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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霞》中焦虑的贵族形象分析

2019-07-08徐佳

北方文学 2019年17期
关键词:阿霞贵族焦虑

徐佳

“我写《阿霞》时非常激动,我差不多是含着眼泪写的”。

——屠格涅夫

摘要:屠格涅夫是俄国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心理描写大师,其心理描写在人物塑造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本文通过对《阿霞》中主人公的心理特点进行归纳分析,用现代心理学相关理论和方法从社会生活和爱情命运两个方面论述隐藏在他们身上的共同的心理焦虑特征,阐述焦虑对其生活命运的影响,阐释当时俄罗斯社会环境是产生这一焦虑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阿霞;贵族;焦虑;多余人

屠格涅夫先生因其长篇小说《贵族之家》《罗亭》等蜚声海外,但他却更甚爱《阿霞》。小说讲述了在异乡萍水相逢的男女青年相恋的故事,塑造了美丽勇敢的少女阿霞的形象及带有典型俄罗斯气质的H先生。故事散发着命运无法抗拒的淡淡哀愁,有人说,造成男主人公失去真爱的原因是他关键时刻的退缩和怯懦。毫无疑问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多地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矛盾,即作为多余人摆脱不掉的焦虑。本文尝试运用现代心理学相关理论和方法分析主人公的心理焦虑特征,阐释西欧和本民族双重文化背景下俄罗斯贵族知识分子生活和情感焦虑产生的历史和社会文化背景。

一、生活焦虑

焦虑是一种痛苦的情绪体验,由人对内部外部刺激的心理反应,并受自主神经系统支配。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对焦虑做出了界定:焦虑一般指知觉危险时所引起的主观状态,这种状态称为情感。霍尼在《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中写道:“焦虑是一切神经症共同具有的基本因素。”所谓焦虑,乃是指个人面对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而产生的渺小感、孤独感、软弱感、恐惧感和不安全感。为了对抗这种焦虑,人不得不拼命追求爱,追求事业的成功,追求权力、名声和财富,以获得安全感和自信心。但由于这些追求本身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上,妨碍了他去爱,去获得事业上的成功,所以他们总是处在无休无止的内心冲突中。心理学家普遍认为人的焦虑是由社会环境、成长状况以及个人性格共同作用形成的。小说《阿霞》中三个主人公阿霞、H先生、哈金都是处在不同程度焦虑之中的人。

19世纪中期的俄国依然是封建农奴制国家,资本主义因素在悄无声息地发展,越来越要求打破农奴制的桎梏,贵族知识分子深受西欧社会思潮的影响,不满于现实但却无力改变,而阿霞、H先生和哈金正是当时俄国两种新旧思想碰撞下的产物。

阿霞的焦虑源于童年時代缺乏安全感而产生的焦虑,其根源深深根植在文化内部的现实冲突。阿霞是当时俄国农奴和贵族两个阶级的产物,她是私生女,母亲去世后她被父亲接走开始贵族小姐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名不副实的地位,知道许多这个年纪本不应该知道的事。当时的俄国文化无法接受她这株嫁接的小树,所以她固执、孤僻,不愿意接受爱抚,她认为谄媚和怯懦是最坏的恶习;她敏感,从父亲的咳嗽声就能判断父亲对自己是否满意;她古怪,想哭的时候反而大笑。像H先生说的那样,她不像个贵族小姐,她所有的动作里有一种不安宁的东西,但她心里却有属于自己的追求。就像她曾对H先生说,她要走得远远的,不论去哪里,去祈祷,去做艰难的事情,否则日子一天天过去,生命终要消逝。虽然在她心里有种与生俱来的压抑感,却在两种文化和两种身份下挣扎着,不同的是她面对焦虑选择的是挣脱这种焦虑,勇敢地追求生活。

H先生,作为贵族知识分子,在现代化的大潮中倍感迷茫,在双重文化的冲击下不知所求。他向往新的生活,追求自由和崇高的理想,但无法与贵族阶级决裂,一遇到现实问题他的贵族思想又占了上风。面对这个世界他充满了软弱感、和焦虑感。为了对抗这种焦虑,他来到异国,看世界,追女人,无所事事而又略感失意迷茫,不喜欢在国外跟俄国人交朋友,觉得他们自满、傲慢,但自己又胆小怕事不能融入异国生活。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对什么都不满,又不知道想追求什么,处于一种无休止的焦虑和矛盾状态中。

与H先生不同,哈金同样作为一个贵族知识分子,却是一个拥有纯粹俄罗斯气质的人,诚实正直质朴,但萎靡不振,缺乏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和内在的激情。他热爱画画,但却每一张都没有画完,甚至画得潦草不够准确,他为生活感到焦虑,所以哪怕短暂的激情和自以为有意义的谈话都会让他感到开心。

