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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语言类型学分析与翻译研究

2019-07-24国际关系学院毕蔚然

外文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译文原文话语

国际关系学院 毕蔚然

一、引言

元语言(metalanguage)这一概念源于现代逻辑学。1933年,逻辑学家Tarski根据语言所描述的不同对象首次将语言区分为两个不同的层次:谈论事物的“对象语言”(object language)和谈论语言的“元语言”(封宗信 2004: 32)。但逻辑学的元语言仅仅是一种“科学工具”(Jakobson 1960: 354),并且这种元语言只应用于逻辑推理之中。

此后,语言学在逻辑学的基础上又拓展了元语言的涵盖范围。语言学的元语言既可以是用来描述、指称和解释普通语言的语言,具有“元语言功能”(metalingual function),又可以是用来描述、指称和解释有关字母、语音、词汇、句法、语义等的专业性语言学手段,具有“元语言学功能”(metalinguistic function)(封宗信 2007: 9)。“元语言功能”最早由Jakobson(1960: 356)提出,他认为元语言是普通语言在“日常生活”中对语言本身进行对等“解释”(glossing)。而“元语言学功能”由Leech(1974: 352)提出,他把元语言当作独立于日常语言的另一种语言和系统,用于“谈论”和“描写”语言。但是,有时语言学家的“行话”与普通人使用的“普通语言”没有明显的本质区别,因此,语言学对元语言的定义和释例较为模糊。

文学研究中的元语言与语言学的元语言也有所不同。Malmgren(1986: 473)指出在叙述过程中说话人偶尔会对虚构世界里的人物、事件及其虚构性进行一些有描述和叙述特征的“评论”(comments);Chatman(1980: 237-252)在“故事”层面将语言区分为解释、评判和概述性语言,并把它们与“话语”层面的“话语评论”(discursive comments)并列。但是,二者讨论的元语言仅指叙事层面的隐含作者评论,忽视了语言学中指向语言符号自身的纯元语言,即语言学层面的元语言功能和元语言学功能。此后Nünning(2004: 16、42)认为元叙述(metanarrative)和元小说(metafiction)都是对元语言的运用,元叙述是“关于叙述者对叙述话语或过程的反映”,而元小说是“对叙述文本或叙述者的虚构性的评论”;王丽亚(2008: 35)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元叙述“主要指叙述者对故事和叙述方式的反身叙述,其主要功能在于构建故事的真实性和叙述者的权威性”,元小说的反身叙述“指向故事的虚构性以及叙述的不可靠性”。实际上元叙述与元小说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叠的,它们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关系。梁晓晖(2012: 109、117)认为元语言在元小说中的运用体现在“叙事者的评论”(the narrator’s comments)和“叙事者的安排”(the narrator’s arrangement)上;封宗信(2004: 31)也提出叙事小说中元语言可分为“人物话语的语码突出”(fictitious characters’ verbal behavior)、“人物言语行为的描写过程”(narratorial information)和“隐含作者的语言评判”(implied authorial comments)。这些著述为元语言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对元语言在小说中的叙事功能还有待进一步讨论。

长期以来,叙事小说的翻译旨在忠实地重现小说故事情节或人物塑造,却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小说叙述语言之外的元语言的形式及功能,存在于情节背后的元语言对文学翻译提出了新的挑战。

本文在封宗信的研究基础上发现,叙事小说中的元语言可分为元叙事性元语言(metalanguage with meta-narrativity)、元语言学性元语言(meta-linguistic metalanguage)和作为语码的元语言(metalanguage as code),三种类型的元语言之下又与情节发展或人物塑造形成一种补充性或颠覆性的关系。本文以此分类为依据,分析不同时期富含大量元语言的经典小说《诺桑觉寺》《法国中尉的女人》和《赎罪》的中文翻译,发现译文从表层情节发展来看均较好地传递了原文的意义,但从元语言角度观察,译文则在不同程度上存在问题,导致小说的情节韵味有所流失,因此认为文学翻译在传递叙事文本的故事情节之外,应注重再现元语言的表达。

图1 叙事中的元语言类型

二、元叙事性元语言

元叙事性元语言是指对故事人物、情节甚至故事本身进行评论的语言。它既不描述虚构世界的事物,也不叙述任何事件,而是指向小说本身,已经远远超越故事描述性语言的范围,引导读者关注故事的叙述形式。根据元叙事的自我意识和自我反思的显著程度,元语言性元语言又可分为具有自我暴露功能的自我指涉性元语言和具有自我颠覆功能的戏仿性元语言。

