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地区乡村旅游助力乡村振兴的制度与路径
2019-07-09郭景福
郭景福,赵 奥
(大连民族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0)
一、引言
我国经济正处于由“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型升级阶段,经济高质量发展是更加绿色、更高效益、更加均衡的发展,也是以人为本、契合消费者高层次需求的发展。当前作为新兴服务业的乡村旅游呈现出勃勃生机,《国家统计年鉴2018》数据显示2016年至2017年度全国旅游平均人次分别为4440 和5001(百万人),增长率为 12.6%,旅游收入增加 15.9%,远高于 2017年GDP 的 6.8%增长,2018年甘孜州统计公报显示,四川甘孜州全年接待游客和旅游收入较上年分别增长33.7%和34.0%。这也正反映了产业结构演进趋势,即从农业型经济向产业型经济再向服务型经济的演进。
2017年10月“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成为新时代“三农”工作的总方针,2018年9月国务院印发了《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对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规划、步骤做出了可操作性的部署。当下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显然最大的不平衡是城乡之间和东西部之间的发展不平衡,最大的不充分是“三农”发展的不充分,而解决这种“不平衡、不充分”矛盾的重点、难点和关键点都在西部民族地区的农牧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能有效促进城乡的平衡发展和乡村的充分发展,满足广大农牧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增进农牧民福祉,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乡村振兴”有利于生态文明建设,实现“美丽中国”目标[1];自古以来中华文明源于农耕、游牧文化,农村和牧区是农耕游牧文化的基本载体,“乡村振兴”有利于弘扬和传承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特别是少数民族文化。
“乡村振兴”的基础和关键是乡村“产业兴旺”。基于原生态自然资源、差异化“乡土性”资源和稀缺性民族文化资源的乡村旅游具有较高的产业关联性,能促进城镇与乡村交流融合、农业与市场融合、绿色产业与生态融合,成为乡村传统低端小农种植、养殖产业的替代品,成为民族地区农牧业转型升级、农牧民脱贫发展、农牧区文明振兴的重要抓手。
二、民族地区乡村旅游的动力机制
乡村旅游是指发生在乡村地区或者以“乡土性”为旅游产品的旅游度假活动[2],是以乡村独特的生产形态、乡土风情、田园风光及“山林湖草”等旅游资源为客体的休闲游览活动,是以满足城镇游客对绿水青山、田野景象、乡土农耕文化等“人与自然临界点”的观光体验、休闲康养、求知探奇为目的旅游业态,是现代旅游业向农、林、牧区的延展。
市场经济的本质就是“供与求”,作为第三产业的乡村旅游产业同样符合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其产生与发展同样是“资源供给推动,市场需求拉动”的结果。Dann 将“推—拉”理论应用于旅游领域[3],探讨了乡村旅游目的地的资源“推力”和由于游客需求形成的市场“拉力”。
民族地区发展乡村旅游的一个突出优势是其具有独特魅力的自然生态与民族文化旅游资源。既有能生产“空气罐头”的长白山、梵净山等原生态森林氧吧,有壮阔之美的雪域高原、天上仙境之称的羊卓雍错等自然美景,也有承载浓郁宗教信仰的大昭寺、塔尔寺及承载厚重历史文化的茶马古道,体现多样民族文化的云南红河哈尼族梯田文化、蒙古族马背文化,特别是位于深度贫困“三区三州”的藏彝文化走廊是我国原生态民族文化保留最完好、历史积淀最丰富的“神秘文化宝库”,其文化的古老性、多样性、复杂性等特征异常突出。这些具有丰富性、稀缺性、差异化的自然、历史和民族文化资源对游客具有巨大吸引力,是民族地区乡村旅游的基础和关键推动力。
