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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中国建筑学会2017-2018年度建筑设计奖·青年建筑师奖获奖人侧记

2019-07-01庞凌波叶扬PANGLingboYEYang

世界建筑 2019年6期
关键词:清华建筑设计

庞凌波,叶扬/PANG Lingbo, YE Yang

在中国建筑学会2017-2018年度建筑设计奖评选结果中,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简称“清华院”)荣获14项2017-2018年度建筑设计奖,其中包括青年建筑师奖3项,获奖人分别为关肇邺工作室主持建筑师程晓喜、第一分院建筑设计一所所长方云飞和建筑专业四所副所长李匡。就此,《世界建筑》对3位获奖人分别进行了专访。

程晓喜:教学与实践相长

WA:您的教育背景及进入清华院的过程是怎样的?

程晓喜:我从1996年进入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读本科开始,到后来读直博,做博士后研究,再到留校任教,除了中间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一年之外,已经在清华度过了23年。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小时候也考虑过去读工艺美院。但我们所接受的教育更强调人活一世不是完全为了自我实现,而是要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所以读大学我选择了建筑专业,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建设者,有“安得广厦千万间”的社会理想。特别是跟随关肇邺先生读研究生之后,关先生的为人治学给我树立了榜样,关门弟子的氛围又特别好,不知不觉就坚持到了今天。

清华院早期和建筑学院的区分没有那么严格。我开始读研的2000年左右,清华院办公还在建筑系馆三层,后来清华设计院设计中心楼建成,设计院才独立出去。那时候建筑学院和清华院是很亲密的关系,而研究生读研期间主要就是跟着导师做实践项目。所以,我从读研开始跟随关先生做的很多清华校园的设计和研究项目都是和设计院合作完成的。

因为教育部统一规定所有高校教师的建筑师注册资质都属于自己高校的设计院,所以留校任教的同时我也算进入了清华院的关肇邺建筑工作室。它是建筑单专业的工作室,工程项目通常是和设计院的第三分院配合完成的。

WA:您设计的第一个项目是什么?

程晓喜:我参与设计的第一个实际项目是2001年海南大学的第三教学楼和办公楼设计。当时关先生的团队已经在海南大学完成了图书馆和第二教学楼的设计,建成之后收到很多好评,我们团队对海南的气候条件下教学空间的设计也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所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第三教学楼的设计任务完成得还是比较顺利的。但当时作为个人,我其实诚惶诚恐。这个项目施工图是海南省设计院深化完成的。那时候,海南的建设速度很快,可想而知,施工图推进的速度也很快,省院很尊重关先生团队的方案,所以模型很快就变成了几万平方米的实体建筑,很震撼。然而,个别设计中考虑不周的地方在现实中也有了反馈,对年轻建筑师的我而言,这是一次很生动的教育。后来我们团队还设计完成了海南大学的多座教学建筑,组合在一起,基本形成了海南大学当时新校区的一种富有亚热带气候特征的完整校园风貌。

WA:您认为设计文化教育类建筑的关键是什么?

程晓喜:因为建筑本身除了物理层面遮风挡雨的作用之外,还有很重要的精神层面的意义。在教育建筑里,它的精神作用表现得尤其突出。相对于传统的比如教堂,当代的比如博物馆这样短时间震撼心灵的建筑类型,教育建筑的精神作用更强调长效的发挥,要耐看。以高等院校为例,孩子们上大学的时候是18岁左右,到他毕业可能21、22岁,读研后25、26岁,这段时间,他们会离开自己的原生家庭,去塑造独立的人格,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飞速成长的阶段,是世界观形成的时期。在这个阶段里,他所生活、所感受到的环境对人格的培养是有很大影响的。建筑师所塑造的校园建筑决定了这个氛围。比如关先生设计的清华大学理学院,态度是很尊重前人的,使用的材料是很朴素的,但能成功地创造出浓郁的学院氛围。

