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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长跑更长

2019-07-19夏周

山花 2019年7期
关键词:学生会伦敦

夏周

1

回到酒店,她已走了。打开衣橱移门,她没蜷缩在内——之前,她曾躲入衣柜制造出走的假象,我出门找,遍寻不见,回来发现她站在房间门口——说明这次她真的走了,而不是复制惯用的伎俩。都说情侣旅行,感情在途中要么升温,要么走向终点,后者往往可能性更大。原因很简单,平时隐藏起来的缺点,因为整天黏在一起便会充分暴露。我与她当然有些小的坏习惯,可谈不上恶习。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齿轮,有的看似咬合,实际很容易脱齿。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上午还在剑河撑篙,在叹息桥合影,在校园参观相传砸中了牛顿的苹果树,到了下午,突然就物是人非了。我想起火车上那个男生的话,“人与人是无法相遇的,有人离开了,给人留下残念。有时我也怀疑,印象里的她是不是真实的她,亦或是虚构的美好幻影罢了”。

她真的走了,我猜她回伦敦了(之前发生过类似情况)。我买了返回伦敦的火车票。坐在对面的高个男生,亚洲面孔,身材健壮,穿着一双高帮跑步鞋。我留意到他的脚比一般人大很多,大概有五十码——如此超标得工厂订制了吧——鞋子穿在他脚上格外突兀,也显得他跟前看起来很沉的运动背包变小了。他将透明的运动水瓶放在桌上,半靠着红色椅背。

列车行驶,几栋哥特式建筑消失于视野,他从背包中拿出一本书,封面简洁,白底黑字,顶部用红色线条作装饰,书名《我们从没有真正的活过》——看起来像诗集。我继续给她发微信,屏幕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等了一会儿,输入状态消失,也就是说,她将回复删除了。车窗外,已变成乡村小镇,近处是嫩绿的农作物,稍远一些,是低矮的野草野花,更远处,偶尔出现的独栋小屋藏匿于灰色或墨绿色的雾气中。我其实没看风景,是风景闯入了眼帘,手机屏幕再次出现输入,复又消失了。那个男生翻阅着诗集,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怕灵感溜走似的,写了几行字。

车窗外掠过一辆红黑相间的火车,快得只能看到红色虚影,和听到划过的气流对撞形成的飕飕风声。

他听我在录微信语音,用上海话问我是不是上海人。我抬起头,瞄了眼他的大脚:“是呀。”他察觉到了我对大脚的好奇,收起了二郎腿。攀谈几句后,发现我俩都住浦东。

他叫卫一鸣,在伦敦念书,此行是为了见一个在剑桥的朋友,现在赶回去参加伦敦马拉松。伦马是慈善赛事,三分之二参赛者通过慈善捐款的方式获得参赛资格。对非英籍参赛者来说,中签率很低。卫一鸣说,这是他第三次报名,前两次没中,今年是本科最后一年,英国拿身份很难,毕业后就回上海了,如果再不入围,算是留学生涯中的一个遗憾。

我说上海也有马拉松,可以回上海跑,不算什么遗憾吧。

他看着自己的大脚,怅然若失道,我知道这几年国内也流行马拉松,上海杭州厦门都有,可伦马对我来说,含义是不一样的。

2

卫一鸣在国内读的是国际高中,他入学时,高三的学长学姐已到了冲刺阶段。一般这个时候,原学生会干部会跟高二学生交接,进行最后一次招新,一方面对之前工作进行总结,另外也可以让新加入的学弟学妹更快融入。

第一次见到王曦月,是在晚自习。作为学生会主席,王曦月召集其他部门的学生干部,挨个到班级进行招新宣传。卫一鸣被这位长头发的甜美学姐吸引住了,她演讲时特别有感染力,充满了自信。学生时期的男生更留意那些品学兼优的女生,况且对方还是美女。所以卫一鸣报名参加学生会,是带点小私心的。面试时他又看到了她,当时的表现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微笑时左腮有个酒窝。

他顺利通过面试,加入了学生会。王曦月给新成员作完培训,便专心准备最后一学年的考试。为方便联络,他们互加了微信。之后有过少许联络,通常是卫一鸣打着学生会需要帮助的旗号。王曦月每次都耐心回复,问多了,卫一鸣免不了有点心虚。两人渐渐联络少了。

