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儿的人生苦旅
2019-05-29
二月的一天上午,寒冷的天气使人不愿滞留在外。可在牡丹江市第一看守所院内,在一批即将被投往监狱的人犯中,有一叫刘晓的人犯,却在中巴车外与看守所民警依依惜别!是啊,在这个孤儿二十年凄风苦雨的人生历程中,特别是在看守所的半年时光里,是监管民警使他对人生有了另一番的感悟,他孤寂的、备受冷落的心灵体验到了人生的暖意。
副所长王民权说:“上车走吧。”
刘晓临上车前,递给王民权一封信说:“王所长,这封信是给青岭子镇抚养我弟弟的李叔写的,麻烦您给邮了。”
王民权接过了信,中巴车驶出了看守所大门。
王民权打开刘晓给他的信,信上写着:
尊敬的李叔:
好久没见到您了,十分想念……
李叔,我在牡丹江因抢劫出租车,被判了五年刑。现押在第一看守所。我犯罪您觉得意外吧?都怪我没有听您的教导,走上了这条邪路。我想我改造是必然的,可我放心不下的是我弟弟刘菲,他日后的一切只有求助您了。我和刘菲自小就失去了父母,这几年也没少遭罪。去年年后,我见他一次,他告诉我他在你家很好,学习也挺好。我听了十分高兴,真的很感谢您,让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他要是不听话,你就代替我和去世的父亲打他,不能让他走一点下坡路。他要是像我一样不争气,我就更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亲了……
1
二十年前,在青岭子林业局的一个下属养路队,有个叫刘俊生的工人,他乐观勤奋。因电焊技术过硬,人们都管他叫刘电焊。刘俊生的妻子叫苗颖,是个漂亮贤惠的女人,夫妻俩很是恩爱。
古语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不承想的是,苗颖在医院生产时,生下男孩后离世了。
苗颖的母亲和姐姐,得知苗颖即将生产,高兴地从四百公里外的巴彦县来到青岭子。可到医院,见到的却是苗颖冰凉的尸体。
苗母叱骂刘俊生丧尽天良,不顾妻子的性命,只想要儿子。
刘俊生面对已失去女儿的岳母,听着她的斥骂,他能说些什么呢?
苗母临走时,恨得连女儿生的孩子都没看一眼,只带着女儿的骨灰悲伤离去。从此,刘俊生与苗颖的家里断了亲戚关系。
刘俊生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刘晓。自妻子死后,刘俊生觉得犹如天塌下来一样,他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工作耽搁点时间倒还可以,而难的是伺候孩子操持家务。他每天下班把刘晓从托儿所接回家,即使他忙里忙外的,还是把家里弄得乱糟糟;把刘晓喂得瘦瘦的,还时常哭闹。这状况,使刘俊生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越发烦闷。
每到夜晚,刘俊生将刘晓哄睡,就独自喝闷酒。有时喝多了,就凄然泪下。想到苗颖在世时的温柔和体贴,失去了苗颖,本来不大的房子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了生气。
邻居见刘俊生带着孩子生活不易,就给他介绍了个未婚的女人程玉燕。刘俊生生活忙乱,也需要个帮手,于是,两人相处不长日子,就结合在一起了。
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女人,刚进家门就当妈,这也着实难为了程玉燕,而刘晓又是那么小。没过几个月,她就逐渐失去了耐心,对刘晓有了厌烦。
程玉燕虽不喜欢孩子,可对刘俊生却是爱着的,她常想:若没有孩子该多好啊。
程玉燕对刘晓不如刚进家门时那么上心,刘俊生看了出来,他为此对程玉燕有些不满,可又没有机会开口说,怨气就积蓄在心里。
一次程玉燕见刘俊生喝酒心顺,就柔声地对他说:“俊生,我跟你商量件事。”
刘俊生说:“客气啥,有话就说呗。”
“你看我也没伺候过孩子,你忙里忙外的工作也挺累的,不如把孩子送人,以后咱俩再生一个……”程玉燕低着头,怯怯地说着。
程玉燕的话,把刘俊生积蓄在心中的怨气一下子点燃了起来,他忽地站起给程玉燕一记耳光,吼道:“他妈的,这话你也能说出口?你给我滚,你以为你是谁?我宁愿要儿子,也不可能要你。”
程玉燕捂着火辣辣的脸愣在了那,她没想到她的这句话竟会对刘俊生有这么大的伤害。从刘俊生的话中,她也认识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片刻,程玉燕见刘俊生仍气闷地喝酒,对自己连句歉意的话都没有,她就转过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真的要离开这家。
刘俊生以为程玉燕不会走,可倔强的程玉燕收拾完东西,径直向门口走去。
刘俊生望着程玉燕的背影,不免心生悔意:“玉燕,玉燕,你别走。”
程玉燕没有回头,扔下了句:“我明早回来,与你去办离婚手续。”
刘俊生和程玉燕半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刘俊生又找了个叫李宇的女人。有了前次的教训,他不由得对李宇坦诚地说:“你干什么我都会顺着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要把我的孩子照顾好。”
李宇是个离婚的女人,也曾有过婚姻的不幸。她对刘俊生说:“两人走到一起不容易。你就在外面忙吧,家里就交给我。”
刘俊生听了这话,心里暖融融的。
刘俊生是闲不住的人。开春了,他在工作之余,又承包了很大一片荒地。他每天很早起来开始忙碌,一直到很晚回家。他始终认为李宇在悉心地照料着儿子。可过了一段时间,他听别人说李宇白天整日出去串门,根本没把孩子放在心上。这话,使他心存蹊跷。
刘俊生特意赶在孩子快喂奶的时候返回了家,他没进屋,在外面观望。他见李宇在家门口与邻居闲聊,过了会儿,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李宇听见了哭声进了屋,孩子的哭声弱了,没过几分钟,李宇又出了屋门。
刘俊生按捺不住了,他匆忙向屋里走去。进了屋,他见儿子正躺在床上,捧着奶瓶喝奶。他伸手摸了下奶瓶,温的;他见儿子敞着的小衣服露着鼓鼓的肚皮,像胀肚;儿子屁股下的褥子也是湿的。他把儿子抱起,想换个褥子,可抱起儿子,又见到儿子拉的像羊粪蛋一样硬邦邦的大便。
刘俊生看到这些,脸色一下撂了下来。他放下儿子,转过身,直视着随后进屋的李宇。他想发作,可他举起的手又落了下来。
李宇惊悸地望着刘俊生,而后又缓过神来,忙着收拾孩子的屎尿。正收拾间,刘俊生抓住了她的胳膊:“你不用给孩子收拾了,你走吧。”
李宇开口想说什么。
刘俊生急躁地摆了下手,气恼地说:“你把孩子已照顾成这样了,你啥也别解释,你赶快走,不然我会揍你。”
李宇低下了头,她没有走的意思,仍默默地给孩子收拾着。
刘俊生坐在板凳上,内心很是痛苦地双手抱着脑袋,他有种被蒙骗被羞辱的感觉。同时,面对着儿子,也为自己找不到一个贤惠的妻子而感到伤感和怅然。他觉得自己很累,也很孤独;他看着儿子,一种父亲所特有的怜爱,促使他起身俯在床上,把自己的脸贴在儿子稚嫩的脸上,串串的泪水悄然地落下……
一个星期后,刘俊生和李宇离了婚。
2
时光流逝,一晃几年过去了。刘晓逐渐长大,懂得了一些事情。他见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和妈妈,而唯有自己只有父亲。
刘晓在被父亲从托儿所接回家的路上,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爸爸,别的孩子都有妈妈,我的妈妈哪去了?”