(一)自我指涉——自我暴露式元叙事

自我指涉(self-reference)指元小说对自身的存在和小说所采用的一系列手法具有清醒的自我意识,并不断指向小说进行自我评述,主动暴露自身的虚构性。Waugh(1984: 24)指出元小说即“具有自我意识地反映自己”。因此译文应重现语言对故事本身进行反思和玩味的韵味。这种明显的自我指涉性元语言一般比较容易为译者所察觉并保留。

(1) 原文:The anxiety...can hardly extend,Ifear, to the bosom ofmy readers,who will see inthe tell-talecompression of the pages before them, that we are hasting together tothe perfect felicity.

(Austen 1999: 209)

(下画线为笔者所加,下同)

译文:但是,这种焦虑恐怕不会传染到读者们的心理,诸位一看故事压缩的只剩这么几页了,就明白我们正在一起向着皆大欢喜的目标迈进。

(奥斯汀 1986: 253)

这段话是典型的自我指涉元语言,语言指向小说本身,通过公然指出小说、叙述者甚至文本世界以外的读者的存在,对故事本身进行评论和品味。I fear是公开外露的叙述声音,直接暴露了站在文本幕后的叙述者;the tell-tale指向小说本身,主动揭露小说的存在;felicity又指向小说本身的情节安排,明确提醒读者小说已临近尾声,公然炫耀作者对小说的控制;叙述者坦率地称my readers,好像正在与读者交谈,又时刻提醒读者他正在阅读这部小说。这种自我暴露式的元语言表达揭示了小说本身的存在,对故事本身进行操纵、玩味,使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在叙述方式上。

这一段译文基本保留了自我指涉性元语言的表达方式。Readers一词是比较明显的标志,在译文中表现为客观世界的“读者”,保留了元语言特征;the tell-tale 翻译成“故事”也很好地重现了小说对自己的自我指涉与讨论。然而,译者将 felicity 这个词翻译为“目标”,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元语言层面的内涵:felicity在这里作为对小说本身的评述,超出了故事语言的范围;而译文中的“目标”仍属于故事语言中的普通词语。因此,如果翻译为“结局”,即目标语言中明显带有指涉小说意味的词汇,可以重现语言对故事本身的反思,保留了更多对故事本身玩味的元语言元素。

(2)原文:Who is Sarah?

Out of what shadows does she come?

I do not know. This story I am tellingis allimagination. Thesecharacters I createnever existed outside my own mind. If I have pretended until now to know mycharacters’minds and innermost thoughts, it is becauseI am writing in(just as I have assumed some of the vocabulary and “voice” of) a convention universally accepted at the time ofmy story.

(Fowles 1998: 93-94)

译文:萨拉是谁?

她是从什么样的阴影里冒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正在讲的这个故事完全是想象的。我所创造过的这些人物在我脑子之外从未存在过。如果我现在还装成了解我笔下人物的心思和最深处的思想,那是因为正在按照我的故事发生的时代人们普遍接受的传统手法(包括一些词汇和“语气”)进行写作。

(福尔斯 2017: 94-95)

这段话运用自我指涉性元语言指向故事本身,对小说人物进行评论,并公开小说的创作过程。Character通常只被故事之外的读者或评论家用于称呼故事内的人物,而故事的作者一般不会在叙述过程中自我暴露这是一个自己构建的虚构人物;而this story I am telling、these characters I create、I am writing表现出叙述者对自身叙述行为、叙述方式的自我意识,揭示故事的虚构性以及语言对故事的塑造过程;Who is Sarah? Out of what shadows does she come? I do not know更是一股来自小说故事外的公开外露的叙述声音,像外在世界的人们对小说人物提出质疑。

译文较为成功地保留了这一段的元语言表达方式,翻译为“我不知道”“人物”“笔下人物”“我创造过的这些人物”“我正在讲的故事”“进行写作”这些非故事语言的范畴,在目标语言中最大程度地重现了自我暴露、自我玩味的元语言特性。“萨拉是谁?她是从什么样的阴影里冒出来的?我不知道”也充分体现了作者对自己故事中人物的把玩。

(二)戏仿——自我颠覆性元叙事

戏仿(parody)是在自己的作品中对其他作品进行借用以达到调侃、嘲讽、游戏的目的。胡全生(2002: 3)曾指出元小说“以戏仿为主要范式,对小说这一形式和叙述本身进行反思、解构和颠覆,在形式上和语言上都导致了传统小说及其叙述方式的解体”。因此,译文应重现语言对故事进行戏仿和讽刺的韵味。但戏仿性元语言是一种比较隐蔽的自我颠覆,不容易为译者所察觉和保留。

(3)原文: She had three sons before Catherine was born; andinstead of dying in bringing the latter into the world, as anybody might expect, she still lived on.

