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幸福教育”的韩国教育

文_21世纪教育研究院

韩国此前主导“发展教育”，即以学历竞赛为中心。这有效提高了教育绩效，教育普及水平很高，在各项国际测试名列前茅；但副作用也十分明显。

以考试成绩为中心的竞争文化，使学生的嫉妒、仇视及攻击上升，而合作、爱护、尊重、友情的价值丧失。学校越来越像培训机构，而不是全面素质教育的场所。过度竞争导致所谓“私教育”（补习班）费用不断增多，成为民众最不满的因素。总而言之，学校大多学生并不能感到幸福。

2000年后，面对第四次产业革命、人工智能的挑战，以创意和人性为中心的教育逐渐成为主流。2012年开始，首尔教育厅推动“幸福教育”，包括实行“自由学期”制、高中多样化、革新学校等系列变革。

首尔教育厅提出的目标是“让每个人都幸福的未来创新学校”，包括三个维度：敢于提问的教室，充满友情的学校，优化人生的教育。重视培养学生的自治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形成真正独立的个体。

我们看到的情况有些令人惊讶。首尔的小学生早上9：00上课，下午2：40放学，作业很少。由于校长每4年（可连任一届）、教师每5年（根据不同区域政策可留任五年）、学监每3年实行轮换，因此义务教育学校发展均衡。既没有小升初，也没有中考，除少数特殊学校，高中根据志愿报名选拔。初中升高中可以报五所学校的志愿，第三和第四志愿基本可以满足学生需求。

韩国一所小学通常四五百学生，没有大规模学校，而且学校密集，步行5-10分钟即可，因而小学生大多自己步行上学。家长择校标准也简单：一是离家近，二是伙食好。

韩国革新学校，小组合作学习

考试改革,是改变期中、期末考试方式，用平时学习表现体现。政府重新修订课程,将重点放在学生创造力和人格塑造上,培养学科“关键能力”。例如,创造性思维是一种综合能力,而分析历史材料是历史的专业能力。学校有权自主增加课程内容，还包括创造性体验学习活动，如社团、志愿服务和职业探索之类的实践活动。

同时，发展教师领导力并加强教师培训。韩国并不以考试分数评价教师和学校，主要评价是“家长满意度”调查，以5分为满分，低于2.5分的老师需要重新培训。

教师是具有高度竞争性和令人向往的职业。只有在高中成绩好的5%的高中生才可以考上师范或教育大学。教师属于公务员，工资水平较高。以年资工资为主，每年增长3%，并根据绩效评级（SAB），获得相应的绩效工资或奖金。

初中的自由学期制度

2013年韩国提出自由学期制度改革，作为实现“幸福教育”的核心措施。

自由学期是指学校在初一初二选定一学期，取消所有书面考试，除国语、数学、外语等主干课程采用学生参与型的授课方式，其他课程由“自由学期活动”组成，即职业规划、社团活动、艺体活动、主题活动四类课程。自由学期的改革，实现“以学生为中心”的转变，扩大了学校课程自主权。

实施自由学期的学校，2015年达到2551所，占韩国初中学校总数的80% ，2016年高达3204 所，基本覆盖了所有初中。学生、教师及家长满意度逐年提升。

自由学期的评价包括教师评价、学生自评及同学互评。评价内容主要看学校开发的课程学生是否感兴趣，是否涵盖了所有兴趣点及教师是否胜任教学。

由于学生由自由学期到正常学期转换存在不适应，2017年开始试点“衔接学期”，将自由学期之后的一学期设为衔接学期。目前，初一阶段“自由学年”已普遍实行。而衔接学期上午正常延续学生主导的教学方式，下午自由活动由原来四项减少至两项。除此之外，教学和评价方式都和“自由学期”保持一致。

高中教育多样化改革

为治理严重的课外补习，韩国从1970年代开始实行“高中平准化”政策。1980年代甚至立法明令禁止课外补习，后来调整思路，采取疏堵结合、标本兼治的策略。主要政策包括取消中考，实行初中“自由学期”制度和高中教育多样化改革。

“高中平准化”旨在减少名校入学竞争。具体做法是，覆盖所有初中和大约 60% 高中的“均等区”，初中没有入学考试，高中入学只是最低限度的能力测试，达到最低标准即可抽签入学。但一些家长认为降低了教学标准和教育质量。

为纠正矫枉过正，90年代逐渐开放高中政策，并于2009年推出《高中多样化300工程》。现在韩国高中主要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1）普通高中；