我参与设计的清华大学化学馆扩建(理化楼)工程就和理学院的设计一脉相承。旁边是沈理源先生1930年代设计的装饰艺术风格的老化学馆。所以理化楼的设计在体型体量上非常收敛,立面也采用了竖线条的划分方式,而在内部空间和材料上却体现时代特点。在这样的环境中,希望使用者能够既感受到尊重历史的态度,又能在平和的气氛中积累、进取和创新。

而在西安欧亚学院教学和行政楼的设计中,更强调年轻的心态和开放交流的态度。这是一所近年来发展迅猛的民办大学,需要以更富有特色的建筑形态吸引人才,同时又要为师生创造扎实安定的教学环境。所以设计的思路是这二者的平衡。

河南中医药大学图书馆的设计则希望在建筑的层面体现中国传统韵味,同时不是对传统要素的简单模仿。于是空间上我们在底层加入了庭院的空间层次,立面上则通过水平与垂直遮阳板创造了类似中式窗格的构图,试图让学生在日常不经意间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表达。

1 海南大学第三教学楼

2 清华大学理化楼

3 西安欧亚学院教学和行政楼

4 河南中医药大学图书馆

5 清华大学西阶教室

6清华大学二年级设计课《照澜院改造》中期草模(方案一设计人:刘淳尹、郭一川、董良龙、陈迅;方案二设计人:李鸿宇、林暄淇;方案三设计人:王纪超、杨一钒、尹从鉴;方案四设计人:曾艳阳、赵逸祥)

所以说,教育建筑虽然在物理层面是相对简单的,很可能不像高端写字楼那样有很多建筑技术方面的追求,但它对空间精神性的要求是很高的。

WA:哪次设计经历给您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程晓喜:我对清华大学西阶梯教室印象比较深。西阶教室是个体量很小的小项目,但位置很关键,在清华核心区大礼堂西侧,通往图书馆和水木清华的交通要道边上。我在西阶梯教室门口学习逸夫图书馆设计了相似的砖拱的符号作为入口标志。设计过程中其实也反复比较过尺寸的控制,但那时候我才刚毕业不久,还年轻没经验,结构设计师计算之后要了一个较大的截面尺寸,我也答应了。施工过程中因为工地很近,几乎天天去看,越看越就觉得不行,它比图书馆的拱显得粗笨了许多。后来请关先生一起去看了,关先生就要求施工工人在上面凿了一圈线脚,等于割了一个双眼皮,一下就把那个尺度降了下来。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几个方面的印象:其一是所有近人尺度设计一定要有实际尺寸的模型去比较,其二是在设计阶段和各专业的沟通一定要足够充分。关先生当时还说,如果地基足够,上部减薄,结构是有可能实现的。如果经验丰富,西阶教室的问题可以在图纸阶段解决。当然,建筑师去现场也仍然有作为的余地,多跑施工现场,这些错误才能得到相对及时的纠正。

WA:您从留校开始长期从事一线教学工作,这对您的设计工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程晓喜:影响分正负两方面。和真正设计院的建筑师们相比,作为学院教师我做设计的时间还是受到了很多的限制,比如一周两次的设计课,课程是排定的,所以处理工程问题的及时程度、与甲方的联系,都受到了很多制约,也导致很多更大的项目我们无力承担。

教学的好处则是督促自己不断接触新鲜事物。我觉得从事建筑设计其实有点经验主义,如果一直在舒适区,保持一个模式不变,也能一直做下去;但是作为老师,面对学生不断提出的新东西时,就要求你要比他更快地更新自己的知识。同时,学生在学习过程中会提出一些打破界限的想法,也有助于保持自己对设计的新鲜感和热情。因为是学院的老师,不是以生产为目的的,所以做设计会看得更全面,不会陷入忙着承接一个又一个项目的情况。

带着学生做的项目可能具有更多研究性质。比如我们现在在做的水磨村地段项目。当作一般的建设项目,可能把它推平,重新做规划布局就结束了。但是因为以前我们带研究生设计课(Studio)的时候就研究过水磨村作为城中村改造的课题,做过畅想性的设计,我们了解地段原始的村落的生长过程,真正做的时候,才可能保留它的原始肌理,让它的历史记忆能够延续。

WA:有什么是真正从实践中来,能运用到教学中去的?

