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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姑爷的东北春节

2019-06-03端木东舸

北京纪事 2019年6期
关键词:肘子丈母娘猪蹄

端木东舸

小时候很盼着过春节。每逢春节,年味浓郁。新衣服、新鞋、新被褥;各式各样好吃的;放花、放炮;成天疯玩不用写作业……再加上每年必须熬夜要看的“春晚”,还能得到可以让自己“美”上一整个正月的压岁钱。各家各户门窗上的福字、门神、对联,无一不彰显出这段日子的喜兴——那是一个让人向往和期盼的日子。

可是,随着岁数长大,不仅是我,身边很多人都在抱怨,春节越来越没“年味儿”,越来越没意思。以前,隆冬正寒,年关将近,人们会开始忙着置办过春节的一应物件儿——扫房子、擦玻璃、洗衣服,操劳却很快乐。而当下,看着每年腊月二十七八的时候还是兀自安静,没有热烈起来的春节,总也提不起任何兴趣。而且,伴随着新老习俗的交替,北京的春节,除了那几场早已不像样了的庙会,也真就不剩什么了。

我是一个爱清静的人。但在春节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能感受到早年间春节的热热闹闹和红红火火,还想体会那让冬日都不再寒冷的温馨暖意。所以,在年味儿渐淡的春节,我和媳妇选择了“逃离”,暂时离开这座我热爱的城市,回到那个能让我重新享受喧闹与喜庆的地方——东北偏北。

当地肘子

凉菜拼盘

北京姑爷,吃在东北

媳妇家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市,平日很少回去,但是每逢年节还总是要回去看看的,尤其是春节。以前我俩是到了大年初二才回娘家,去年腊月二十九就到了,想赶上大年三十吃年夜饭。

第一次去媳妇家过年是在十多年前。当时我一进门,就被饭桌上的情景“惊”住了。一张很大的圆桌,上面摆满了菜,一盘盘的大鱼大肉,严严实实地摞了两三层……我不禁琢磨,这要怎么吃才能吃光?这一大桌子鸡鸭鱼肉,琳琅满目,让我在夹菜的时候,还得先考虑一下,究竟应该先对哪一盘“下手”。

我丈母娘家做的这些菜,跟我在北京任何一家东北菜馆里吃到的都不太一样。它们可以说是没有经过任何改良的最正宗的东北“土菜”。东北春节必备的几个大菜,不光是吃着过瘾,还很有讲究,跟咱们北京人的口味也不大一样。

北京人做的酱肉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了。酱牛肉、酱羊肉、烧羊肉、酱猪蹄、酱肘子……个个让您垂涎欲滴。北京人的传统,吃这些酱货,基本都是棕红色的。就连现在北京的东北菜馆里,猪蹄、肘子一类的也基本都被北京口味“同化”了。

但我媳妇娘家做的猪蹄和肘子却是白色的。食材收拾干净,直接下锅煮,熟了拿出来,猪蹄切块,猪肘子切片,没有任何咸淡儿,需要蘸着酱油配烂蒜(当地叫作“蒜酱”)佐料来吃。第一次吃的时候,我就大呼过瘾。大片的肘子肉散发着原味的油香,配合酱油的咸鲜与烂蒜的辛辣,一方面折了油腻,另一方面又添了鲜香,嚼在嘴里那种充实感和满足感,无以言表。猪蹄煮到软烂,皮和肉各自分离,虽然不硌牙,但是还保留着应有的嚼头儿,蘸上蒜酱,也是别有风味。在东北,猪蹄、猪肘子是春节饭桌上的必备品,寓意着吃了它们,来年能有力气好好走正路,能更有劲头儿往家里“挠钱”。

还有鱼,也值得说道说道。我媳妇娘家这边,人们吃的大多是河鱼,海鱼貌似不太受老百姓欢迎。他们不像北京做鱼,要把鱼炸透了之后再下锅炖,几乎都是不过油的侉炖。不过,由于作料用得足,收汁儿收得很干,所以吃起来味道也很浓郁,不会有土腥味。鱼的寓意就不用多说了,当然是寓意着连年有余、富贵有余。

“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啊?”这是咱北京的老话。在东北,过年吃饺子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边的饺子都是蒸的,不是煮的。我也吃烫面饺子,用开水和面,饺子皮得厚,放到蒸锅上蒸熟,吃起来饺子馅的滋味完全浸到了肥厚的皮儿里,烫面的微甜加上饺子馅里溢出的油和菜香,吃起来实在是美味。但东北这边的蒸饺子,皮儿明显薄了很多——和普通饺子皮儿没有区别,而且是用半开的水和面,吃起来没有烫面的口感和粘牙的甜,更多的是干涩。一开始吃的时候觉得还不错,但是时间长了就觉得不够香了,我就煮了几个饺子吃。没想到,家里人也都觉得煮饺子更好吃。后来每年春节,我丈母娘家吃的饺子都从蒸的改成煮的了。

