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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公共事件中微媒介与公众情绪联动机制研究*

2019-05-31李春雷陈瑞华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集体行动媒介公众

■ 李春雷 陈瑞华

在诸多社会公共事件中,公众作用于社会的方式愈加通过集体行动来实现,由微媒介构成的传播网络成为集体行动建构、选择与传承的新场域。在本文的研究中,所谓微媒介是指连接独立节点、节点与社群以及社群与社群之间的关系网络的媒介载体。与其他媒介形式及其传播属性相比较而言,微媒介传播呈现出微小性、移动性与针对性的特征,传播结构则表现为关系性、互动性与选择性,微博、微信可视为典型的微媒介。

在西方学界的探讨中,往往“已经制度化了的社会运动才是社会中集体抗争活动的主轴”①。随着高媒介化社会的到来,社会的风险性明显提高,社会公共事件中抗争行为的建构性特征日益明显,而相对剥夺、资源动员等传统集体行动理论已不能对集体行动生成的核心变量进行有效阐释。在一个集体行动缺乏专业化、组织化的社会环境中,媒介成为集体行动生成的关键角色。就媒介研究而言,传统媒介功能范式将受众从传播系统中进行抽象化处理,网络媒介研究亦不免将主体多极化下的众声喧哗归结为难以避免的秩序宿命,这都把受众置于传播过程中相对从属的位置。然而,微媒介实现了受众从“接受者”到“中心者”的转变,受众与微媒介的交往呈现主动、实践与日常的群体镜像,其作为传播主体的能动意识则表现在通过行动去弥合目标与现实的差距。这不仅使“人天生是政治动物”的活动模式得到体现,亦使受众具有公众内涵。这个明显转变及其隐含的差异性,充分彰显了微媒介独特的本质属性及研究价值。

面对现实需要公众去履行自我的主体性角色,却未有制度化的政治表达方式与其相匹配的时候,目标与现实的鸿沟往往会催生公众情绪系统。克兰德尔曼斯认为,“对不满情绪做出解释并提升人们对成功的期望值,是抗议的社会建构的中心内容”②。KM市PX事件中,微媒介“通过因制度化基础、多重目标和行动,以及集体认同感而松散联系的个体和群体所组成的网络”③,聚合、发酵并激发公众情绪,一种公众就公共话题讨论产生的集体认知、主观感受与行为倾向。在这个过程中,微媒介成为公众情绪的提升系统,而公众情绪则重塑社区集体认同感并催生情绪型公众;同时,情绪型公众为微媒介动员奠定行动基础,促使行动框架的生成与整合。这个双向互动过程成为联动机制的本质。围绕行动与国家、市场和社会的博弈,微媒介与公众情绪联动对公众心理亦产生重要影响,公众带有情绪的微政治心理逐渐形成并成为阻挡共识凝聚的潜在风险因子。

一、事件回顾和调研样本分析

2012年底,有微博称“KM市PX项目?求辟谣!”。面对公众的质疑,KM市直到2013年3月才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但并未缓解公众的各种情绪。与此同时,微媒介就事件的讨论日趋激烈,不少人在微媒介呼吁散步游行。5月4日,市民齐聚KM市中心的NP广场。当地政府随即表态将尊重民意,中石油也进行澄清。微媒介质疑仍然不断,公众希望政府拿出环保数据,却未得到回复。微媒介再次号召散步,5月16日市民前往位于省政府的WHS街区附近聚集。

