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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思

2019-06-17末未

民族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火塘稻草人大娘

末未

各司其职

那个冬天,劈柴怀抱火焰

时刻准备着

献出年轮里的身体

而我们一家九口

在火塘边围成一圈

借助劈柴的亮光,各司其职

奶奶穿针引线,深一脚浅一脚

走在潦倒不堪的衣服上

缝补一家人漏洞百出的生活

父亲稳坐江山,不厌其烦

煨他的罐罐茶,他已经习惯

一碗一碗,独自把苦涩喝下

母亲怀揣春秋,在一筐玉米中

挑选金色的种子,她总是那么认真

仿佛在挑选她未来的媳妇

三个姐姐,喜上眉梢

赤橙黄绿青蓝紫,小小鞋垫

纳进各自春天的心事

而大哥二哥,则暗暗较劲

用朴素的智慧

将农具修理出骨感和精神

唯有我无所事事,一边抠臭脚丫

消磨时光,一边不停朝火塘里添柴

而火塘,不停伸出红红的舌头

火舌舔着一屋子的黑暗和寒冷

门外,滴答滴答,这是房顶

冰雪融化的声音

残 棋

依我看,冬天也有缝隙

趁虚而出的小草,扭断北风的脖子

站在牛的眼睛里

悬崖自有活路,牛只认死理

——面朝深渊,绝处逢生

要知道,每一棵青草都是牛的命

老牛反牵着老人,就像一颗棋子

牵着另一颗,孤注一掷,又相依为命

试图,救活乡村这盘残棋

黄昏压境,苍凉加重

迷路的几颗星子,误落烟斗

忽暗,忽明

二 毛

二毛不睡在地上,又能睡到哪里

它不打滚,灰尘就跳不起舞,日子就

无所事事。我不理它,难道我去理鬼

它不咬自己那根短尾巴

谁帮我原地转圈,谁是我的假想敌

谁将自己穷追不舍

不离开地面,怎么腾空而起,怎么

追咬蝴蝶,蜻蜓,麻雀,这些童年

飞翔的神器,二毛比我更感兴趣

二毛啊,你不东一口西一口咬空气

我如何知道虚空中,有我

看不见的事物,一再飘过

我不假装没看见,你就不走走停停

对,二毛,你不能停下来

小小院子,你才是主人

二毛,你不警惕,不立起身子

不把前脚搭在院坝边的矮墙上

不转动脑袋,就根本不像一架灵敏的小雷达

再汪汪两声,二毛,代表我

向世界的风吹草动

发出友好的警告,或者回答

二毛,二毛,你一直都在

那时,我一个小屁孩

独自在家,从没感到过孤寂和害怕

杀猪刀

面壁一年,就为此刻脱去蒙尘

再次上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进入腊月,杀猪刀异常兴奋

它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在磨刀石上反复行走,磨砺寒光

每次进入猪的身体

杀猪刀都要在空中先画一道弧线

现在想来,太像通往天堂的路上

提前打开的那道虚拟之门

但又似乎必须如此

杀猪刀才敢饮血,夺命

我二叔就是那个磨刀人

动刀后,他总要点燃香烛

跪在地上,朝猪磕三个响头

然后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燃放鞭炮

这仪式,仿佛他刚刚死去

某个亲人

宽 恕

“答应吴麻子

那块阴宅地他求我多年

卖给他”

这是刘三爷临终前

留给儿子的

最后一句话

四十多年前,刘三爷的命根

差点被吴麻子,在台上

踢出脱了

就因刘三爷是地主崽子

老婆居然

长得像白黄瓜

稻草人

大伯扎的稻草人

一直穿着大娘曾经穿过的破烂衣裳

站在庄稼地里左摇右晃

仿佛生来就已经注定

风雨不会让稻草人站稳脚跟

明知这是一个稻草人

但每次路过,我都固执地认为

是大娘在赶麻雀

有时还回过头来再看一眼

的确,大娘也是一个稻草人

甚至她的命,比一根稻草

还要卑微

大娘——三岁丧父,六岁丧母

八岁那年的逃荒路上

成為王家童养媳

天生哑巴的她,一肚子苦水

直到入土为安时

也没有说出一滴来

回 答

六井溪,从来就只有牛,没有马

但我听爹说过,马和牛,差不多

那时的小学校,美术不叫美术

叫图画,而我当时的理解更糟糕:涂画

一年级,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匹马

教我们全班跟着画

可怎么看,那马

都有点像我家的牛

我的马画好后,突然发现

老师和我都错了

但我没敢举手报告,也没给同学讲

只是悄悄地,在马头上添上两只角

交了作业,我暗自欢喜,等着表扬

嘴里还哼着刚学会的第一首歌:《东方红》

万万没想到,老师看后

简直就要疯了

他咬着牙,指着我的鼻子

“王晓旭,你在哪里看到过马生角?!”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老师,我们六井溪从来就只有牛,没有马!”

樱桃熟了

你以为,悄无声息

躲在树叶下

就能逃脱春天的一场浩劫

你以为,藏在半天云

守身如玉

就关得住胀鼓鼓的春色

实不相瞒,今生我扑爬跟斗赶来

就是为了这一刻

把你从嘴巴巴,爱死到心蒂蒂

我佛懂我,再迟一日

你成熟之美就要溃败于自己

身体里无声暴动的潮汐

樱桃,樱桃

你这春天的小乳房

轻轻一抖,江山倾斜

责任编辑 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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