刘俊生面对儿子的问话一时语塞,是啊,别的孩子都有妈妈,而自己孩子的妈妈却……
他太小了,不能把详情告诉他。他说:“你妈妈在别的地方,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回来了。”
刘俊生说完这话,止住了脚步,若有所思。
刘晓听爸爸说自己也有妈妈,心里高兴。他比以往快乐了许多,也变得乖巧了。
刘晓常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妈妈长得什么样,有时在睡梦中呓语都在喊着“妈妈”。
过了不久,刘俊生果真领了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回家,一同进家门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刘俊生指着他们对刘晓说:“这是你的妈妈,那两个是你的哥哥和姐姐。”
刘晓听了爸爸的话信以为真,高兴地喊:“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与刘俊生共同组成新家庭的女人叫王琼,是个离婚的、有着两个孩子的外地女人。刘俊生与王琼相识后,朋友觉得这个女人有着两个孩子,日后会给他的生活增添些负担。但刘俊生认为,像王琼这样的女人或许能懂得怎样善待孩子。
新来的三个家庭成员,在一段时间里与刘俊生父子俩相处得还算和睦,刘俊生为了延续这种和睦,和王琼又生了个男孩儿,起名叫刘菲。
事与愿违。刘菲的出生,并没有使这个家庭的和睦延续下去。就在刘菲还没有满月的时候,这个家庭就破裂了。破裂的原因是孩子间的矛盾,暴露了大人间对自己的孩子难以调整的溺爱的心态。
那时刘晓八岁,已上小学二年级。他放学回家写作业时,有不懂的地方就问哥哥。谁知,刘晓有一次把哥哥问烦了,哥哥抬手打了他。恰在这时,刘俊生中午从单位回家吃饭,见自己苦命的儿子被打,就没问情由,上去急躁地打了王琼的儿子两个嘴巴。
王琼见自己的孩子被打,一下子急了,她放下怀中的刘菲哭闹着说:“你对我孩子怎么想打就打?你真是没把我们娘仨当自家人待,你心里只有你儿子,吃的、用的哪方面不先可着你儿子?”
刘俊生不承想打了王琼孩子的两嘴巴,竟会惹王琼生这么大的气。他忙上前赔不是,劝王琼不要生气。
或许真像王琼所说,刘俊生的偏心太重,引发了她平时就有的怨气;或许女人在月子期间情绪容易激动,刘俊生的认错,没有缓解王琼的哭闹。王琼最后竟下床穿鞋对刘俊生说:“这日子我没法过,这孩子我也不要了,咱俩去法院离婚。”
刘俊生一气之下,就真的跟王琼去了法院,办理了离婚手续。
王琼从法院回来,就领着自己的一对子女收拾东西。
刘俊生静静地躺在床上,当王琼娘仨随着关门的响声走出家门时,他的面部表情也随之怔在了那儿。
刘晓望着这一切,他想:妈妈领着哥哥姐姐走了,不管我了。连在那睡着的小弟弟也扔下不管了,这是咋的了?他走到爸爸的床前想问爸爸,见爸爸生了很大气,瞪着眼睛望着天棚,他没敢问。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刘俊生不知在床上昏睡了多久,他被儿子一声声“爸爸,爸爸”叫醒。
刘俊生起来,望了眼仍睡着的刘菲问:“你弟弟醒过吗?”
“他刚才醒过,我给他沏了奶粉喝。喝完,他又睡了。”刘晓说,“爸,你饿了吧?咱们吃饭吧。”
听了儿子的话,刘俊生这才注意到地上已摆好了饭桌,桌上有凉馒头和咸菜。他坐到桌前,爱抚地摸着儿子的头,忽地觉得儿子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爸,走的妈妈,她不是我的亲妈吧?我的妈妈在哪呀?”刘晓咬了口馒头问。
儿子的问话,使刘俊生的眼睛不由地酸了起来,他侧着脸,不愿让儿子看见他眼里盈满着的泪水。他说:“你妈妈在医院生你的时候,因难产死了。你以后要记住,每年的十月二十四日,是你妈妈的忌日。每到这天,你都要给你妈妈烧些纸钱。你妈妈的死,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告诉你,我有个愿望,就是对你永远守住这个秘密。我要找个好女人,这个女人与你亲妈妈一样爱你,可是爸爸却没有找到这样的女人。你听明白爸说的话了吗?”
“爸,我听明白了你的话。”刘晓纯真地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放学回家照看弟弟,不让他哭。”
刘俊生望着儿子既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儿子明白些事,能知道帮他了;伤心的是,还有一个没满月的没妈的孩子,不知自己领着两个孩子,日后的生活该会怎样?
3
刘晓大了,他不像以往在爸爸面前撒娇,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忧郁的神情时常笼罩在他那稚气未脱的脸上。
刘俊生为了忘却婚姻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他把刘菲寄养在别人家里。自己则没白没黑地干活,很晚才回到单位,吃完饭,倒床就睡。刘晓也整日在父亲的单位吃住。
刘晓虽然变得懂事,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刘俊生忙完工作,就忙自己承包地里的活儿,对他顾及得少,他的学习成绩慢慢地降了下来。由于缺少家的氛围,他的性格变得越发孤僻。
一天傍晚,刘晓坐在父亲单位的大门口,随手从兜里掏出捡来的半截香烟,用烟火点燃,静静地吸了起来。
养路队的领导李强路过门口,见到了刘晓,拍了下他的肩膀,关切地问:“你爸爸呢?”
刘晓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怕挨大人训,扔掉半截香烟扭过头来说:“爸爸在地里干活还没回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我和爸爸在单位里吃住,我弟弟让我爸爸放邻居家了,我家没人住。”
李强听了这话,没再问别的,只说:“这么晚了,天凉,你等你爸爸进屋去等吧。”
刘晓“嗯”了声,起身向院内走去。
李强望着刘晓的背影,叹口气:“这样长久下去,怎么能行?”
翌日,当刘晓放学蹦蹦跳跳地走进父亲单位的院里,他见昨晚那个叔叔正在跟父亲说什么。
待他走近父亲的身边,那叔叔转身要走,临走时对父亲说:“就这么办了,我这两天就给你信儿。”
晚间吃完饭,刘晓在写作业,刘俊生走了过来,看了会儿他的教科书。当刘晓写完作业抬起头来时,刘俊生对他说:“你想要个妈妈吗?”
