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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岂能有功

2019-08-15吴争春

湘潮 2019年4期
关键词:殖民统治殖民主义鸦片战争

吴争春

历史对于治国安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国家的统一,民族的团结,有赖于人们对历史的认同。而人们对历史叙述和解读,是建立在一定的历史观基础之上的。历史观是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价值评判,它不仅是一种学术观点,也是一种政治立场。正确的历史观可以起到增强民族凝聚力、增强国家认同感的积极作用;错误的历史观则可能导致思想混乱、价值观冲突,最终可能产生人心瓦解、社会分裂的严重负面后果。

在中国近现代史领域,对于如何评价近代西方列强的入侵对中国的影响这一重要问题,出现了一些错误的历史观。例如,有人说“鸦片战争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西方文明”;有人以台湾、香港为例,认为近代殖民主义的入侵推动了中国的近代化,认为“殖民有功”“侵略有利”。这些似是而非的观点颇具迷惑性,在社会上和高校大学生中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这些错误的历史观大致可以归纳为两个论点:一是“大炮送来文明论”;二是“殖民推动进步论”。前一观点实质上是对“西力东侵”与“西学东渐”关系的错误认识,后一观点则是对殖民主义与现代化关系的错误理解。

驳“大炮送来文明论”

曾有人撰文说:“鸦片战争是西方列强以武力作凭借对中国进行的侵略,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是否又应该说,西方的大炮也是一身兼二任,它既是在野蛮地侵略中国,又是在强迫中国这个老大帝国走出封闭,走出中世纪,走向现代化”。因此,鸦片战争“是用侵略手段来达到使中国向世界开放的目的。自然,这是一种不平等基础上的开发,充满着民族的屈辱,但无论如何,从这时起中国又一次开始走向世界,并逐步走向现代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鸦片战争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近代文明”。这一说法的要害不在于表达了鸦片战争后西方文明大量传入中国这一历史事实,而在于它把鸦片战争的“炮声”与西方文明的“传入联系在一起,从而表达:正因为资本一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才使中国开始接触西方文明。这抹杀了资本一帝国主义殖民侵略战争的罪恶本质,从而成为“殖民主义有功论”的一种说辞。

——大炮送来的不是文明而是灾难

以鸦片战争为起点的一系列侵华战争是非正义的侵略战争,它爆发的根本原因是西方列强迫切需要争夺中国市场。鸦片战争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疯狂地向中国倾销商品,中国被迫卷入资本主义市场,中国自给自足的封建小农经济开始被打破,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近代的系列侵华战争,从军事侵略、政治控制、经济掠夺和文化渗透4个方面深重灾难。

军事侵略。中国近代百余年间,资本一帝国主义对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和武装侵略活动大大小小有百余次。大规模的侵华战争有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及此后的日本大规模侵华战争。可以说,中国是世界近现代史上遭受帝国主义侵略最多的国家之一。通过侵略战争,西方列强逼迫中国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通过这些不平等条约,西方列强得到割地赔款、开放商埠、协定关税、领事裁判、领海和内河航行、传教、办学、设厂、开矿、筑路、驻兵等侵略权益。先后割占了我国15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在我国16个通商口岸城市建立起30多个租界,强占我国港湾为租借地共5处,各国还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严重地破坏了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此外,在战争中,列强还大肆抢夺和勒索中国的财物。北京3次被侵略者占领,无数的珍宝财物被抢劫。

政治控制。鸦片战争后,资本一帝国主义逐步加强了对清政府内政和外交的控制。把持中国海关是近代外国侵略者控制中国政治的重要手段。近代中国海关的职权范围,除了征收进出口关税外,还管理港口,主办邮政,甚至涉及与外国人交涉的各种事务。中国海关的高级职员全部由外国人充任,海关总税务司俨然成了清朝中央政府的最高顾问,而各通商口岸的海关税务司则成了各地地方政府的高级顾问。由于他们任期长、熟悉中国情况,往往在涉外事务上比外交官所起的作用还要大。例如担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长达48年之久的英国人赫德(RobertHart)就是一个典型代表。赫德从1863年开始担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司长,直到1911年9月去世前,一直是中国海关的掌门人。赫德作为英国殖民者在中国的代表,他在外交事务中的首要立场是维护英国的利益。如在中法战争期间,为了尽快结束战争以避免英国在中国的利益受损,赫德在取得清政府授权后,与法国展开秘密和谈,最后在战争形势有利于中国的情况下却签订了损害中国利益的不平等条约。

经济掠夺。资本一帝国主义凭借侵略特权,控制中国的通商口岸,不断扩大对华商品倾销和资本输出,逐步把中国卷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从《南京条约》开放五口通商口岸的规定开始,资本一帝国主义一直将强迫中国开放口岸作为不平等条约谈判中的重要勒索内容。据专家考证,从1842年到20世纪初,列强通过不平等条约强迫中国开辟的通商口岸达到70多处。列强通过这些通商口岸对中国进行商品倾销和资本输出。在甲午战争前,列强对华经济侵略是以商品倾销为主,甲午战争后签订的《马关条约》规定日本人可以在中国的通商口岸自由开办工厂此后帝国主义国家纷纷在华设立工厂、开山采矿、修筑铁路、興办银行,利用各种方式对华进行资本输出。甲午战争后,资本输出成为帝国主义操纵中国经济命脉的主要形式,从而把中国进一步纳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体系中,使中国成了西方大国的经济附庸。

