河滩上的枯草,撕开了油布帐篷的几道口子。寒风长驱直入,先是老妇人打了个寒噤。老头儿见了,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鬼天气,才刚过重阳,怎么就冷得像腊月?”

这对老年夫妻不是本地人,他们来自禾水的下游,是邻县的。长年累月,他们以养鸭婆卖蛋为生,他们和那一群两百多只的鸭婆一样,以河为家,逐水而居,没有谁知道他们姓啥名谁。

他们赶着鸭群,溯流而上,最后选择在这座青石板砌成的古桥下“安居乐业”。他们的家就是一块油布支撑起的三角形帐篷。架个旧铁锅,烧柴做饭,兼赚烤火。

河水汇聚了好几条溪流,一路向南,流到这里河面渐宽,水却不深,时有鱼虾跳波,也算是一个水草肥美的所在,正适合养鸭。当然,最重要的是,古桥靠东岸的洞口地势较高,稍为宽敞,可以安顿下这对夫妻和他们的鸭子。

古桥边有一座古樟掩映、香火旺盛的老庙。老庙过去是一望无际的荷田。每当夏日,前来看荷花的人络绎不绝。即使秋冬荷花谢了,也有人来庙里烧香。而古桥离县城只一箭之遥。那些早晨锻炼的、傍晚散步的,都爱往古桥边走。人多了,鸭蛋就好销。常有人三五结伴,到桥底下,向老人询问蛋价,买些鸭蛋回去。大家亲眼所见,桥底下码着一袋袋的谷子。那些鸭婆是吃谷子的,放养的。鸭婆每天都有蛋下,那蛋是土鸭蛋,新鲜,自然人们乐意前来购买。而且,很多是回头客。吃了觉得好,寻着又来买。这样,老人的鸭蛋不愁销路,他们只愁鸭婆的屁眼儿得闲不下蛋。

就这样,放鸭子的老夫妇,在古桥底下生活了很多年。年年春江水暖,他们的鸭子都是最先知道的。清江,麻鸭,放鸭人,在本来就风景优美的古桥流水中,又添了一道田园风景儿。

老妇人背有些驼,爱两只手笼在袖子里,裹着毛线围脖的脑袋朝前伸,屁股往上撅,缩颈,眯眼,小脸皱成一只干瘪的核桃。每当夕阳西下,河面上洒满金光的时候,她就出现在河岸边,如一幅黑魆魆的剪影。她斜扛着一支长长的竹篙,竹篙的梢头缠着一些破布条儿,这是赶鸭的道具,有点像唐·吉诃德斗风车的长矛。她站在江滩上,嘴里“来,来,来——”不停地叫唤,赶鸭竿缓缓摆动,将一群嘎嘎乱叫的鸭子井然有序地赶回桥下的窝里。那鸭窝其实不能称之为窝,就是竹片织成的栅栏,圈成一个圆形,因为是在桥下,也不算露天吧。

老汉身子骨要硬朗些,戴个皮帽子,黑夹克,长筒靴,老是提了一只蛇皮袋,撒秕谷儿逗鸭。一些鸭婆爱在水里一边游泳一边下蛋,老汉眼睛好使,时常跟在鸭群后面捡蛋。也许鸭婆长年吃河里野食的缘故吧,那蛋多是青皮蛋,俗话叫“青光子”,最有营养。鸭食快吃完了,老汉就骑个三轮脚踏车,去几里地外的粮食加工厂低价购进秕谷。

日子就这样如古桥下的流水潺潺而去。桥下的生活尽管艰辛,夏天凉是凉些,但河边的花脚蚊子特大,叮上一口肿个大包,实在讨厌。而冬天,江风猎猎,呼呼而叫,如鬼哭狼嚎。这风如锋利无比的针尖儿,过皮刺骨,穿梭无阻。一顶单薄的帐篷,简直如同在室外。寒夜里,那冷,那空寂的感觉,如一口深深的老井,往下旋,往下旋,直至无底的深渊。

在某杂志上读到一首七律《放鸭人》,诗人写道:“举家生计赖支持,行走江湖稻菽畦。独把月宫肩左右,常将画戟赶东西。闲来数断云中雁,倦极偷眠柳下堤。回首故園山水远,更堪春夜鹧鸪啼。”

诗写得很形象,很有诗情画意。只是,和我所见到的放鸭人似乎隔了那么一层。诗人在岸边观察到的和揣摩到的,也许只能抵达类似风景的层面。尤其是“闲来数断云中雁,倦极偷眠柳下堤”两句,无关痛痒,完全是文人情怀,而不是放鸭人的状态了。

老家有位摄影师拍摄了一组《江边放鸭人》的照片。他有意识地将画面处理成黑白调子,画面深黑如夜。黑,是一种语言,无法言说的都在里面了。观看这组照片,那种锥入心灵的感觉,和我所见到的放鸭人庶几相近。

一次,我去外地出差了一段时间,回来发现这对放鸭的夫妇已经不见了。我去桥下查看,只见一地残存的鸭粪、鸭毛,帐篷没了,鸭栅栏也没了,地上只有一只破了个大洞的铁锅和几件破旧的衣服。铁锅红锈斑斑,衣衫尘垢遍布,显然废弃很长一段时间了。

路人见我在放鸭人住的那个桥洞下徘徊,取笑道:“还想吃老人的土鸭蛋,只有到阎王老子那里买了!”

我倏地一惊,眼前的一切,顿时如同《聊斋志异》里的画面,阴风瑟瑟,寒气逼人。我这才发现,桥下的茅草、枯枝缠满了箩绳粗的蛛丝,一群蝙蝠倒挂在桥洞顶上,散发出阵阵腥臭!

原来,在我离开老家、在外出差的时候,先是老妇人死了,接着,在河里讨了一辈子生活的老汉,居然失脚踩进河中的一个大水坑里。过路的见那一大群鸭婆围着水坑扑打着翅膀,嘎嘎悲鸣,有些奇怪,就下去瞧了瞧。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人双腿直打哆嗦,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没摔倒在水坑里。

老汉仰面朝天,面目肿胀,浮在水上,那长长的赶鸭竿还紧紧地握在手上。

捡破烂的老妇人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下班时从短途车站的门口经过。夕阳落山,路上都是急着往家赶的人。

我骑着电动车见车站门口人多就刹了下车,车子随着惯性慢慢地滑行。此时,有位陌生老年妇女朝我喊了什么。我扭头一看,只见她双脚像鸭子走路似的,拖着几盒塑料箱子装着的破烂,脚还在原地挪,头往前已经冲到了我的电动车后面。她嘴里念叨着什么,是上西口音,听得不甚清楚。我以为她认错了人。谁知,她竟然将那牵着几箱子破烂的绳子直接绑在我的电动车后面的保险杠上,并以超乎我想象的麻利动作爬上了我的后座。

我有些哭笑不得:“您,这是要去哪儿?”

“帮忙把我带到城南那个废品收购站去,就在原来的垃圾场那儿。”

我下班的路刚好要经过那儿。于是,我就带着她往前行驶。箱子与沥青路面摩擦得呼呼响。我仿佛驾驶着一辆带拖斗的拖拉机,一路小心地避开行人、车辆。

老妇人坐在我后面絮絮叨叨讲了好多话。意思是,她脚不好,如果自己拖着去,要一个多小时,那收购店早就下班了,家里还等着她卖完破烂回去做晚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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