刘晓看着父亲消瘦的面庞,又想到了没人住的空荡荡的家,不禁脱口而出:“爸,我太想有个妈妈了。”
不久,刘俊生给刘晓找了第四个继母何晓芬;何晓芬是一家医院的护士长,人长得漂亮,又很贤惠。她和刘俊生组成家庭后,待刘晓和刘菲犹如亲生的一样。小哥俩这么多年来,在何晓芬的身上,才真正体会到了母爱的温馨。
刘俊生有了贤内助,也焕发了精神。因单位多员,他就提早退了休,开了个汽车修配厂。因刘俊生是当地有名的技术能手,因而,他的生意很是红火。
幸福的日子,随着时光的推移就这样过了五年。
谁知一场罕见的森林大火蔓延到了青岭子小镇,刘俊生苦心经营的家业,一夜间被烧成灰烬。
2007年5月7日是个平常的日子,但对于刘晓和居住在小镇内的人来说,却是难以忘却的。
这天白天,刘俊生领着刘晓上山拉了许多圆木,回到家,父子俩把这些原木劈成了柈子码放在院子里。晚上,疲惫的一家人正酣睡时,忽然外面嘈杂了起来,林业局的大喇叭震耳地喊着:“现在一场森林大火正向我们袭来,所有的住户速到南大河去避火。”
刘晓起身叫醒了爸爸、妈妈,他们三个出门一看,见西面的不远处一片大火挟着呛人的浓烟和炽烈的热浪,滚滚地向这边袭来,火光已映红了大半个天际。
刘俊生见状,转身边进屋边说:“快跑,快跑!”
刘俊生疾步走到床边,背起了还在睡梦中的刘菲,右手牵着刘晓向南大河奔去。何晓芬拎着个包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五月份的河水很凉,可为了逃生,河床里蹲满了人。刘晓和他的家人就夹杂在人群中,在过膝的河水里浸了一夜。天蒙蒙亮时,肆虐的火魔才渐渐远去。
人们伸伸蹲了一夜的酸痛的腰,抬起麻木的双腿,缓缓地上了堤岸。
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凄惨的景象,极目望去,一切均被大火掠过。住宅的房架子塌了,墙壁被熏黑,牲畜被烧得蜷缩在地,冒着焦糊的气味。
除了在河堤下爬上来的人们,一切均没有了生机,一切的景物都犹如天蒙蒙亮时灰色的天空一样,那么灰暗,那么静谧。
人们驻足片刻,就发疯似的向自己的家奔去。刘晓与家人到了自家的门前,家没了,连门都消失了,只剩下颓垣断壁。刘晓茫然地看着爸爸,妈妈和弟弟也把目光聚在了爸爸的身上。刘俊生神情呆滞,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他一流泪,家里人更加凄楚,也跟着一起抹泪。
没过几日,援助款和物资发放到每个被火烧过的家庭。刘晓又有了新家,刘俊生买了电焊机等设备,把汽车修配厂简单地支撑起来。
大火过后,林业局需把满山遍野的火烧木采伐下来,再加上各地来的基建施工队,这些都要用很多的汽车。刘俊生的汽车修配厂的门前,每天都停着多辆待修的汽车。
刘俊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他见为了搞建设,很多人涌入了林区。人员多,每日所吃的蔬菜势必短缺,他为此又扩大了土地承包范围,雇了几个外地的农民,把土地全部改种成了各种蔬菜,并养了上千只的鸡鸭。
然而,正当刘俊生把一切搞得蒸蒸日上的时候,灾难再次降临到这个历经磨难的家庭。何晓芬因和同事发生口角,扭打在一起,最后她一时性急,操起手术刀,失手把同事杀了。
法院判处她无期徒刑。
何晓芬被投送到外地监狱服刑前,刘俊生随同法院的人来到了看守所。到了看守所门口,他对法院的两个人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在门外有点儿事儿,一会儿进去。”
刘俊生仰视着高墙电网,想到何晓芬在里面该是怎样地备受煎熬啊!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明事理,可老天为什么阴差阳错地把她变成了杀人犯……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刘俊生站在毫无阴凉的地方,任凭盛夏烈日的暴晒,他的脸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衬衣也被汗水浸透,他湿漉漉的手里攥着何晓芬写给他的几封信,这几封信每封信都有要与他离婚的内容,最后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俊生:
几封信写出去都没有你的回音,我知道你还在想着我,可你应当考虑到,无论我原先怎样,但我现在杀了人,我面对的将是遥遥无期的监狱生活。你有两个孩子,你日后的路充满了艰辛。为了你将来的生活,也为了卸掉我心里的负担,我求你,把我忘了吧!你去找法院的人,到看守所给咱俩办个离婚……
刘俊生越想何晓芬,就越发不愿走进这看守所,去和自己爱过的人道声永远的分离,可不进这看守所,又该如何呢?
正犹豫间,法院的人在门口叫他:“何晓芬在里面等你呢,你快进来吧。”
法院人的话,促使刘俊生无奈地抬起了腿。
半个小时后,刘俊生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他和何晓芬办理了离婚手续。
4
刘俊生家里失去了女主人,再次冷清了起来。
刘俊生整日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孩子,他把刘菲托付给一个姓崔的老太太。崔老太太是个慈祥的人,他把刘菲当作自己亲孙子似的,细心地照看。
刘俊生常去崔老太太家看刘菲,他见崔老太太对刘菲很是上心,便心存感激,也就把崔老太太当作了一门亲戚相处。
崔老太太有个二十九岁的女儿叫樊杰。樊杰的丈夫是个司机,他经常不上班,好赌。樊杰每个月都见不着他开的工资。丈夫的恶习樊杰看不惯,产生矛盾就不可避免。两口子矛盾闹大了难以调和,樊杰就领孩子搬回娘家住,嚷着要跟丈夫离婚。
刘俊生比樊杰大十七岁,因崔老太太的关系,刘俊生对樊杰也不外道,把她当作了妹妹看待,而樊杰对刘俊生亦有好感。
刘俊生常劝樊杰:“两口子闹矛盾不要分居时间太长,这样会慢慢疏远的,感情破裂了,若真离婚,将来遭罪的是孩子。”
樊杰不为刘俊生的真切劝导所动,而执意地要和丈夫离婚。
一个令刘俊生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周围的人传起了风言风语,说他看中了樊杰,借把孩子托付崔老太太照看之机,常去崔老太太家,挑拨樊杰和丈夫的关系,所以樊杰才不回家,才和丈夫闹离婚。
刘俊生不曾想到遭人误解,但细琢磨,让外人去看他现在这个角色,还真让人起疑心。
人言可畏,刘俊生想澄清这种误解,他决定不用崔老太太照看刘菲,在把刘菲带回家的那天,他对崔老太太说:“大婶,刘菲在这住了快五个月了,再拖累您时间长了怪不好意思的,我想把刘菲接回家。这段时间,谢谢您了!”
崔老太太对刘俊生为啥把刘菲接回家,心里明镜般的清楚。对这事,她挺为难,该对刘俊生说什么呢?她踌躇片刻说:“你想把刘菲接回家,也行,赶明儿实在忙不过来了,你再把刘菲送来。”
刘俊生领着刘菲缓缓地走出了崔老太太的家门。
说实在的,刘俊生是不愿领着刘菲就这样走的,在他的眼里,崔老太太的慈爱劲儿,就像自己的母亲。而此时,他更清楚了自己心中的另外一种情感,那就是对樊杰的牵挂。刘俊生有些反悔,在没接刘菲之前,咋就没透彻地想一下自己对崔老太太家那份感情,而现在自己领着刘菲出了崔老太太的家门,日后或许就断了与崔老太太家的联系。他想到这,心中不免惆怅和失落。
因大火过后,小学校的校舍还没有建好,刘晓就呆在家里,他见父亲领回了刘菲,高兴得不得了。刘俊生对刘晓说:“在你没有上学之前,你就在家照看弟弟吧。”
刘晓搂着刘菲说:“爸爸你就放心吧。”
过了段时间,刘俊生收到了樊杰给他发的手机短信:
俊生,自从你把刘菲接走后,我的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我知道,你接刘菲也是无奈,并不是讨厌我才这么做。可我弄不明白的是,你经历的坎坷那么多,为什么要畏惧别人的闲言呢?为什么不坦荡地面对你眼前的一切呢?
