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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与对抗:《屋顶丽人》中的两性战争

2019-06-25胡哲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凝视父权制

胡哲

摘要:《屋顶丽人》是英国著名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短篇小说之一,该故事关注父权制度下女性所面临的严峻问题,发表于1963年,尽管该作品本身并没有引起特别的轰动和反响,但它依旧是一篇堪称经典的展现两性之间紧张关系以及女性试图以沉默来抗衡父权社会的佳作。本文将从女性主义出发,以凝视理论来探讨故事中的两性关系,进而窥探当时社会所面临的问题,分析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所承受的压迫并寻求消弭男性权威的方法。

关键词:《屋顶丽人》 父权制 凝视 两性关系

多丽丝·莱辛(1919-2013),笔名简·萨默斯,是英国“祖母级作家”,被誉为继伍尔夫之后最伟大的女性作家,于2007年以其著名小说《金色笔记》获诺贝尔文学奖,也是迄今为止获奖时最年长的女性诺贝尔获奖者。莱辛小说的主题之一就是探讨现代女性在社会中所面临的困境以及她们寻求自身解放的道路,而莱辛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深刻细致地刻画了笔下众多角色微妙敏感的心理状态。《屋顶丽人》正是一篇描写此类主题的故事之一,该故事讲述了在六月酷暑难耐的伦敦,三个修房工人在天台工作时突然发现对面屋顶上穿着比基尼晒日光浴的女人,他们试图与她搭讪,但无论他们吹口哨也好,跺脚也好,谩骂也罢,得到的只是她的无视和冷漠。面对几近裸体的女人,这三个工人先是挑逗,试图引来美女的青睐,在挑逗无效之后,又对她评头论足,说她是“蕩妇”,最后竟发展为漫骂,活生生将一幅父系社会下拥有话语权的男性对女性进行物化的讥讽图展现出来,但作为被凝视的对象,该女子并未妥协屈服而去讨好那三个工人,而是以沉默来对抗父权制语言符号对女性话语的压制。