程晓喜:建筑设计教学的侧重点和方式方法也多种多样。现在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教学模式鼓励发挥教师各自的特长,把课程办出不同的特色,让学生看到更多的方向和可能性。有的老师设置的课题会更开放,会鼓励学生做一些非常大胆的尝试。比如1000m的高层建筑畅想。即使同样的课程,选不同老师的设计课(Studio)要求也不尽相同。比如,目前二年级设计课的清华大学照澜院改造课题,是一个涉及城市设计和旧建筑改造的畅想性的课题。在教学中我会告诉学生校园发展的历史,校园规划的要求,学校里的设计具体要注意哪些点,什么人会关注什么方面。会教他们考虑总体关系,而不仅仅是自己的单体房子,会教他们有一点经济概念,平衡投入产出比。也常会出现学生有一些奇思妙想的时候,不做项目的老师可能会更充分地鼓励学生往那个方向发展,但我同时会告诉学生如果怎样会不成立,会更实际,也会平衡各方面的利益,让设计可以顺利推进。

WA:在与清华院的三院在合作过程当中,合作的优势体现在什么地方?

程晓喜:我们工作室主要承担方案创作的工作,工程设计由三院配合。但因为工作室和三院配合的时间很长了,和各工种的配合都很熟悉。这种模式使我们在整个设计过程中可以和各专业有非常紧密的合作,因而项目的落地率也比较高。我们在方案阶段时各专业就会提意见,再深入的时候,各专业的介入也会很及时。做更大的项目时,三院也有建筑师会配合我们完成方案设计,施工图阶段我们也一直参与。

当然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成果比较稳定。坏处就是可能不容易突破和创新。可能因为我们做的多数是校园建筑,功能相对更日常,项目经常还会有限价的要求等等,也不需要特别新奇或者特别怪异的做法。

WA:目前有哪个项目有突破吗?

程晓喜:我们在2017年设计的三门峡仰韶庙底沟博物馆方案上做了一些大胆的尝试。这个博物馆在三门峡市商务新区,周围高楼大厦包围之中是庙底沟文化遗址公园,湿陷性黄土的地貌很有特色。而博物馆用地就和公园隔着一条超过20m深的沟壑。所以博物馆做成了覆土的半地景式的设计。方案中,我们还尝试把陕州传统地坑院的形式和庙底沟早期质朴的彩绘纹样体现出来。这个项目目前已经完成了施工图设计,希望不久能够建成面世。□

7三门峡仰韶庙底沟博物馆方案鸟瞰图(1-7 图片来源:关肇邺工作室)

1 丹东市第一医院(摄影:张广源)

2 平顶山博物馆(摄影:孙伟)

3 青蒿素研究中心(图片来源: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第一分院建筑设计一所)

方云飞:平衡设计·适宜表达

WA:您是以什么样的契机加入清华院、开始做医疗健康类建筑的?

方云飞:1997年我考入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本科三年级我选择了建筑直硕。由于导师是庄惟敏院长,我有很多机会在清华院参与实践,院里的设计氛围很好,毕业后也就自然地留在了清华院。当时一所缺少建筑师,所以我就进了一所。我2005年进入清华院,工作到现在,已经是第15年了。

在读研的期间,我有个参与医院项目策划的机会。清华大学当时和协和医院计划合作建设北京协和医学中心,需要庄院长的团队协助做一份关于医疗建筑的策划,以帮助业主方明确思路,进行国际招标。我在读研后期一年半的时间里调研了很多医院,也翻译了不少外文的医疗建筑书籍,研究国际上关于医疗建筑最先进的理念,最后我们完成了一份重要的策划报告。

尽管医学中心项目最终没有落地,但这个经历使我对医疗建筑有了完整和系统的认知。进入设计院时,我相当于已经具备了一定医疗建筑的设计基础,刚好立刻就有机会做医院——丹东市第一医院。我们就延续了医学中心的模式,从策划开始一直做到工程结束。

从2005年开始做策划研究到现在,丹东医院这个项目一直在延续,我们现在正在做丹东医院的三期工程,依据的仍是我们最早提出的策划及规划。以丹东市第一医院为起点,我们陆陆续续又做了一些医院,具备了一定的积累后,2014年清华院正式成立了医疗分院,主要以第一分院和第三分院为依托,我所在的是第一分院。

WA:您觉得医疗健康类建筑设计的重点和难点是什么?