俊生,我喜欢你。由于你的出现,我更厌恶了我那吃喝嫖赌的丈夫。几日前,我已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判给他。现在别人说我俩离婚是我想跟你,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别人这么说也说对了。
俊生,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我愿意跟你结为夫妻。
樊杰的短信,给刘俊生带来了欣喜。樊杰这么快就离了婚,是他没想到,又是遂他所愿的。他想:事已至此,我还顾虑什么呢?
刘俊生和樊杰终于走到了一起。
5
刘俊生和樊杰重新组成家庭后,樊杰对刘晓兄弟俩很是不错。第二年,樊杰又生了个儿子,起名叫刘磊。
此时的刘俊生,在他居住的小镇里已是个富户,他的汽车修配厂生意兴隆,他承包的大片土地所种的蔬菜和养的鸡鸭等,都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他又买了一户宽敞的楼房。
刘俊生每日虽很忙碌,但脸上却总是挂着愉悦的笑容。
两年后,谁也没曾料到一场意外的车祸夺去了刘俊生的生命。从此这个家庭散了,也拉开了刘晓不幸的人生帷幕。
一天傍晚,刘俊生饭后逗胖乎乎的刘磊玩儿,他忽然想要到自家承包的菜地里去看看。因种地的是新雇来的,他有些放心不下。
樊杰说:“天晚了,你又喝了不少酒,就别去了。”
刘晓写着作业,接着樊杰的话说:“爸,你要去就明早去,我跟你去。”
面对妻子和儿子的劝说,刘俊生没在意地说:“我也不开车,吃完饭骑自行车就当溜达了,一会就回来了。”
樊杰见刘俊生执意要去,就说:“那我陪你去吧。”
临出门时,刘俊生拿起了刘晓的作业本翻了翻,他见作业本上面都是满分,欣慰地笑着抚摸着刘晓的头说:“不错,儿子,这样的学习成绩要保持下去,好好学吧。”
刘晓低头写着作业,“嗯”了一声。殊不知,这是父亲对他最后的表扬和鼓励。
刘俊生承包的菜地,离家有三公里,在往来菜地的路上,要经过一个架在河面上的较窄的铁桥。当刘俊生和樊杰骑着自行车要路过铁桥时,桥对面一辆东风汽车拉着一车树木也即将开到桥面上。刘俊生猛蹬几下自行车,想在汽车上桥之前骑到桥对面去,可还没骑到桥对面,汽车已上了桥。
樊杰在后面儿担心地喊:“小心点儿!”
话音刚落,汽车左边露出的树枝,剐住了刘俊生的胳膊,刘俊生自行车一歪,一下子栽倒在几米深的桥下。汽车没觉察到剐到人了,“呼”的一声过了桥,从樊杰的身旁掠过。
樊杰呆了,继而疯了似的向桥下奔去。她到桥下一看,刘俊生摔在干涸的河床上,他起身跪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血……
在家里的刘晓,听邻居说父亲让汽车碰了,领着两个弟弟到了医院。
在抢救室的门外,樊杰焦虑地向大夫询问刘俊生的伤情,大夫对她说:“你丈夫的性命不一定能保住,即使保住了,也得是个瘫痪,现在他胸部以下没有知觉。”
刘晓听了大夫对樊杰所说的话,径直向抢救室走去。他不相信,那么健康,那么坚强的父亲,会像大夫所说的那样。
刘俊生躺在病榻上,重重地喘着粗气。他见刘晓领着两个弟弟进了病房,他被伤痛折磨得疲倦的脸上有了些精神。
樊杰也随后走进了病房。她对刘晓说:“妈妈回家取钱给你爸爸办理转院的事儿,你在这看着你爸爸。”
刘晓不置可否地点下头。
随着樊杰走出病房后脚步声的远去,刘俊生向刘晓招了一下手,示意他过来。刘晓近前。
刘俊生微弱地对刘晓说:“我这次可能不行了,你要好好照顾二弟,二弟跟你的身世也差不多,太可怜了,而三弟则有他的亲妈。你要好好念书,如果你妈再嫁人的话,现在我留下的钱,也够你和二弟生活和学习的……”
刘俊生说不下去了,闭上了眼睛。
刘晓哭喊着:“爸爸,爸爸。”旁边的两个弟弟也跟着哭喊。
刘俊生又睁开了眼,他断断续续地对刘晓说:“别忘了,你的生日就是你生母的忌日。在你生日时,给你生母烧些纸钱……”
说完这些,刘俊生的嘴唇动了一下,再也没能说下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眼睛没有闭,眼里噙着没有淌下的泪。
刘俊生就这样走完了自己四十九岁的坎坷人生,带着对人生的眷恋,带着对自己骨肉的牵挂,撒手而去。
6
天气阴沉,秋风瑟瑟,一座新坟耸立在一个荒凉的山坡上。
刘晓和两个弟弟跪在刘俊生的坟前,低头饮泣。樊杰泪流满面地站在兄弟三人的身后。
身为刘俊生生前单位领导的李强,走到樊杰的跟前问:“对刘晓和刘菲兄弟俩的将来,你是怎样打算的?”
樊杰稍犹豫下,说:“刘晓和刘菲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好。另一方面,念及刘俊生,我也应该把他俩的生活照料好,往后我也不想再找人家了,我们母子就这样过下去。”
樊杰一番情深义重的话,让李强为之动容。他说:“你将来是否再成家,那是你日后的选择。但你对刘晓兄弟俩好,也让我免了份惦记。为了你日后的生活,我回去跟其他领导研究一下,给你安排个适当的工作。”
樊杰一听李强说给她安排工作,悲伤的面容掠过一丝愉悦。
没过多久,樊杰领取了刘晓兄弟俩的抚养费,又到林业局当了名正式工人。
如果刘俊生在的话,樊杰是个好女人,这种好是建立在她和刘俊生的感情之上的。当这种感情一旦失去了依托,变成了一段伤感的回忆,这种好就消失了;回忆使现实变得孤寂而又无奈。樊杰是个有孩子的女人,女人的母爱是伟大的,她为了子女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可这种奉献对一般女人来讲是具有狭隘性的。孤寂和无奈,使樊杰在刘俊生死后的半年多,找了当地制板厂一个姓金的男人。母爱的狭隘性,使樊杰只顾自己的孩子,对刘晓兄弟俩逐渐厌恶起来。
樊杰所做的这些,违背了她在刘俊生墓前对李强所说的话,她成了不好的女人,甚至转向了恶毒。
暮色将至,放暑假的刘晓领着刘菲玩耍完,在返回家的路上,刘菲问:“哥你什么时候开学?”
