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传播秩序中的亚洲战略与路径
2019-06-15邵鹏陈诗
邵鹏 陈诗
摘要:全球传播秩序中关于东西方之争的话题从未间断过。作为东方的亚洲如何避免落入“统治”与“抗争”的窠臼,实现真正的杂糅与混合,日本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案例。作为我们唇齿相依的邻国,中国与日本有着同根的文化基因、相近的地理位置、相似的经济发展轨迹,战后的日本不仅实现了经济的崛起,更实现了国家形象从侵略者、战败国,再到经济、文化、科技的现代化强国的重塑。在此过程中,日本从曾经的“脱亚入欧”“脱亚入美”,再到冷战后的“重返亚洲”,其全球传播战略转变值得反思与借鉴。文章通过梳理日本全球传播的相关文献,试图探讨亚洲文化在全球传播中的战略与路径问题,并为中国的全球传播战略提供启示。
关键词:全球传播 全球传播战略 日本 人类命运共同体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全球传播秩序重建研究》(18BXW062),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改革开放四十年国民集体记忆的形成机理与话语演变研究》(19YJCZH169)。
在全球传播秩序中,亚洲一直是松散且被忽视的存在,但这样的局面正在被改变。一方面,“在全球化进程中亚洲的经济快速崛起,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增速最快的区域,其现代化建设正重塑其在世界格局中的角色与地位。” ①另一方面,亚洲的众多国家有着相近而又独特的历史传承、社会制度和多元文化生态。从这个维度上来看,亚洲可以被作为整体概念或特定视角展开剖析。二战后的日本作为战后亚洲最先崛起的经济体和亚洲最早的发达国家,在全球传播的国际语境中获得惊叹与赞美的同时,也曾面临“经济威胁论”“经济侵略论”的质疑,其“政治大国”战略更是理所当然地受到压制,而日本全球传播战略与路径的选择所带来的亚洲内部的冲突与撕裂更值得传媒实践领域的审视与反省。
从“脱亚”到“入亚”:全球传播脱不开的地理与文化
“脱亚”是日本国家发展历程中重要的路径选择,且日本要脱离的并不是地理概念上的亚洲,“而指的是中华文明圈。那意思就是说脱离中华文化圈而进入西欧文化圈。不过,那并非单纯地从A转移到B的意思,而是意味着从落后了的文明转向先进的文明。显然,它是伴随着价值优劣的判断的。”②19世纪中叶,美国以坚船利炮打开了日本封闭的国门,同时也开启了日本全面“脱亚入欧”的明治维新时代,进而使日本成为了首个向全球化开放自身的亚洲社会。当然,日本在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的同时,并未与周围邻国加强沟通,而是宣称“与其坐等邻国开明而共兴亚洲,毋宁不与他们为伍,而与西洋文明共进退,从内心里谢绝亚细亚东方的恶友。”③并通过丑化亚洲邻国强化自身的优越性,并为之后的侵略战争展开理论准备和辩护。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作为战败国的日本被美国独立占领,美国直接主导了日本社会制度的改革,使其走上了一条“脱亚入美”的快车道。虽然在美国占领军接管过程中,日本的国体、国歌、国旗,甚至官僚体制都被保留了下来,但是“战后,军队解散,天皇位置改变了,政治、经济、法律、教育等一切制度都开始了重建,新的宪法被制定出来。日本进入了新的时代……”④解放妇女、奖励工会、教育民主化、废除限制人权的制度和经济民主化等一系列“脱亚入美”的改革措施,使得日本不仅完成了与战时军国主义国家形象的切割,更实现了社会体制甚至文化传统的重大转变。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日本经济一路高歌猛进,“经济奇迹”奠定了其全球经济强国的地位。在深入融入全球化的大潮后,日本开始逐步在全球经济、政治、文化等各领域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尤其在冷战结束后,“随着国际格局向多极化转变,日本政府根据国内外形势的变化,加快实施政治大国战略”,⑤并认为“冷战后的世界经历一个由旧秩序向新秩序转变的过程,日本不是被动参与而是要主动创建国际新秩序,为此,日本无论如何应首先开始同亚洲世界进行沟通对话,而日本的领导作用在于在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发挥调停者的桥梁作用”。⑥此时,重回亚洲成为日本希望获取政治支持的战略选择,日本提出自己应该在建构亚太新秩序的过程中成为亚洲的主导力量,以获得更大的国际话语权和国家威望。日本不仅表达了希望参与建构国际新秩序的愿望,更在 1990 年提出国际新秩序的具体内容:“即保障和平与安全;尊重自由与民主;在开放的市场经济体制下确保世界的繁荣;确保人类理想的生活环境以及确立对话为基调的、稳定的国际关系。”⑦为了建立“政治大国”的形象,日本还大力举办各项重要世界级活动,展现大国实力。
从“经济立国”到“文化立国”:日本全球传播的战略转折