不同年级位于不同楼层,卫一鸣很少在校园里看到王曦月,偶尔在食堂相遇,两人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最后一次看到她是校运会,王曦月参加女子组长跑,当她第一个冲过终点, 卫一鸣在心里为她欢呼。听边上的女同学说,王曦月喜欢晨跑,有几次她去食堂吃早餐的路上,见过王曦月在操场上跑步。从男生宿舍到操场和食堂是两個方向,卫一鸣去过几次,却一次没有遇到。

一年后,王曦月被伦敦大学学院录取,作为优秀毕业生,她的简历和照片被公示在国际高中的官网上。

王曦月不太发朋友圈,那天公布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卫一鸣点了个赞,借机发送了表示祝福的表情。王曦月回了个谢谢的表情。两个人就聊起来。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没有像之前那样只聊学生会的公务,而是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天南海北聊了很久。

转眼,卫一鸣进入了高三冲刺,他决心将UCL作为首选目标,UCL也就是伦敦大学学院,是英国排名前十的名校,卫一鸣的强项是数学,恰巧UCL的这个专业相当不错。王曦月放暑假回国,卫一鸣想约她吃饭,王曦月说自己正处于马拉松的上量期,那天刚好约了教练,就不出来了。

马拉松是考验身体综合素质的运动,只有体能、耐力及心理素质都很充沛的状态下,才可能跑完逾42公里的全程,其训练特别强调科学性,备赛者根据自身情况进行不同负载和强度的训练,大致可分为早期基础有氧训练,两轮上量期,然后是减量备赛。整个过程不是一味增大运动量,而是循序渐进或增或减。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备赛者提高肌肉含氧量、乳酸阈、体温控制等机能,以期比赛时发挥最好的状态。

卫一鸣本可以将吃饭的日期推延——他想告诉她自己也成了学生会主席,告诉她自己也想申请UCL——因为王曦月的原意只是刚好那天没空,而他患得患失以为她不愿出来吃饭,便没有接着约。隔了几天,她发了和同学聚会的合照,其中有一张,跟一个男生靠得很近,虽然举止并不亲密,多看几遍,却觉得他们很像情侣。加上之前被拒绝的缘故,他就认定了这个假设。

卫一鸣心里说,她都是大学生了,有对象也正常不过。有时候我们找的不是答案,只是自圆其说。如果一切看起来在情理之中,那么理由正确抑或错谬就不重要了。

卫一鸣那时喜欢刷微博,看到类似“爱就是默默无语”的鸡汤式句子,就觉得描绘的是自己的心境,就自我安慰,反正暑假结束她就回伦敦了,我们也不太可能在一起。

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用卫一鸣的话说,他在跟自己赌气。高三很忙,申请国外大学不仅需要考试成绩,还需要准備文书。他将重心放在这些琐碎之事上,晚上偶尔想起她,就翻个身,去想别的事情,可她的身影还是浮现在别的事情之上。

卫一鸣的学生会主席同样面临任期结束的交接工作。他和其他干部去招新,演讲时他留意到新生们懵懂的神情,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王曦月时,自己想必也是这般青涩的模样吧。

我说,你好像一直活在她的影子里。

卫一鸣说,每个人都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我说,她不一定是你所了解的样子,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象对方的美好,等发现了想象和真实有出入,又会说“你变了”。其实变的只是自己的看法。

他说,那时候,我虽然还不够了解她,可我知道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3

卫一鸣收到好几所英国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他选择了UCL,能够接近王曦月的喜悦盖过了拿到录取的喜悦,他着手办理签证,了解网上的伦敦房源。王曦月看到他在朋友圈和微博找房,便给他留言,说室友即将回国,刚好空出一个单间。为节省房租,她也正准备找人合租,相比和陌生人同住,他是学弟,毕竟知根知底。她将图片发给卫一鸣,房子虽不大,家具和厨具齐全,两室两卫,互不影响。去学校的交通便利,价格也比较合理。初来乍到的留学生,很难找到这样的好房子。卫一鸣没想到王曦月会邀请他做室友,当然一口就答应了。转念一想,王曦月好像有男朋友,为什么没住在一起?想了几种答案,可能是异地恋,可能分手了,也可能是想给彼此留一点空间。

王曦月是卫一鸣心目中的女神,很耀眼也很遥远。虽然,曾幻想和她有进一步的关系,可当有一天可以如此近地走入她的生活,反而让他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赴英的时间到了,为了留学,一家人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不免还是涌起了伤感,告别的时刻,一向坚强的爸爸背过身哭了,倒是平日里脆弱的妈妈自豪地笑着,儿子长大了。