“还有三天就开学了。”刘晓说,“对了,今年你也该上学了,回家告诉妈妈让她明天领你去学校报名。”
刘菲一听自己要上学了,高兴地摘下颗风信子,吹着上面的绒絮,跳着喊:“我要上学了,我要上学了。”
回到家,天已大黑。
刘晓见刘磊已睡,刘菲也脱下了衣服躺了下来。他见樊杰屋里的灯亮着,就想跟樊杰说明天给刘菲上学报名的事,他就走向樊杰的房间推开屋门。
一幕不该他看到的情景出现在眼前,姓金的男人在床上正搂着樊杰亲吻。刘晓知道姓金的男人跟樊杰有来往,但没见过这人晚间在他家待过。
樊杰听到门声,侧脸见了刘晓,羞愧得满脸通红。瞬间,通红的脸呈现出了怒气。
刘晓关门退出房间,他像做错了事似的,站在方厅中不知所措。
正茫然间,樊杰恼羞成怒地手拎着笤帚出了门,照着刘晓的头部狠狠地打了下去。她边打边骂:“这么晚才回来,还折腾别人,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造孽的?”
刘晓没有躲闪,任笤帚一下下落在自己的头上、肩上,只不过从眼里滚出的委屈的泪水,在无声地抗拒着。
从那夜以后,姓金的男人与樊杰同居了起来。姓金的男人出现,更加深了樊杰和刘晓兄弟俩的裂痕,以致发展到她看不顺眼,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刘晓开学了,她左推右托不给交学费;对刘菲的报名上学,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刘晓交不起学费,挨了老师的几次批评,他就再也没去过学校。
刘晓不明白樊杰为何对他兄弟俩刻薄,他常琢磨自己和刘菲是哪件事做错了,惹得樊杰不高兴。他觉得樊杰对他的怒气要大些,难道说自己不该见到樊杰和姓金的男人亲热场面,这怨气是从这引起的吗?或许我离开了家,家里就会好些,樊杰对刘菲就会像以前一样了吧。
刘晓有了离家的念头。
一天清晨,刘晓兜里揣上向别人借的钱,拎着一个包,趁着家人熟睡,走出了家门。他要去找合肥市父亲生前的一个好朋友。
15岁的刘晓不会懂得,作为继母的樊杰又找了个男人后,对不是自己亲生子女的排斥性。他更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死后留下的一大笔家业,早已在樊杰的图谋之中;他这一走,正中了樊杰的下怀。
7
一年后,刘晓出于对弟弟的思念,从合肥返回了青岭子。
在离家的一年多中,刘晓始终惦记着家里,想着自己走后,刘菲会怎样?樊杰还会像以前似的对待他吗?这次他回到青岭子,大包小裹背了不少东西,这东西中有给刘菲买的,还有给樊杰买的自认为较高档的衣服。
刘晓买东西的钱,是他在合肥干临时工,用稚嫩的双肩担负着与成年人一样重的体力劳动挣来的。他有个美好的愿望,就是在回家时,除了给刘菲买些东西外,再给樊杰买件贵重的物品,让樊杰的心绪好一些,忘却以往的不愉快,把家里的和睦恢复到父亲在世的那样。即使姓金的男人仍在他家住,只要樊杰高兴,他也不会反感。
当刘晓走到自家所住的楼前时,一身的疲惫被兴奋驱散,他疾步走进一个楼栋,奔向了二楼,走近熟悉的自家白铁皮包的门前。他抬手想敲门,见门虚掩着,他拉开了门,见方厅中一家四口人正在吃饭。
“弟弟、妈……”他张口叫出了声。
可这声音戛然而止,方厅中是四张陌生的面孔,一对中年夫妻和两个男孩。
刘晓呆了,他拎兜的右手无力地张开,那装有给樊杰买的服装的兜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服装滑落了出来。
刘晓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我家,你们怎么住这?”
中年男子放下筷子,站起身对刘晓说:“你是樊杰的大儿子吧?你去了外地可能不知道,樊杰把这房子卖给我家已半年了。”
刘晓听了中年男子的话,拎起掉在地上的兜子,无奈地转身向门外挪动着脚步,嘴里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太阳已西落,一切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的景物都变成了紫褐色。外出或下班的人们都匆忙地往家赶,在外玩耍的孩童也被妈妈叫喊着回家吃饭。树上、房檐上归巢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切的景象是那样的平和。唯刘晓在街道上踽踽独行;他累了,感到饥肠辘辘,无力地靠在一堵墙上。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刘晓的注意,那不是刘菲吗?他喊:“刘菲、刘菲。”
刘菲在道上行走,听有人叫他,循声音望去,见是刘晓,兴奋地跑过来说:“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晓拍着刘菲的肩膀说:“我是今天下午回来的。”他问,“刘菲,咱家怎么搬家了?搬哪去了?”
刘菲听了刘晓的问话,泪水夺眶而出:“樊杰那个坏女人,她早已不把咱俩当儿子看待。你在家时,她打咱俩,你一走,她打我比原先更凶了。她不但这样,还把咱家的三处房产,一辆汽车,汽车修配厂,菜地全卖了;又带着银行二百多万的存款,工作也不要了,领着她的孩子到山东德州去了。我没地方住,只得在这家住两天,那家待几天的……”
刘菲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似的扎在他的心里,他气愤地握紧双拳,他想发作,可又对谁发作呢?他握拳的双手摊开,紧紧地搂住了刘菲。
8
刘晓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樊杰,不能让她那么便宜地把我家的财产霸去。他得知,樊杰把她自己和刘磊的户口迁到了德州的姑姑家。
刘晓和刘菲坐上了去德州的火车。
到了德州,哥俩在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找到了樊杰的姑姑。
樊杰的姑姑是个70多岁的老人,她听了刘晓的来意后,对自己的侄女做出这样没人性的事感到气愤。她对刘晓说:“樊杰自来德州后,把家具放在了我这,她领孩子在这没住几天,就和别人开了家工厂,到工厂去住了。”
刘晓问:“开了家什么厂子?”
樊杰的姑姑说:“叫密封铸造厂,在郊区……”
哥俩找到了密封铸造厂,可工厂的景象又使刘晓的心凉了一大截,只见工厂的大铁门锁着,里面不像生产的样子。
刘晓推了几下大铁门,随着锁门的铁链哗啦啦的响声,从门卫室走出个老头。
刘晓问:“大爷,你们厂里的樊杰,她在吗?”
老头说:“你没见这么冷清?现已停产两个月了,都不上班了。”
刘晓说:“大爷,樊杰不在这住吗?”
老头有些不耐烦:“这院里就我自己,没别人,你俩走吧。”
哥俩悻悻地离开了密封铸造厂。
在樊杰的姑姑家,当刘晓再问起樊杰的下落时,樊杰的姑姑态度明显冷淡,只说了句:“不知道。”
刘晓站在樊杰姑姑家的屋内,看着樊杰寄放在这的自家的红木衣柜和写字台,不由得怒从心起,他转身到厨房拎了把斧子。樊杰的姑姑见状,脸吓得煞白,结结巴巴地问:“你要干什么?”