（2）特殊目的高中（精英类高中），包括外语高中、国际高中、科学高中等自立型私立高中；

（3）职业特色高中，如达人职业高中（Meister highschool，meister意为名匠）；

（4）体验类特色高中，主要针对无法完全适应一般意义高中的学生；

（5）自律型公、私立高中，不完全遵循国家课程，用灵活多样的课程设置吸引学生。

其中自律型高中与自立型的特殊目的高中有所差别。自立型私立高中为教育部指定学校，且在全国范围招生，主要培养精英，专注特定领域，如外语、科学或艺术。而自律型私立高中则归属地方教育厅，在地方范围招生，开设多样化、特色化的课程。

这两种类高中都有自己的入学标准,需要考核。因为重视学生成绩，能让学生考上更好的大学，仍存在激烈的考试竞争。韩国政府及教育厅正在尝试推行改革，对此类学校监管、审核，最终决定是否取消该类高中。京畿道教育厅厅长李在祯表示，“我们培养5%的优秀学生，还不如去培养95%的优质的学生。其实教育的本质就是为了去培养更多的学生。”

韩国仿效德国双元制设立的“达人高中”，是培养特殊人才的职业高中。每所达人高中专注于特定行业，大多与新兴产业有关，如银行业、造船业或半导体制造业等，并邀请行业、企业合作伙伴参与课程设置、实习和专业指导。学生在校期间不仅可获得相关专业的职业资格，也可到世界著名企业免费实习。要具有外语能力、社会服务、学业等方面的优异成绩才准予毕业。截至 2019年,这类学校大约有52 所。

我们参访的首尔科技高中专门培养基建工程人才。学校面向全国招生，主要通过初中在校成绩和面试入学。面试时学校会邀请该领域公司职员参与，每年录取140名学生，全校三个年级共420人左右。

达人高中免收学费、住宿费,并保证就业。学校资金来源主要是教育厅。国土交通部及企业在学生外派学习时也支持部分费用。毕业生可选择在国内公司工作或公司外派，薪酬和普通大学毕业生基本一致。外派人员年收入为24万人民币左右，国内工作则为12万左右。

达人高中每天上课时间为上午8点10分到下午4点20分。课程外是学生自由活动，包括学校主导及培训机构的活动；家庭贫困学生一般不负担课外活动费用。

韩国小学和初中课程均增加了职业探索的内容。在16个行业领域制定了国家能力标准(NCS),目前正在为所有中等及以上职业教育项目制定国家资格框架。

韩国也在不断改变民众对职业教育的认识偏差，更好地协调职业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的需求。从职业学校毕业后,学生有三个选择：(1) 直接工作；(2)申请大专、理工类学校的二至三年职业教育；(3)申请大学，必须参加大学入学考试（CSAT）,并申请后续课程。

由于担心高校毕业生供过于求,韩国积极鼓励中职毕业生就业,而不是直接进入高等教育。其中一个策略是,如果学生从劳动力市场申请某些学院和大学,允许绕过CSAT。

韩国革新学校教学现场

目前韩国高中阶段的普职比是8：2,，计划到 2022 年将职校学生比例提高到29%。还重点降低学徒制机构成本,推进职高与大专携手。政府继续努力提高职校学生就业率,并开设专门课程, 让有工作经验的学生进入高等教育。从2013年到2016年,这些学生数量几乎翻了一番。

“革新学校”改革公办教育

90年代后，教育多样化的发展，特别是贵族化的“特殊目的高中”与平民化的“一般高中”差距加大。近年来韩国家庭普遍推崇的“最优教育路线”是：私立幼稚园—私立小学—国际初中—特别目的高中或自律型私立高中，教育竞争再次白热化。

由此，韩国认为，治理“私教育”过度发展的主要途径，是将公立教育办得更好，由此试点“革新学校”，即改革型的公立学校。

2009年9月，京畿道教育厅指定13所学校作为革新学校开始改革，2010年后全国推广。据报道至2018年3月，韩国在14个市道实施革新学校，全国共有1240所革新学校，比2016年增加了250所学校。韩国全国共有1万所中小学，目前革新学校所占比例为13.4%左右。首尔地区比例最高，2019年有157所，占总数20%。

革新学校由地方教育厅提供财政及政策支持，在一般公立中小学公开招募选拔。对经济发展落后地区学校、中低层收入家庭学生高比率学校、边缘地区小规模学校给予特殊照顾。目前革新学校每年投入为5000万～8000万韩元（30万～47万人民币），教育厅不干涉学校改革内容。

革新学校包括“构建自律经营体制”“民主自治共同体”“专业学习共同体”“创新教育课程体系”四大重点领域。中心是改变学校文化，实行以学生为中心的创新教育、民主教育。因而，改革的难度和动力，是教师的热情和学生的参与，评价更重视成长而非成绩。