处在同一个社会背景下的主人公们有各自不同的焦虑,为出身、生活、未来焦虑。这些焦虑赋予他们不同的性格,而这些不同的性格带给他们不同的生活以及各自不同的结局。

二、情感焦虑

在俄国社会的转型时期,贵族知识分子们虽然手握一把自我分析的利剑,但是既不能给别人指示方向,自己也没有目标。对于来自女性的真诚的爱,他们却只能做一个怀疑主义者,只能在传统文化观与爱情的冲突中苦苦挣扎,处在无望的焦虑中,而阿霞却是小说中唯一战胜焦虑的人。

根据焦虑来源的不同,弗洛伊德将焦虑分为现实性焦虑、神经症性焦虑和道德性焦虑。现实性焦虑是指个人觉知到客观现实的实际危险和威胁而产生的焦虑。当H先生得知阿霞爱自己,而自己要立刻做出决定,要去遵守许下的诺言、履行艰难的义务时,以及阿霞与H先生的“情事”被哈金知道而让H先生觉得名誉受损时,现实性焦虑便产生了。此时的H先生开始对某种尚不知道的危险产生了焦虑,即多余人的多余焦虑。昨天还沉醉在对幸福的渴望中的H先生当幸福来临时却犹豫起来。“我推开它,我必须把它推到一边去......它来的太突然,这使我感到不安。阿霞本人,她是个火热的人,她的过去,她的教养,这个招人喜欢的,但古怪的姑娘——说实话,她把我吓住了。我不能娶她,我终于决定了,她也不会知道我也爱上了她。”[1,44]神经症性焦虑亦称多余焦虑,指对某种尚不知道的危险所产生的未免过分的焦虑,它往往是由于自我害怕不能控制本能冲动导致不良后果的焦虑。简单来说,就是担心本我的冲动会战胜自我,并且个人会去做某些会使他遭受惩罚的事情的恐惧。阿霞的身世,她的教养,她的古怪便可能是H先生战胜自我后的“不良后果”。现实性焦虑和神经症性焦虑让H先生选择拒绝阿霞。而拒绝阿霞后的H先生被极度的懊恼折磨着,他责备自己没有珍惜阿霞,没有留住她,由此产生了第三种焦虑即道德性焦虑。道德性焦虑,即自我有超我(良心)所体验到的羞耻感和罪疚感。就是说,当我们的思想和行为违背超我中内化的价值观、自我理想和良心时,就会产生自我惩罚的道德性焦虑。“现在使我痛苦的已经不是懊恼,一种隐约的恐惧折磨着我;我感到的还不单单是恐惧……不,是悔恨”。[1,51]在他以为阿霞消失了,更强烈的道德性焦虑使H先生在莱茵河畔呼唤着阿霞,重复了上百次说爱她,他愿意为她付出世上的一切。可当阿霞再一次近在咫尺时,H先生连敲窗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欺骗自己明天会幸福的。“可是幸福没有明天;它也没有昨天;它不记得过去,也不想未来;它只有现在——而且不是一天——只是——一瞬间。”[1,52]

焦虑论是弗洛伊德关于本我、自我与超我及外在世界矛盾所导致的心理紧张、不安、焦虑、忧虑、担心和恐惧的理论。弗洛伊德认为,人总是处于被压抑中。因为潜意识、本我、本能追求满足的强大的心理能量常常既同超我的控制相冲突,又同外界现实相矛盾,产生内在的张力。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得到部分释放或完全释放,张力才能减少,矛盾才能解决,心身才能恢复平衡。[4]“本我”让阿霞产生了对H先生的依恋和冲动的爱,“自我”在意识到阿霞的爱时,让她成为一个“变色龙”,以不同的形象出现在H先生的面前:古怪少女、贵族小姐、普通姑娘、多罗泰以及最后真实的阿霞,通过自我改变来保护自己以及吸引H先生注意。而“超我”让阿霞痛苦,她在哈金的怀里哭着说不想爱别人,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浑身哆嗦、泪流满面,她痛苦地审视这段感情,但最终阿霞选择挣脱社会的枷锁,鼓起全部勇气向H先生表明心意。

三、双重文化背景下的俄罗斯贵族

个人的焦虑常常表现为社会的整体焦虑,社会大环境对人的影响是产生焦虑的重要原因。19世纪50至60年代,是俄国解放运动从贵族时期过渡到平民知识分子时期的转折点,《阿霞》写成于1858年,反映的正是这段社会现实。19世紀,在西方资产阶级革命和工业化浪潮的影响和冲击下,俄国及贵族的出路问题就日益迫切地提上日程。随着西方世界近代文明和现代化的不断发展,俄国的社会改革成为必然,然而改革的最终的目的却是要进一步巩固旧政体与旧文化,在西化与东方化、现代化与传统文化之间寻找出路,延续并巩固封建农奴专制政体,这种状况到屠格涅夫时代还在持续着。他们作为社会精英阶层受西欧社会思潮影响,却没有真正了解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社会依旧助长他们的优越感,生活照旧没有物质压力,不用为生计奔波,总是有好的职位留给他们。同时俄国的这种外源性的现代化采用了激进的手段,这使得社会转型加剧,给传统文化以强烈冲击,同时要求知识分子迅速适应社会这种急剧转型,但是俄国传统文化形成过程中产生的矛盾与俄国现代化过程自身的矛盾相交织,使得传统文化在贵族知识分子身上没法得到改造,因而贵族知识分子本身也就要成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双重牺牲品。

