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母爱
2019-05-22四川王绪恩
◎文/四川·王绪恩
第一次当余钱户
1976年底,我从商南县城关中学高中毕业回乡,正式结束了学生生活。那年我刚满16岁,个子矮,体力差,身高不到1米6,体重不到90斤,常常被生产队长安排和妇女们一起干活。其他男性青年干一天活可以挣10个工分,我干一天活只得9个工分。我知道自己劳动能力差,觉得给我9分也可以接受。村里人都说我是文化人,不会长期在农村待着。
1977年春节后,我被派到张家岗大队基建队干活。那时我所在的河西生产队归属张家岗大队,每个生产队要派两人到基建队,河西派的是我和本家侄女秀云。在大队基建队,我们为张家岗修建一所小学。每天吃了早饭从家里往张家岗赶,单趟路程四里地。虽然路途远点,但劳动强度比在队里干活还是要轻松些,时间也相对短些。天晴干活,下雨天还能休息,我能从事的就是挑土上墙。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半年多时间。
1977年下半年,张家岗公社又把河西队、烂泥糊队和甘露沟队分别从张家岗大队、双河口大队和石垭子大队划出来,成立农科站。这样我又从张家岗大队基建队回到农科站上班。上班干的第一件事,还是修房子,修农科站办公的地方。这次离家近了许多,在烂泥糊村的嘴嘴上,走路也就15分钟。在这个地方我一直干到1978年春节前。过完春节我就参军入伍了。在基建队和农科站,由于我也代表一个全劳力,工分从9分变为10分。
我们家当时5个人,父母亲和我们弟兄3人(小弟尚未出生),父亲在县水利局工作,属吃商品粮的。家里4个农村户口,在我回乡之前只有母亲一人挣工分,一年挣的工分抵不到分粮食折算的钱,所以我们家成了老缺钱户。1977年年终生产队决算时,由于我可以挣工分了,我们家第一次跨进了余钱户的门槛,再也不必用父亲微薄的工资给生产队交粮钱了。在领到生产队发的70多元余钱时,母亲高兴地说,我们家也是余钱户了。我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除了满脸的喜悦,眼角还挂着少许泪花,我想那一刻是母亲多年期待的。
我是个“野人”
1977年秋天,我背着母亲在公社参军,回来才高高兴兴地把这事告诉母亲,谁知母亲却沉下脸来,说在商南工作不是很好吗,参军干什么。母亲的话是有原因的,不久前我参加过公社举办的教师招聘考试,拿了第一名,本以为自己当教师顺理成章,却因当时的公社文书与公社书记有矛盾,书记和老父亲的关系比较好,也看好我,所以文书在上报区上的名单中故意把我漏报,致使我的教师梦破灭。
1982年,我和陈梦君恋爱,两年后要正式确定关系。我把父母从商南老家接到成都,请他们看看合不合适。这也是两位老人第一次来成都,后来隔几年要来一次,前前后后差不多来了七八次。母亲看见梦君,觉得姑娘热情大方,长相也不错,梦君的父母也很实在,对他们也很好,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在与母亲的交谈中,母亲说:你当时要去当兵,我就有个预感,我的大儿子是不会再回商南了。后来母亲生气的时候逢人就说:我家王绪恩是个“野人”,出门当兵就没打算回商南。成都好是好,但离我们那么远,一年还见不到一次面。
母亲的讲究
母亲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家庭主妇。从我上小学开始,由于家境不怎么好,一般只有过年时家里才给我们兄弟置一套新衣服。有些衣服都洗得发白了,有的衣服打了补丁,但任何时候我们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
我们家有一个小四合院,每天母亲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扫把打扫卫生,第一步把室内的灰尘打扫干净,第二步把院子的杂物、杂草打扫干净,第三步把门前的道场打扫干净,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母亲后来患老年痴呆症后。
我们家的厨房也很清亮。灶台、案板、抹布,母亲经常用碱水洗。虽然农村是烧柴做饭,可在我们家厨房看不到油腻,到处都洗的亮亮堂堂。直到现在,陈梦君还时常夸母亲是个十分爱干净的农村妇女,比好多城里人都讲究。