革新学校每年年初提出申请，教育厅批准后提供四年额度相同的支持，并每两年做自我评价。与预想不同的是，富人区的革新学校较少，偏远地区学校积极性更高。韩国教育革新最早就发生在农村地区。

虽然很多理念一致，但革新学校与自由学期制仍有些不同。革新学校的核心是学校的人性化。自由学期更多是增加孩子的社会体验，侧重职业生涯教育。自由学期相应成绩不计入高中升学，革新学校则不可以。但两者可以并存。

此次我们访问的洑坪小学和洑坪中学均是京畿道的革新学校。洑坪小学是城南市规模最大的学校。学生为500～600人，30个班。2009年开始改革，效果较明显，校长描述学生的幸福度增加了30%。

学校民主化革新。包括加强学生自治，提升教职员工地位及扩大家长参与幅度，同时充实公民教育内容。革新学校这一举措有利于改善韩国教育的官僚主义及教师中心主义。

洑坪中学推进民主主义，教师形成学习共同体，学生形成自治。学生自治组织有学生总会，各年级学生会及各班组织。洑坪小学的管理通过民主收集意见，并促进家长与社区积极参与，例如课外活动授课时间等由家长会决定。洑坪中学一月一次大型会议及小型商议会，校长一句话不说的会议占50%，副校长说“学校最重要的要素是老师和学生”。

教师学习共同体。革新教育的起点是教师的热情，最重要的是老师自发形成的学习共同体。截至2019年，京畿道成立了2357个各类教师学习共同体。

洑坪中学各年级都会配置独立教室，举行全年级教研活动，一般在下午放学后。每学期共5次公开研修，其他学校老师都可参加。也可以课题向教育厅申请资金，包括海外进修和考察等等。学校在招聘教师方面拥有自主权，可以聘请校外教师。

学习教学过程革新。包括生活指导的革新（学生自主），授课的革新（互动教学）。

洑坪小学的教学目标是一年和二年级以学习为主，3-4年级重视分享，5-6年级有成就感、收获感。最终实现有活力的幸福教室；有创意有深度的学习；以现场为中心的教学。教师共同体围绕学生开发新课程，例如音乐就有11个项目，体育有12个。周末和假期，也可在教师支持下开展各种特色活动。

洑坪中学学习方式包括项目讨论、协作学习、实践学习等。每节课需要循环重复几次“教师授课+小组讨论”的模式。教师及学生对课程评价的方式更为多样化。由原来各科目的总结性评价，变为教师测验及教师观察的过程性、增值性评价。

生活共同体的建设。包括营造健康的教育环境，保障学生个人的学习圈，保障基本学习能力，支援辍学边缘学生等，最终营造人人平等、健康安全、相互尊重及信赖的校园文化。

例如洑坪小学老师每天早上在校门迎接孩子，门口放了一个鸡蛋孵蛋箱，让孩子感受到生命教育。洑坪小学校长形容，他想要打造一个“有调皮的孩子但没有睡觉的孩子”的学校。

总体而言，革新学校教育重点从“竞争”转向“协力”，从“注入式”转向“讨论式”，从“排斥”转向“关怀”，改善了公立学校的教育质量。

区域教育创新探索-以京畿道为例

京畿道地区一直是韩国教育改革的先行者，其教育规模占韩国全国的1/4。

它奉行“以学生为中心，以实际为中心”的理念，系统改善教育质量。如尊重孩子的选择；提倡挑战与创意；不做被动的学习者；体验人生和培养能力等。

（一）学生中心教育：新建全国最初的未来教育局，青少年政策市场，青少年教育议会，学生直接参与政策制定和实施。2014年8月，京畿道议政府在女子中学首先实施学生九点上学，并逐渐扩大到全国，2017年起废止晚自习及废止扣分制度，均出自学生议案。

（二）学校民主自治：包括学校的自由运营权利的扩大，学生自治，家长会，及教师代表联谊会。强化学生的学习选择权，自主选择课程。扩大学校预算编制和运营的自由权强化。

（三）生涯规划和人生准备：京畿教育厅联合大学为学生提供选择进路（即生涯规划）讲座，同时开展京畿道教育厅慕课（Ke-MOOC）。高中阶段不单纯是准备去大学，而是准备人生，一般高中实施运营重点课程、高中学分制、自主选课制。

（四）梦想学习：梦想学校是在常规学校外，由学生自己设计、实践和学习的场所，并积极运用社区教育资源。不愿去常规学校读书的孩子，可申请参加梦想学校。预算由教育厅提供，学生就是校长和教师。从2015年第一批209所学校开始，至今已发展为1908所学校，38923名孩子的规模。（本文由21世纪教育研究院根据内部调研资料及其他研究文献综合整理，有大幅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