随着无形休闲养生的快乐感逐渐增强,城镇居民越来越多的追求高层次的休闲、康养等精神需求。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消费需求的演进趋势从“生存型、温饱型”的生理、安全简单需求转向“发展型、康养型”的休闲、养生的高品质需求,即市场需求侧开启了超越温饱,寻求休闲、养生美好生活的方向性转变,对应地农村和农业供给侧也应满足市场需求由中低端向中高端转变,由单一的衣食供给向文化体验、健康营养、生态休闲等综合性高质量供给转变,即乡村由“生产性功能”转向“非生产性功能”,农村、农业呈现“后生产主义”的发展与变革[4],特别是我国西部民族地区缺乏“生产性功能”的土地资源、技术人才资源,而“非生产性功能”的原生态自然资源、宗教文化资源等具有较高丰裕度,这些生态及文化资源因其纯天然、民族特色的乡土本性能满足休闲、养生消费需求趋势,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寻觅传统文化生活印象中的田园意境的情感需求;民族地区名山大川、广袤草原又满足职业白领阶层缓解职业压力带来的焦虑和不安的心理诉求[5],宫殿寺庙、宗教文化历史满足人们猎奇、求知的差异化需求。因此,市场化的需求拉动是推动民族地区乡村旅游发展的根本驱动力。
三、乡村旅游助力乡村振兴的制度设计
制度是社会规则对人的行为施加的约束,是政治与经济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相互关系对经济增长(或停滞)之影响的关键[6],科学有效的制度解决方案可降低市场交易成本、调动各方内生动力并促进经济与社会发展。乡村振兴是以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的系统性变革,必须依托一定的制度、政策法规的创新支持,夯实乡村振兴的制度保障。
(一)“亲贫式”增长的发展理念和机制
按市场竞争规则乡村旅游项目开发往往存在“强者俘获”现象,形成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增长式贫困”,不利于社会公平正义。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培育和发展乡村旅游项目应建立起“三农”优先发展、村民成为项目的参与主体、受益主体,及“亲贫式”增长(pro-poor growth)机制和“企业+合作社+贫困户”的利益绑定组织架构,促进贫困户市场参与、增加贫困者市场获得,使乡村旅游具有恩泽当地村民的“可受益性”,实现乡村旅游促进乡村振兴。
甘孜藏族自治州被喻为“藏、羌、彝多彩民族走廊”,2015年以来甘孜州开辟了三条精品乡村游线路:“色达:一个灵魂苏醒的地方、康定:藏地寻情之旅、稻城亚丁:蓝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净土”[7],并在实践中探索出包含贫困户参与的“资源变资本、牧区变景区、产权变股权、牧民变股民”的新型乡村旅游开发多方合作机制,促进了农牧业转型升级和农牧区发展振兴。
(二)乡村旅游资源“三权分置”的制度设计
对资源的保护和开发利用应具有清晰的产权边界,否则就可能发生“公地悲剧”。产权制度是市场激励和约束的基本制度安排,完善的产权制度能够激励市场主体的投资和创新,促进经济增长。德·索托揭示了发展中国家贫穷的原因之一是没能把资产转化成为资本,缺乏财产权获益的制度安排[8]。当前我国农村的各类集体财产存在融入市场交易、开展经营活动的产权制度障碍,应通过制度创新构建一种集体资源产权明确的股份合作组织参与市场竞争,推进乡村振兴。
乡村振兴的前提是乡村产业振兴,乡村产业振兴的前提是要有吸引社会资本“上山下乡”的制度安排和对乡村资源产权(或使用权)交易的有效法律保护。民族地区,特别是民族自治地方可发挥特有的政治立法权优势,根据当地社会经济和民族宗教等特殊情况,在中央2019年1 号文件关于深入推进农村土地“三权分置”的基础上变通制订自治条例或单行条例,建立起促进各类集体经济要素(乡村非农用地)及旅游资源(山、水、林、田、湖、草)“三权分置”的政策、法规,促进资源要素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与高效配置,实现“谁投资、谁经营、可转让、可继承”,促进乡村“僵尸资产”转化成为资本,激发人们创业激情,推进民族地区乡村旅游的蓬勃发展,扩大农牧民资产性收益。正如鄂尔多斯市政府针对库布其沙漠防治出台了“谁投资、谁经营、长期不变、允许继承”的制度保障,探索出一条从“治沙”到“减贫”再到沙漠旅游“生态财富”的绿色振兴之路。