一、凝视——权威者的尖刀利刃

“凝视”(gaze)也有学者译为“注视”“盯视”,是携带着权力运作或者欲望纠结的观看方法。它通常是视觉中心主义的产物,观者被权力赋予“看”的特权,通过“看”确立自己的主体位置,被观者沦为“看”的对象的同时,体会到观者眼光带来的权力压力,通过内化观者的价值判断进行自我物化。当今对凝视的批判已经成为文化批评主义者用来反抗视觉中心主义、父权中心主义、种族中心主义等的有力武器。在该小说中,观者是那三位男性修房工人,他们是社会的底层,父权制的理念与大男子主义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们的价值观中,这三个修房工人的年龄也各不相同:哈利,年过四十,已婚多年;斯坦利,新婚不久;汤姆十七岁,单身男子,他们三个的年龄层分别对应着老年、中年和少年,这正体现了父权制度下男性的集体观点与反应,虽然他们三个在看到对面屋顶上有女人穿着红色比基尼并如入无人之境般躺在椅子上晒着日光浴时有着不同程度的反应,但无一例外地都成了凝视的主体,他们试图通过富有穿透力的集体凝视行为,展现自己的男性权威并规训该女人做回他们理想中女人的样子。在父权文化的认知下,女人应该是整日待在家相夫教子,遵守男性制定的伦理道德,显然,该女子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是有伤风化且不能容忍的,于是他们采取一种惯例的方法—一凝视,试图矫正该女子的行为,夺回男性权威。凝视的力量无疑是可怕的,萨特早在他的自传《词语》中意识到并分析视觉压制体制,他反复将自己的行为形容为表演,即在大人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做出种种姿态以使自己和大人所渴望看到的形象一致,在他人的注视下,人往往会逐渐丧失自我,消耗自己的生命以取悦他人。福柯也在《临床医学的诞生》中,将凝视称作“残忍的、化简的、让人无法忍受”的知识权利,其后又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圆形监狱”的建构机制,即现代监狱以边沁所提出的全景敞式结构为模本,四周是环形建筑,由—个个隔离开的囚室组成,中间是一座高高的嘹望塔,这是看守们值班的地方。该结构巧妙运用了可见性的原则,将监狱变成了统治性的、无所不在的凝视。凝视是权威者的武器,在男女两性关系中,男性是凝视的一方,而女性渐渐地被物化,成为男性满足欲望的对象。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以极大篇幅描写三个工人的语言、神态、心理状况、而那位丽人则笔墨极少,我们唯一所知道的只是她是一位几近裸体在屋顶上晒着日光浴的女子,作者将丽人这一形象模糊化,也代表了女性在父权制下的无足轻重,她仅成了男性满足“窥淫癖”的符号载体。值得一提的是,本文作者也提到了“偷窥的汤姆”这一故事中的两个人名:一个是年纪最轻的“汤姆”,另一处则是斯坦利说了句“她可不像那边的戈黛娃夫人”,戈黛娃夫人是11世纪的一个英国贵妇,丈夫是考文垂的利奥弗里克伯爵。据说她丈夫在当地横征暴敛,老百姓苦不堪言。戈黛娃夫人很同情老百姓,就请求丈夫减轻赋税,伯爵说可以减税,但有个条件,戈黛娃必须赤裸身体骑马在城里走一遭。他心想这下会把妻子难住,不料戈黛娃却一口答应下来。她先通知城里所有的人都待在家里,在她路过时紧闭门窗。然后她骑着一匹白马,以长发蔽体,穿过街市,所有的人都尊重她的请求,除去城里一个叫汤姆的裁缝。汤姆从窗缝偷偷向外张望,即刻眼睛就变瞎了。在英语里,窥视他人以获得性快感的人被叫做“peeping Tom”。此外这三个工人看到裸露的丽人时,反应和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哈利作为三人当中的年长者,觉得丽人如果结婚的话做出如此行为实属不妥,但他并未像斯坦利那般直言谩骂“真是个荡妇”,而是理解地说道“也许她此刻也正在晒太阳呢”,当斯坦利面对丽人的沉默而感到恼羞成怒时,哈利也及时制止住了,显然,哈利代表着男性意识的“超我”境界,从哈利的一系列反应中我们可以窥见两性关系和谐化、平等化的曙光。相比之下,斯坦利则代表着男性意识的“自我”,其代表着理性和常识,遵循着“唯实原则”,斯坦利受到父权制文化的熏陶,在看到丽人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天啊,我的老婆若是那样躺下给别人看,我就立刻制止她”,他的思维方式正是父权制所灌输的那一套伦理准则,斯坦利对丽人的反应和轻蔑的态度正是当时社会的男人对待女人的缩影。年纪最小的汤姆代表着男性意识的“本我”,即男性最原始的无意识的心理结构部分,汤姆正值青年,涉世未深,在小说中他遵循着“唯乐原则”,看到丽人时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评论,只是“兴奋地咧着嘴笑”,并“使劲探身,想多看到一点”,甚至“满脑子都被那个近乎裸体的女人占据了”,可见汤姆身上充满着男性原始的本能和欲望,这种欲望也是父权制对女人侵害的罪魁祸首。总之,该小说中是男人使用了凝视的“武器”,发起了这场两性战争。