飞机降落在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王曦月在出口处等他。预先是知道她来接机的,还是免不了有些小激动。王曦月穿着米白色高领罗纹针织衫,搭配宽松的墨绿色羊羔绒外套,很远就朝他打招呼,跑过来帮他拿行李箱。

卫一鸣说,不用不用,很重的。

王曦月说,你一个人拿两个箱子不方便,肩上还有背包,太重了。

两人去乘机场快线,这是前往伦敦市中心最快捷的交通方式,距帕丁顿火车站15分钟车程——她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张卡片:“这张是公交卡,我们叫牡蛎卡,帮你充过一点钱了,回头教你怎么申请学生优惠,伦敦交通还是蛮贵的。”

顿了顿,又说:“这张是临时手机卡,你先用着,到时候去运营商那儿选个套餐。还有,这是伦敦地图和地铁路线图,用红笔标出来的,是离我们学校最近的地铁站。”

卫一鸣脸上有点痒,是王曦月在撩头发。轻柔的发丝,让卫一鸣不敢挪动。想起以前在学生会,王曦月也是这样有耐心:“我们第一次参与策划学校艺术节,你也一样一样交代,这是演出顺序表,这是班级座位表……”

王曦月说,你还好意思说,我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们几个还是记错时间。你,还有那个叫什么,对,吴智豪。所以,我还是要说清楚一点。

两人搭乘地铁到牛津广场站,路过牛津街和摄政街,拐个弯就到了住处。王曦月给卫一鸣介绍室内的布局及家电的使用方法,把钥匙交给他,钥匙圈上有一枚古铜色的大本钟挂件。

又从厨柜里拿出两盒饼干:“饿了吧,我前天刚去过超市,这个是Go Head的水果口味饼干,这个是羊驼饼干,你看造型就是可爱的羊驼,我们管它叫草泥马饼干,很好吃。对了,冰箱里有速冻饺子,帮你下一碗?”

“不用了,我吃点饼干就好了。”

“那倒杯水,别噎着。英国的自来水直接喝,我现在习惯喝冷水了,电热壶在这里,要喝热的自己记得烧。”

“嗯,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比以前自信了,以前动不动就问我,还问好几遍。对了,你是不是困了?”

“我还好,你去休息吧。”

王曦月说:“我动作慢,你先去洗澡睡觉,东西明天再理。”

卫一鸣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想到心爱的女孩就在隔壁,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4

培根的香气穿过门隙,飘进房间。卫一鸣揉揉眼睛,坐起身,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王曦月在厨房忙碌,他粗略洗漱,推开房门,王曦月将煎好的培根和香肠从平底锅取出,盘中已摆放好煎蛋和薯饼,她从罐头里倒出茄汁黄豆,泡了两杯速溶咖啡。

王曦月说:“你今天起得蛮早。”

卫一鸣说:“培根太香了,睡不着了。”

王曦月说:“尝尝,好吃么?”

卫一鸣用手机摁了张照,吃了口:“好吃,挺像模像样的。”

他逐渐适应了留学生活,作息也比较规律。如果碰到同上课时段,就跟王曦月一起去赶开往学校的巴士。周末两人去超市,采购下一周的生活必需品。走在垂满英国国旗的摄政街上,红色的观光巴士从身边驶过。这条伦敦最重要的商业街得名于摄政王乔治四世,掌权后,热爱时尚的乔治四世委任建筑师约翰·纳什设计了这条皇家大道。摄政街汇集了很多英伦范的商店,包括最老牌的百货公司——Liberty。

王曦月做事果断,逛街购物却时常纠结。比如刚选好心仪的巧克力味谷物早餐,旁边的麦片在打折,就会犹豫起来。问卫一鸣选哪一种。卫一鸣回答,不如买两个小盒装都尝一下。她说,小盒的净含量是大盒一半,价格相差不大,不划算。

被否决次数多了,卫一鸣便不再正面回答,改作了聆听,或答非所问开她玩笑。王曦月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磨叽,每次买东西都浪费好多时间。卫一鸣摇摇头,对他来说,这项每周固定的采购活动,让自己和她多了相处的时间。她喜欢喝这家超市的鲜椰子水,每次买两份,回家路上一人一杯。他把轻一点的袋子留给她,自己拎重的。有时逛累了,也会走进Wetherspoon——草莓果酱铺在蓝色花纹的盘子上,是为了衬托一块松饼——点一份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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