文化渗透。西方列强对近代中国的文化渗透,更多的是披着宗教外衣进行的。他们通过传教士的传教布道,宣传基督教义,以便“中华归主”。当时的中国,到处可以看到西方传教士,教堂遍布城乡,信徒众多。这些传教民和教士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有虔诚向教、慷慨行善的,也有欺世盗名、为非作歹的;有真诚皈依基督教的传教士,也有披着宗教外衣的列强间谍。此外,西方列强还鼓吹“黄祸论”,为侵略中国制造舆论。一般认为,“黄祸论”的始作俑者是俄国人巴枯宁,他在1873年出版的《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一书中,他根据逃亡中国期间的见闻,认为中国人口众多,十分拥挤,将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向外移民,这将给西方国家带来威胁。于是,他上书沙皇,建议征服中国。1895年,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亲自构思了一幅《黄祸图》送给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这幅“黄祸图”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希望信仰基督教的欧洲国家团结起来,击败来自东方的黄色人种的威胁,以保卫欧洲人的信仰与家园。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种族和文化歧视。它摧残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和文化自信心,对中国文化的健康发展产生了深远的不利影响。

以上种种事实表明,号称“西方文明传播者”的侵略者用大炮“送”给中国的,绝不是文明或者“上帝的福音”,而是践踏文明的野蛮和无穷无尽的灾难。

——西方列强主动“送来的”文明往往来者不善

西方列强主动“送来的”文明,其目的往往是借此控制中国,历史上的“阿思本舰队事件”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阿思本舰队事件”发生在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运动期间。英国侵略者认识到,要巩固和扩大在中国的侵略权益,就必须扶持清政府,把它变成为自己侵略服务的工具。为此,英国驻上海领事巴夏礼向清廷提出了一个购买外国船炮以增强清军战斗力,从而最终剿灭太平天国义军的计划。清廷经过反复商议,接受了巴夏礼的建议。此事由赫德委托已回英国休假的中国海关总税务司李泰国办理。英国政府了解此事后,决心借此机会控制中国海军。在未经清政府允许的情况下,李泰国擅自与英国海军军官阿思本签订了《合同十三条》。根据这个合同,阿思本不仅成了这支舰队的司令,而且是清政府的海军总司令,所有官兵都由阿思本任用。阿思本只接受中国皇帝的命令,不接受中国政府其他官员的命令。中国皇帝的命令必须由李泰国传达,而李泰国对中国皇帝的命令有否决权。荒谬的《合同十三条》遭到李鸿章、曾国藩等洋务派大臣的反对。在屡次交涉无果的情况下,清政府屈服于侵略者的压力,同意将舰队遣散,舰船由英国变价出售。“阿思本舰队”计划使清政府白白损失白银66.3351万两。

“阿思本舰队”事件表明,近代西方列强主动“送来的”文明,其目的不是为了帮助中国发展、推动中国进步,而是从其自身利益出发,为其殖民侵略服务的。

——西方文明东渐是先进中国人主动追寻的结果

的确,鸦片战争后,客观上出现了中国传统社会解体、中国的近代化运动开启的历史现象。在这一过程中,伴随着西方侵略扩张而来的西方文明在客观上确实对中国传统社会解体和近代化运动的开始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应该看到,这一作用只是资本主义侵略的副产品,而并非西方资本主义侵略的目的。同时,这种作用也是中国人民自己寻求的结果。

鸦片战争后,中国人中的先进分子为了改变国家贫穷落后的现状,不断地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在近代,中国人学习西方文明分三个阶段:从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洋务派的洋务活动是第一个阶段,主要学习西方器物文明;从戊戌维新到辛亥革命是第二个阶段,主要学习西方制度文明;五四前后的新文化运动时期是第三个阶段,主要学习西方观念文明。由此可见,中国人对西方文明认识的深入过程,同时也是西方文明作用于中国的过程。西方文明东渐不是鸦片战争的直接后果,而是一代代中国人中的先进分子在民族意识觉醒之后主动追寻的结果。此外,我们还要认识到,西方文明也不是中国近代化运动的唯一思想动力,不能认为中国的近代化就是西方文明传入的结果。侵略战争对中国的传统社会形成了冲击,西方文明也对中国传统社会的解体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中国的近代化说到底是中国社会内部变革的结果。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变革是中国一步步向着近代社会转化的根本动力。

