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的关系研究
——基于教育公平的视角
2019-07-06陈小满罗英姿
陈小满,罗英姿
(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江苏南京210095)
一、问题提出
十九大报告指出:优先发展教育事业,加快教育现代化,努力让每个学生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1]。教育公平与质量是党中央对教育事业提出的新要求,也是我国教育事业砥砺前行的新坐标[2]。
近年来,随着博士生招生考试制度的改革,“申请—考核”制招考方式逐步在我国一流大学内推广。然而,部分一流高校在实施中对博士生生源背景进行了限制(见表1),将非双一流高校毕业生排除在招生范围之外,使其无法平等地享有高质量的教育资源。此方式是否科学与合理?为证明此问题,研究选取本科与硕士阶段为不同类型高校(一流大学、一流学科高校及非双一流高校)的已毕业博士作为研究对象进行分析,进而探寻生源背景与博士生教育质量之间的关系,为今后博士生招生选拔提供借鉴与参考。
表1 2017年部分一流大学博士生招生条件
二、教育公平视角下博士生“申请—考核”制的研究
教育公平是学者将公平由政治学范畴衍生到教育领域,追求教育领域平等与公正的产物。长期以来,学者对教育领域内公平问题的关注从未间断,郑淮[3]认为,教育公平是在某个特定环境中,社会个体在入学、接受教育过程以及教育结果上处于平等地位。瞿葆奎先生[4]认为,教育公平应该更多地去关注受教育者教育机会与受教育者接受教育后的质量。郑若玲[5]认为,教育公平是给予每个考生公平考试权利。纵观教育公平研究,基本共识为保障所有受教育者都能平等地享有受教育权利,不因生源差异而受到各种限制。
博士生“申请—考核”制的主要目的是以学生科研创新能力作为选拔标准,弥补传统考试中学生成绩好而科研能力不足的缺陷,扩大生源范围,提高生源质量。该制度自诞生之日起就引起广泛关注,成为教育公平研究的热点,如张丽敏[6]通过对21所985高校2013年“申请—考核”政策文本的分析发现,在博士生“申请—考核”制中,存在着制度设计与监督层面不足缺陷,易造成录取过程中公平性缺失的问题。陈亮[7]基于公平正义的视角,探讨博士生“申请—考核”制在申请资格、考核内容、考核程序设计上的不足。张宇迪等[8]针对博士招生“申请—考核”制在实施过程中面临的公平性困境,从博士生准入、专家审核与考核监管层面出发,设计出一套促进博士招生公平的制度。通过对已有文献梳理发现,现阶段关于博士生“申请—考核”制的公平性问题的研究侧重于制度的评论与构建,鲜有基于代表性数据的实证研究。
三、研究假设与框架
(一)研究假设
1.生源背景与博士生培养的关系及假设
生源背景与博士生培养之间是否存在关系,存在何种关系?对此,国内外学者进行了相关研究,如Astin[9]的IEO模型,对学生输入背景(教育背景)、学校教学(学生在校期间的培养)、学生发展(科研能力)三者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指出学生教育背景将影响学生在校期间的培养活动。Tinto[10]的研究指出,在学生发展过程中,学生投入因素包括学生的家庭背景、入学前所接受的教育及学生求学目标等将直接影响学生在校期间的课程与教学、师生互动等活动。程俊[11]研究发现,学生教育背景、求学动机对博士生课程学习、学术交流产生重要影响。通过对国内外学者相关研究梳理发现,学生的生源背景与学生在校期间的培养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鉴于此,研究提出假设H1:生源背景直接显著影响博士生培养。
2.生源背景与科研绩效的关系及假设
在生源背景与科研绩效之间关系研究上,国内外学者进行了大量探索。Long等[12]通过对高校管理类教员科研成果的影响因素分析发现,毕业于高水平院校的教员,一般具有较高水平的科研能力。古继宝等[13]以理学博士为研究对象,分析了生源背景对博士生科研绩效产出的影响。黄海刚[14]在研究博士生学术动机与科研产出之间关系时发现,学生教育背景不同将直接影响学生读博的学术动机,进而影响学生的科研产出。上述研究表明生源背景与科研绩效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因此研究提出假设H2:生源背景显著正向影响科研绩效。
3.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的关系与假设
