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的自律和他律
2019-08-06孟凡行
孟凡行
前几日,获得学友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毛巧晖研究员寄来她新修订出版的《20世纪下半叶中国民间文艺学思想史论》,甚喜。毛巧晖近几年精研学术,勤奋著述,成绩斐然。而今旧著又得修订新版,在社会风气浮躁、人文学术贬值的当下,尤其显得不凡。
说实话,该著旧版我有耳闻,但并未读过。这基于之前不愉快的阅读体验:大多数此类著作不过是事实的编排和资料的罗列,缺乏基本的反思批判和学术洞察,更少有学科同情心。本想该书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在取快递的路上随手一翻,却决然不是如此。仔细阅读后,更加深了这种感受。即便作为外行,也想写几句话与作者及读者交流。
该著将民间文艺学放在大历史背景中,根據民间文艺学思想发展的特点将其分为1949~1957年:民间文艺学在体制内的独立;1958~1966年:民间文艺学的高扬;新时期:民间文艺学的恢复及文化学走向;1990年代:民间文艺学的本位缺失四个阶段,选取每个阶段代表性学者的主要学术思想展开论述,既注意考察其与传统学术思想及20世纪上半叶民间文艺学思想的联结,又注意辨别新的政治和社会环境对民间文艺学的影响;不仅考察了社会结构因素对民间文艺学的制约,也分析了学者个人,特别是学科带头人所起的正面和负面作用;既注意到了外来学术思想和相邻学科思想对民间文艺学思想的影响,也体察到了民间文艺学的主体坚持。
该著最难能可贵的是渗透在字里行间的反思批判态度和学科同情心。正是这种充满同情心的批判和反思才让她看到了20世纪下半叶中国民间文艺学思想发展的薄弱,并认识到这种情况的出现绝非仅仅是学科归属问题,更重要的是学者们缺乏对学科自主性的反思和警醒,导致对作为民间文艺学学科立身之本的核心质素——特殊的文学性缺乏深入的研究。虽然在每个发展阶段均有少数学者或多或少地提到民间文学区别于作家文学的特殊文学性问题,但或受到政治因素的干扰而将民间文艺学的第一性理解为人民性,或受到外来学术方法论的影响将学科思想的薄弱理解为调查方法的“不科学”,或受到时代学术研究氛围的影响,以民间文艺学的外部研究(文化研究)代替了内部研究(本体研究)等等,致使研究方向偏离学科轨道,最终导致学科思想过于依赖作家文艺学和民俗学,失去了自主性。由于学科核心问题没有讲清楚,就不可能建立起由清晰的学科基本问题、基本话题和基本理论构建的学科体系,也就难以体现自己的独特价值,学科存在岌岌可危。
我最近在研究艺术介入社会问题时,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述类似的观点:艺术只有充分自律,才能他律。一门学科不理社会,社会也不会理学科。学科就难以获得发展所需的资源,但学科若介入社会过多,太深,就会过于重视学科的外部研究,甚至错把社会活动当作学术研究,就会失去自主性,把学科思想搞没了。非遗时代的民俗学、民间文艺学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好在近来,民俗学、民间文学领域开始反思民间文艺学的文学性研究失落问题,反思学科自主性问题。毛巧晖的这部《20世纪下半叶中国民间文艺学思想史论》可谓恰逢其时,也是其中的代表性论著之一。
受作者批判性精神的感染,我也吹毛求疵说些不足,供作者参考:
作者在书中经常把“文学性”“艺术性”等并列使用,显然这两个概念并非等同,应做进一步的说明。
作者在评价老一辈学者民间文艺学思想的局限时较少思考其知识结构和自我文化认同。民间文艺学的老一辈代表性学者均是传统学科出身,且不少是专业作家出身,要提出完全不同于作家文艺学的民间文艺学的文学性特质需要超越其知识结构和文化认同,并非易事。
在民间文艺学发展的大多数时期,学科建设和学术发展并非是其首要任务,其主要任务是有效促进符合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民间文艺创作的繁荣,学科建设是晚近的事,也就是说民间文艺学在不同时期承担的首要任务不同,作者对此问题或可再做进一步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