方云飞:从纯设计层面来讲,医疗建筑设计的重点是流线。流线决定了病人行走的距离、医护人员护理的距离。流线在医院整个生命过程中会被无数次重复,它的效率和负担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成倍增长。所以做医院设计最重要的还是简化流程、优化流线,把负荷降到最低。在这个基础上,就是对人的关注,从最初的“患者第一”发展到现在的“医患均衡”,设计也随之发生了很大变化。

医院设计最主要的难点在于如何为医院变化和发展预留可能。我了解的很多医院,包括丹东市第一医院,从建成起就在不断拆改。其中有很多原因,可能有设计层面的问题,但是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与使用习惯有关。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医生、不同的病人有不同的习惯,因为与末端使用的紧密结合,空间布局需要经常调整。所以,医院内部空间的灵活性非常重要,我们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结构体系,来应对它的布局变化。医院外部则一定要预留足够的空间适应医院的发展。这种空间预留能够使医院在原有的脉络上有机生长。然而我们经常面临的实际问题是,一般医院用地没有太大的余地。但尽管如此,依然需要通过设计,给医院预留一些空间,作为它以后发展的可能。

医院设计是使用者和建筑师接触最密切的一类建筑设计,很多时候科室医护人员会直接提出使用意见。但与一线的使用者对接时,就需要建筑师具备很好的判断力,哪些是合理、合规的要求,哪些是个人的私心——好的医院设计也应该能够规范医护人员的行为。这些沟通与判断是医院设计工作极其重要的部分,所以我们投入一个医疗建筑设计项目的时间和精力可能是一栋常规民用建筑的3倍以上。

WA:您除了医疗类的建筑之外,也做了文化类建筑如平顶山博物馆,住宅类建筑如钓鱼台7号院,以及屠呦呦先生的青蒿素研究中心等。做复杂度很高、功能限制很严格的医疗类建筑对做其他类型的建筑有影响吗?

方云飞:有。医疗建筑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让我的尺度感变小了。为了设计得更精准,很多时候是在3m×4m或更小的网格尺度进行设计,甚至经常要考虑墙体厚度对净空间尺寸的影响。平顶山博物馆的创作,其实大空间的设计很快就完成了,反而在很多小尺度的交通空间和过渡空间的设计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外立面更是这样,利用16种曲度铝板的叠加变化和精细控制,形成整体立面的巨大张力。

现在正在进行的青蒿素研究中心,我们更是进行了建筑、室内、景观一体化设计,专门引入“工艺核”的概念,将科研空间完整预留。为了适应实验的不确定性,我们又提出外墙预留风道的想法,将预留风道和外装饰系统结合起来,提高实验空间的适应性,这些思考都得益于医疗建筑设计的基础。

其实,在小尺度下做设计,反而更容易激发人对建筑的感觉。2008年我做了第一个住宅项目,钓鱼台7号院(简称“钓七”)。不同于之前提交的所有石材方案,我们选择了红砖作为主要外墙材料。红砖是一种小尺度、离散化的材料,而小尺度成就了红砖天然的亲切感,再加手工砌筑的工艺,让建筑整体非常有“温度”,也充满了细腻的表情。

WA:您其他的住宅项目又有哪些突破?可能一般住宅项目的甲方会有其固定的一套模式,不那么容易接受乙方的创新,沟通有没有遇到困难?这中间说服甲方又是个怎样的过程?