二、沉默——父权制下无声的呐喊

米歇尔·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提到,“权力无处不在,身体是权力的斗争场所,女性的身体就是父权制度得以施展其权力的地方”。这句话深刻地剖析出父权制下女性的弱势地位,在该小说中,作者描写了两种女性,第一种即丽人,她不同于传统女性在炎热的天气下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而是选择遵从自己的身体和意愿,脱掉外衣,穿起比基尼在屋顶晒日光浴,即使面对三个工人的挑逗和语言攻击,也没有妥协,而是选择忽视他们,不卑不亢地享受着自己的生活,即使在旁人看来有伤大雅,她也以这种方式向外界宣言,她,即女人,是自己身体的主人。丽人的做法体现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苏醒,她脱掉的外衣象征着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种种压迫以及女性在男性凝视下对自我内化的压抑。该小说发表于1963年,正值第二次女权运动的高潮时期,从丽人的反应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作者对男女社会权利平等的希冀,小说中的另一种女性“身着白色长袍,手里抱着一床叠着的毯子”,面对三个工人的凝视,她沉着脸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走到屋顶一处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文中又紧接着写到另一个女人,“对面有个女人来到窗前,给窗台上的黄色花箱澆水”,“斯坦利对她说:‘我们可比花更需要水喝。她笑着说:‘最好赶快到下面酒吧去,一会儿就要关门了。然后,她向他们挥手笑了一下,走开了”。这两个女人象征着父权制下构建出的传统女人,她们整日在家干家务活,头一个女人在面对男性的凝视时,知趣地走开了,而第二个女人则是男人眼中理想的不反抗并且懂得适时说些俏皮话的那种女人。丽人象征着新一代的拥有着独立思想、追求自由的女性,她的沉默与另两个女人被动地走开和风趣地说些俏皮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诚如波多尔所说:“歇斯底里的沉默无声以及向纯粹的身体表现力的回归可以解释为抵制父权统治的语言符号体系,重建一种充满母性权威与价值的世界。”在父权制下男性是作为主体的第一性所存在的,而女性则被冠以第二性的“他者”,因此男性在面对女性的质问时,沉默是可许的,甚至会因沉默被冠以稳重成熟的形象,而女性是没有权利沉默的,人们对理想女性的刻板印象是要知书达理,善于交际。在该故事中,丽人无疑打破了这项潜藏在社会表面下的铁律,在她的世界里,男性犹如“他者”,男性也可以成为被边缘化的“第二性”,小说把女性对父权制的反抗和挑战描绘得淋漓尽致。在故事的最后,这种反抗还达到了最高潮,当斯坦利和哈利回去后,汤姆一个人又悄悄地爬到丽人的屋顶上,带着父权制下男性对裸体女性的意淫,恬不知耻地向丽人表白,丽人在面对此不速之客时,并未惊慌失措,而是“无声地瞪着他”,最后还讽刺汤姆“如果你觉着看女人穿着比基尼很刺激,为什么不花六便士坐车去利多呢?你在那儿能看见成打穿着比基尼的女人,用不着爬这么高”。她的目光回敬了汤姆的凝视,象征着挑战男性凝视的控制权威,并且血淋淋地撕开了男人虚伪的伤疤,揭露了男性爱的“廉价”,他们爱的只是身着比基尼搔首弄姿的女性。总之,丽人的沉默是父权制下无声的呐喊,作者也相信,随着女权运动此起彼伏地发展,这种呐喊会渐渐发出声音,并且迟早会震碎男权主导的父权制,实现男女的平等,社会的和谐。

三、展望——构建和谐的两性关系

多丽丝·莱辛曾说:“女人们都是懦弱的,因为她们处在半奴役的状态太久了,那些准备为她们真实的思想、感受和经历抗争的女性人数,与那些被女人们爱着的男性人数相比,还实在太少了。”而这位屋顶丽人则正是那少部分敢于活出自我的女性代表,她无视男人的轻蔑,维护着自己的人格和自由。莱辛认为:“人类社会是由男性和女性共同组成的,无论是男性统治女性还是女性统治男性,都是片面的过激行为。只有两性间相互支持、和谐共处才是女性及至男性实现自由和幸福生活的唯一出路。”然而在父权制主导的社会,建立和谐的两性关系,男性首先要承担大部分责任。在该小说中,最先发起两性战争的不是丽人,而是三个工人,他们是男权社会中相对底层的人物,于酷暑的高温下在屋顶工作,他们对生活肯定不是那么满意,经常会受到包工头或资本家的压榨,因此属于“半阉割”的男性,看到对面身着比基尼晒着日光浴的丽人时,就想要找回属于他们的那份权威,在他们眼里,女人是第二性,是完全被阉割的,因此对其凝视挑逗,甚至谩骂侮辱。男性的这种站在高处的行为必然会遭受来自女性的抵抗,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要想构建和谐的两性关系,男性首先应该尊重女性,平等对待女性,而作为女性要想获得男女关系的平等和谐,必须挣脱男性或自我异化所形成的传统伦理枷锁,不能囿于现实,女性应该要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像屋顶丽人那样勇敢地做自己,向男权社会进行抗争,而不是成为取悦男性的附属品。

四、结语

作为一名女性作家,莱辛对女性所遭受的压抑、束缚和歧视的认识要比男性作家更加深刻《屋顶丽人》这篇小说的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透露出深刻的主题,作者试图寻找和建立一种女性特有的话语权,将内化了男性观念的妇女“代替男人来书写女性”,小说中的丽人是一位新女性的代表,具有觉醒意识,为了独立、自由和平等而抗争。小说中酷热的高温代表着男女两性战争的白热化,但在结尾处,一场雨终止了这次持续了一周的高温天气,这场雨正象征着作者希望男女两性关系和谐化、平等化,体现着莱辛对两性和谐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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