東北有一种隐藏在民间、杀伤力极大的“利器”——猪血。它并不是我们平常吃的血豆腐,而是一盆鲜红、流动的猪血,加上鸡蛋、葱花、花椒面、盐,上锅蒸——就像蒸鸡蛋羹,蒸熟了之后用勺挖着吃。猪血并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现在杀猪的少了,只能去农村找熟人要,或者是赶集的时候趁着人少“抢购”一盆。我丈母娘做过一次猪血,还是特意托人为我买的,但是我的表现确实有点辜负人家,捏着鼻子都没吃下去……

还有一种吃的,一定要隆重说一说,那就是东北正宗的酸菜排骨。北京人也吃酸菜,但是和东北这边自家积出来的酸菜,绝对不是一个味道。吃习惯了北京的酸菜,切成丝儿,汆羊肉、牛肉,做成酸菜汤,很能让我在那种酸酸的味道中体会出美食带来的快乐。但是自从第一次吃了这边的酸菜炖排骨之后,就再也忘不了了。酸菜也切丝,但是比咱切得还要细,和排骨炖成一锅,汤呈乳白色,无论是吃菜还是喝汤,都能让你停不下筷子来。每次媳妇家里人来北京,问带点什么?媳妇和我都会在第一时间说:酸菜!

最后说说丈母娘的独门绝技——炸带鱼。媳妇娘家这边管带鱼叫镰刀鱼。炸镰刀鱼吃起来外酥里嫩,表皮咯吱脆,鱼肉香滑柔嫩,十分入味。没人拦着,我自己能吃掉一大盘子。回家后,我也试着做过几次,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虽然丈母娘毫无保留地教了我制作方法和过程,但是味道始终追不上人家。

酸菜排骨

红烧鱼

北京姑爷,乐在东北

北京对于花炮的态度,是“禁限限禁”,变化了很多次。当然,这是出于城市环保的需要,没什么可质疑的。但是,在没有花炮声的春节夜晚,看着孤灯月影,确实有些寥落。还好,媳妇娘家不限放、不禁放。大年三十,天一擦黑儿,礼花和炮仗的声音就连成了一片,直到后半夜家家安歇为止。而且,放花放炮要持续到正月十五以后,热闹程度每天不会减少半分。有的时候,我还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熟睡,就会被冷不丁的一阵鞭炮声惊醒,然后久久不能睡去。虽然被打扰了安稳觉,但是却没有谁会怨声载道。毕竟大过年的,都是为了图个喜兴,没必要揪着不放。

贴春联贴福字,那是最基本的过年习俗,哪儿都一样。在东北有个比较特殊的是,在大年三十的夜里,要在一个盆里点上劈柴或者木炭,让火燃烧起来,越旺越好——是用来接“神”的。用火盆来给“神仙”照亮道路,让他们能顺利找到自家,而且也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看着那盆里的火焰在眼前燃烧,我总能感受到希望。

东北的另一特色当然是不可或缺的冰雪项目。这边比北京的那些冰场、嘉年华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价格不会很贵,一个下午玩儿下来也就几十块钱,而且冰车、雪橇、马拉车、狗拉车、自驾小电动车,种类繁多。还有一种叫“单腿驴”的东西,和冰车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不是坐着玩的,需要双脚踩在一块很窄的木板上蹲着滑,木板下面是一根粗铁条,与冰面接触,滑起来对技术要求很高。看着很多孩子摔跟头的样子,我识趣地放弃了尝试的冲动——老胳膊老腿儿摔坏了不好恢复。冰雪游乐场上空的音乐,每天都会伴随着不间断的笑声,让春节显得更加其乐融融。

拜年是媳妇娘家这边很讲究的一件事情。大年三十晚上十二点一过,家里的晚辈要给长辈行礼,说句“过年好”。据说以前行礼是真刀真枪跪在地上“嘭嘭”磕头的,只是近些年才以鞠一个深躬代替。长辈在接受了晚辈的行礼之后,也会笑呵呵地回送上几句“祝愿来年大吉大利”的话。如果是未成年的孩子,甚至是成年了但还没结婚的孩子,都会得到几个大红包。

拜年的习俗,在媳妇娘家还住在农村的时候,体现得更是淋漓尽致。初一早上,家里谁也别想睡懒觉,因为从七点来钟开始,拜年的人就会踏破门槛。一个村的所有亲戚和平时关系不错的朋友,都会“组团”挨家挨户去拜年,到了谁家里,鞠个躬,对长辈说声“过年好”,然后再去下一家。基本上人们都是进来说两句话,就离开赶着去别家,但也有一些会坐下来喝杯茶、抽根烟,聊上几句的。整个一上午,家里都清静不下来。虽然杂乱,但是每个人心里都高兴得很,从大家脸上始终不曾散去的笑容,就可以体会个中滋味。

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可或缺的仪式。生活需要这种仪式感,很多事情,就是因为缺失了仪式感,而逐渐变得越来越没有味道。

就拿过年来说,我们开始觉得年味在流失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回头来想一想,我们在过年这件事情上,少了一些什么,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对子不贴了,福字不见了,新衣服不穿了,年夜饭去饭馆酒店了,拜年改成了微信,没人再吃“起五更的饺子”……那么,过年,不过就是生命里一个很普通的星期一到星期天。