“哼,你说我要干什么?我要砸自家的东西。”刘晓说着,挥斧向衣柜砍去。
随着“咔嚓、咔嚓”斧砍木头的响声,不一会儿的工夫,樊杰寄放在姑姑家的家具被砍毁。
“樊杰还在这放了什么东西?”刘晓气喘吁吁地问。
樊杰的姑姑身体哆嗦着说:“没别的东西了。”
刘晓把斧子扔在地上,和刘菲出了樊杰的姑姑家。
9
在火车站,刘晓对刘菲说:“你说咱俩还回青岭子吗?回去也没了家。”
刘菲说:“哥,我听你的,你说上哪,我就跟你上哪。”
“我知道咱爸生前有个把兄弟,也姓刘,家住鹤岗,咱俩投奔他去吧。”
刘菲点头:“行。”
哥俩到了鹤岗,对父亲的把兄弟讲了家里的一切,刘大爷听了伤心地落了阵泪。
刘大爷拍着刘晓的肩膀说:“大侄子,安心地在这吧,我对你哥俩会像亲儿子一样对待的。”
刘大爷帮刘晓学会了做点小买卖,刘晓每天卖些水果能挣个百十元钱。他租了个小房,买了些生活用具,哥俩就在小房安居了下来。
刘大爷又托人让刘菲在当地上了小学。
相依为命的哥俩就这样在鹤岗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
因鹤岗市的城市规划建设,刘晓卖货的小市场被夷为平地,要建楼。
刘晓失业了。他见刘大爷岁数大了,家境也不宽裕;他不愿再给刘大爷增添困难。
哥俩惜别了刘大爷,离开了鹤岗。
在火车上,刘晓望着随着车厢晃动睡着了的刘菲,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要照顾好二弟。”一种悲凉、无助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他想,我俩生活没有着落,日后该怎么办呢?对,把刘菲送到望江他生母王琼那去吧;到他生母那,总比跟自己飘荡要好得多。
哥俩回青岭子的途中,改道去了望江。
望江是个小镇,在望江火车站边的一个诊所门前,一个中年女人在冬日的寒冷中劈着柈子。
下了火车的刘晓和刘菲在中年女人跟前停下,中年女人在专心地干着手里的活,没注意旁边站着的哥俩。
“大婶,我打听个人,王琼在这附近住吗?”刘晓问。
中年女人侧过脸,诧异地问:“你找谁?”
刘晓认了出来,面前的中年女人就是刘菲的生母王琼。十多年生活的磨砺,使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她面色发灰,两鬓已有了缕缕的青丝,且神情憔悴。
刘晓拽了下刘菲:“还愣着干什么?这就是你妈妈。”
王琼在片刻间虽没说什么,但她认出了刘晓,听了刘晓的话,知道对面因营养不良,长得瘦小的十多岁的男孩就是自己的儿子。顷刻间,母爱中那牵肠挂肚的思念,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沙哑地喊着:“儿子!”并向前紧走几步,把刘菲揽在了怀里。
在王琼怀里的刘菲,一时呆住了,当王琼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时,在记忆中没见过生母的刘菲,似乎直觉到了母亲那特有的感受。他轻声地叫了句:“妈妈。”便把自己的头紧紧地依偎在王琼的胸前。
王琼情绪平复了下,问刘晓:“你俩怎么来了?”
刘晓暂没说出实情:“刘菲最近生病,没上学,他刚好了一些,我领他到这玩几天。”
王琼听了刘晓的话,没往深处想。
刘菲呈现出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有的那份天真。
吃饭时,王琼给刘菲搛这搛那;睡觉时,王琼搂着刘菲。刘菲在母亲的爱抚下甜甜地笑着,睡到天明。
王琼后找的开诊所的老中医,看样子整日的面色沉郁,但见王琼与儿子团聚,也绽开了笑容,高兴了几天。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外边较暖和。刘菲和王琼的一对儿子在外边玩耍,老中医在外间坐台给人看病,里屋只有刘晓和王琼两人。
“妈,我跟你商量件事。”刘晓把憋在肚子里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王琼在做针线活,不经意地说。
“我父亲死了,死于车祸。”
“什么?你说什么?”王琼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父亲是……”刘晓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跟王琼讲了一遍。
王琼听了落了泪,唏嘘不已,半天才缓过神来,有些吞吐地问:“你,你要商量什么事?”
“我父亲没了,樊杰那个坏女人把家产变卖了,把所有的钱都带走了,现在我和刘菲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是想和刘菲长久地住在这吗?”
“我年龄大些,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我也能干,我能养活自己;可刘菲跟我只能多遭罪,你是他亲生母亲,我想把他放在这。”
“我知道你要跟我商量的事,起码得把刘菲留在这。”王琼说,“从感情上讲,我是想把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可是我后找的老中医,你也看到了,诊所也不景气。我没工作,本身又带两个孩子,现在生活将就勉强,要把刘菲留下来,这日子更没法过了……”
刘晓听了王琼的话,虽没吱声,但他很失望;他认为无论生活怎样的艰难,做母亲的不会不管没有依靠的儿子的。
沉默过后,刘晓说:“我明天就领刘菲走。”
王琼没挽留:“走就走吧,我也没办法。”
晚上,刘晓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清晨,哥俩离开了王琼家。王琼和两个孩子,还有老中医要送两人,刘晓心里厌恶他们,一再推辞。
王琼哪知刘晓的心思,她掏出500元钱塞给刘晓:“都是自家人,送送是应当的。我们给你俩送到火车站,这点钱,你们在路上买点吃的。”
不承想,刘晓暴跳了起来:“你们都是虚情假意,谁用你们送,谁要你们的臭钱。”
刘晓把钱抛在了空中,几张纸币在空中盘旋。
王琼一家人愀然地伫立在那,望着哥俩背影远去。
10
刘晓领着刘菲回到了青岭子。
刘晓来到了刘俊生生前的单位青岭子林业局养路队,他对养路队领导李强诉说了自己的情况,他要求找个活干。
李强没料到,在刘俊生死后两年多的时间里,樊杰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刘晓和刘菲竟落到了如此境地。
李强考虑了半天说:“你哥俩现在也没地方住,你俩去养路工段看点吧,每月给你800元钱。”
刘晓答应了下来。
看点就是在冬天时,养路队的活少,工段的房子空着,需有人看管。
刘晓和刘菲来到了离青岭子二十公里的工段,备足了粮食和白菜土豆,就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脚下空荡荡的房子里,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季。
过了春节,刚有点春意的时候,憋闷了几个月的刘菲嚷着要去上学。
刘晓看着刘菲,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啊,刘菲已耽搁了一段时间学习,应该让他去上学了。不能因为生活的困难不让他上学,把他带成像自己这样的小临时工,就太对不起父亲临终前对自己的嘱托了。
刘晓趴在床上,摊开了纸张,拿起油笔,给林业局的王局长写了一封信:
王局长您好:
我叫刘晓,我和弟弟刘菲是孤儿,我父亲刘俊生生前是林业局养路队的工人。因为父亲去世,继母把我俩抛弃,我俩无人照管。我现在给养路队工段看点,每月挣八百元钱,弟弟到了上学的年龄,我无法供弟弟上学。我家的房子被继母卖了,如不看点,我和弟弟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王局长帮帮我哥俩吧……
写着写着,刘晓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滴在了纸张上。
信很快到了王局长的手里,王局长看完信,心情很不平静。他当即在信纸的背面做了批示,指示养路队与房产科研究,给哥俩解决住房;并安排刘菲上学,费用可考虑由养路队垫付。
几天后,李强来到了哥俩看点的地方,对刘晓说:“你给林业局王局长写的信,他很重视;我这趟来,是要把刘菲接走念书的,至于你在信中提到的房子问题,还待研究。”
刘晓问:“我弟弟住哪?”