(Austen 1999: 1)

译文:她在凯瑟琳出生之前生过三个儿子。在生凯瑟琳时,人们都担心她活不成了,不料她还是活了下来。

(奥斯汀 1986: 1)

这句话在叙述故事和戏仿传统哥特式小说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凯瑟琳的母亲是通过具有否定意味的描述instead of dying、as anybody might expect介绍给读者的,而实际上,否定任何事情的唯一可能性,只有当被否定事物被期待出现但最终未能出现的时候(梁晓晖 2012: 97)。根据哥特式小说的惯例,女主人公的母亲一旦生下女儿就会马上去世,形成了当时读者的一个普遍心理认同。这里通过模仿哥特式小说的情节元素建立读者期待的叙述框架,再用否定的手法颠覆其故事内容的核心,使剧情与之截然相反,作品中出现了高于叙述语言的另一套语言系统来对作品自身予以评说。

此处的译文忽视了元语言在此发挥的戏仿式颠覆作用。译文中“人们都担心她活不成了”是一个叙述故事剧情的陈述性语言,缺少了对哥特式小说的模仿和否定。如果改为“她不是人们惯常会料想的那样,把凯瑟琳带到这人世间便离世了”,就能更好地重现元语言背后哥特式小说的一贯故事情节,并在含蓄的自我颠覆中实现对哥特式小说的戏仿和讽刺,译文中的元语言也能较好地在功能上和语境上与原文保持对等。

(4)原文: It was performed with suitable quietness and uneventful safety.Neither robbers nor tempest befriended them, nor one lucky overturn to introduce them to the hero.

(Austen 1999: 6)

译文:一路上一帆风顺,平安无事。既没有碰上强盗,又没有遇上暴风,也没有因为翻车而幸会男主角。

(奥斯汀 1986: 8)

这句话在叙述故事和对传统哥特式小说的戏仿上起着重要作用。这段旅程由 neither和nor两个带有否定意味的词来描述,而这种特别告知显得多余,暗示着robber、tempest和overturn是哥特式小说中女主人公出行的惯例桥段,是当时读者的共同期待。这里的元语言通过模仿哥特式小说的框架又自我颠覆其主要情节,形成该小说之外的另一套话语系统来指向小说本身。选段中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元语言the hero:在这里,它并不是指唯一的男主人公亨利,而是指在哥特式小说中总会有特定的那么一群人,他们有着相似的命运,总是在robber、tempest和 overturn中遇见他们的恋人。

这段译文重现了一部分元语言的表达。“没有……没有……”传递出戏仿元语言的颠覆意味。然而,hero这个词,指哥特式小说中具有相同点的一群人,译者没有很好地表现戏仿的叙事技巧。从这个角度看,“幸会那么一位男主角”可能更接近作者对哥特式小说常规俗套的攻击,因为“那么一位”暗示在哥特式小说中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也再现了文本中戏仿的叙事技巧。

从以上所举的例子可以得出结论,元叙事性元语言是对故事本身进行评论的语言,这种元语言通过自我暴露式的自我指涉或自我颠覆式的戏仿,使读者注意文本的叙事手法。译文应采用超出故事语言界限的词语和表达方式,重在重现语言对故事本身的反思和玩味,或是对故事进行戏仿和讽刺的韵味。

三、元语言学性元语言

元语言学性元语言是指谈论或检查已陈述的话语的语言。它既不描述虚构世界的事物,也不叙述任何事件,而是运用技术性和人为性的表达方式直接检查交流者之间是否共享同样的信息,讨论话语本身,已经远远超越了故事描述性语言的范围,同时延长了审美过程,对原来的事物重新进行审美感知,达到“陌生化”的审美效果(Seldenetal. 1997: 33)。根据检查的不同方式,元语言学性元语言又可分为补充性叙述的元语言和颠覆性叙述的元语言。

(一)补充性叙述

补充性叙述指通过进一步描述和解释已说过的话语,在延长叙事和感知的过程中,确保读者理解情节和了解作者意图。因此,译文应体现语言对词语本身的品味和补充,展现叙事文本的强调性意味。补充性叙述是一种较为明显的元语言,但在翻译过程中仍存在一定的语义流失。

(5)原文: “I am no novel-reader—I seldom look into novels.”Such is the common cant.