为获得对事件的深入理解,课题组5人于2014年1月深入事件发生地与项目所在地进行实地调研,通过田野调查、深入访谈、内容分析与网络分析等方法,以行动场域、参与者与微媒介为核心进行数据收集。调研区域围绕两个行动场域展开,一是事发经过的街道、两旁的商铺与居民住宅区,包括ZY路、XH路、HS路、RM路及MP广场等;二是项目所在地AN市CP镇与位于AN市内的居民安置小区。通过6天的实地调研,课题组实际了解了当地的传播生态与居民媒介使用情况。课题组通过对行动场域进行地毯式推进访问,在大量接触对象中,以逐一确认的方式筛选符合研究要求的对象。在明确表示参加或见证事件发生的对象中,有半数以上的人由于问题“未脱敏”而拒绝接受调研,剩余人群(占样本85%)则成为此次调研对象的主体部分,课题组均要求他们填答问卷并进行深度访谈。关于参与者的微媒介使用情况,课题组以新浪微博为主,对事件发生过程中当地居民所发微博进行收集,删除无关内容,仅对涉及PX议题的内容进行分析。在网络分析的基础上,课题组找出了事件传播中的关键节点。在实地调研过程中,课题组亦对微信的使用情况与传播内容进行调研,以掌握公众对微媒介的真实使用情况。

调研前,课题组利用预调查与专家修改的方式对问卷项目进行调整,以确保问卷可信度与科学性,并对调査问卷进行科学编号。由于问卷调查具有不可避免的自我评价弊端,课题组还与事件中的积极分子进行集体座谈,通过质化的访谈分析来还原和甄别事件发生的微观情境,深度了解行动者与微媒介之间的复杂关联。调研共发放问卷154份,回收147份,剔除3份无效问卷,最终得到了有效问卷144份,有效回收率为91.7%。样本特征详细情况见表1。

表1样本特征

通过对样本中调研对象的年龄及受教育情况进行分析,确认他们具备社会认知、价值判断与独立行为能力,保证调研对象的微媒介接触与使用符合本文对研究主体的客观要求。此次调研选择KM市PX事件有以下原因:第一,通过田野调研真正多维度地解析和还原事件的典型性。在以往环境性社会公共事件研究中,学者对事件的分析多从媒体报道、行动机会等外在维度进行考察,忽视行动发生的实际地方情况,更不会以行动者视角来建构事件的脉络。第二,KM市PX事件中,公众对微媒介的选择与使用明显高于其他媒介形式,凸显了微媒介所独有的媒介功能与社会功能。第三,在社会联系日渐“脱域”的状态下,此事件中微媒介重塑了个体原子化进程中具有社区秩序的集体认同感,并在无组织情况下实现了集体行动。第四,KM市PX事件中,微媒介与公众情绪的联动对公众政治心理产生重要影响,赋予公众政治心理新特点与新认知。

时至今日,距离事件发生已经有五年时间,该项目亦已部分投入生产,但这是否意味着当地公众已经接受该项目,还需要做更深入的实地调研。但是,课题组通过对当地贴吧、社区以及微博、微信等微媒介的持续关注,注意到公众由于该项目污染产生的抱怨与反对情绪仍然此起彼伏。这不禁让笔者进一步思考,当社会公共事件发生后,如何对公众由此衍生的心理进行有效引导,企业、政府部门与公众的持续互动过程将对公众带来怎样长期的心理影响与认知形塑,甚至固化为难以磨灭的刻板印象与心理偏见。这就涉及本文提出的微政治心理及其相关表征,而其对于当下诸多社会现象依旧有现实的解释力。同时,在该事件前后,课题组相继对SF市、MM市和NC市等类似事件发生地进行调研,这些跨越的实地田野调研愈发使以下观点更加清晰与显性化:新的媒介形式与集体行动之间复杂的互动机制,以及该过程对公众产生的心理影响,构成了社会公共事件发展与演变的重要动力。即使当前类似公共事件呈现出许多新的特点与表现形式,但事件背后仍然离不开新的媒介与公众互动的影响,尤其是由此衍生出的社会情绪及其推动作用。这些维度都使该事件能够超越时效性的局限,从而具有历久弥新的典型性与现实性。