(三)城乡一体化公共服务的制度设计
城乡一体化是现代社会和谐发展趋势,也是公平正义的体现。但由于长期以来的城乡“二元治理结构”存在如户籍制度、土地制度、社会保障制度以及附加其上的多种差异化制度和法规,增强了城镇的极化作用,对乡村资源要素虹吸效应明显,农村大量的人才、技术、资金向城市聚集,增长的极化效应远大于扩散和涓滴效果,使得“核心—边缘”论——“通过发展城镇(核心)带动乡村(边缘)”难有实际效果[9],这种单向的要素流动是造成乡村没落的主要原因。
乡村振兴必须要实现乡村空间在区域价值链上增值,要实现人才、技术、资金留在和流向农村的“逆城镇化”,形成城乡融合发展的空间网络,其中关键点是要实施均等的公共服务(基础设施、教育、卫生医疗和社会救助),建立城乡一体化“社会公民保障体系”。
图1 乡村旅游促进乡村振兴的机制和制度安排
四、民族地区乡村旅游助力乡村振兴路径探析
旅游业具有链接地理区域、特色产业、生态环境资源与外部交易市场的功能,在稳增长、扩内需、增就业、减贫困、惠民生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被视为区域经济增长的“催化剂”,凭借其对经济发展的溢出效应和促进生产要素流动的乘数效应对区域发展与振兴具有直接和潜在的贡献,是系统性地解决“三农问题”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之一[10-11]。
(一)保护传承特色少数民族文化,以特色文化旅游产业促进乡村繁荣
少数民族在生存与发展历史进程中形成和演绎了多彩绚烂的民族传统文化,包括少数民族独特节日活动、生活习俗与建筑特色、宗教信仰等。伊斯兰开斋节就是我国回族、维吾尔族、撒拉族等少数民族共同欢度的节日;泼水节是云南傣族的新年节日,也是云南少数民族中最具影响力、参加人数最多的节日;凉山彝族自治州布拖县是中国彝族火把文化的发源地,素有“中国彝族火把之乡”美誉;最具鲜明特色的是民族地区的宗教文化,被称为“中国小麦加”的甘肃临夏众多清真寺极具伊斯兰风情,甘南的拉扑楞寺被誉为世界藏学府,拉萨的布达拉宫、大昭寺是佛教中心和信仰圣地。这种文化旅游资源具有文化知识价值性、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是民族地区发展高端文化旅游产业的关键、稀缺资源禀赋。
文化是民族之根,是旅游之魂。特色而稀缺的民族文化资源是民族地区旅游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基础,同时文化与旅游融合、互动将进一步整合和激活旅游资源中的文化灵魂。旅游的价值和功能是多样性的,比如拓展知识、增进交流、开启智慧、康养身心等,显然这些价值集中体现了旅游的精神和文化功能。因此,民族地区培育和发展乡村旅游应加强对少数民族多元化、差异化的特色历史与宗教文化、民俗民风的传承与保护,以文化繁荣带动民族地区特色旅游业发展。
(二)发挥生态环境优势打造健康养生特色小镇
经济高质量发展过程是供给侧持续满足消费者不断演进升级的需求过程,是消费者获得感和幸福感的提升过程。随着经济增长、社会进步,人们更加关注健康、生活品质、养生保健,追求闲居和旅游一体、生活和工作无间的高品质生命状态,传统的旅游观赏转向“休闲、养生、乐活”的康养休闲,大健康产业成为“蓝海”领域,产业需求面临广阔的市场前景。
生态是乡村旅游与振兴的基础要素。随着人口老龄化、慢病攀升及人们康养意识的提升,追求健康和生命质量逐渐成为乡村旅游的核心价值,特别是城镇居民以“三避三养”(避暑、避霾、避寒及养生、养心、养老)为目的的健康养生乡村游已成为大健康产业的核心市场需求。民族地区具有知名的生态养生旅游品牌,如巴马的养老养生品牌、梵净山“人与自然生物圈”生态品牌等,应加倍呵护“绿水青山”,以特色生态健康资源构建品牌“康养生态圈”,发展融合不同产业体系的康养、休闲小镇,比如依托良好的气候及山地生态构建森林养生、高山避暑小镇,依托温泉及河流湖泊构建温泉度假区、水疗养生谷,依托宗教文化和香火寺庙构建文化体验、特色民宿等。
(三)依托景区景点发展乡村“房东经济”
旅游的本质就是多方位差异的体验,旅游业的演变趋势是“由忙到闲”、“由快到慢”,从旅途“动态”逐步向旅居的“静态”过度。乡村旅游的核心是乡村休闲、乡土体验、乡愁怀旧,而相对于酒店宾馆城镇居民更加偏好具有“乡愁·乡情”的民居里体验“夜态”,其房前屋后的菜园果蔬更能让游客感受到大自然的亲近与身心放松,更能够唤起游客的乡愁。因此,有关部门应积极响应旅游消费市场需求,对景区周边乡村民居、民舍进行改造升级,以整洁、舒适化为目标建立标准、树立标杆,规范乡村旅游民居民宿管理标准体系,创造村民资产、财产获益的良好契机,推进乡村旅游的同时也增加了村民的财产性收入。
