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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讲述的过程也是一种隐喻(评论)

2019-07-19张艳梅

山花 2019年7期
关键词:李浩飞翔天空

张艳梅

《十二个飞翔的故事》是一组旋律多变的短章。有轻盈的飞翔弧线,也有沉重的坠落回声。飞翔姿态各异,背后隐藏着暴力、囚禁、复仇和绝望,也隐含着梦想、逃离、向往和渴求。这些故事有生活基础,更多是想象,想象之上是隐喻,是李浩的写作意图。飞翔意味着自由,人并不能真的长出翅膀,无论是因为恐惧变成野鸭,还是由于渴望变成嫦娥,又或是奇幻浪漫的化蝶,都是文学创造。抒情性文字中对于未知世界的描述,往往把天空当作精神故乡或是道德乌托邦;科幻题材、神话、寓言中的飞翔,则指向上有着明显差异。显然,李浩的用意不在于诗意天空。出其不意的想象力,古怪刁钻的讲故事方式,于他都是信手拈来,尽管这也是他的兴致和乐趣所在。这十二个故事,叙事上显然有过细心设计,包括对古希腊神话、西方经典的重新讲述。我读李浩小说,多半还是愿意从他所思所想入手,至于怎样写得更巧妙,更具有艺术魅力,对他根本不是问题,他擅长九曲十八弯,也擅长开山筑路,小说于他,本来就是一场智力较量,而思想光亮,永远都是他更可贵的艺术品质。

飞翔的心理动因,多是逃离或者反抗。天空是我们头顶的存在,是一种引领、召唤,也是一种超越存在的可能性。心事浩茫连广宇,脱离大地束缚,是对世俗生活的出离。小说中的想象有内置的能指和所指,现代派的变形记,及先锋小说的荒诞性,说到底仍旧是作家世界观的曲折投射。李浩带着狡黠的表情,心情愉快地讲述这些短小的故事,无论是飞翔的囚犯,老鹰抓走的狱卒,追赶鸟儿的孩子,悬崖边上的男人,变身蜻蜓的独行者,为国王建造迷宫的父子,还是捕捉猴子的猎人,割断翅膀的孩子,埋在井底的神仙,飞机上消失的男人,热爱上飞行的女人,骑桶者,都是李浩艺术观和世界观的产物,是诸多抽象观念的整合具象表达,并且经由不同讲述话语赋予其新的意义。

李浩开篇写了两个梦境:犯人变成鸟逃离,飞翔中突然石化,坠落,梦醒。狱卒在石头房子里,被老鹰抓上天,飞翔中不断砍斫鹰爪,坠落,梦醒。失去灵魂的石化过程,只是一个不安的梦,被禁闭的身体渐渐变成石头牢房的一部分才是现实,失去自由,大脑里的时钟也在慢慢失灵。整个世界都是美杜莎,我们需要对抗的东西无所不在,包括时间和自我。梦溢出现实的领域,孤独膨胀为囚室,牢笼,铁屋子;在文学表述里,这种无边无际的漂浮和幻觉,有着奇异而令人感伤的美。存在主义者认为人活着是一种囚禁,被动地困在枷锁中寻求突围。而鲁迅认为文化本身就是铁屋子,打破黑暗的力量来自于人的觉醒。在漫长的被囚禁的时间河流里,我们不断迷失,误入歧途,试图自救,或是拒绝拯救,不断攻击把我们带离地面的外力,最终都难免坠落,粉身碎骨。这看起来有些悲观,不过梦醒也依旧无路可走,才是更沉重的悲剧。

这些故事还写到一种临界状态。变身蜻蜓的人,可能有着丰富的悲伤和厌弃,日复一日在满眼污染肮脏混乱的世界里发呆,血液慢慢冷却,即使自我麻醉也不能很好地活下去;爬上楼顶的人,每一天都仿佛生活在悬崖边上,就像我们常说的那句话: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悬置的鸟像黑色纸鸢,只有飞速下坠才能摆脱那种被牵引的状态,而真实的生活是那些貌似飞翔的纸鸢也并不存在。还有向往天空,追赶鸟儿,被风吹远的孩子;为国王建造迷宫,然后逃离的父子(来自于古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和儿子伊卡洛斯的故事),儿子向往更高的天空,最后坠入大海。这个神话本身,可以作为知识和技术反思的案例,以及对发展的警告。生命的终极自由意味着什么,自由的本质是什么,或许我们并不完全清楚,对自由的向往却是生命永恒的渴求。

对困境的反抗有很多种路径,个人主义者大都以战胜庸俗世界观为己任,而大众更愿意依赖群体化获得安全感。那个会飞的孩子,被父母嫌弃遭到斥责捆绑,邻居投以异样眼光和攻击,小土狗见他狂吠,小伙伴视为陌路,这一切看起来像是《狂人日记》的另一个版本。他选择割掉翅膀,成为庸众中的一个,但依然被视为异类,异端,被打击迫害。另一个故事中的神仙,因为民众敬畏成为暴君,不能批评和质疑,最终被村民打死,变成红兔子,埋进深井,长成红树,结出果子,果实裂开无数红色小鸟飞走。不得不感叹李浩的可爱童心,更不得不感叹李浩的良苦用心。还有伪装成香蕉的猎人,最后与猴子香蕉一起坠下山谷,有时候我们就像这只猴子,被世界的假象诱惑,在欲望挣扎里不断跌落。“煤桶骑士”来自于卡夫卡《骑桶人》,故事轮廓依旧,李浩笔墨简洁生动,就像空煤桶在寒风中滚动。

飞机上失踪的男人和热爱上飞行的女人,是这十二个故事中最具有浪漫色彩的两个。“那个把天空看作是故乡的人是有福的。他必然会融进天空的怀抱里去,和星辰、云朵与光融在一起。这,才是他应有的命运。”“这个小洞,其实是为了让一个消失的人能够在中间穿行。”这两个故事让我想起科幻小说《末世迷踪》。周围人的反应,女人每次乘坐飞机时的联想,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自语和漫漶的思绪交织,李浩带给我们的是他讲述故事时的悠闲姿态和美妙的节奏感。

“飞翔”和“父亲”,是李浩多年来小说创作中出现的高频词。关于“父亲”,他曾撰文阐释,视野覆盖古今中西,见解深刻,为我们理解他的小說提供了旁证;而他的创作,也为当代中国小说发展提供了某种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李浩的小说,说他故弄玄虚,说他炫技,说他自傲的大有人在。我始终相信他的艺术创造力,也喜欢他的文字,是因为他给了我纯正的文学体验,彼此温暖的情怀,和思想的共鸣,在“70后”写作者中,则臣和李浩始终是我最看重的作家。那种理解,来自生命体认,情感呼应,同时来自于彼此对文学、生活和时代的认知。当代作家,知识分子,面对的问题和困扰可以说非常复杂,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怀着强大的虚荣心,活在卑微的处境之中。自由的渴望布满焦虑,飞翔的天空不断缩小。李浩奇异的想象世界最终指向的仍旧是现实世界,他的追问始终是基于我们的现存生活,“摄取了现实中的环境、习惯、性格、但是却赋予主人公以另一种灵魂。”想象与虚构中的飞翔,是他生命里的自由和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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