方云飞:拿西山龙胤这个项目来说,住宅产品一般几个月就必须要上市,但从我们拿到龙胤的任务书到样板间面世却长达两年的时间。我们在这个项目里突破了地产公司通常对于产品线的很多限制。

这中间确实需要沟通。在龙胤这个项目上,我们开始就对市场有自己的认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能超越了甲方的营销对市场的理解,所以有比较强的主导能力。我们会告诉甲方,如果想做出真正具有一定创新意义的作品,我们的思路是最好的选择。当然我们最后给甲方提交的方案也是让他们非常满意的,最终市场销售和业内口碑都证明了这一点。

在设计过程中,我们跟甲方曾有过很大分歧。初期跟甲方最大的分歧在于,在形态上,他们的想法就是院子中间放一个点式建筑,是最传统的栋式做法,延续市面上的产品,而我们的想法是采用双围合模式,用房子围合出一个庭院,然后再用一个院子围住这个房子,做出内庭外院的空间层次感,再结合外院在垂直层面的变化,为居者提供了极其丰富的空间体验。在这里,家的核心是这个内庭院,围绕内庭可以有丰富的生活展开,可以根据使用需求不停发生变化,给居者带来生活空间的延伸,更是生活意义的延伸。这里既有建筑功能的表达,生活智慧的表达,也有对家文化的表达,而且这些表达都与自然相结合。这块土地的条件得天独厚,其他项目是无法复制这种模式的。

说到突破,文化的载入则是重点。我们在做钓七的时候就开始考虑建筑与文化脉络的结合,而主要的结合点就在于建筑装饰。到西山龙胤项目时,我们花了半年的时间,形成一整套建筑装饰系统,这套系统就是潜在的一条文化脉络,能够让近200栋建筑真正串联在一起,而这一系统现在已经成为了世茂集团的顶级产品系——龙胤系的核心文化竞争力。再加上建筑外立面我们都自己出详图,对整个外立面效果的控制会更加的精准,这方面比别的项目也有一定的优势。

庄院长曾说,建筑师要做好甲方的置业顾问,强调了我们与甲方之间平等、良性的关系。我认为在项目中只要建立起了这样的关系,建筑就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WA:您提到对市场的理解的自信,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方云飞:这种自信一部分源于已建成的建筑作品所体现的品质和影响力,这是显性资本,另一部分源于我们对市场的研究和认知,这是隐性资本。从钓七开始的10年间,我们不间断地关注市场、研究产品的变化与优劣,对住宅已经形成了我们自身的价值标准,在每一次的设计创作中勇敢尝试改变,但又不脱离市场,是我们不断前进的法则。

WA:清华院给您工作方法或思想观念上比较大的影响是什么?

方云飞:说到清华院就脱离不了清华。清华大学给我带来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其中一点是红砖的熏陶。在清华读书那么长时间,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清华大学图书馆,钓七的红砖就是完全按照图书馆一期的砌筑方式完成的,现在看起来可以理解为一种致敬。另一点在于求实的精神,不是直接的批判或者简单的表达,而是观察、研究,然后尝试、验证,最后再发言,很务实,受用终生。

到了清华院以后,我觉得最重要的也有两点。其一是师承关系。师承关系有两个层次:一是在我跟随庄院长读研期间,庄院长会带着学生们考察建筑、解读设计,工作以后,我拿捏不准的地方,也会经常请教他,这些都让我受益匪浅;二是进设计所以后,所里安排梁增贤先生带我。贝聿铭先生设计中国银行时,梁先生曾作为中方的代表在现场待了4年,在那个时候接受了非常先进的建筑和施工理念。梁先生能够手把手教我,也让我深感荣幸。

其二是平台。清华院的平台对于依托于它的建筑师是有要求的,建筑师的设计态度,决定了他是否适合这个平台。之前我觉得清华院对市场的反应相对滞后,但是这些年过去,我反而觉得这是清华院的一种优势,实际上我们没有必要过于积极地迎合市场,不需要那么商业化。我们做事情的特点就是从研究做起,研究能给甲方带来的价值远比仅仅完成委托任务要大得多。这个平台可以帮助建筑师跟业主形成平等对话的关系,也敦促我们作为清华人,要带着不辱使命的责任感回馈社会。

WA:从15年的实践里选,您最满意的项目是哪一个?