内蒙古鄂温克族自治旗某贫困户于2015年经营“牧家乐”,从开始的5 个小蒙古包到目前的2 个大蒙古包、10 个小蒙古包为游客服务,同时和游客一起挤奶、牧羊,让游客感受“草原牧马人”的体验,她家从以往贫困状态发展到2017年收入20 多万元。
(四)以景区为依托构建创业平台,多业融合推进乡村振兴
“景点聚人,人聚业兴”。民族地区乡村旅游业促进乡村振兴应围绕旅游产业的“新六大要素(商、养、学、闲、情、奇)+特色农牧产品”做文章,提升乡村旅游的通达性、便捷性、舒适性,提高乡村旅游的体验水平、服务能力、留客能力,按照“景区带村、合作社带户”的旅游扶贫运营模式满足游客多方位需求,同步实现村民创业、就业发展。
民族地区特色产业发展的关键瓶颈是市场,是消费者的感知、认知和忠诚度。乡村旅游具有链接城乡要素资源、融合农牧区一二三产业的天然属性,民族地区应以乡村旅游为纽带,促进“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延长产业链、提升价值链。通过旅游景点宣传推广、田园体验,加深游客对民族地区的特色优质农牧产品的感知和认知,推进“绿色农场、生态酒庄、有机采摘园”等加工业主导的“二一三”产业融合模式;随着乡村旅游异军突起,大量游客在民族地区体验宗教文化、雪山圣湖美景同时也促进了“旅游产业+有机农牧商品”一体化经营,即外来消费主导的“三二一”产业融合模式“新零售+新农业”,拓展了民族地区特色产品市场空间,推进乡村振兴。
(五)实施旅游产业生态补偿,促进民族地区乡村“生态振兴”
经济外部性又称外部效应(Externality),是指个人或企业的经济行为对外部环境的影响。科学的制度安排应是对产业行为的外部性由产业受益者进行合理补偿,以期各方协调实现利益相关者多方共赢。乡村旅游项目的开展对村民原有空间和秩序形成了“挤占”和“扰动”的外部性,包括生产、生活、生态空间的“挤占”以及传统文化、良俗秩序的“扰动”等。
生态补偿机制就是利用经济手段将生态建设外部性内部化,生态补偿与绿色、低碳发展具有理念、目标和地理空间上的一致性。羊卓雍错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从拉萨去羊湖旅游途径贡嘎县才纳乡的几个村屯,旅游车辆穿村而过对村民造成道路占用、噪音污染等生产和生活的负外部性,拉萨旅游集团应当给予村民一定的外部性补偿;旅游的核心是羊卓雍错湖面景区的原生态观赏价值,但是由于几个藏族村屯群众的生产生活使得羊湖景点周边出现了植被沙化、水质恶化等现象,制约了羊湖旅游产业的持续发展。因此,位于羊卓雍错周边的几个藏族村屯应退耕还草、减牧养草、鼓励禁牧,对羊卓雍错生态产生“正外部性”,最大限度的保护其“天鹅之湖”的原生态美丽,但这些村民第一产业的压缩使村民利益受到影响,拉萨旅游集团应给予“生态补偿”,带动附近藏民村屯的“生态振兴”。
(六)以文化旅游为纽带推动民族地区融入“一带一路”国际合作
乡村特色产业振兴的重要途径是民族地区从封闭走向开放、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走向“一带一路”国际合作。旅游业以其“牵动性强”的乘数效应衍生出多种“旅游+”业态,乡村旅游与农业、林业、宗教文化相结合形成“旅游+休闲农牧业”、“旅游+森林康养”、“旅游+民族文化”等多产业融合正显示出蓬勃生机,促进了民族地区特色产业的市场拓展。
宗教对人们的信念、信任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同族同教”的共有宗教信仰会可促进区域间深层次产业合作。因此,文化宗教旅游能有效推进民族地区融入“一带一路”国际合作,有效克服民族地区“边际化、边缘化”市场区位劣势,从而促进民族地区的振兴发展。藏族群众信仰藏传佛教,信众虔诚地转经、转山、转湖,而与西藏比邻的南亚几个国家印度、尼泊尔、不丹等国的佛教信众也把到神山冈仁波齐、圣湖玛旁雍错朝圣看作一生的最大心愿。这种文化旅游为西藏与南亚有关国家实现文化包容、人员沟通、经济合作提供了良好契机,为西藏连接南亚相关国家积极参与“一带一路”起到润滑剂作用,有效推进藏区、藏民、藏产业参与南亚“一带一路”国际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