母亲的厨艺
母亲有一手好厨艺,做的饭菜好吃,在老家非常有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市面餐馆极少,地区、县、公社领导下乡都在老百姓家里吃饭,母亲当时就承担了许多这样的活。只要上面一来人,大队干部准来我家,求母亲为客人做饭。我记忆中,地区专员陈再生(后担任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县委书记任兴哲(后担任商洛地委副书记)、公社书记王高志都在我家吃过饭。
记忆中我妈有几个拿手菜,到现在都令人难忘。一是过年待客时做的凉拌菜,就这一样菜就可以让人吃饱。梦君过年带着儿子回老家,最爱吃的就是老人家的凉拌菜。二是炒粉条。我小的时候,家里如果吃米饭,母亲一定要炒粉条做主菜。当时经济困难,一般家庭一半个月吃不到一次猪肉,都是粉条、豆腐做主菜。母亲炒的粉条,有滋有味,吃起来特别香,现在我和梦君在成都生活,经常还会回味起母亲的炒粉条。三是盐煎肉。母亲炒肉,有点像在街上饭店买的。炒菜时总是要加点蒜苗、红萝卜,不但味道好,颜色也好。每次把肉吃完,弟弟绪宏都会把剩下的油汤倒在饭里,吃得干干净净。绪宏这种吃法一直持续到母亲不能做饭为止。四是炒豆腐。母亲总能把豆腐炒的黄黄的、硬硬的,筷子夹起来还一闪一闪的,既香还有嚼劲。在没有肉吃的年代,这可是一道美味佳肴。
我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了,最难忘的还是母亲做的油馍。从我1981年春节第一次回乡探亲至母亲去世前,我只要回老家,母亲都要为我做一顿油馍。这种馍,如同四川的军屯锅盔和千层酥,又香又酥,越吃越想吃。母亲知道我要回老家,就把炼猪油的油渣留好,专门等我回去做油馍给我吃,惹得几个弟弟抱怨:大哥不回来,妈都不做给我们吃,我们都是沾大哥的光才能吃上一顿妈做的油馍。
探亲时的陪伴
我1978年3月离开老家到四川当兵,母亲接连哭了好几个月,直到5月小弟王珂出生。后来我每次回去探亲,母亲都十分珍视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1981年春节,是我离家三年后第一次回乡探亲。那个时候刚改革开放不久,村里人还没有外出打工的意识,大多在家务农。那时候亲情也比较浓厚,春节探亲的主要任务就是走亲戚,从初二开始,一直要到正月十五后才结束。我在家休假15天,每天的任务就是出去吃饭。基本上一天走两户人家,有时还要走三户。请我吃饭的亲友乡邻,都是预先去和母亲商定。Q都去东家吃西家喝,哪里是回来看我的哟。
八十年代中期的探亲,亲友乡邻请吃的少了,亲情也开始淡薄,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我回家探亲基本都安排在春节。结婚以后,我和梦君商议,一年在四川过春节,陪她的父母;一年在商南过春节,陪我的父母。回商南探亲,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陪父母。头几年回去,母亲总要把家中发生的事情、村里发生的事情给我叙述一遍,有时还要我当当包公、断断公道,发表一下看法,总希望我站在她一边。没什么说的时候,母亲就让我搬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我们娘儿俩就一起晒太阳。再后来,我回去探亲,去亲戚家少了,因为我们家没多少亲戚。两个姑姑,一个在河南邓县,一个在双河口,来往不多。这个期间回家探亲,我去城里和同学、战友聚会多了,母亲就表现得很不高兴,老是埋怨我不在家陪她。再后来,母亲糊涂了,我回去探亲,她只是注视着我,母子之间已经没有多少语言交流了。遗憾的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母亲是患了老年痴呆症。
从我1978年离家到四川参军,到母亲2015年去世,我总是恪守两年回去一趟的承诺。有时不能回去,就把父母亲接到四川,有时出差顺便回去看望父母。37年来,每次回去探亲,母亲总是高高兴兴,离开时也总是泪流满面。每次我回到成都,总是忘不了离家时母亲那种不舍的眼神,精神要恍惚一个月左右才能平静下来。