战后丧失了国际政治权利的日本选择了以“经济立国”的基本国策。经过近半个多世纪的发展,日本经济从复苏到崛起,在20世纪80年代完成对苏联的超越,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本经济以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崛起,并在冷战的两极格局中确定了打造“经济大国”的传播战略,经济信息的传播成为了当时日本国际活动的重点。一方面,日本企业大力拓展海外市场并大肆收购,使得日本跨国企业的商业广告、公关、商业模式等向全球输出,成为日本全球传播的重要内容。一批跨国性公司如本田、豐田、松下、佳能、花王、三洋等,纷纷成为世界知名品牌,国际性商业广告成为日本全球传播的主力军。日本特色的企业管理文化、经济理念也随着日本企业的成功成为全球传播的要素之一,“日本式管理制度”“总质量管理”“精益生产管理哲学”跟随跨国企业的脚步向世界传播。另一方面,构建和参与国际经济组织的运作使得日本全球经济话语权逐渐增大,日本先后加入关贸总协定(GATT)、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经济合作发展机构(OECD)、国际政府开发援助计划(ODA)以及七国高峰论坛会议(G7)等国际性经济组织。随着日本经济实力的增强和影响力的扩大,其与同为世界经济大国的美国之间的经济竞争愈发激烈,贸易摩擦不断,美国民众对日本的反感与不信任情绪逐年攀升,进而导致对日本经济发展强烈的戒备心理和一系列的经济打击政策。而对于历史问题,日本始终无法正视,不但无法真诚忏悔战争中的罪行,反而一再否定篡改历史事实。加上亚洲邻国的迅速崛起,日本的优势逐渐消退,领导亚洲成为政治大国、重建全球秩序的梦想成为泡影。
20世纪90年代日本国家经济遭受沉重打击,日本的经济形势急转直下,从“泡沫经济”转向衰落和萧条,从此陷入长期的低迷期。基于经济低迷、政治大国战略难以实现的情况,日本的全球传播战略转向期待用文化传播的力量打造文化大国的形象,以文化挽救经济、以文化增强国家软实力。事实上,在20 世纪80年代,日本中曾根首相就曾提出“建立文化发达国家”的战略构想,他说:“如果我们仅停留在经济国际化,而不在文化、政治方面为世界做出贡献,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国际国家。过去,我们对吸收和消化外国文化,即文化的接受过于热心,而对文化的对外传播所做的努力很不充分;日本越是要成为国际国家,就越要思考……如何在世界上传播日本文化。”⑧1984年7月,日本废除情报文化局改设文化交流局,并新设了外务报告官,负责对外宣传和国际文化交流活动。1995年7月,日本文化政策推进会议提交了《新文化立国——关于当前振兴文化的重要策略》;1996年7月,日本文化厅正式提出《21世纪文化立国方案》,日本“文化立国”战略正式确立。20世纪80—90年代,日本的“文化立国”战略在亚洲范围取得成效,大量日本文学作品、电视剧、电影、动漫等产品在亚洲传播,引发全亚洲范围的“哈日”现象。2010年,《文化产业大国战略》确定。2011年,日本启动 “酷日本”计划,将传统文化与流行文化相结合,大力向海外介绍日本时装、设计、漫画、电影等流行文化产品,并以此为突破口,影响更多海外的年轻受众群体。
“西方中心主义”与“功利主义”:日本全球传播的路径选择
由于日本长期委身于西方世界,以成为西方世界同盟為荣,因此,在全球传播路径与策略选择上,日本带有着明显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对于日本而言,全球传播的“重点区域依然是欧美,向海外传播日本文化也仅仅是回归国际社会和提高国际影响力的手段而已。”⑨针对亚洲邻国,日本的策略则带有明显的“功利主义”倾向,对东亚的直接投资和推行的“雁行模式”,并非与邻国间的共商共建、共赢共享,而是希望透过投资实现对东亚的控制,“使亚洲其他国家成为日本市场所需要的资本密集和劳动密集产品的生产者,日本则集中精力发展高新技术,保证日本永远处于亚洲经济发展的最前列,防止美国主导亚洲经济合作进程,从而使日本能够依托亚洲,与欧美在全球展开经济竞争。美国新闻界将‘雁行模式斥责为更为巧妙的共荣圈,是妄图用金钱、外交和技术达到50年前它用军事力量未能达到的目的。”⑩而当东亚金融危机爆发后,亚洲邻国并没有在日本的协助下得到国际竞争力的提升,功利主义吹起的泡沫瞬间破灭,日本不仅无法挽救衰退,甚至自身难保。
在具体的路径和策略选择上,日本还是有不少成功的经验:一、打造国际级传媒企业。战后日本模仿英国BBC模式,建立了NHK国际广播,并在1994年通过修改法律条文赋予其全球传播的责任。“此后,日本开始加速信息的对外传播,仅用了不到十年,就完成了世界性的信号覆盖。至20世纪90年代末,NHK环球电视频道(NHK WORLD TV)完成了面向亚洲、太平洋、欧洲、美洲、南美洲的国际电视广播。”11除此之外,索尼、松下还在好莱坞收购影视企业,索尼买下了哥伦比亚影视娱乐公司,松下买下了环球电影制作公司。二、积极举办重要世界级活动、参与国际事务。1956年12月18日,日本正式成为联合国的第80个成员国,传递出日本政府积极参与全球活动的政治立场和态度。1964年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1970年大阪国际博览会、1975年冲绳世博会、1985年筑波世博会、2005年爱知世博会,以及即将举办的2020年东京奥运会,日本频频用世界级活动向全球展现日本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和开放。同时,日本通过积极参与国际事务,如向伊拉克派遣自卫队、参加朝核六方会谈、派遣救援队和医疗队前往海地救灾、派遣海上自卫队前往索马里打击海盗,借此主动承担“大国责任”。三、大力推动流行文化输出,尤其是动漫产业。由于动漫产品本身具有无国籍的跨国界的特质,其在全球传播过程中更少遭遇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壁垒,“日本外务省利用每年‘政府开发援助中的‘文化无偿援助资金,从本国动漫制作商手中购买动漫播放版权,无偿提供给发展中国家播放,等这些国家的青少年对这种‘免费午餐形成依赖后,再实现正常的动漫出口贸易。