二、集体认同重塑:微媒介中的公众情绪提升与建构

在梅卢西看来,新社会运动的关键在于集体认同感建构,基于传统社区元素所形塑的集体认同感已日益被现代的时空关系所解构,“就地点所能嵌入的亲密关系而言,‘社区’的确被大大地毁坏了”④。而由微媒介衍生的微传播——即作为节点的传播主体以话题、身份与关系为连接纽带,对即时性、碎片性与多形态性内容的定向互动传播过程——却构成了新的行动“社区”。于行动“社区”中,公众在实现自我表达、社群归属与价值共鸣的同时,开始抗拒基层政府在大型化工项目建设中扮演的社会角色,进而激发公众情绪并衍生出新的集体认同感。

(一)微媒介成为公众情绪的提升系统

调研组实地调研了解到,当地民众开始并未对该炼油项目表现出强烈抵制的情绪,更多人持“促进就业,发展经济”⑤的观点。如图1显示,42%的民众在首次听闻该项目时,其情绪反应选择了“其他”项,并在备注中写明平静或没感觉。在高学历群体中,有44%的受访者对炼油项目表示理解与支持,“觉得这个项目能带来好处,推动经济发展”⑥。但是,公众最终却选择以抗议的方式来表达后期的不满,实则隐喻了公众对项目由原生情绪到次生情绪的提升。在格林伯格看来,“情绪分为主体适应与自身需求相关、对自己有意义外界的原生情绪,和因遭受挫折而引起防御性与攻击性反应的次生情绪”⑦。某种条件下,原生情绪将向次生情绪转化并掩盖原来持有的观点和看法。

图1 公众对昆明炼油项目的第一情绪反应

微媒介的普及使其与公众情绪转化的关系愈加紧密。如图2所示,调研对象中有33%的公众通过微媒介交流炼油信息。在新媒介条件下,个人某一具体情绪很容易发展为没有具体指向而是针对某一类社会现象、某一社会团体或阶层的社会整体情绪。⑧换言之,在微媒介传播中,同质化、强指向的信息流容易裹挟个人情绪走向针对具体事物的公众情绪。微信强人际关系蕴含的强连接原则,更易导致公众情绪在缺乏公共而多元讨论的基础上失控与极化。与传统意义中强调的强连带对信息广泛传播的可能性不同,微博弱连带暗合突发群体性事件中的民众心理和信息传播所需环境,成为弥散信息、感染情绪、激化和升级矛盾的推动器⑨。由此可见,在公众情绪提升过程中,微媒介的强连接与弱连带犹如情绪扩散“双轮”,在强化个体情绪走向的同时,又在更大范围内促成不同群体的情绪串联,驱动着公众情绪快速转化。

图2 公众平时获知与交流炼油信息的渠道

与此同时,微媒介使用作为权利实践具象本身也“唤醒”与“催化”着公众情绪。调研数据表明,即使“有毒、污染”话题占公众日常内容讨论的56%,根据表2单因素方差分析显示,其与公众情绪反应并不呈显著性差异(p>0.05)。在其他传播渠道遇阻的情况下,公众往往寄希望于微媒介交流以减少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生存性焦虑,“我对这方面比较关注,希望知道是否真的带来了科学与安全”⑩。但有关部门的微媒介却形同虚设,让抱有期望的留言公众倍感失望,这种受挫经历进一步“唤醒”公众的各种社会情绪,有受访者抱怨“他们都只是考虑自己的利益,某楼盘就是领导搞的”。基层政府试图控制微媒介传播的举动更是直接“催化”公众情绪的爆发,“如果删我的帖子,我肯定是很愤怒”。在事件中,“谁要是传播关于炼油的信息,马上就会被开除公职”的说法也被提起,这说明正式权力的非正式运作也在某种程度上促使情绪转向。微媒介犹如“加值理论”中的集中点,各种情绪在微媒介传播中形成“共振”效应,促使情绪由原生向次生提升。