殖民岂能推动进步

关于殖民主义与现代化的关系,在中西学术界和社会思想领域都存在一股美化殖民主义的思潮。在我国,有人认为:“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西方近代对落后民族的殖民化是一种进步,殖民化在世界范围内推动了现代化的进程。殖民化打开了一个个封闭的地域,开拓了一个个商品市场和文化市场,使整个世界、特别是东西方不再隔绝,而是相互开放…一没有殖民化就没有世界化、国际化。”在西方,英國学者P.J.凯恩和A.G.霍普金斯合著的《英帝国主义》写道:“我们在此强调这样的事实,即把英国推到海外的那种力量与经济考虑结合在一起了,它们携带着一个更广泛的发展方案,这个方案的目的是提高文明标准和生活标准,而相应地伴随着这个方案的是自由政治原则和传教事业的出口。”该书的作者提出了“绅士帝国主义”这个概念。“绅士帝国主义”既可理解为“绅士们的帝国主义”,也可理解为“绅士般的帝国主义”。而“绅士般的帝国主义”则意味着帝国主义是文雅的、有礼貌的。这就自然而然地为帝国主义涂上了脂粉。我们把这种观点称为“殖民推动进步论”。持此论者常常引用马克思关于殖民主义的“双重使命”论观点。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中曾说:“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重建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正确理解马克思关于殖民主义“双重使命”的观点,才可以真正驳倒“殖民推动进步论”。

——马克思的“双重使命”的判断只是针对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而言的,没有普遍意义

马克思的“双重使命”判断的特定对象是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对其他殖民统治和殖民地没有借鉴意义。例如欧洲殖民者对美洲印第安人的殖民统治。欧洲殖民者对美洲印第安人进行征服后,并没有对印第安人的落后社会制度进行变革,而是将他们驱赶到“保留地”,使其难以发展。或者,欧洲殖民者采取毁灭性行动,屠杀印第安人。在这里,“双重使命”论是无法适用的,印第安人的土地变成了殖民者的家园。

——在殖民统治下的殖民地是不能完成社会变革的

殖民主义者为了自身的利益,有必要在殖民地(例如印度)执行双重使命,使之在一定程度上资本主义化;但是,同样是为了自身利益,殖民主义者又不能在殖民地“完成”双重使命,使之完全资本主义化。在“消灭旧的亚洲式社会”方面,英国为了把印度变为自己的纺织品市场,采用各种手段摧毁了印度传统的手工纺织业,破坏了印度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然经济,也摧毁了印度的农村公社,这对推动印度社会向前发展的确起了重大作用。但是,印度社会中妨碍社会进步的许多旧东西却仍然被保留下来。穆斯林和印度教徒的对立是马克思一再强调的印度旧社会中的一大问题。这个问题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由于英国殖民当局实行“分而治之”的策略,有意挑动穆斯林与印度教徒的对立,使这个问题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尖锐了。英国殖民者退出印度前,又有意按宗教信仰把印度分割为印度、巴基斯坦两个自治领,使印度正式分裂。

——在殖民统治下的殖民地的发展不能归因于殖民统治

在殖民统治下的殖民地发展,是殖民地人民努力的结果,不能归固于殖民统治。例如,在英国的殖民统治下,印度人民坚持反对殖民主义,努力发展民族工业,寻找民族解放的途径,就不能归功于殖民统治或殖民主义;鸦片战争后,中国人民救亡图存的一切努力及其成就也不能归功于西方殖民主义者。

——殖民主义的后遗症对被殖民国家和地区贻害无穷

殖民统治给被殖民国家和地区带来了巨大伤害,可谓贻害无穷。例如,非洲地区的殖民主义遗留问题。非洲地区的殖民主义遗留问题包括:1.侵略者强行划分边界导致的非洲民族和边界冲突问题。如阿尔及利亚与突尼斯的边界冲突。2.非洲经济畸形发展问题。各个殖民地都片面发展一种或几种供出口的农业经济作物或矿产品。如加纳的可可和黄金、苏丹和乌干达的棉花。在许多殖民地,现代工业几乎等于零。殖民地人民被迫生产他们所不消费的产品,而消费他们不生产的产品。在非洲殖民地,出现了非常奇特的现象,输出花生却进口花生食品、输出咖啡豆却进口咖啡饮料、输出棉花却进口纺织品、输出铁矿砂却进口铁器生产工具、输出铝矾土却进口铝制器皿。3.种族歧视问题。由于数个世纪奴隶贸易、殖民主义和种族压迫的影响,歧视、鄙视非洲黑人的种族主义谬论泛滥,使非洲人民深受其害,部分非洲人认为自己“低能”“卑贱”,而帝国主义却是“不可战胜的”,其统治是“不可动摇的”。现在殖民体系崩溃,殖民主义虽然被钉在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上,但是歧视黑人的丑恶思想意识是绝不会轻易消除的。当前,非洲国家在克服困难、进行现代化建设的过程中,一些人表现出缺乏自我发展的精神力量,缺乏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意识,缺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信心,无疑便是殖民主义在非洲造成的恶果的一种突出表现。

如果说殖民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被殖民统治国家的发展和进步,那么这种所谓“发展”或“进步”,正如马克思所言,是“用被杀害者的头颅做酒杯”喝下的“甜美的酒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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