关于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方面的研究,学者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层面:
(1)导师科研指导、学术支持(导师对于学生参加国际及国内会议的支持)与博士生科研绩效的关系研究。目前,我国在博士培养阶段主要实行“导师负责制”,导师作为博士生培养的主要负责人,其对博士生培养与指导贯穿于博士生整个学习阶段,导师指导方式、学术支持、师生关系等因素对博士生科研绩效水平的提升都会造成影响[15-17]。
(2)课程因素与博士生科研绩效关系研究。《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中将课程与论文作为博士学位获得的重要组成部分,表明课程在博士生培养过程中的重要性[18]。Brewe等人[19]以公共管理专业博士生为研究对象,发现课程与教学影响博士生的科研产出。
(3)学校学习资源、组织与管理因素与博士生科研绩效的关系研究。科学研究越来越倾向于组织化、团队化,组织的发展对于内部成员的态度与行为将造成重要影响。王蔚虹[20]通过对博士生、导师及研究生教育相关负责人调查发现,学科水平、学术氛围及学习资源影响着博士生培养质量。Brusa等人[21]的研究发现,博士生培养方案与博士生科研绩效之间存在着联系。已有研究表明,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因此,研究提出假设H3:博士生培养直接显著正向影响科研绩效。
(二)研究框架
尽管国内外学者已从不同视角探讨了博士生科研绩效的影响因素,但仍存在一些不足:相关研究大多是从本科期间就读高校类型、硕士期间就读高校类型、导师科研指导、导师学术支持、课程因素等单独角度来探讨影响博士生科研绩效的因素,研究的是单一变量与科研绩效之间的一对一关系,并未关注多变量与科研绩效之间的多对一关系,造成研究的片面性与单一性[22]。因此,根据研究需要,本文将从生源背景(本科、硕士期间就读高校类型)、博士生培养(导师科研指导、导师学术支持、课程因素、学校学习资源、学校组织与管理)维度出发,分析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三者之间的关系,挖掘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的影响路径与影响程度,在此基础上结合已有研究假设,构建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理论模型(图1),为进一步验证“申请—考核”制中限制生源背景行为的合理性、科学性与公平性,提供数据支持与决策参考。
四、研究设计
(一)数据收集与样本说明
图1 博士生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理论模型
研究数据源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71573128)资助开展的全国涉农学科毕业博士质量调查。调研对象为浙江大学、中国农业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南京农业大学、华中农业大学、华南农业大学6所高校的工学、农学、管理学博士毕业生。该调查共回收问卷1179份,其中有效问卷1107份,根据研究需要,选取一流高校中毕业5年内的608名非直博生(男生为327份,女生为281份)作为研究样本,其中:浙江大学样本211份,占比34.7%;中国农业大学样本248份,占比40.8%;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样本149份,占比24.5%。样本分布比例较为合理,符合统计要求。
(二)变量测量与分析
1.生源背景
生源背景主要指博士生在本科与硕士期间就读高校的类型,研究中将高校类型分为一流大学、一流学科高校及非双一流高校,参照南京大学赋值标准对不同高校赋予不同的权重[23]。
2.博士生培养
与博士生培养的相关因素众多,研究主要选取导师科研指导、导师学术支持、课程因素、学校学习资源、学校组织与管理因素作为博士生培养的观测变量,采用李克特5点量表,对这些变量进行测量与处理。
3.科研绩效
科研绩效主要指在一定时期内,科研团队或个人所创造的科研成果,其载体为发表的论文、申请的专利与课题、出版的著作,具体到博士生层面最直接的表现形式为学术论文产出的质量与数量[24]。