(Austen 1999: 22)

译文:“我不是小说读者,很少浏览小说。”这是人们常用的口头禅。

(奥斯汀 1986: 34)

Common cant指向前面的话语I am no novel-reader—I seldom look into novels,是对其做的补充性叙述。这句话不是在展现故事剧情,而是通过重复强调使作者站到故事层中与读者沟通,强调对当时人们唾弃阅读小说的普遍态度的批判。这个看似累赘的回溯话语,恰恰体现了作者对自己创造的话语的品味,延长读者对文中词句的审美感受,增强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否则,作者可直接说Many people will say “I am no novel-reader—I seldom look into novels”。

这里,译文较为成功地保留了元语言的形式,但丢失了其中的部分含义。译文再现了重要的元语言标志“口头禅”,揭示语言描述语言的过程,展现叙事文本的强调性意味。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口头禅”失去了cant表达的insincere的意义,若改为“言不由衷之词”可再现作为补充性叙事的元语言的形式和含义。

(6)原文: “How appalling for you. The man’s a maniac.”

A maniac.The word had refinement, and the weight of medical diagnosis.

(McEwan 2001: 119)

译文:“太可怕了!那个男人是个色情狂。”

一个色情狂。这个词很精练,并且有医学诊断的分量。

(麦克尤恩 2016: 131-132)

The word指向前面的词汇a maniac,是对其做的补充性评述。这句话不是在展现故事剧情,而是作者通过附加说明展现自己选词的意义与“精准”,强调布里奥妮的自以为是和对罗比的武断误判。否则,作者就会直接继续展现布里奥妮和罗拉的对话,而不会在中途打断进行自己的补充与评论。

此处的译文体现作为补充性叙事元语言对话语本身的品味和补充,展现叙事文本的强调性意味,并传递作者的讽刺情感。重要的语言学元语言标志“词”,揭示语言描述语言的过程,并确保信息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正确传递。

(二)颠覆性叙述

颠覆性叙述指通过颠覆和否定已说过的话语,在延长叙事和感知的过程中,建立读者对情节的正确理解和作者对前叙述的讽刺。因此,译文应体现语言对话语本身的推敲、颠覆,展现叙事文本的讽刺意味。颠覆性叙述是一种较为明显的元语言,但在翻译过程中仍存在一定的语义流失。

(7)原文: I was not cheating when I said that Charles had decided, in London that day after his escapade, to go through with his marriage; that was his official decision, just as it had once been his official decision(reaction might be a more accurate word)to go into Holy Orders.

(Fowles 1998: 340)

译文:我说,查尔斯那天在伦敦的越轨行为之后决定和欧内蒂娜斯结婚,我并没有骗你。那是他的正式决定,就像他曾正式决定(用反应这个词更加确切)担任圣职一样。

(福尔斯 2017: 349)

括号内的reaction、a more accurate word指向前面的话语,用于修正前面不准确的叙述decision,颠覆、否定自己的叙述过程。这样的重述展现作者推敲选词的过程,也刻画出查尔斯总是一拍脑袋做决定而不经思索的形象,对查尔斯的讽刺跃然纸上。颠覆前文的语言使故事情节放缓,从而增加感受的时延,其艺术效果远远超过要交代的具体内容。否则,用that was his official reaction, just as it had once been his official reaction to go into Holy Orders就足以表达浅层的字面含义。

这段译文较好地保留了原文中的元语言文学价值,体现语言对话语本身的推敲、颠覆,同时传递出叙事文本的讽刺意味。“这个词更加确切”还原了作者认真选词的创作场景,而“反应”对“决定”的颠覆也体现出查尔斯对婚姻的随意态度,很好地体现了元语言在文中所扮演的角色。

(8)原文: Marriage was the thing,or rather, a weddingwas, with its formal neatness of virtue rewarded, the thrill of its pageantry and banqueting, and dizzy promise of lifelong union.