表2 微博、微信交流内容与情绪反应的ANOVA总体性分析

(二)公众情绪促成社区集体认同感重塑

缘起于环境议题的社会公共事件多属“为承认而斗争”的集体行动,公众认同诉求的起点始于对环境项目决策中被忽视角色的抗拒:抗拒当地基层政府对公众利益的不顾、对公民权利的漠视以及对人文生态的破坏。恰恰是公众的这种情绪形成群体成员的身份认同,即公众以利益受损者、公民权利维护者与地方共同体保护者进行群体类别细化的过程。该过程通过提升公众作为不同群体成员的意识,强化公众作为不同群体的身份认同,进而实现群体边界的划分并成为集体认同感重塑的首要环节。

如果公众只是集中于该层次的群体边界划分,那么群体身份认同很快就会萎缩并消失,亦不能强化集体认同感。只有当这些防卫式反应与诉诸现代性来对抗掌权者的反技术科层体制的批判相整合,以及当它能提出一个与之抗衡的社会组织与发展方式时,才有办法组织、发展起来。因此,为了改变以往社会公共事件中群体的负面集体记忆,赋予群体行动以合理、合法的社会依据,公众会从各自群体最初的差异与特殊性中跳脱出来,诉诸于一种共同的结构性与体制性原因,试图整合成群体共同命运、相互依存感。在这个过程中,正是公众的情绪变量再次促进了集体身份的构建,原因在于情绪变量中暗含的社会认知、价值评价的趋同化,契合了集体认同感建构的要求,为参与者对抗当权者提供了心理归属,这有效提升了成员的集体意识,促进或强化了个体的集体成员身份认同。换言之,公众情绪通过集体意义的获得与集体认同的强化,实现了社区集体认同感重塑,这体现出公众情绪塑造集体认同感的独特性与创造性。

(三)集体认同感强化情绪型公众行动倾向

在公众情绪建构社区集体认同感的过程中,地方环保者、公民权利者等开始把自身视为“内群体”,而基层政府部门、企业则被视为“外群体”,“你是不是KM人”则成为划分的标准。并且,“内群体”对“外群体”有着消极的情绪反应,在群际情绪感染下表现得更为激烈。群际情绪是指当个体认同某社会群体,群体成为自我心理的一部分时,个体对内群体和外群体的情绪体验。当被视为内群体的成员受到外群体威胁时,往往会激起内群体成员的感同身受。那些使内群体利益受损的事件,激发有群体认同感的成员对其群体所处不公性和不稳定性的感知和评价,使他们萌生了采取行动的潜在动机,从而使其成为集体行动的潜在动员对象。如图3的调研数据显示,相当一大部分的公众认为用行动的手段来维护自身权益是值得提倡的,因为“大家一起的话力量会很大,才能产生效果”。可见,源于集体认同感的情绪已弥散于整个行动社区,公众成为具有潜在行动倾向的情绪型公众。公众情绪表达外部对话机制缺失、内部情绪共同体生成的背景,以及情绪系统承受着来自内外两个方面压力的现实矛盾,往往使谣言作为公众压力释放的替代方式应运而生。这解释了为什么在集体行动及抗议发生前夕,谣言会作为普遍社会现象存在,即谣言构成公众情绪舒缓系统亦在潜移默化中酝酿着集体行动趋向。

图3 对公众是否倡导以微博微信的行动来维护权益的调查

三、行动框架生成:情绪型公众的微媒介引导与动员

如上所述,集体认同感在情感上激发了公众参与行动的动机,但不能直接引发抗议,它需要特殊的认知理解范畴即集体行动框架的生成来引导与动员。斯诺和本福特认为,集体行动框架就是选择性对人们过去和现在环境中的客体、情境与事件及行动等加以编码,从而对“那个社会”进行简化和压缩的解释图式,即公众需要“共意”过程来达成集体行动目标与手段。在该事件中,隐身于微媒介的“隐性积极分子”充当了意见领袖的角色,对集体行动框架的构建发挥着引导作用。H姓与Z姓是其中典型代表。通过与他们的集体座谈,课题组发现独特的微媒介动员模式——“情绪型公众”共意性聚合,它生成行动目标与手段并将公众情绪演化为集体行动。