现阶段关于个体科研绩效的评测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种:学术产出数量法—以会议论文、学术论文与专著的数量作为评测标准;质量分析法—以发表论文的质量作为评测标准;同行评议法—相同领域专家与学者对科研成果进行评测;综合评议法—运用文章数量与质量来评议科研绩效[25]。
目前为止,以博士生为研究对象,探寻其科研绩效的定量研究尚不充分,加上测量方法的影响,造成测量结果不能客观地反映博士生科研绩效特点。鉴于此,研究将采用综合评议法,根据 SCI、SSCI、EI、CSSCI发文数评测博士生科研绩效水平。人文社科类测算方法为,国外核心期刊论文篇数+国内核心期刊论文篇数×0.8+国内一般期刊论文篇数×0.3;理工科类测算方法为,国外核心期刊论文篇数+国内学术期刊论文篇数×0.4[26]。
此外,为减少其他变量对于研究结果的干扰,提升研究的效度,研究将性别、年龄、婚姻状况等作为科研绩效研究的控制变量进行处理。
五、研究结果
(一)信效度检验
在信度处理上,运用SPSS 22.0统计软件对量表进行信度分析,结果表明,所有观测变量的信度值均在0.81以上,表明量表具有较高信度。此外,在效度检验上,利用AMOS 24.0对收集到的608份数据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结果见表2。由表2可知,所有运算结果均高于拟合标准,表明量表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
表2 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量表的验证性因子分析结果
(二)模型检验
模型检验是对已假定“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理论模型”(图1)的整体进行适配度分析,以此检验模型的内在质量。在模型整体适配度检验中,模型的自由度为40,卡方值为138.962,显著性概率值P=0.102>0.05,接受虚无假设,表明理论模型与实际数据可以契合。此外,其他适配度指标,如RMSEA值为0.069<0.08,GFI值为 0.955>0.90,AGFI值为 0.928>0.90,NFI值为 0.936 >0.90,IFI值为 0.952>0.90,CFI值为 0.952>0.90,均达到模型可以接受的水平,当显著水平α=0.05时,CN值为218>200,α=0.01时,CN值为279>200,模型达到适配标准,模型的内在质量较好。
(三)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之间关系探讨
对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理论模型进行路径分析的结果如下:
路径关系层面:生源背景与博士生培养之间的路径系数为0.026(P<0.001);生源背景与科研绩效之间的路径系数为0.013(P<0.001);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之间的路径系数为0.716(P<0.001)。三者之间存在着显著影响效应,证明假设H1、H2、H3成立。
影响程度层面(表3):生源背景直接影响科研绩效,其影响程度为0.013,此外,生源背景还通过博士生培养间接影响科研绩效,其影响程度为0.019;生源背景直接影响博士生培养,其影响程度为0.026;博士生培养直接影响科研绩效,其影响程度为0.716,是影响科研绩效的主要因素。
表3 各个变量间影响效应分析表
为进一步了解博士生培养中各观测变量(导师科研指导、导师学术支持、课程因素、学校学习资源、学校组织与管理)与科研绩效的关系,研究进行了回归分析的探索(表4)。
首先为避免共线性问题对回归结果准确性的影响,对模型1与模型2的回归方程进行共线性诊断(计算方差膨胀因子VIF,若VIF>10,则存在共线性问题)。通过计算发现,两个回归方程中VIF均小于3,因此可判断,各自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随后,将控制变量——性别、本科期间就读高校类型、硕士期间就读高校类型代入回归模型1中发现,博士生本硕期间就读的高校类型与科研绩效之间无显著相关性。最后,将导师科研指导、导师学术支持、课程因素、学校学习资源、学校组织与管理自变量带入回归模型2中发现,导师科研指导和课程因素显著影响着博士生的科研绩效。
六、结论与讨论
(一)结论