以H先生为例,作为双重文化背景下的贵族知识分子,面对现代化的大潮不知所措,他既不能抛弃传统文化却又被它束缚着,想适应新的生活却没有相应的价值观与能力,一方面崇尚西欧的民主自由,一方面又依旧崇尚贵族的身份、教养、姿态,所以对待爱情,他逃不出血统、门第、财产等传统文化的束缚,最终导致他们的生活事业爱情的重重悲剧。车尔尼雪夫斯基在《幽会中的俄罗斯人》中曾做过深刻的剖析,他指出“一个人生活在除了渺小的生活算盘以外,别无任何向往的社会里,他的思想就不能不浸透渺小卑微的东西。凡是遇到需要巨大的决心和高尚的冒险精神的事情,他便胆怯心虚,他便软弱无力地退缩,其原因同样是生活只训练他在各方面去应付那些渺小的事物。”弗洛伊德说:“如果自我不得不承认它的软弱时,他就会突然产生焦虑——有关外部世界的现实性焦虑、有关超我的道德性焦虑和有关本我中的激情力量的神经症性焦虑。”所以H先生身上有着对双重文化下的现代化社会的现实性焦虑,有着对自由和门第观念的神经症性焦虑,有着对错失爱情的道德性焦虑。那么,作为双重文化下的贵族知识分子能否摆脱焦虑呢?弗洛伊德主张应从三元人格结构心理模型的范式下探讨焦虑的根源,从而发现了焦虑在经历了原始创伤状态和现实焦虑的阶段之后,还会迎来后续焦虑阶段。后续焦虑是由自我主动发出的动员其内部防御机制来抵御本能的信号,自我之所以主动,是由于个体有了先前的焦虑经验,已发展出了一套相应的防御机制。弗洛伊德认为,所有的防御机制有两个共性,除了它是潜意识操作外,就是自欺欺人的否认或歪曲事实。就是说,自我防御机制往往否定或歪曲实际情境,具有与现实想脱离的特性。所以自我防御机制往往是借歪曲知觉、记忆、动作、动机、思维或完全阻断某一心理过程而防御自我免于焦虑。例如,一个人想当官,但未被选上,很不好意思,于是脱口而出:“还是无官一身轻好!”就像H先生在小说结尾中说:“我甚至认为命运没有把我和阿霞结合在一起,是很好的安排。我还聊以自慰的想,和这样的妻子在一起我大概不会幸福。”他以这种文饰作用的防御机制来维护自尊和虚假的自我形象是极其可悲的,因为他没有客观的面对他作为贵族知识分子的焦虑的根本原因,所以他注定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焦虑,这也是为何H先生觉得自己注定要度过寂寞的岁月,为何一直将阿霞给他的那朵天竺花珍藏。

四、结束语

弗洛伊德明确指出;“焦虑这个问题是各种最重要的问题的中心,我们若猜破了这个哑谜,便可明了我们整个心理生活。”通过对《阿霞》中贵族们的心理特点进行归纳分析,我们发现了隐藏在贵族知识分子身上的面对时代变迁和双重文化矛盾下无法消除的共同焦虑。他们追求自由又无法摆脱贵族思想,想有所为却无所事事,想追求爱情却摆脱不了门第观念,他们注定一生无法摆脱这种焦虑,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而造成他们不幸的是不仅是那个时代,也是他们自己软弱的意志和永远无法认清以及摆脱焦虑的软弱。俄罗斯贵族知识分子所处的政治经济地位不能接受任何的激进的、冒险的、对他们安稳的生存状态构成威胁的挑战,他们是意志软弱的罗密欧,是那个时代的多余人。而阿霞身上所象征的俄罗斯原始的美德,终究是俄罗斯的一个错觉,阿霞需要的是一个英雄,可惜那样的英雄在当时的俄国根本不存在。

参考文献:

[1]柳鸣久.《阿霞》屠格涅夫中篇小说选[M].江西教育出版社,2016.

[2]张爱卿译.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

[3]卡伦·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M].译林出版社,2016.

[4]车文博,郭本禹.弗洛伊德主义新论[M].上海教育出版社,2017.

[5]弗洛伊德.抑制、症状与焦虑[M].杨韶钢,高申春译.载车文主编.弗洛伊德文集,长春出版社,2004,219.

[6]林精华,俄国社会转型时期的传统知识分子[J].外国文学评论,1996.

[7]王杨.弗洛伊德焦虑理论研究[D].河北师范大学,2016.

[8]车尔尼雪夫斯基,朱宪生.幽会中的俄罗斯人—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阿霞》读后思考[J].唯一理论研究,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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