(一)“积极分子”动员模式的症候式解读

1.经验描述:问题关联化诊断事实归因

从潜在行动者的角度看,积极分子对问题诊断的可信性,对集体行动框架的信度建构来说是基础性的。通过集体座谈以及他们在微媒介上面发布的内容可知,积极分子多通过问题关联化来实现问题的预见式诊断,如把炼油项目与水源短缺、工业污染等进行框架联合,推断当地政府在处理类似问题时无作为。H姓将国内外项目作对比,凸显当地基层政府的监管无力与企业利益补偿机制的不公,他曾在微博写道“连缅甸人民都有补偿性建设及其他,KM安宁居然没有”。当地政府对公众信息诉求的漠视则成为问题诊断的主因,H姓受访人表示“当地政府报纸仅以小公示的形式公布了要建这么一个项目,并且安宁破土动工的时候,才不得不介入”。通过历数当地政府信息不公开、对公众权利不尊重的行为,积极分子在公众记忆中塑造了当地政府不负责任的形象并实现事实的归因。事实证明,作为一种话语策略,积极分子对事实的诊断意在建构集体行动框架的可信性。H姓在集体座谈时坦承,风险环保险与水资源话题只是用于利益博弈的概念,这是因为要抢占舆论的制高点。

2.行为示范:媒介事件助推行动期望

归因的指出不意味着公众具有现实可感知性,如何把这些经验转化为可感知的日常实际行动,对提高公众成功期望具有重要的助推作用。抗议发生前,微媒介面临的监管日趋细致与严密,H姓和Z姓均表示“那段时间找了很多人谈话,有恐吓到一些人”。这使公众变得谨慎与焦虑,导致负面情绪的产生与蔓延。某民众因发表相关言论,被当地社区居委会予以电话婉谈,当他把事情发布到微媒介时,引起了H姓的关注与声援,他以微媒介直播的方式把自己与居委会的“互动”告知公众,试图扭转公众负面情绪。积极分子的戏谑话语也具有情绪自净功能,“因为它的戏谑性质,给网民提供了一个狂欢的机会,所调动的情感因素是滑稽和愉悦”,正如事件中“请喝茶”等词汇的热传。这些看似简单、微小的微媒介事件在横向上形成呼应,在纵向上则勾勒出随时间推移产生的变化,所形成的行为示范助推公众行动期望的提升。然而,行为示范纵然在不断触碰边界、试探底线的过程中,增强了行动策略并扩大行动空间,也在某种程度上固化了对话解决的不可能性。

3.观念渲染:共同体理念激化行动信仰

所提行动框架中的观念和意义,与潜在行动对象所拥有的意识形态越显契合与重要,则框架在更大的动员体系中的地位就越高,微媒介叙事所产生的可靠性就愈加明显。就此而言,集体行动框架的扩大需要某种理念来激化行动信仰。H姓受访人认为,当下社会是一个互害型社会,充分体现在市场的资本导向以及官民互动中的与民夺利,这迫使公众去维护自身权益。面对有关部门对项目的不作为,积极分子在微媒介中进行观念渲染,认为公众要具备抗争理念与权利执着,只有这样才会有持续的社会进步动力。这种具有渲染性的言论无疑契合了公众普遍对基层政府的各种不满,这对权利意识日益觉醒,但仍然处于萌芽状态的公众来说具有极大的激化与煽动作用,公众往往以权利之名拒斥应有的社会责任意识与理性态度。在事件发展的后期,H姓在博文中曾反思,作为公民有权利去表达自身的诉求,但是权利意识与权利责任应均衡发展,并选择适合的行动方式与理念,“避免矛盾激化时的过激参与的最好方式就是鼓励常态下的温和参与,只有允许民意的细水流长,才能避免它的山洪爆发”。