1.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与博士生科研绩效产出在统计学意义上有显著的影响,但影响非常小。以往研究主要关注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或博士生科研绩效是否会造成显著的影响,而关于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影响路径及影响程度的研究,尚未有系统的定量分析。为此,研究选取浙江大学、中国农业大学、西北农林科研大学3所一流大学作为研究样本,通过模型建构与计算发现,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的产出有显著影响,其中生源背景与博士生培养的路径系数为0.026,而生源背景与科研绩效的直接路径系数为0.013,间接路径系数为0.019,总路径系数仅为0.032,这表明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及科研绩效产生的影响非常小,可近似忽略。通过对2015-2018年一流大学博士研究生招生简章进行梳理发现,南京大学、中国海洋大学等高校的博士研究生招生简章中报考条件已发生变化,由“本科与硕士就读国内外高水平大学的考生”改为“已取得或即将取得国内外硕士学位的毕业生”招生条件的变化也间接印证了生源背景、博士生培养及科研绩效模型的计算结果。
表4 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的回归分析
2.在研究模型中,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的路径系数为0.716,说明博士生培养在科研绩效提升中发挥着较大作用,成为博士生科研绩效影响的重要因素。在博士生培养过程中,导师科研指导与课程因素对博士生科研绩效有显著影响,究其原因为:博士生培养主要采取的是导师负责制,即由导师主要负责博士生的培养与教育。此过程中,导师会给学生提供更高的科研平台,教授学生研究范式及研究方法,并指导学生进行科学研究,进而潜移默化地增强博士生科研能力,促进博士生科研绩效水平的提升。此外,课程作为博士生获得博士学位的组成部分,其作用在于提升学生理论知识的储备与帮助学生掌握研究方法,而理论知识与研究方法是博士生进行科学研究的基础与前提,因此在博士生培养过程中,应充分重视博士生课程的教学工作,发挥课程与教学对博士生培养作用。
(二)进一步讨论
研究从实证角度对部分一流高校限制生源背景制度的合理性与科学性进行了分析。为更全面地评析部分一流高校限制生源背景的制度,笔者进一步从教育公平视角对该制度进行探讨。
教育公平是教育的基础,是教学活动得以持续开展的保障。一般而言,教育公平包括起点、过程、结果的公平。要保障教育公平首先要保障教育起点的公平,如果受教育者在教育出发点处于劣势地位,那么再谈教育的过程与教育结果的公平就显得苍白与无力。教育过程是教育公平中关键环节,受教育者在教育过程中,接受较为平等的教育,其发展才不会出现巨大的差异。教育结果是教育公平的最终反馈,也是教育活动中重要环节,其发展受到前面两个环节的限制。教育的起点、过程、结果各个环节互相衔接,相互递进,共同发展。因此,在教育发展中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环节,这样才能保障教育在实施过程中朝着公平化发展。而现今在博士生“申请—考核”制中,部分一流高校对考生生源背景进行设定,人为地设置招生门槛,将非双一流高校的考生阻隔在一流高校的大门之外,使考生在博士生教育的起点缺失考试资格,导致考生在博士生教育过程与博士生教育结果中无法享有一流高校优质的教育资源,这严重阻碍教育公平的推行。同时,招生门槛的设置意味着考生在本科与硕士期间就读高校类型决定其读博时的高校层次,这是否会对考生高考与硕士志愿选择及各类高校本科与硕士生源招生情况造成影响,需要在今后研究中持续地关注与验证。
研究从理论与实证两个层面,对部分一流高校在博士生“申请—考核”制中设置招生门槛制度的合理性与科学性进行分析。研究发现:在理论层面,该制度阻碍教育公平的实现,同时违背了让每个公民平等享有高质量教育的宗旨;在实践层面,该制度在承认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与科研绩效关系的同时,过分注重生源背景对博士生教育质量的影响,夸大了生源背景对博士生培养及科研绩效的影响程度,导致“申请—考核”制在执行过程中缺乏合理性与科学性。因此,为更好地发挥博士生“申请—考核”制选拔人才的功能,促进博士生教育健康的发展,建议在今后博士生“申请—考核”中,各类高校应逐步修正与完善博士生招生制度,摒弃生源背景限制,以考生科研能力、创新能力及综合能力作为核心考核标准,公平、公正地选拔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