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身份认同与社会归属互动探析
2019-06-17李朋江声玉凌智勇
李朋 江声玉 凌智勇
内容摘要:美狄亚为了追寻自己理想的爱情,积极的女性自我身份觉醒带来对社会归属身份的消极,促使她杀兄弃父选择跟随伊阿宋,成为为爱放弃一切的女性形象;在与伊阿宋生活的十年,她相夫教子,对妻子母亲的社会归属身份持积极态度,将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伊阿宋身上,女性自我身份暂时属消极状态;随着苦心经营的十年感情被伊阿宋背叛,她绝望无助之余,自我女性身份再一次积极觉醒,抛弃贤妻良母的社会身份,选择成为漂泊在外的异乡人。
关键词:自我身份 社会身份 互动
一.身份认同理论概况
身份认同理论认为,身份是指一种出身或者社会位置的标识,而认同旨在表达与他人相似或者相异的归属感和行为模式。从心理学角度定义的话,身份认同是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归属群体的认知以及所伴随的情感体验和对行为模式整合的心理历程。它回答我是谁和我归属于哪个阶层两个问题。身份认同结构有三个方面内容:认知、相伴随的情感和相应的行为表现。
身份认同是个人与社会互动的结果,具有层次性。一是主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归属群体的认知;二是主体对自我归属于某一角色身份或群体的积极或消极情感;三是主体在这些认知和情感基础上形成的一定的行为模式。
在阅读美狄亚这一形象时,笔者总能深深的被她在每一次转变过程中的身份互动所触动,想来这也是美狄亚这一女性形象一直以来被如此多人又爱又恨的原因之一。
二.美狄亚自我身份认同与社会归属身份的互动
(一)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积极的女性自我身份觉醒带来对社会归属群体的消极,导致背叛与否认
美狄亚这一女性形象最早出现在古希腊神话“伊阿宋盗取金羊毛”中,伊阿宋是伊俄尔科斯国王的儿子,为了替父报仇,夺回王位,他不惜远赴千里,历经艰难盗取金羊毛。在盗取金羊毛的途中,科尔喀斯国王的女儿美狄亚钟情于伊阿宋,不仅违抗父命用巫术帮助伊阿宋盗取金羊毛为他报仇,更是残忍地杀死了驾船追赶在最前列的兄弟,把尸首砍成碎块抛入海中。她父亲忙着收检尸体没法追上,让他们成功逃脱。美狄亚最终如愿成为伊阿宋的妻子。在古希腊神话中,美狄亚是一个为爱人不惜背叛国家杀害兄弟的少女形象。在这里,人性中情欲的自发势力冲破了血缘关系的天然束缚,在美狄亚这一阶段的选择中,情欲占据了最主要的地位。她这时虽然社会身份是公主,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财富,但是她内心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勇敢追爱的少女,情欲是她女性自我身份觉醒的重要契机。
她敢于追求理想中的爱情,在最初回答了“我是谁“的问题:我是一个女人,具有独立意识的女人,我可以尝试不依附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义无反顾追随心上人伊阿宋的脚步。美狄亚的行为以维护爱情为出发点,属于个人行为,是合情的,她从一个追求爱情幸福的普通女性,上升到为爱情不惜牺牲一切的唯情主义者的化身。但是在当时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这种行为却是不合理的,在希腊早期历史中女性一直受着男权的压迫与制约。正如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到的“妇女较为低劣,奴隶十足下贱”,“让妇女表现男子般的勇敢与机智是不合适的”[1]因此从这个角度看,美狄亚追求爱情的行为具有反叛精神,为女子自我身份认同打开一扇窗户。美狄亚积极的女性身份认同正好也给当时妇女争取自由平等、追求个性解放树立了正面积极的典型。
在这个阶段,美狄亚自我女性身份的认同是积极的,但是对归属群体却是背叛与否定的,付出了鲜血甚至是生命的惨重代价。
(二)古希腊悲剧《美狄亚》中美狄亚的自我身份认同与社会身份的互动
身份认同理论认为身份认同是个人与社会互动的结果,在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中,美狄亚的整个行为其实就是这种自我身份认同与社会身份的互动结果。
1.十年婚姻生活中消极的女性自我身份认同与积极的社会归属
在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中,美狄亚的形象更加丰满起来。这个时候她的社会身份和个人身份认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带来了随之而来的所有情感体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抛弃之前所有的社会身份,来到新的国度,她不再是众人敬仰的公主和女神,而是以伊阿宋的妻子这一新的社会身份出现在了科任托斯,此时的她是幸福而知足的,她收起公主的尊贵和女神的锋芒,顺从丈夫,忙于家事,生儿育女。
因为美狄亚所处的时代正好是雅典奴隶民主制社会衰落时期,女性日益沦为男性的财产和附庸品。对于女子来说,繁衍后代成为建立自己身份的唯一途径,相应的,如果离婚或是被丈夫抛弃,她则丧失了自己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因为一旦离开丈夫就意味着离开子女。因此,女性的价值必须依附于男性才能存在。