(McEwan 2001: 9)

译文:结婚——更确切地说是婚礼——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它循规蹈矩,井然有序,是对美德的一种回报,而且有着盛大的仪式和宴会,还有令人陶醉的白头偕老的诺言。

(麦克尤恩 2016: 10)

A wedding指向前面的话语,用于颠覆、否定前面的不准确叙述marriage。特意提及marriage又用wedding来对其加以否定,突出展现布里奥妮的荒唐思维——形式上的婚礼要比真实的结婚更加重要,同时展现作者斟酌和把玩词句的过程,增加了读者感受的难度和时延。删去颠覆性叙述的话语,原文的信息量不会有质的差别,但表达效果大打折扣。否则,用a wedding was the thing就足以表达浅层的字面含义。

译文基本保留了原文中的元语言审美价值。译为“更确切地说”以还原作者“咬文嚼字”的创作场景,延长读者的审美过程。然而假如译为“不如说”相比之下具有更彻底的颠覆否定意味,更能体现元语言在文中扮演的角色。

从以上的例子可以得出结论,元语言学性元语言是谈论或检查已陈述过的话语的语言,这种元语言通过补充或颠覆性叙述延长读者的审美过程,达到“陌生化”的效果。译文应采用一些明显的技术性、人工性的故事外语言延长故事的叙述,体现语言对话语本身的品味和补充,展现叙事文本的强调性意味,或体现语言对话语本身的推敲、颠覆,展现叙事文本的讽刺意味。

四、作为语码的元语言

作为语码的元语言是通过文体手法对人物话语进行突出的语言,比如方言、非标准语言和外来语等。它并不指向外在事物,也不传递任何情节,而是指向叙事语码本身,突出人物话语效果。根据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效果,作为语码的元语言又可分为增强人物塑造的元语言和颠覆人物形象的元语言。

(一)增强人物塑造

增强人物塑造的元语言通过强调和描述人物语码以取得逼真的效果。正如Crystal(1992: 17)所言,一个人的语言,不管口音还是方言都体现他的身份。因此,译文语言应再现人物的说话方式,使话语的逼真性最大化。作为语码的元语言容易被掩盖于叙述故事的语言之下,译者也难以察觉并保留。

(9)原文:“My horse! Oh,d—it!”

(Austen 1999: 31)

译文:“我的马!哦,该死!”

(奥斯汀 1986: 40)

这里的d—it即作为语码的元语言,通过非标准发音来增强索普的说话特点和复杂性格。在音系层面,d发爆破音/d/表现索普强烈情绪的爆发;在书写层面,d代表damn的首字母,但是索普从未完整说出整个词,暗示他来自社会下层,脱口而出就是肮脏的话语,但是他对自己有稍许的克制。这句口头禅是索普的身份标志,充斥在后文他无尽的感叹、抱怨、谩骂中,暗示索普是一个只有勇气说一半粗语来炫耀自己的吹牛者。很明显,这里的非标准语言无意叙述事件,而是极力塑造索普话语的真实感,描述语音使读者集中注意力到语码上,否则,作者采用正常的damn it即可。

译文没能注意和重现作为语码的元语言。译文将d—it还原为它的完整形式 damn it,在中文中表述为“该死”,完全抹去了元语言在这里塑造的人物发音特点以及复杂的心理。而译为“——死”在汉语中更加贴近索普的原话语和原文的元语言表述效果。

(10)原文: “Often enough.” The dairyman continued to stare. Then he said, “And sheb⊇en’tno lady. Shebethe FrenchLoot’n’nt’sHoer.”

Some moments passed before Charles grasped the meaning of that last word.

(Fowles 1998: 86)

译文:“很经常。”奶牛场主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接着说:“她不是什么小姐,她是法国中尉的娼妓。”

最后一个字因为发音不准确,查尔斯费了好一阵子才琢磨出它的意思。

(福尔斯 2017: 85)

这段也通过语码强化奶牛场主人的人物形象。从语音层面来说,b⊇en’t、 Loot’n’nt和Hoer都不是准确的单词发音;从语法角度来讲,She be the French更不符合标准语法。然而这种刻意的话语描写更符合下层阶级人民不知道如何讲纯正英语的形象,否则用普通语...she is no lady. She is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hore即可传达奶牛场主人的话语含义。