方云飞:住宅目前比较满意的是西山龙胤,可以说是我们这10年集大成的作品。公建比较满意的是万载古城,2019年5月底就要竣工了。这是一个城市更新的项目,由庄院长带领我们团队完成,项目涉及到历史建筑的保护、街区的恢复及新建筑的探索式介入。我们采用了当地的一种建筑材料——白砖,诠释新旧的融合与对话,砖的颜色刻画着建筑的时代,新砖为白、五十年泛黄、百年后溢红。在我们做这个项目的8年里,政府都换了3届,投资方和策划公司换过几波,只有清华院始终如一。我们在这个项目中设计了1000m的连续折坡屋顶,寓意千年万载。在回迁的问题上,这个项目还实现了原住民原址、原面积、原邻居回迁。

WA:您以后会专门向某个方向发展吗?

方云飞:我不会特别主动沿着哪个方向发展,也不太倾向于分类。任何专注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也可能是一种限制,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能够在设计中找到这个项目的平衡点和契合点,来完成建筑的适宜表达。

WA:您在设计中特别关注的点是什么?

方云飞:我比较关注反馈:场地的反馈、自然的反馈,还有项目特质的反馈、建设者的反馈、使用者的反馈,最后和建筑师的反馈结合在一起。设计融合了各方反馈,从而形成了一种平衡。对建筑师而言,40岁还很年轻,才基本明白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建筑、诠释生活。现在我依然记得刚进清华建筑系时前辈们给我们的寄语:建筑五年,激情一生。保持思考,尝试可能,何须给自己太多限定。□

4.5 钓鱼台7号院(摄影:张广源)

6.7 西山龙胤(摄影:苏圣亮)

8.9 万载古城(图片来源: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第一分院建筑设计一所)

1 首钢西十筒仓改造(摄影:舒赫)

2 首钢西十筒仓改造(摄影:高文仲)

3.4 北京焦化厂能源研发科技中心(摄影:周之毅)

5 官地村(摄影:李匡)

李匡:研究先行·适度恰当

WA:我们注意到,您的实践主要集中于工业建筑和工业遗产保护。能不能请您先简要介绍一下自己的教育背景,加入清华院的时间,以及是怎样开始从事工业遗产保护工作的?

李匡:我是1997年考入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念本科和硕士,2004年毕业。我的导师是王路老师。我刚毕业进入了建筑学院的安地设计公司,待了11年,2015年到清华院工作至今。

我是从2005年开始接触工业遗产保护的。当时的契机是,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后,首钢搬迁到曹妃甸。为了解决首钢主厂区到底该怎么用、是否有一些有价值的遗存需要在规划设计中保留的问题,我们从2005年开始做首钢主厂区的调研,由刘伯英、吴唯佳、张复合和朱育帆几位老师主持,清华2002级的学生跟我们一起调研了几个月。完成现状调查后,通过价值评估划定了需要保护的区域,同时对具有比较重要价值的工业建构筑物形成了保护名录,以研究报告的形式报给了北京市规划委员会。经过多轮专家论证和修订后,到2007年,这份研究报告的成果落实到了首钢地区的控制性详细规划中,使得首钢的工业遗产保护有了法定的身份。这是我最早接触工业遗产保护工作,不是做具体的设计或规划,而是与清华的老师一起从研究开始的。

WA:您认为做工业遗产保护相关的设计比较关键的要素有哪些?