这种推广策略,使日本动漫的国际市场占有率一度达到60%。”12除了动漫外,日本的流行音乐、影视剧、服饰也开始“走红”海外,本土流行文化的全球传播,也带动了日本生活方式的流行和产品的消费。四、重视非官方交流。在全球传播的路径上,日本开辟了更多的非官方交流渠道,通过民间沟通补充政府间沟通的不足,增进国际社会对日本的好感。为此,日本在1972年设立了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The Japan Foundation),基金会在国外21个国家和地区设有22个海外事务所,工作主要集中于“文化艺术交流”“海外日语教育”“日本研究和人文交流”这三个方面,进而通过基金会直接为民间文化交流提供资金支持。五、对外经济援助,推行日元外交。不得不承认,日本政府长期推行的政府开发援助(ODA)为大量发展中国家与地区经济发展提供了极大帮助,在提升受援国及其国民对日本评价上起到了积极效果,在改善其国际形象方面也取得显著成效。1989年,日本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援助国,在日本的对外援助中亚洲国家所占比重最大,而其中日本对印度尼西亚、印度、越南、菲律宾等处于海上交通咽喉的东南亚国家的关系格外看重,对与中国南海和领域有争议的国家也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援助。从资金援助的走向来看,维护日本海上运输线、遏制中国崛起的倾向性极为明显。
总结
日本在全球传播战略中一直不缺乏清晰的定位,但日本的全球传播战略一直缺乏大国的远见与理想,一方面难以与欧美等西方国家“一刀两断”,另一方面又难以放低姿态融入亚洲邻国为代表的东方世界,使其在全球传播秩序中始终处于孤立的状态。与之相对,中国所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则是一个“同世界各国合作共赢的事业。国际社会日益成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13这样的理念不仅摒弃了东西方矛盾对立、相互博弈的传统话语和模式,也摒弃了国家间相互控制的西方霸权主义思维,倡导一种多元、平等、互利、共赢的世界新格局。不同于摇摆于东西方之间的日本,我国提出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以共建“一带一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博鳌亚洲论坛、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等一系列切实行为为基础,由中国内部向东盟、周边和亚洲扩展,延伸至全球各大板块,直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实理念。恰如习近平主席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上所指出的:“亚洲人民期待一个开放融通的亚洲,希望各国秉持开放精神,推进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共同构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14
(作者单位:浙江工业大学)
注释:①邵培仁,王 昀:《亚洲主张:全球传播中的亚洲意识及其核心价值》,《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2)。
② [日]沟口雄三著,王瑞根译:《中国的冲击》,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4-5页。
③[日]信夫清三郎著,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问题研究所译:《日本外交史》(上),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04页。
④[日]筑岛谦三著,汪 平、黄 博译:《“日本人论”中的日本人》,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19页。
⑤张 骥:《90年代以来日本政治大国战略的新发展及对国际关系的影响》,《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1996(2)。
⑥卞崇道:《从“脱亚入欧”到“重新入亚”——意在主导亚太经济》,《世界知识》,1994(1)。
⑦张茂明:《国际法与国际新秩序的建立》,《教育与研究》,2001(3)。
⑧周永生:《冷战后的日本文化外交》,《日本学刊》,1998(6)。
⑨李念念、郑文莹:《日本对外文化传播战略的构建探析》,《长春大学学报》,2018(1)。
⑩郭宪纲:《日本“脱欧返亚”——意在主导亚洲经济》,《世界知识》,1994(1)。
11温 婧:《NHK“全球传播战略”的本土文化倒影》,《青年记者》,2018年2月下。
12吕宇翔:《政府不“包办”内容产业》,《人民日报》,2012/03/21。
13钱 彤:《习近平同外国专家代表座谈》,新华社,2012/12/05。
14习近平:《出席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式并发表主旨演讲》,新华社,2019/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