于是当伊阿宋不念十年的夫妻情分,要投入到另一场权力游戏中去时,美狄亚最初是悲伤无助的,她整日以泪洗面,几次感叹说“哎呀呀!一个不幸的女人,我受苦呀!哎呀呀,苦呀!我愿这么地死了!”[2]“我愿抛弃这可恨的生命,一死求得解脱。”“我完了,生活没有了乐趣,我渴望死掉,朋友们。”[3]这个时候的美狄亚将自己的一切与伊阿宋绑在一起,认为与其被抛弃,不如死了算了,此时的她呈现出来的完全是一幅爱情奴隶的模样。
美狄亚从最初的女性自我身份觉醒的积极者转变成如上叙述的爱情的奴隶,完全失去自我。她当初不顾一切背弃国家,拋弃父母,杀害兄弟,现在她唯一依靠的丈夫准备抛弃她,在家庭中她完全看不到希望,面对克瑞翁的驱逐,她更是别无选择,无助而绝望。
2.被弃猛然醒悟后的女性自我意识再次觉醒
美狄亚面对伊阿宋的背叛,伤心之余开始思考十年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想念祖国,开始反思:“爱情真是凡人的一大祸害呀”[4]在伊阿宋来假意劝她接受流放的时候,她对伊阿宋说的话其实更多是在提醒自己,她说:“热情超过理智,我背弃了父亲和我的家”[5]“我的处境就是这样:我家里的亲人都恨我,而那些我不应该伤害的人也因为你的缘故仇视我。”[6]她终于意识到没有祖国没有家没有亲人是多么可悲的事。
既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她的无处安放让她由无助绝望开始变得愤怒,她开始想办法反击“女人……在婚姻权利受到损害的时候,就没有别的心比她们更毒的了。”[7]正如黑格尔说的“爱情,在女子身上显得很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为爱情。她只有在爱情里才会找到生命的支持力。如果她在爱情方面遭到不幸,她就象一道火焰被一阵风熄灭。”[8]
面对爱情的缺失,美狄亚就像一道火焰瞬间被熄灭,女性的隐忍,母性的光辉慢慢远离她。执着的爱变成彻骨的恨,她选择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从精神上痛击伊阿宋,那就是亲手将两个儿子杀死。这是一个极其煎熬的过程,很多读者认为这是美狄亚残忍凶狠的体现,笔者则认为这恰恰可以读出美狄亚当时绝望无助到了极点。她在愤怒的主导下做出最直接的反击,这其实是一个弱者最无奈的选择。因为选择用杀子的方式来报复伊阿宋,这跟古希腊的普遍认识有很密切的关系,在古希腊日常生活中起作用的规则是:“我们拥有艺伎是为了愉快,拥有娇妇是为了肉体的满足,拥有妻子则是为了生育合法的子女,为了可靠地保护家庭财产。”[9]子女被认为是父亲生命在后代的延续,真正的生育者不是母亲而是父亲,母亲只是父亲种子的培育和保护者。由此也可见,子嗣对于男人来说的重要程度。这同时也向她揭示了通过杀子而给予伊阿宋巨大打击的可能性。基于此,杀子是美狄亚的无奈之举但又不得不为之,因为如果她只是直接杀掉伊阿宋和他的情人的话,复仇就是不完全的,她对伊阿宋有更深的仇恨,必须通过杀子才能让他受到致命一击。这可以从戏剧的结尾得到印证,当伊阿宋得知两个儿子被美狄亚亲手杀害之后,他悲痛万分地说“女人啊,你要了我的命了。”[10]只是美狄亚在这个抉择的过程中,也是备受煎熬,她很清楚地知道失去了两个儿子“要在痛苦和悲凉中度过我的一生了”[11],杀掉儿子让伊阿宋痛苦不堪的同时,自己将承受双倍的痛苦。
美狄亚从绝望无助到愤然反击的转变,作为一个公主,一位女神,曾经是用血亲的生命换来了自己认为理想的爱情婚姻,现如今突然被抛弃,她的理智已经完全不在自己的情感控制以内了,就如当初她毅然决然离开家乡杀害家人的时候一样。在认清自己所处的绝望处境后,美狄亚激怒之下要放弃妻子身份,更为决绝的是她要放弃母亲的身份,成为复仇女神,女性主义意识再一次觉醒。做完这一切她将所有的社会身份全部丢弃,只身一人前往埃勾斯所在的国家,再一次变成无任何权利和身份的异乡人,从此成为一个忍受想念亲人,怀念儿子的孤独女人,而这种痛无疑是所有酷刑当中对精神折磨地最为惨痛的情感之一。
三.小结
美狄亚是古希腊文学作品中非常重要的女性形象之一,之所以一直以来都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和同情,笔者认为这跟美狄亚的每一次身份转变中展现出来的情感力度和性格力量分不开。她每一次转变都带着决绝,表现极端,每一次几乎都孤注一掷。在每一次孤注一掷的过程当中,作为女性的自我身份觉醒与社会身份不断互动,这其中折射出来的人物魅力给读者提供了丰富的阅读体验。
参考文献
[1]罗素.《西方哲学史》(上)[M],何兆武,李约瑟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p 227。
[2][3][4][5][6][7][10][11]《古希腊悲剧喜剧集》(下部)[M],[古希腊]欧里彼得斯,阿里斯托芬著 ,張竹明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4月第1版,p529,p536-537,p541,p548,p549,p537,p592,p579。
[8]黑格尔《美学》(二),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p327。
[9]色诺芬《家政论》第59篇,p112。
(作者单位:赣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