李强说:“我岳母家的房子较宽敞,让你弟弟在那吃住,一切你就放心吧。”
李强领着刘菲,上了停在房门前的吉普车。
刘菲趴在车窗口,恋恋不舍地对刘晓说:“哥,我走了,我会常来看你的。”
吉普车启动了。
刘晓在吉普车后,看着刘菲就要去念书,既高兴又伤感。他嘱咐刘菲说:“在人家住,要懂事些,别给人家添更多的麻烦。”
刘晓转过身,望着偌大的房子,想到在一段时间内,自己将在这孤单地居住,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11
春暖花开的季节到了,养路队又到了繁忙的时候。刘晓结束了看点的工作,他到一家酒店当了名服务生。
如果刘菲与刘晓共同生活的话,刘晓年龄虽不大,但哥俩相同的境遇,会使刘晓用兄长特有的那份爱心去关怀刘菲,这种关怀会形成一种责任感和约束力,使刘晓的行为不至于偏离正常的生活范畴。而如今,刘菲在别人家里念书,刘晓不用为刘菲的生活考虑,他在酒店工作,常见到有钱人享乐,他的心开始变得浮躁。
一开始,刘晓每月开工资,还给刘菲买件衣服或学习用品什么的。可没出几个月,他养成了抽烟喝酒的习惯,每月的工资不够自己用,他再也没给刘菲买过东西。再过后,他酒店的工作也不正经干了,整日与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在一起喝得酒气熏天。
一天午后,刘晓喝多了,醉倒在路边。刘俊生生前的朋友马叔见到后,把他搀扶到家里。
夜间,刘晓醒了酒。马叔对他说:“孩子,看你今天咋喝得这样,你也不小了,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虽然你弟弟暂时在别人家住,能好好地上学,你没了负担,可你不能这样放任你自己呀……你父亲一辈子都那么要强,他在九泉之下,要知道你现在这样,能瞑目吗?”
刘晓汗颜地离开马叔家,他回到酒店住处,马叔的话仍在耳边萦绕。他想起了父亲,想到父亲去世后,自己荒废了学业,被逼出了家门,带着刘菲生活的种种难处,这些思绪使他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快到年关了,刘晓有个朋友张东明,邀刘晓到他母亲家过年。刘晓在张东明家住了下来。
张东明比刘晓大一岁,也是个苦命人。他的父母离了婚,母亲是林业局托儿所的老师,父亲在牡丹江干水暖安装。张东明早已辍学在家,经常在母亲这住几天,在父亲那待一段。
刘晓在张东明家住有些过意不去,就常帮张东明的母亲干些挑水劈柴的活。张东明的母亲也没把刘晓当外人看,像对自己儿子似的待他。
一次,刘晓在街上路过一家饭店,见刚从父亲那回来的张东明在里面要了不少酒菜,正在吃喝。他见了刘晓,招手让他进来。
刘晓寻思,他不上班,哪来的钱经常这样吃喝?
张东明说:“牡丹江比这好多了,钱容易挣,像你这样,要在那干服务生,每月能挣2000元。”
没去过牡丹江的刘晓有些心动:“我在这干才1000元,在牡丹江真的能挣那么多钱?”
张东明满有把握地说:“我过几天还去牡丹江,我家亲戚在那开酒店。你要去,我保证你能挣那么多钱。”
刘晓相信了张东明的话:“那过几天咱俩就去牡丹江。”
张东明说:“就这么定了,来,喝一杯。”
两人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在去牡丹江的前一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刘晓找到刘菲,哥俩到坟地里给刘俊生送灯。
在路上,刘晓问:“你在李叔的岳母家怎样?”
刘菲说:“挺好的,我每天放学回来,帮人家干些力所能及的零活。人家也喜欢我,还夸我懂事呢。”
“你期末考试考得好吗?”
“我期末考试这次在班级里考第一,得了个奖状。”
“你这次考好了,往后学习还得努力。”刘晓说,“我明天和朋友去牡丹江打工,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刘菲听刘晓要出门,不免挂念说:“你出门要小心一点,如果在外活不好找的话,就快些回来。时间长了,我会想你的,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你是我最亲的人了。”
“你放心吧,在外面要是不行,我过不了几天就回来。即使在牡丹江找到了长久的工作,我也会常回来看你的。”
坟地到了,哥俩把父亲坟上的雪和树枝打扫干净,把祭品摆在墓碑前,墓碑两侧放了两盏用蜡烛在空罐头瓶里点燃的灯。
哥俩跪在父亲的坟前,刘晓拨弄着烧着的纸钱说:“爸爸,刘菲的生活现在有李强叔叔照看着。他长大了,懂事了,学习成绩也很好,你就放心吧。至于我,我要和朋友到牡丹江打工挣钱,我要多挣些钱,将来供刘菲念大学。愿爸爸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兄弟二人平安。”
上坟送灯的人不少,这些人虽有年龄小的,可都有大人领着。唯刘晓和刘菲这两个不大的人跪在坟前,显得无助和凄怆。刘晓一番让父亲保佑的话,让人一听就知两人是对孤儿,由此引来人们同情的目光。
12
刘晓和张东明坐了一天的火车,终于到了牡丹江。
刘晓出了检票口,面前宽阔的街道、摩肩接踵的人流和街道对面矗立的座座高楼,让他心中一片欣喜。他心说,怪不得张东明说这怎么怎么好,我真应在这找份工作,好好地干一干,回到家,也让人高看我一眼。
在刘晓的眼里,仿佛面前繁华的景色犹如他的锦绣前程一样,充满了磁一般的诱惑力。
从火车站坐了一段公交车,到了市郊矿山站的一个地方。进了张东明父亲的家门,刘晓一看,根本不是张东明所说的那样好,屋内破破烂烂,像许久没有收拾过。张东明的父亲发烧刚见好,已半个多月没找到活干了,家里仅剩下一点大米,连买菜的钱都没有。
幸亏刘晓兜里揣了些钱,买了些蔬菜。
晚间,刘晓躺在冰凉的炕上睡不着,直愣愣地望着纸糊的天棚。张东明父亲家的境况,使他热情的心凉了一大截,他意识到张东明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张东明的父亲都不好找活干,而自己初来乍到,能像张东明所说的那样每月挣两千元钱吗?
刘晓推了几下在旁边酣睡的张东明,张东明不耐烦地说:“干什么?干什么?”
刘晓问:“你说的你家亲戚开酒店,到那就能干上活吗?”
“睡吧,明天再说。”张东明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刘晓睡不踏实,天蒙蒙亮,他就醒了。他起来做好早饭,叫起了张东明和他父亲。
撂下碗筷,刘晓就拽着张东明出了屋。两人随着上班的人流,坐上公交车去市里找工作。
在公交车上,刘晓问:“你家亲戚开的酒店在哪?”
张东明说:“我家没有亲戚开酒店。”
刘晓动气地说:“你不说你家亲戚在这开酒店吗?”