译文没能注意和重现作为语码的元语言。译文将所有的语码突出都还原为标准词语和正确语法,失去了元语言塑造的人物发音特点和说话方式的功能,也使下文“查尔斯费了好一阵子才琢磨出它的意思”让目标读者觉得莫名其妙。“她不什么小姐,她法国中危的残妓”相较之下在中文中更加贴近人物的原话语和原文的元语言表述效果。

(二)颠覆人物形象

颠覆人物形象的元语言通过强调和描述与人物身份不相符的语码以达到颠覆人物逼真的效果。因此,译文语言应背离人物的说话方式,使话语讽刺性最大化。作为语码的元语言容易被掩盖于叙述故事的语言之下,给文学翻译带来一定的挑战。

(11)原文: And their directness of look—he did not know it, but it was the tract-delivery look he had received—contained a most peculiar element of rebuffal. Do not come near me, they said.Noli me tangere.

(Fowles 1998: 87)

译文:她那坦率的目光——他不知道,他所看到的正是她在散发宗教小册子时的那种目光——含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因素:拒人于千里之外。那眼神仿佛在告诉你:不要走近我。

(福尔斯 2017: 86)

Noli me tangere是不符合萨拉身份的话语语码,意图颠覆人物形象以形成讽刺的意味。Noli me tangere是十分正式的拉丁语,通常用于宗教仪式。而根据众人的描述,萨拉是一个“放荡”的女子,并且对宗教没有太虔诚的信仰,略带文雅意味且庄重正式的Noli me tangere完全不可能从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女子嘴里说出。这里的语码元语言实际上颠覆了萨拉的身份形象,带有讽刺意味,也暗示后文萨拉并没有真正失贞。否则,用普通语言do not touch me足以传达萨拉的心理活动。

颠覆人物形象的元语言既要考虑对语码的重现,又要传达讽刺意味,具有一定难度。译文中“不要走近我”相当于普通语言do not touch me,丝毫没有语码中颠覆人物形象的讽刺感。翻译为“非礼勿近”在一定程度上能更好地重现突出语码和颠覆人物形象的元语言表达。

(12)原文: But the most serious accusation against Ware Commons had to do with far worse infamy: though it never bore that familiar rural name, the cart track to the Dairy and beyond to the wooded common wasa de factoLover’s Lane. It drew courting couples every summer.

(Fowles 1998: 90)

译文:但是,人们对韦尔康芒斯的最严重指控还与更加丑恶的行为有关:有一条马车道通往奶牛场和更远的公共林地,那条小路虽未曾正式命名,但乡下人实际上都称之为情人小路。每年夏天,它都引来成双成对的情侣。

(福尔斯 2017: 89)

A de facto是不符合此语境的语码,此处作者意图以颠覆造成讽刺。A de facto是十分正式的拉丁语,通常用于严肃庄重的场合,比如法律文书或政治文件。而这里却用来描述一条经常发生污秽事件的乡间小路,明显不符合语境,形成了词汇偏离感,颠覆整个氛围的塑造。这里的语码元语言实际上带有对这条小路的戏谑意味,否则,用普通语言in fact足以描述情节。译文中“实际上”相当于普通语言in fact,丝毫没有语码中颠覆人物形象的讽刺感。

从以上所举的例子可以得出结论,作为语码的元语言是对人物话语进行突出的语言,这种元语言通过增强或颠覆人物形象,使读者注意文本的叙事手法。由于语码并不像以上两种典型的元语言那样突出,语言的叙事功能也往往掩盖了强调和描述语码的元语言所发挥的功能,这类元语言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在文学翻译方面也造成很大的困难。译文应采用一些书面标记(例如下画线、斜体、加着重号)或偏离标准目标语言的方式,再现人物的说话方式,取得最大化的话语逼真性,或背离人物的说话方式,取得最大化的话语讽刺性。

五、结语

元小说运用对象语言来讲述故事,运用元语言来展现元话语层面。本文将元小说的元语言分为元叙事性元语言、元语言学性元语言和作为语码的元语言,并以此分析了《诺桑觉寺》《法国中尉的女人》和《赎罪》中元语言的翻译问题,不同类型的元语言与情节发展或人物塑造形成一种补充性或颠覆性的关系。由于元语言从文本角度偏离了叙事的整体风格,所以更具有语言学和文体学分析的价值。因此,不论叙事研究还是翻译实践都应该注意解读元语言中的文学信息及其象征意义,并在内容和形式上做到与原文对等,才能重现元语言与元小说的文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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