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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做梦越清醒

2019-07-08乔中慧

北方文学 2019年17期
关键词:土地

乔中慧

摘要:杜谷是七月诗派的主要诗人之一,《泥土的梦》是诗人青年时代所作。全诗以清新的笔法和绮丽的想象,表现了诗人对当时社会现状的深刻认识,以及不卑不亢的革命乐观精神。本文试从意象组合和意境营造入手,对本诗所蕴含的情感内核进行解读。

关键词:杜谷;土地;梦;七月诗歌

《泥土的梦》作于1940年,诗人杜谷将三十年代诗歌中的流行意象“梦”以及四十年代由艾青开创的“土地”意象巧妙融合,既有含蓄的浪漫,又有诗意的现实,抒发了其内心浓烈的家国情怀。

艾青说:“诗人能忠实于自己所生活的时代是应该的。最伟大的诗人,永远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最忠实的代言人;最高的藝术品,永远是产生它的时代的情感、风尚、情趣等等之最真实的记录。”[1]面对祖国大地正在遭受的巨大灾难,作为热血青年的杜谷毅然决然拿起笔墨,书写着他对祖国的热爱和对敌人的痛恨,表现了他内心涌动的强烈的意志力和使命感。同时,他又受到了现代派诗人的感染,细腻的抒情方式和丰富的情感想象都成为诗歌创作的源泉,江南式的小桥流水缓缓进入杜谷的诗意世界之中,更为诗歌增添了一种阴柔之美。可以说,“正是涂抹在现实关切之上的这一层暖暖的幻想给杜谷诗歌带来了‘亮色”。[2]《泥土的梦》正是这样一首富于柔丽之美的现实之作。

诗歌的第一节只有一句:“泥土的梦是黑腻的”,这种手法值得关注。自由体诗歌的形式虽然是十分活泛的,但一句独立成节有其特殊性,必是诗人有意为之,在抒情方式上的作用不容忽视。

从形式上来说,这种手法有效地抑制了感情的扩散。传统诗歌的比兴手法不可能通过一个句子独立完成,都需要有一句起兴,引出所咏事物,前后两句相辅相成,从而达到情感的饱满和完整。而本诗并不致力于将情感洋洋洒洒流露出来,而是以一句独立成节的形式对其进行了束缚,这样做的目的是积淀情感,使其更加细腻、浓郁、深刻。同时,也为后文作铺垫,为情感的抒发留下余地。从内容上来看,在修饰泥土的梦时,诗人选择了“黑腻”这个形容词。这个词在视觉效果上并不给人以享受,诗人为何会把它引入诗情呢?因为我们的国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黑腻”就象征着国土的沦陷和社会的黑暗。可见,“黑腻”是诗人对时代的个人体验的高度概括,更是那个时代共同情感经验的集中体现。这两个字就犹如同心圆的圆心,是整首诗情感凝聚的精华,占据着重要位置。因此,这一句可独立成节,成为引领诗情的首节。

下一节和第一节的意象在视觉观感上似乎大相径庭:“当春天悄悄爬行到北温带的日子/泥土有最美丽的梦”。其中,“春天”、“美丽”都给人以生机和希望。值得注意的是,这只是一种假设,具体体现在“当……的日子”的语用形式上。“当”字的出现说明,只有春天到来,泥土的梦才是“美丽的”,以此反衬出现在的世界仍然是“黑腻”的。这与《我用残损的手掌》的用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戴望舒由“残损的手掌”展开想象,让它去摸索心目中的祖国地图。“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贴在上面,寄予爱和一切希望,/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蝼蚁一样死……

那里,永恒的中国!”“那里”是离叙述者较远地方的表述形式,与“这里”形成强烈对比。“手掌”所触碰到的地方是美好的,就意味着“我”所处的现实环境是恶劣的。因此,这里的“美丽”,只是“黑腻”的扩展性表达,是第一节诗绪的延续。

第三节集中描写了五种梦的情形:绿郁的梦、灌木林的梦、繁花的梦、散发着果实的酒香的梦、金色的谷粒的梦。“绿郁”是南方的意象,“灌木林”是非东北的北方地带特有的植物,“繁花”代表了四季如春的南方,“果实的酒香”是南方常见的情景,“金色的谷粒”是北方秋天特有的景象。这五种梦境同时写到了南方和北方,看似毫无规律的意象背后却表现出了诗人在意象选取上的良苦用心。四十年代的战乱将中国分为了国统区、解放区、沦陷区等分区,不同的意象呈现,便代表着不同区域的土地的不同情感指向。在这里,诗人巧妙地将难以捕捉的情感化为真实可感的意象,以具象化的方式表现了他对中国整体命运的关照。

再看这几组梦境之间的关系。这五组意象看起来像是随意的铺排,然而一首好诗绝不是诗意的重复渲染,其情感内涵一定是有序可循的。首先,这五组意象经过了由“绿郁”到“金黄”、由“繁花”到“谷粒”的变化过程,很容易令人想到季节的更替和植物的生长。这种收获的过程形象地隐喻了梦实现的过程,从“绿郁的梦”到“金黄的梦”便象征着革命的果实将会渐渐成熟,美好理想将一步步走向现实,充分体现出诗人的乐观主义精神。