北京姑爷,“串”在东北

当然,凡事不能光拣着好的说,所有事情都会有两个方面,过年也不例外。

媳妇娘家的过年,熱闹、喜庆,让人温暖。但或多或少,也有瑕疵,那就是让我感觉有走不完的亲戚,拜不完的年,聊不完的闲天,吃不完的饭。

媳妇的家族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先不提远房亲戚,就是这叔叔、大爷、姑姑、大姨、二姨、老舅……每家人加在一起就有百十来个。这十几个长辈的家里,前几年春节的时候,是必须都要去的,因为按照老丈人的说法,如果不去的话,显得不懂事。后来实在是跑不动了(主要是不爱跑了)——先不说我,就连媳妇长这么大,很多人都没见过一两次,去了之后,坐炕上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谁扛得住?所以,很多亲戚就由老丈人和丈母娘在年前提前走访了。就算这样,还有很多家是非去不可的。

这边的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习惯——不管你几点来我家串门拜年,我都会留下你吃一顿饭!有的时候刻意赶上午饭后时间去拜访人家,结果人家刚吃完饭,见来了人,就开始准备下一顿了。你还别说要走,饭菜这就做好,你走了,是不是显得特别不懂事?留饭是热情、是尊重,可话说回来,天天大鱼大肉谁受得了?即使再爱吃的饭菜,吃得多了也得变成“执行任务”了。后来,每次去媳妇家,我都会带上一盒“吗丁啉”。

我和媳妇初一不用到处去串门,可以在家里休息一天,但是会有别人来家里给老丈人、丈母娘拜年。谁家也不是上千平方米的面积,躲没处躲,藏没处藏,就只能陪着一起聊天喝茶。共同话题基本没有,但是人们可以将“尬聊”进行得十分自然,总是能在双方之外找到第三方的话题,这个能力我到现在也很钦佩。这种聊天一般会持续几个小时,而且中间没有休息,这对参与者的体力和精神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从初二开始,人们走动得多了,各家各户来回串,就是决不能在家歇着。你来我家了,我就必须再去你家,礼物不用带太多,但也要凑够五样,到了谁的家里,都是一样的程序,坐着聊天,吃饭,聊天,喝水,聊天,回家。一天天的假期,基本就是在这样的节奏中,成为了“工作日”。

每天在身边的还好,像我们这样离得远的,平时关系好的亲戚,人家想见你也见不着,就盼着逢年过节能看看你好不好。回去一趟,当然要“走到了”才算说得过去——不然显得你怎么就那么眼里放不下别人!可是,对于小辈儿人来讲,最希望的就是在过年这几天能好好歇歇,能和家里人和老家儿一起享受一下只属于自己家人的团聚时光,能享受一下过年的时候那种特有的温馨与安闲,但是这些希望,基本都在一个又一个的闲谈与把酒言欢的日子中飘飞而去。

肥腸和肚块

当然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对于中国人来讲,平日里可以不太拘泥于小节,但是在过春节的时候,礼数该讲还是必须要讲的,不然这几千年的文明是怎么传承下来的?如果没了传承,早就断了代了。

不光是我在过年的时候有疲乏的感觉,身边很多人都有这种微词,而且去网上看看,无数人在抱怨,春节过得越来越累,越来越不想过节了。其实仔细琢磨一下,这不存在谁对谁不对的问题,只不过是两种意识形态的交替与碰撞产生的必然后果。

长辈们岁数大了,平日里没有那么紧张的节奏,他们的每天基本就是吃喝、休闲、运动、看电视,儿女每天在身边的还好,远在他乡的也只能是年节才见上一面。见了面,自然想的就是怎么热闹怎么来。而且,由于平日里寂寞久了,就盼着过年这些天好好乐呵乐呵,当然不可能每天只满足于在家“宅着”慵懒度日。

而晚辈呢,长年在外打工也好,经商也好,总之都会很劳累,平常的周六日即使不用加班,也有各种应酬,总之一年下来基本没有好好休息的时候。好不容易盼着年节来了,回了家,见了爹妈,在体会亲情温暖的同时,自然想的就是用这不多的几天把平日里的劳累缓解一下,好好歇歇,肯定不愿意到处跑,串亲戚。这两种理念碰在一处,必定会产生深邃的沟壑,也就出现了父母与子女的怨言。老人说孩子太懒,就知道歪着、倒着、不干活,出去走走都不乐意。孩子说老人事儿多、礼多,不知道心疼人。

所以,也就出现了大面积的针对于春节——这个中华民族最伟大节日的怨声载道。该如何解决?没有特别好的方法,我想还是作为晚辈的我们,多体谅一下老人平日里的寂寞与期盼,让他们在过年这些天,尽可能地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吧。毕竟,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到现在为止,在媳妇家已经过了很多个春节,虽然每年都会觉得有些乏顿,但是那种安逸和温暖,却占据了主导。至少,那种多年保留下来的仪式感、那些朴实无华的饭菜、那片充满了笑声的天空,还是让我感觉到了在当下很多人已经寻不见的“年味儿”。

(编辑·张子乐)

kelemyt@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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