张东明咧了下嘴,嘿嘿一笑:“我随便说说,主要让你陪我到这来。就是我家亲戚没有开酒店的,那咱俩也能在酒店找到活干。”
刘晓听了张东明的话,知道受了骗。可事已至此,自己又受过人家的恩惠,他就没说什么。
到了市内,刘晓和张东明找了几家酒店,都没有需要人手的。而后接连一个星期,仍是如此,其他工作也没找到。
刘晓心里焦虑,嘴上起了泡。
晚间,两人疲惫地进了一家小饭店。刘晓掏出兜里200元钱,要了些酒菜,他对张东明说:“来,今天咱俩不回你父亲那了,好好喝一顿,喝完了找小旅店住。”
两人喝到面红耳赤,张东明问:“你还有多钱?”
刘晓说:“一百多元。”
张东明叹气说:“没找到活干,钱也花没了,怎么办?”
刘晓骂着说:“都他妈的怪你!你不骗我,我也不会大老远地上这来。现在倒好,连回家买车票的钱都没了。”
“你现在没钱了,骂我也没用。”张东明露出神秘样,低声说,“要不这样,咱俩弄出租车。”
刘晓不解其意:“怎么弄?”
张东明诡诈地眨下眼睛说:“咱俩打辆出租车,我坐后边,你坐前面。到了僻静处,我在后边把刀放在司机的脖子上,逼住司机。你就搜司机的兜和驾驶座位周围,抢司机的钱。”
刘晓不知张东明弄出租车的主意原来是这样,他吃惊地说:“那不是犯罪吗?”
张东明不经意地说:“管他呢!犯罪就犯罪,我享受不到人间的福分,我还要维护别人的福分去?弄来钱,有饭就吃一口,有酒就醉一天。”
刘晓听了张东明的话,只默默地喝酒,没反应。
张东明又用商量的口吻说:“再说了,在偏僻的地方抢出租车保险没事,这样的案子能有几个破的?咱也不多抢,抢两个维持个生活,等找到活干了,这事咱就不干了。”
刘晓被酒精麻醉的头脑,经不住开导,他喝了一大口白酒说:“行,不过咱可说好,等找到活干,咱就不抢了。”
张东明有些兴奋:“那咱俩走吧,今晚先干一个。”
一颗在生活中磨损的趋于冷酷的心,一种要求生存享乐的强烈愿望,驱使刘晓终于迈向了犯罪的一步。
两人醉醺醺地走出了饭店。张东明一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跟前。张东明从后车门上车,刘晓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张东明对年轻的女司机说:“上林业学校。”
出租车在公路上行驶着,车外华灯初照,霓虹灯闪烁,路人大多神情怡然地行走着。而坐在车里的刘晓的心却猛烈地跳着,他的眼睛望着窗外,偶尔把头转过来,瞟了眼司机,就心虚地把目光移开。
林校到了,女司机说:“停哪?”
张东明在后边用手指着说:“过了林校大门,到前边的胡同往右拐。”
女司机或许拉上这两个稚气未脱的乘客时,压根就没想到是劫匪。
出租车刚拐进胡同口,张东明起身左手搂住了女司机的脖子,右手持把水果刀在女司机眼前晃:“快把钱拿出来,不然给你放血。”
女司机被突如其来的打劫吓坏了,她怕自己受到伤害,忙说:“今天干活的钱在我的上衣兜里。”
刘晓把发抖的手伸向了女司机的衣兜,掏出了一把钱。
张东明见刘晓拿到钱,开车门下了车,到了车前门处,使劲拽了下动作迟缓的刘晓:“快跑。”
刘晓下车,随张东明往胡同里跑去。
从另一胡同口出来,走在大街上,刘晓左瞧右看,生怕过来警察抓住他。
张东明拍了下他的肩:“没事,自然些。就你这样,就是没干案子,警察见了也得起疑心。”
张东明的话,使刘晓挺了下胸,尽可能地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张东明说:“钱呢?”
没等刘晓反应,张东明就把手伸进了刘晓上衣兜,掏出了两人抢得的钱。
张东明把钱查了下:“还不错,630元。”他推着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的刘晓,无所顾忌地嬉笑着说,“走,再喝一顿去。”
两人朝近处的一家饭店走去。
天大亮,刘晓在小旅店起床,张东明还在酣睡。他推醒张东明:“咱走吧,别在市里了,去你爸那。”
张东明说:“那你不找活了?”
“先到你爸那再说吧,现在想起昨晚的事太后怕了。”
“怕什么?”张东明说,“胆大些才有钱花。像昨晚那样,咱不多干,一天抢一辆出租车,钱就够花了。”
“不,我说啥也不干了。”刘晓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刘菲,执拗地说,“到你爸那我收拾完东西就回家。”
“那咱在这再待一天吧。”
“你不走,那我走了。”刘晓生气地转身向门外走。
张东明见刘晓真的要走,就起身跟在后边:“走,咱俩一起走。”
两人出了旅店,已近中午。
张东明打了辆出租车,坐在了后边。刘晓看着出租车,惊悸未定,有些犹豫。
张东明催促:“上车,走哇。”
刘晓上了车,心里琢磨:大白天的,张东明不会下手再抢出租车吧?
出租车开了半小时,眼看就要到张东明父亲的住处,张东明在后座上猛地蹿起,左胳膊搂住中年男司机的脖子,右手持水果刀顶在了司机下巴处:“快停车,把钱掏出来。”
司机急刹车,出租车险些栽翻路边的沟里。
司机慌张地摸出兜里一叠钱,又摘下了腕子上的手表。
张东明对刘晓喊:“接着,愣着干什么?”
刘晓没想到张东明大白天在他父亲的住处抢起了出租车。他想阻止张东明,可张东明瞬间就干完了一切,正让他去接抢来的物品。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司机手里的物品,落在了他的手里。
就在这时,刘晓见张东明神情不对,他扭头一看,见一便衣警察手里握着手枪,在车的前头奔来。
张东明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发疯似的向后跑去。
刘晓欲要跑,可下车没跑多远,就被警察扭住,戴上了手铐。
张东明跑了,跑得没了踪影。
13
刘晓投到监狱三个月后,王民权收到了他的一封来信,信中写道:
王所长您好:
原谅我这么长时间没给您写信。我刚到这里时,对下矿采煤不太适应,现在经过政府的帮助和自身的努力,已经习惯了,请王所长放心。
没想到的是,在我送到监狱不到两个月,我的同案张东明也进来了。他与我作案逃脱后,又在别的地方作案被抓,判了十二年。当时我被抓,想到他的侥幸逃脱,我还心存嫉妒,现在看来,作恶多了,终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晚间睡不着觉的时候,常想起在看守所的日子。记得我刚到看守所时,挨过别人不少的打骂,我没能力报复他们,只有把恨记在了心里。当你了解我挨欺负后,把我串到别的监室,我的处境好多了,特别是我连续几天拉肚子,您跑前跑后地找狱医,并上街给我买药,我更是心存感激。
上监狱几个月来,因为改造得好,我已积了十分(积一百分减刑一年),在我改造的五年里,能减一次刑。在这里,虽苦点累点,有时也很不尽人意。但我记住你对我说的话:在什么环境中,都有不尽人意的时候,看你怎样去理解,如何把握自己……有时我想,若没有您的帮助,我劳改出去后,真不知又该怎样?
我现在虽是个囚犯,但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王民权看完刘晓的来信,抬头直视着前方,他见在高墙内,几只迷途栖息的鸽子,扑棱棱振翅飞起,越过高墙电网,直向蓝天。
王民权的目光随着鸽子的飞去而移动,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