(二)行动过程中的意识交融与框架整合

积极分子共意过程其实象征了政治争夺过程,即评判谁对事实的界定能够获得公众的认同,尤其在与当地政府、企业博弈过程中。随着“多组织场域”辩论的持续,积极分子对事实社会意义的建构愈加清晰,行动的目标与手段都得到重新估量与界定,行动理念也内化为公众的集体认知,这为行动爆发提供了充分条件。5月4日,公众齐聚南屏广场进行“散步”。事发时,微媒介情绪传播引发从众性感染,使更多人看到原先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正在发生,也创造了新的行动愿望,“倒是有人,在现场发了一些图片,然后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如表3的相关性分析数据显示,越是反对项目的公众越会用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传播相关信息,如花时间去制作复杂的音视频文件等。微媒介综合文、图、音、视频的多形态传播,通过捕捉生动鲜活的个体形象、重视细小多维的微叙事功能有效形成“广场效应”。随着持续动员,集体行动扩大化,矛头开始集中指向当地政府,“口号各异的背后,其实是共同的不喜欢,即不喜欢当地基层政府”。与当地政府的互动成为集体行动的重点。在互动过程中,公众的权利意识与公共生活观念也都日渐觉醒与形成,并渐趋成为公众日常政治生活的主要内容。

表3 对项目的态度与信息传播方式的相关性分析

**.在 .01 水平(双侧)上显著相关。

四、微政治心理:公众情绪与微媒介的协同化演进

与过去的历史相比照,当前的政治样态已然发生了根本而剧烈的改变,传统的政治概念与丰富生动的政治实践之间出现了“抽离”脱层,愈难解释新领域与新方向上的趋势动态。简而言之,“微政治”成为典型的社会现象。微政治更多地表现为对民众日常生活的关注,或仅仅是对民众具体、细小甚至琐碎诉求和问题的回应,社会情绪已成为具有政治意义的重要因素,与现代社会普遍的情绪氛围有着重要的关联。随着微媒介在社会公共事件中被广泛运用,其与公众情绪协同演进催生公众的“微政治心理”,即公众于微媒介互动形成对政治主导者的认知、感受与态度,有别于权威、制度话语,表现出即时、具体与碎片的心理症状。

(一)微媒介语境下公众微政治心理形塑

该事件中,微媒介对个人政治表达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从表4显示的单因素分析结果可知,与受教育程度不存在统计显著性差别,是公众一种普遍的状态。然而,这种政治觉醒夹杂着情绪性,在此次社会公共事件过程中,则表现为微媒介传播中公众的多疑、敏感与脆弱,及“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的参与心态。所以,微媒介延伸公众情绪产生的微政治心理,并非是对宏观政治意识形态的不满,公众甚至借用《人民日报》话语驳斥当地政府的行为,其更多地是在日常权利表达、利益追求与博弈中形成情绪性心理定势。微政治心理下公众诉求是具体化、日常与多变的,希望当地政府以“政策性输出”作为回应。

表4 你是否同意微博微信促使人们更愿意表达看法

One-way ANOVA 检验结果:F=1.048,df=4,p=0.385

(二)体制持续惰性加剧微政治心理转向

微媒介为公众带来新的思维模式与价值取向,不断催生着公众对权利观念的新的认知与评价,而社会转型过程中的政治体制改革却并不能与之同步,转型社会满足公众新要求的能力显然比渴望本身的增长缓慢。于是乎,在渴望与现实、需求与满足之间产生巨大的差距与张力,进而造成社会不满与信任失衡的不稳定状况,而“情绪赤字”为这种差距程度提供了可信的现实指数。虽然KM市PX事件中公众几次要求相关部门进行信息公开,但当地部门并未给予重视。这种不回应或消极应对形成了体制持续惰性,进而导致公众群际焦虑的产生与蔓延,其“激活了消极内容的记忆,群际焦虑将增强偏见,影响群际判断”。在微媒介中释放、传递的负面情绪通过群际感染激化为更大的情绪潮流,并在线上线下恣意“漫延、流淌”,进而成为社会风险的催化剂;同时,在深层次上影响公众日常政治诉求,造成对政府的信任缺失并强化公众心理的情绪性。