李匡:根据我的个人经验,比较关键的是研究先行。从严谨的保护和科学利用的角度来看,这类工作有着比较复杂的逻辑性。

工业遗产、工业建筑的价值是多方位多维度的:一部分价值是有形的,跟空间利用和建筑艺术有关,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无形的,包括历史文化、技术发展及社会情感等方面。优先级最高的是历史文化方面的价值。工业遗产、工业建筑与工业革命和人类的发展历程有特别紧密的关系,它们的重要性要从产业发展的角度、从工业对城市、对人们生活的改变的角度来看待与判断。第二在于它的特殊性。工业遗产与古代遗址的不同在于,工业遗产与现代人的生活特别紧密相关。例如首钢和北京焦化厂,很多以前就在那里工作的人对场所有着深刻的记忆和情感。第三在于空间的利用,既要体现独特性、艺术性,又不宜破坏原有的工业风貌及空间特征。第四特别重要,在于可持续发展。对于工业遗产保护,要是能够避免拆除、加以利用,就能减少建筑垃圾的产生、减少污染的排放和资源的浪费。我们现在做改造项目时,往往会全面科学地考虑以上这些方面。

WA:您觉得其中最困难的环节在哪里?

李匡:前面也说了,因为工业遗产的价值是多维度的,与之相关的不同群体的利益取向也是不一致的。最困难的就是如何达成共识。往往最后矛盾的焦点,会让建筑师通过设计来解决。在前期可能最核心的是沟通、协调、说服的工作,既要考虑到政府的诉求、企业的诉求,也要考虑大众的需求。先达成基本的共识,后面的技术问题都能通过建筑师的努力解决。

WA:您会用怎样的工作方法应对设计中的问题?李匡:通常来说分成几个步骤。第一步就是历史研究,这也是清华的传统。研究往往有几个方面。一方面研究厂史、厂志,另一方面跟厂里的人做访谈,通过历史的研究,从总体上对这个厂区、这个建筑群的价值以及对这个工厂跟城市发展的关系有比较科学、客观、详尽的认识。第二步是详细的调查和记录。会由熟悉工厂的人带着对厂区进行详细的调查,调查完后会把相关内容做成表格,记录重要的建构筑物、设施设备和工厂故事,而不是完全依靠自己做判断。第三步要做一个相对准确的评价。这个评价会发动产业、建筑、规划、景观等各方面的专家。评价的目的在于决定诸多工业遗存中最有价值的、需要保留的部分,并对保留的建构筑物及设施设备做分级管理,为之后的规划设计打基础。第四个步骤是科学规划。不管是对大型的项目还是中小型的项目,工业遗产与城市的关系都是非常紧密的,所以我们需要通过科学的规划来综合解决业态、交通、基础设施、绿化景观及环境修复等问题。第五个步骤,创新性设计。不管是空间的利用,还是外观的改造,都需要创新的思维,使新的功能与原有的工业空间风貌自然的衔接融合,同时又要避免过度设计。比较好的方法就是顺势而为,适度克制,根据工业遗存的保护分级要求及现状特征进行有针对性的改造设计。最后是设计的延续性。想让项目能够长久持续地运营下去,就需要考虑经济、社会、环境等方面的综合因素。特别重要的是要让老工厂与很多特定人群的记忆、情感的深刻联系能够有所延续。

WA:目前做方案时会在运营方面有哪些考虑?有已经建成的,运营比较顺畅、成功的项目吗?

李匡:我们刚完成的天坛家具厂改造项目,位于北京西三旗建材城区域。它的规模比较大,占地约20万m2。我们从2017年开始做这个项目的规划设计,常规的思路都是做文化创意产业园,但是由于这个项目特殊的区位——离中关村、上地很近,当时我们与业主一起对这个项目的定位做了研究,提出应该“差异化发展”,同时结合国家政策导向和周边区域产业链发展需求,最后定位为智能智造产业园。家具厂厂房长度在200~300m,进深超过30m,这种大空间正好可以满足智能智造企业研发、中试及特殊设备的要求。海淀区高度认可这个定位,给了很多支持。经过一年多的建设,去年年底产业园区一期已经投入运营,入驻企业包括中科院的相关机构、G7智慧物联网、机器人及3D打印等方面的机构,整个园区的运营状况和反响很好,目前二期工程正在建设中。