另外,第五个梦在结构上有着特殊的地位。成熟是农作物最后的归宿,“金色的谷粒的梦”便可以说是前四个梦的终点和归宿,意味着胜利果实终会成熟。同时,“谷粒”又象征着处于抗战前线的北方大地,象征着中国人民浴血奋战的主要阵地,象征着星星之火的发源地。可见,前四句的铺排最终都落脚于最后一句。作为落脚点和着重点,“金色的谷粒的梦”旨在说明的是诗人清醒地认识到了中国黑暗残酷的历史现状,仍然主动拥抱现实,关怀民生,讴歌美好未来的积极乐观的入世精神。诗人将这一句放在重要位置,正是“主观战斗精神”在其诗歌创作中影响力的彰显。七月诗派主张主体突入现实,将民族危难人民疾苦深深融入诗歌想象之中,“努力把诗和人联系起来,把诗和人所体现的美学上的斗争和人的社会职责和战斗的任务联系起来”[3]是七月诗派的理论方向。这一句完美诠释了这一旨归,彻底突破了个人的感伤情绪,把时代命运与个人思考紧紧凝合起来。

“它在梦中听见了孩子们的刈草镰/和风车,水磨转动的声音”两句,是对“金色的谷粒的梦”的参差的对应。“刈草镰”是与收获相关的意象,“孩子”是和平安乐的象征,“风车”、“水磨”又与劳作相关,饱含着诗人对未来的憧憬。然而不能忽略的前提是“梦中听见”,现实与梦境形成鲜明对比,所以“孩子们的刈草镰”这个省略的形式便很容易理解。刈草镰究竟是无处安放还是等待收获呢?显然是前者。同时,“金色的谷粒的梦”承载着比较大的意象内容和背景空间,使人很容易想到无边的田野,而“孩子的刈草镰”在这样的空间中就显得十分微小。这种大小分明的视觉冲击给人带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反差,这种反差的背后表现出的便是诗人的隐忧。田野的空旷衬托出孩子的孤独,这是诗人不愿意看到的画面,他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中听见”。因此,这一句并不是在打乱诗的结构,而是与第五个梦有着丰富的意指关系。

在第四节中,诗人继续挖掘了“金色的谷粒的梦”与“梦中听见”的深层逻辑关系。它是对第三节“梦中听见”的逡巡往复,只不过诗人缩小了视角,由全知视角转为了限制视角。“潺潺的流水”是自然界中常见的现象,而牝牛却发出了奇怪的“鸣叫”,寓意这个世界上的自然万物依旧如初,而人间事物却阴阳失衡,侵略者給人民带来的灾难因此变得清晰可感。“布谷鸟催耕”说明土地荒芜,是“刈草镰”情感的相似对应。“橘色的桨”和“白鹅的掌”在色彩上都与“金色”对应。总之,这一节从更深层的角度剖析了“金色的谷粒的梦”背后的思想内涵。虽然目前这个世界是灰色的,荒芜的,但他和千千万万有理想的中华儿女依然愿意做“金色的谷粒的梦”。

第五节是第三节和第四节在意义上的并列,在空间上的叠加。也就是说,这一节延续了诗人的积极乐观的战斗情感,在抒情视野上则更加开阔。在这一节中,诗人将泥土拟人化,描画了它少女般的姿态。在春风的吹拂下,泥土有了“隆起的乳房”、“美丽的长发”、“红润的裸足”以及“宽大的印花布衫”,变得风姿绰约、婀娜多姿。这里,“春风”是转喻形式,春风到来之前,必须要度过寒冷的严冬。正如《西风颂》所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诗人也想借此说明,在不久的将来,春风一定会给土地上带来生机和希望。而泥土少女化形象的刻画,正是中华大地将会如少女般朝气蓬勃、美丽动人的写照。

第六节又写到了“雨”这一意象。泥土的梦里降下了大雨,它以“密密的柔和的小蹄”,“吻着”、“摇拍着”、“抚摸着”泥土。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春雨。雨是力和美的融合,它以“润物细无声”的力量,感染并滋润着泥土。正如在我们苦难的土地上,总有一股力量能够给我们养分,引领全民族走向光明。

正是由于接受了春风和雨水的洗礼,泥土才苏醒过来。“少女”经过“春风”和“雨水”的润泽,变为“怀孕”的少妇,这是一种时间的运动和生命的传递,象征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寄托了诗人对抗战必胜的信心,是其乐观精神的潜在依托。最终,泥土终于呈现出梦醒状态,这里的“梦醒”,并不是梦的破碎,而是梦境终成为现实,幸福就在眼前,可触可感,“泥土”不必再梦,诗情因此画上句号。

“任何诗都不能向读者隐瞒诗人自己,不能排斥诗人对于客观世界的主观抒情;排斥了主观抒情,也就排斥了诗。”[4]《泥土的梦》也不例外。全篇虽以梦入诗,却处处表现出诗人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意志。“梦”一方面与现实拉开距离,侧面描绘了现实世界的黑暗和混乱,另一方面,借助“梦”这一平台,诗人对中华民族美好未来的期许便更加顺理成章地流露出来。这首诗既是对“七月”诗风的继承,又保留了诗人的创作个性,彰显了诗人独特的艺术精神和艺术智慧。

参考文献:

[1]艾青.诗论[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李怡.抗战文学的补遗:作为七月诗派的“平原诗人”[J].文艺争鸣,2015(07).

[3][4]绿原.《<白色花>序》,《白色花》[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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