(三)信任失衡加大“亚健康政治”风险

信任失衡在更大程度上造成地方政府的“亚健康政治”,也给社会管理带来了严峻挑战与风险隐患。吉登斯认为,信任是对个人或系统的可依赖性所持有的信心,在系列给定的后果或事件中,这种信心表达了对抽象原则(技术性知识)之正确性的信念。面对当地政府、专家系统的话语体系,公众对这套抽象原则的信任正逐渐流失,进而对地方政府的政策合法性产生质疑。在地方政府合法性质疑中产生的舆情飘移所造成的风险暴露触底,更具有社会风险性。伊斯顿政治系统论认为,合理的政治系统包括公众意见“输入”、政府政策“输出”与公民重新表达形成“反馈”,任何环节的差错都将导致政治系统非正常运行。政府与公众达成“政治共识”,“指一定时空环境内人们对包括政治体系、过程和政策在内的广泛议题的共同或共享性认知,是一种系统性、结构性的观念存在”,重塑这一“政治共识”对纾解微政治心理的社会风险具有重要意义。不仅使公众理解发展中可能存在的不足,在具有反思性的微媒介空间对现实际遇进行理性反思,亦有助于基层政府弥补微媒介沟通中的“情绪赤字”。

五、结语

在西方社会中,“互联网中的网站和网页能做的最多可能就是动员少数同人来参加一个规模不大的社会运动”,在媒介化社会与风险社会并存的当下中国,若想将公众情绪纳入良性轨道,使公众确立起对政治共识与公共权威的尊重,成为感性而又富有责任感的现代公民,无疑要理性对待作为公众参与手段的微媒介并赋予其合理的社会角色。发展传播理论认为,传播是所有利益相关者开启对话以实现问题分析和解决的策略工具,目的在于发挥利益相关者在决策过程中具有的积极作用。开放的传播渠道是冲突解决的先决条件,微媒介作为平台允许公众进行利益的表达,实现了共识基础。同时,也需要一种制度性理想语言场景的建构,让公众有质疑、建议的自由并把其纳入程序共识。这种源于日常生活就公共性问题的讨论与监督,不会在大范围上造成社会不稳定,反而在尊重共同底线的基础之上,确立了理性协商的规则并达成政策共识。最终,促使微媒介由情绪提升系统转变为对话、交流的微观公共领域。

以系统的眼光来看,该事件的典型性远远大于其案例发生的时效性,当然,以“是否脱敏”等传播生态和时间的维度来审慎地考量案例本是学者的天职,通过以上分析更表明,在源于环境议题的社会公共事件中,微媒介与公众情绪联动的动员功能直到当下仍然不能小觑。不可回避的是,基于个案分析所得出的结论仍只从一个角度为事件的发生提供解释维度。面对微媒介作为技术中介日益嵌入社会公共事件带来的复杂现象,仍有许多相关变量需要研究。与此同时,面对公众在理想与现实、真实与虚妄间迷失,以及社会转型中公众心理出现的诸多新现象,基层政府基于民生对公众情绪的回应是需要的。然而,不能因对社交媒体语境下公众微政治心理蔓延产生的日常情绪诉求进行过多地关注,而忽视长期发展目标与价值的导引。

注释:

⑤ 访谈资料29:2014年1月4日下午在YN省AN市LS路的深度访谈。

⑥ 访谈资料11:2014年1月3日下午在YN省KM市HS东路的深度访谈。

⑦ 《访问情绪聚焦疗法创始人格林伯格》,http://www.psychspace.com/psych/viewnews-91,2009年8月22日。

⑧ 隋岩、李燕:《论群体传播时代个人情绪的社会化传播》,《现代传播》,2012年第12期。

⑨ 李春雷、刘又嘉、杨莹:《突发群体性事件中微博主体媒介素养研究》,《新闻与传播研究》,2013年第13期。

⑩ 访谈资料18:2014年1月3日下午在YN省KM市RM中路的深度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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