运营的问题的确非常重要。如果前期能够把业态以及后续运营的方式策划好,规划和设计就会更有针对性,给建筑师提供的信息越多,他考虑的问题更全面,完成的作品也会更好。

WA:您加入清华院后,工作上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李匡:我前11年主要关注的是工业遗产、历史街区及历史村镇这个相对较小的领域。这让我能有更多机会思考、总结,提炼设计工作的方法。清华院则为我提供了一个更大的平台和更多的可能性。在这里,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做不同类型的建筑,挑战设计条件更复杂、技术难度更大的项目。我原来做遗产保护的工作方法,在这个平台上,对新的建筑类型也同样适用。在这4年间我做了更多的项目,类型上也更加丰富,特别在文化类建筑方面做了许多尝试,作为职业建筑师有了很大的提升和突破。所以我非常感谢清华院提供了这样好的平台和机会。

WA:清华院的“产学研”一体化这种理念在您的工作当中有怎样的体现?

李匡:清华院的品牌以及好的传承自然不用多说,它依托清华大学的深厚的学术背景和自身60年的历史积淀,人才储备、工作方法、流程控制等方面,都是一般中小设计院比不了的。有学术研究做支撑,也让建筑师在设计中更有底气,勇于挑战。我在清华院做的第一个项目——北京焦化厂能源研发科技中心——尝试做了两片45m高的索网幕墙,两侧的建筑是不对称的,给结构带来了很大挑战。因为整体布局是半围合的形式,围绕北焦公园,我们想做出较好的空间渗透性,所以建筑与建筑之间采用廊桥连接,跨度超过了20m。我们希望人们透过廊桥玻璃能看到外面的景观,中间不希望加柱子,但北京抗震级别又很高,这就对结构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通过前辈专家们的帮助,我们做了钢桁架,与两侧的建筑通过滑动铰支座柔性连接,这样能够抵抗地震带来的变形。廊桥的玻璃幕墙选择了玻璃肋的做法,最终实现了特别通透的效果。这都得益于清华院“产学研”一体化的支撑,难度较大的工程问题,院里都会有非常有经验的前辈和专家来提供帮助,通过学术讨论和专题研究加以解决,所以我们做工程项目心里就很有底,也敢于挑战一些较高难度的项目。

WA:除了以上您提到的项目之外,还有哪些项目是对您个人具有重要意义的?

李匡:我毕业后的第一个项目比较特别,是一个新农村改造项目。它是北京第一批旧村改造的试点,在怀柔区,叫官地村,规模特别小,只有58户。它是政府委托项目,要把这个58户的村子按照北京市的要求对道路、市政、环境做整治和提升,同时,因为官地村在长城脚下,要组织当地村民开展民俗旅游产业,只要有意愿的老百姓,都要帮他们做院落及房屋改造,让他们能够利用自己的小院作为旅游接待的设施。

项目比较简单,适合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做,但也有其自身的复杂性。其中最困难的就是要满足村民的诉求。虽然他们诉求很简单朴素,但并不容易满足。既要将院子改造出尽量多的客房,他们自己还得能居住在里面;既要注意长城脚下的限高,还要保留村落的肌理。而且每家每户的经济水平不一样,所以设计并不能采取单一的模式,要根据不同的投入和要求采取有针对性的设计。从那以后,我做设计会很关注业主的需求,不仅仅是委托方的需求,还特别重视实际使用者的需求。

还有就是我目前跟着庄惟敏院长在延安做一些文化类项目,像延安大学新校区、宝塔山保护提升工程、延安学习书院等。延安的地域文化特色非常鲜明,因此我们在地域文化的传承,与自然环境的融合、地方材料及工艺的运用等方面进行了许多探索。同时,延安作为革命圣地又有其特殊性,因此如何把握设计的度,呈现一种适宜的建筑品格是设计考虑的关键。通过这些实践,让我对建筑与环境、建筑与文化的关系,包括在相对敏感的地区怎么做一个恰当的设计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

总体看来,我15年的建筑实践有两条脉络:一是坚持研究与实践相结合的方法,注重研究、策划、规划、设计到运营的全过程整合;二是坚持顺势而为、适度恰当的理念,重视建筑满足人的需求,关注建筑与文化和环境的融合。□

6.7 延安大学新校区

8 延安学习书院

9.10 宝塔山保护提升工程(6-10 摄影: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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